管竹琴哭晕在床上。

陆可儿收拾干净了屋子,侍候的丫环得知她回来,又听说庄主特地陪她在外游赏,急于讨好新得宠的夫人,忙不迭地添香、熏被、挂新的锦幔,装点花束,搬进时新的水果、点心。

不一会,厢房中就充满了生气。

韩江流去钱庄转了一圈,傍晚回到府中,一步也不停留,直奔陆可儿的厢房。从什么时候起,有个小小的她在眼前晃着,他的心就会感到安宁。

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在意可儿了。

可儿是他的安神剂、宽心剂。和可儿一起,哪怕是静静地在想着碧儿,他的心也不象从前疼得那么剧烈了,涌上心头的都是往昔美好的回忆,他会微微弯起嘴角,沉醉于这种温馨之中。

可儿刚沐浴好,一身清新地坐在桌边吃果子看书。眼睛现在好了,她要把以前想做的事都好好地补回来。

“夫君!”可儿一抬头看到韩江流,见他忧悒着一张脸,眨巴眨巴眼,主动地偎进他的怀中。

自在山庄同寝之后,他们之间的亲昵举止已是很寻常了。

韩江流轻轻地揽住她的腰,拉着并排坐到卧榻上。“有没去向老夫人请安?”

“有,我也去看过小公子了,真的和夫君一个样,我不敢抱他,怕摔着他,他还咬的指头呢!管姐姐那边,我去问候,她说暂时不想见我,我明天再去看她。”

听着可儿脆脆的嗓音,韩江流一颗心奇异地安稳平躺,“可儿,你说为夫无情吗?”

可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韩江流愕然,抬首,她竟然在笑?

“夫君若是无情,那天下就没有有情之人了。夫君,你为了碧儿姐姐,痴守着自己的心,什么也得不到回报,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这只有重情重义的人才能做到。”

“那我心里没你们却还娶了你们,你们不恨我吗?”

陆可儿抿嘴轻笑,小脸泛上红晕,“夫君要不是韩家长子,肩负传宗接代的重任,我们哪有机会嫁给心爱的夫君呢?我才不恨,欢喜还来不及呢!快乐是自己品味,不是和谁比较的。”她仰起脸,揽作他的脖子,不带任何情欲的,而是安慰地在他脖子上轻轻地吻着。

韩江流一低头,噙住她的唇,心怜情动地细细吻着。

那么轻易地,可儿便把他心底那些个苦闷与自责抛到了九霄云外去,那么容易,就安抚了他惶惑不安的心。

可儿虽年幼,但她是知心的,知他的苦,知他的疼。抱着她小小的身子,他会感到被一个深爱着是多么的幸福。

夜,慢慢深了。

韩府几个守夜的更人在府中巡视,在后园的院角碰到,四下张望了下,悄悄窃语,知道不,今晚韩庄主宿在陆夫人的房中呢,那房中还时不时传出愉快的笑声。

真是有人雨夜去赶考,有人辞官归故里。

管竹琴大睁着双眼,一夜未眠到天明。

隔日,天灰蒙蒙地,像要遮掩了什么,阴霾了一天还不够。入夜后,也雾气弥漫,仿佛穿过长街便会沾湿衣衫。

没有月光的夜晚,红的灯笼晃着,映着做生意的商行。

夜市喧哗,没有月光,人潮一样喧嚣。韩府中却是一团冷清,各房的烛火亮着,鲜少人声。

陆可儿坐在管竹琴的床前,一张素脸,脸上一对非常精神的眼,直直地望住管竹琴。

不知为什么,管竹琴心底一惊。

以前象个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的小孩子,才半年多不见,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乌黑眼瞳,澄净表情,明镜似的像什么都逃不过她一对眼。皮肤白得更胜过她,似雪似月,干净得让自已形秽不如。

“你现在很开心吗?”她知道韩江流昨晚宿在可儿的厢房,妒忌象个小虫在她的心里爬了一夜。可是她不敢表达出来。

“管姐姐不开心吗?婆婆那么疼你,还生了俊秀的小公子,还有夫君那么关心你。”

管竹琴苦笑地闭上眼,这些都不及韩江流轻拥在怀的温存一夜。

“我也曾被夫君这样疼过,但…只要你一怀了孩子,你的好运就此完结。”她以过来人的口吻说,纵使她还没有人老珠黄,都锁不住韩江流的心。他不是花心,也不是变心,他是死心踏地的为一个死去的人,这让她怎么去争呢?

可儿脸红了红,怀孕?她和夫君都没同房呢,怎么会怀孕?如果能有一个象夫君那样的孩子,应该说好运才刚刚开始,怎么会完结呢?

能和心爱的男人生下孩子,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吗?

“他的心里爱着别人,你就别露出那种花痴样的笑了,他的刻骨铭心不是你。”管竹琴忍不住打击下陆可儿。

陆可儿歪着头,“我的刻骨铭心是夫君不就行了?”

管竹琴愣住。

“管姐姐,别要求夫君太多,心里放着个刻骨铭心的女人,却还要好好待我们,已经够让夫君辛苦了,再奢求别的,夫君会难过的。”

“你…不在意?”

“当然不,那个姐姐比我们来得早,带给夫君那么多的快乐,有什么好在意的?”可儿不解。

管竹琴无力地摇摇头,可儿太小,不懂情感是自私的,不能和任何人分享的。等可儿再大点,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她就会懂这些道理了。

时光如水,缓缓地向前流淌着。

在水平如镜的日子里,管竹琴对韩江流的心一点点的淡了下去,她知道韩江流这样的男人不会再爱上其他女人,没了比较,从前那份剧烈也就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在韩府中的地位扶摇直上,因为她生了四海钱庄的继承人,小公子又是韩江流亲自教导,早早地就带在庄中学着经营生意。母凭子贵,韩老夫人对她是疼爱备至,她对做生意在行,韩江流有时也会与她商讨钱庄的发展。

她和韩江流相敬如宾、客气有加,有时让人感觉,他们不象是夫妻,而象是生意合伙人。

她不奢望爱情,在事业方面慢慢找到了自信,过得也不坏。

可儿一天天地大了,少女的风采渐渐展露出来。

让人惊异的是,韩江流对她的那份新鲜感没有减弱一点,他们日日同寝,时刻也不分离,不象别的恩爱夫妻那样浓情蜜意的,可是却让人感到他们是相濡发沫的。

管竹琴把这种现象理解成,陆可儿至今还没怀孕,韩江流的传宗接代的目的没达到。

是啊,又过去四年了,陆可儿都十七了,怎么还没怀孕呢?

韩老夫人皱着眉头,婉言地提醒韩江流是不是找个大夫来替可儿看看,管竹琴则间接说要韩府太大,要不再纳房妾室,多生几个孩子热闹些。

这时,陆可儿低着头,脸红到耳朵根,韩江流也很不自然,生硬地说不需要。

陆家当铺已经正式关闭,所有产业并业四海钱庄的名下。陆掌柜与夫人思虑再三,还是回到原先的小山庄,在那里,他们才能找到以往的平静和安宁。

韩江流替他们装修了屋子,给了充足的银两,他们的日子过得非常舒心的。

一场轰轰烈烈的复仇,无声无息的完结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原点?不,在这场复仇的前前后后中,他们终算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可儿嫁给了一个好夫婿。

一年中,有一两个月,韩江流会携可儿去山谷小住,可儿陪娘亲做饭、洗衣,韩江流在树下与陆掌柜下棋、谈生意上遇到的事。

这个时候,韩江流才象个女婿,陆掌柜也才尝到做岳父的滋味。

可儿觉得现在的自已,比想像还要幸福太多。

至于生孩子,她一点都不紧张,因为她和夫君还没真正圆房。

但她相信,那个日期不远了。

番外三:不是刻骨铭心(九)

可儿那么想,是有理由的。

娘亲曾不止一次的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没和韩江流圆房。娘亲的眼睛是雪亮的,少女的体态与妇人的体态不同,可儿虽说成亲也有四年多了,可明明就是个小女孩样的神情和举止,偶尔视线与韩江流相碰,小脸红得象煮熟过一般,这就让人生疑了。

然后,某一次韩江流带可儿去山谷小住时,陆夫人温婉地笑说,可儿成家这么久,也没给韩府生个一子半女,按理不要韩府开口,陆家应该主动把女儿接回娘家,中断这份婚姻。

韩江流当时一僵,酒杯举在嘴边,杯中的酒差点泼了出来。

那天晚上,可儿睡在韩江流怀里,感到他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滚烫,呼吸也比平时加重了几份。可儿以为他身体不适,抬手碰碰他,他紧绷着脸,生硬地推开她,背过身去,但是当她入睡后,他又把她拉进怀里,轻柔地吻着她的唇瓣。

可儿并没有睡熟,可她不敢睁眼,但她怦怦乱跳的心出卖了她。

韩江流轻叹一声,加重了那个吻,两个人都有点气喘吁吁。

那是个开始,以后的夜晚,韩江流的举止越来越不同了。他不止是吻,还会轻抚她的身体,甚至会穿过她的衣衫,直接覆上她的肌肤,有好几次,陆可儿面红心跳地以为今晚一定就是真正的洞房之夜了,可就在失控的那一瞬间,韩江流又能戛然而止了。

但在下一个晚上,韩江流的动作又会比前一晚火热许多。

陆可儿有时被他抚摸到想哭,感觉这象是个甜蜜的折磨,夫君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难道他不想和她圆房吗?

想,韩江流又不是柳下惠,他都快想疯了。

以前,可儿又小,又瘦削,抱在怀中,都能清晰地摸到一根根的肋骨,他怎么忍心和她圆房呢?一忍都忍成了习惯,带着对碧儿的思念,他心境如水地过了一年又一年,不曾想怀中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妙龄女子的风情在眉宇间慢慢绽放。

日日拥着这样一具曼妙的胴体,他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波澜,但他选择了忽视。在他的心中,可儿和管竹琴不同的,他不想用随意的态度对待她。

娘亲对可儿不能生育的质疑,管竹琴的讥讽,岳父母的期待,让他无法忽视下去。

他正视自己的心态,在心中把对可儿的感觉细细理了一番。对,可儿不是他刻骨铭心的女子,可也是他想珍惜一生的。

能有想珍惜一生的女子陪伴到老,也是一种特别的幸福。

想通了,他便放任了自己的行为,不再把可儿当成一个小女孩,而是当成了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铬上他的印记的女人。

从山谷小住回大都,正是春暖花开之时,风和日丽,草原上碧绿如河,满目五颜六色的小花,牛羊成群在草地上悠闲地踱步。

可儿儿嚷着要下来走走,不肯坐马车。

不知早在草原上扑了风,还是追牛羊出了汗,可儿当时回到韩府时,便有点发寒,蜷在被中,忍不住打颤,连打了几个喷嚏后,脸腮就异样地红了。

韩江流让丫环送进热茶,可儿冷得上下牙在打战,身子哆嗦着,教他听得直皱眉。

“再来一锅姜汤。”他嘱咐。

外面不知几时开始下起雨来,雨声哗哗,天色灰暗,房里点起一盏烛火,跳跃起的火焰映在可儿白净的脸上,映着她低落的长睫,映着她温婉恬静的表情。

韩江流愣着,直觉这样的可儿象一个横冲直撞的小兽,拼命地往他心里钻,钻得他的心柔成一汪水。

他走向她,停在她床前。她开口,声音浓浊沙哑。

“夫君,今晚你宿别处吧,我…。怕把风寒传染给你。”她眨了眨眼,疲惫地傻傻微笑,“我睡一会就好了。”她浑身慵懒,四肢酸痛,抬个眼都要费好大的劲。

韩江流不语,看她一眼,从一边的水盆中挤了巾帕覆在她额头上,将她按在自己腰前,温柔地喂她喝姜汤。

贴着韩江流温暖胸怀,可儿幸福地弯起嘴角,喃喃喊道,“夫君,夫君…”没有下文,却象用尽了一生的温柔似的,令人心都酥软掉了。

“可儿,我帮你捂暖?”韩江流轩眉,暗哑地问。

可儿迷糊的意识突然清明,一双大眼清明如水,注视着韩江流。她期待已久的夜晚要来到了吗?

细雨轻飘,一灯如萦,韩江流温雅的眼眸燃着一束火焰。

“夫君,我…愿意。”可儿含着泪,态度坚决而又羞涩。

韩江流双眸刹地乍亮,像黑夜里一瞬的星光。一个使劲,便将可儿揽入怀中,低头便吻上了她。

雨声淅沥,可儿气息紊乱,不知是羞还是热度,身子烫如火球。这不是梦,隔着衣衫,也能感觉韩江流身上传来的热气。

她终于要成为他名幅其实的妻了吗?

韩江流温柔地轻吻着,而他清朗的嗓音,是世上最好听的语言,他说:“可儿,我会很好很认真地待你的。”

他没有哄骗她说爱她,他说要好好地待她,于是,可儿笑了。

在不歇的春雨声中,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韩江流拥住可儿,他们裸裎相见,之间再没距离。

刻骨铭心又如何,此刻,实实在在依在他怀中的人是她,不是吗?

在钻心锥骨的疼痛声中,可儿幸福地与韩江流圆房了。

从此后,她是他名幅其实的夫人了。

这夜,不需要喝汤药,陆可儿染上的风寒在几次汗透春被中,奇异地痊愈了。

三月后,韩府中传出喜讯,成亲近五年的陆夫人怀有身孕了。

韩老夫人喜上眉梢,管竹琴抱着儿子,痴痴地发了半天呆。韩江流挽住陆可儿的手,俊眉朗目间,溢满了欢悦。

秋天叶落,枫红了一阵。冬季将至,陆可儿的肚子大如箩,为了好分娩,韩江流日日牵着她,往返于四海钱庄与韩府之间。

很寻常的一天,却因为一个不寻常的人而让人记忆深刻。

怀了孕,可儿的食量大了许多,早膳后不久,她又觉着饿,丫环正从食盒上给她倒参汤,她笑吟吟地转过身,想问韩江流要不要来一碗,一扭头,发现韩江流送客户出去,不在钱庄中。她走到店铺大门,整个人突然呆怔了。

钱庄外面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立着一男一女,男人俊美绝伦,冷峻邪魅,女子卷发飞扬、清丽俏皮。

韩江流的眼中没有了天,没有了地,没有大都城,没有钱庄,只有女子的一颦一笑,一层雾霁从眼底悄然泛起。

陆可儿心突突直跳,她紧按着心口,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疼痛。

卷发姐姐真的又回到了这个世界了吗?

她是夫君痴心挚爱的人呀!

不是不妒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