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只怕,世事浑浊,我等终究要被牵扯其中。”另一个有些年纪的忽然这么道。

一下子,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听起来气氛沉重。

这个时候小二上菜了,他们开始吃起菜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那位少爷又道:“吴王这次叛乱,竟是祸起区区一个玲珑碧玉盏,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吴王小妾心爱的玲珑碧玉盏被人偷了去,时人都传这件事和燕京城里的那位有关系,可是老夫总想着,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吴王于并州蛰伏数年,但其人野心勃勃,终有一日要成祸患!”

这几个人正说着,萧铁峰看顾镜吃得差不多了,当下招呼小二,结账。如此一来,几个人见角落处还有别人,也就不说了。

待到萧铁峰结账,带着顾镜出去,那少爷模样的才微微拧眉:“此人看着有些眼熟,倒像是哪里见过。”

旁边的两个老人家忍不住也翘首看了看外面,只见一男一女,粗布衣衫,寻常木髻,除了那男子过于威猛,那女子又比寻常女子来得高挑,并没见什么特别之处,不免摇头。

“不过是山野村夫罢了,便是听了去,也不懂的。”

少爷一听,心中虽然依然疑惑,不过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毕竟那个曾经在大昭国翻云覆雨的萧出云,早已经得病暴毙了。

而顾镜呢,在听到刚才那些人一番话后,却是心中骤起波澜。

玲珑碧玉盏,这个名字,她是耳熟的,这是供奉在萧家祖庙里的一个物事。

和那狼牙项链一样,几次在朝代更迭中流落在外,却依然被萧家子孙重新寻回,最后传到了现任萧家长子长孙手中——也就是她那黑胖子大舅舅。

“想什么呢?”萧铁峰看她心不在焉,这么问道。

“粗哥哥,他们刚才说的什么碧玉盏,你听说过吗?”顾镜小心试探。

她不太懂了,如果说玲珑碧玉盏是萧家祖传的宝贝,那么是哪一朝哪一代成为萧家传家宝的呢?

当初萧家的族志,她是看过的,只可惜那是繁体字还是竖版,看着实在是头疼,她犯懒,就没细看,是以不知道这个玲珑碧玉盏是什么时候成为萧家物的。

“这个……”萧铁峰略犹豫了下,还是道:“没有听说过,想必是有钱人家里的玩意儿吧。”

顾镜听此,心中顿时明白了。

看来这个玲珑碧玉盏在这个年代还不属于萧家,而是在过一些时候,或许是后代子孙,才把这个宝贝给拿到手,就此传下去。

“你喜欢那些东西?”萧铁峰对于金器玉器是丝毫不感兴趣的,他并不知道作为一个妖精,顾镜会不会喜欢。

“也不是……”顾镜含糊了下,这么说道:“其实,其实是因为,玲珑碧玉盏是我家祖传的宝贝。”

“你家祖传的?”萧铁峰略惊,他没想到她还有家,且家里还有祖传的宝贝,且这个宝贝还是人间之物。

顾镜说谎心虚,见萧铁峰这么意外,只好再重新编了一下词。

“是,我家确实有一个祖传的玲珑碧玉盏,无奈后来不知下落了。没想到,竟然流落到了什么吴王身上。”

说完不免暗搓搓地想,他该不会发现自己的谎言吧?

其实顾镜也是有私心,她想着既然这个早晚是萧家的宝贝,作为老祖宗,萧铁峰也该上上心,便是抢不到,那也好歹得知道有这么个玩意儿,免得后代子孙犯愁。

可是萧铁峰却颇为疑惑地审视着她,关注的重点却是她意料之外的。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我家里?”顾镜没想到他竟然问起这个,含糊地道:“有啊,我姥姥我妈妈我一堆舅舅……”

萧铁峰听了,倒是意外,审视了她片刻,最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从家里出来,不想他们吗?”

提起这话,真是戳人心窝子。

顾镜垂下眼,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离开我所在的世界来到这里,但是现在,怕是,怕是很难回去。”

回不去了?

萧铁峰低首凝视着顾镜那落寞的神情,怜惜便涌上心间,他伸手将她轻轻揽住,温声道:“没关系,你便是回不去了,留在这里也好,我会照顾好你的。”

“嗯,我明白的。”

顾镜也抬起手,抱住了他。

贴上那厚实的胸膛,她自然明白,如今她别无所去,唯独靠他了。

“那玲珑碧玉盏,是你家之前的宝贝?”萧铁峰皱眉,他想着,这难道竟然是妖精界的法器,沦落人间,最后落到了吴王的小妾手中?

“是。”顾镜叹了口气:“不过没关系,早晚有一天,这应该也会回到我家族人手中,不着急。”

这就是家族事业啊,爷爷不行看儿子的,儿子不行看孙子的,反正一代代,过个一千多年,那东西肯定会落到魏云山萧家的。

然而萧铁峰显然是没明白顾镜的真正心思,他以为她叹气是因为哀叹家族宝贝流落人间,不得要回。

他挽着她的手,神情间若有所思,不过却再没说什么。

第41章 门前来了个捉妖的

当晚萧铁峰带着顾镜游玩了这诸城的夜市, 夜市上杂耍小玩意儿也是处处皆是热闹非凡,顾镜一会儿看中这个, 一会儿看中那个, 萧铁峰统统买买买了。

最后萧铁峰还陪着顾镜来到了药材铺子,买了一些她所需的药材,诸如羊踯躅、茉莉花根、当归和菖蒲等。

顾镜便有些担心了:“咱们的银子别花光了,好歹省着点吧?”

虽说她没什么长久心, 可是想想姥姥, 她就觉得应该给后代子孙留下点什么。

萧铁峰拍拍她的小脑袋, 笑:“我们刚刚不是卖了东西得了银子吗?”

“花光了呢?”

“花光了再挣。”

顾镜想想好像也是, 就不多问了。

晚上两个人自是没上山, 住在上次的那家客栈里, 客栈老板毕恭毕敬地请他们住了之前那间, 还免费送了好茶好饭地招待。

一夜炕头翻滚, 直到最后顾镜浑身无力地睡去。

最后一个念头是,粗哥哥的生产力越来越好了,技术也越来越熟练了。

尺寸是革命的本钱, 尺寸 技术,也是无敌了。

第二日, 两个人回到山里,刚走近山洞处, 就听到前方传来激烈的争吵喧哗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 都有些纳闷。当下走近了, 细细一听,才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前几日那个重伤号已经彻底恢复了,命保住了,重伤口的父母带来了三牲大礼,并各色瓜果,敲锣打鼓一步一叩首地前来感谢顾大仙救子之恩。然而与此同时,那位春桃的父母也带来了一拨人,却是穿着道袍举着拂尘拿着画符,说是要来捉妖精的。

两拨人一碰上后,各说各的道理,吵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

“当时我家孩儿伤重,就连冷大夫都措手无策,若不是有大仙救我孩儿性命,我孩儿命已经没了,你怎敢说这是妖精,不是大仙?若是妖精,难道还能这般救人性命?再说了,便是妖精又如何,救人的妖精那也是好妖精!”

这一番铿锵有力,引来周边人一阵鼓掌。

“放你娘个屁!你看看我家春桃,这都吓成什么样了?我们春桃可是十七八岁的黄花大闺女,眼看就要嫁人的,谁曾想,被那什么女妖精一吓唬,这镇日里傻兮兮的胡言乱语,跟个疯子一样!这都是那女妖精害的,你们只说她是大仙,大仙能干出这种事来?你们儿子是被人救了,可我女儿呢?我如今又往哪来说理去!”

说着间,还抹了一把眼泪。

春桃娘带来的那些人见此,或摇头叹息,或义愤填膺:“如此妖孽,怎可留她!”

顾镜拧眉,小心地靠在萧铁峰身边:“这,怎么办?”

萧铁峰淡定地扫了眼那些人,拉着顾镜的手道:“嘘,让他们吵吧,我带你走另一条小路绕回去。”

于是很快,这两个人回到了山洞里,先歇下喝了点水,接着开始整理山洞。

因为现在天越来越冷了,再这么住下去难免要挨冻,所以萧铁峰给山洞按了一个木门,木门上塞满了干草,这样冬天来的时候能挡风。

又把前些日子自制的木架子床摆在那里,上面铺上了草垫子和从山下买的被褥,如此一来,天冷了也好歹能住人了。

顾镜看着新布置好的床,舒服地瘫在上面:“总算有张床了。”

萧铁峰也过去,躺在那里,将顾镜揽在怀中:“现在天冷了,来不及了,等到明年开春,我们可以在山洞旁盖几间木头房子。”

顾镜想象着用木头盖的林间小屋,再想着每日醒来后的虫鸣鸟叫,自是不知道多少向往。

“咱们在这山间当一辈子神仙吧!”

“好。”萧铁峰想起人常说,神仙眷侣,或许他和顾镜便是如此?

顾镜脑袋靠在萧铁峰坚实的胸膛上,闭上眼睛,揽住了他的颈子。

“如果不是来到这里,我定不会遇到你。”

或许刚开始时,只是下意识地找一个依靠,毕竟在这充满原始气息的山林里,坚强有力的男人臂膀是多么让人渴望。可是时候长了,她越来越喜欢身边的这个男人。

他就像站在自己身边的一座小山,坚定地成为自己的依靠,时刻伸展出臂膀保护着自己,在自己任性妄为的时候,默默地给予自己力量和支持。

仰起脸,她凝视着男人刚硬的下巴,不由得轻轻探过去,用自己的唇一点点亲过那下巴。柔软的唇和粗粝的男人胡根摩擦,她忍不住低声呢喃:“我好喜欢你……”

男人眯眸感受着那柔软锦缎般的幼滑触感,心口不觉战栗,发出的声音犹如深喉中的震动:“小镜儿,我也是。”

他忽而有些激动起来,坐抱着她,让她跨坐在自己胸膛上,两个人紧紧相贴。

“我自打那天夜里见到你那时候,就觉得——就觉得我想要你。”

他甚至觉得,冥冥之中自己苦等了二十六年,只为了能等到她出现的那一刻。

她便是山涧女妖,便是蚀骨毒。药,他也甘之如饴。

“是吗……”顾镜想起第一次见面,她可是把他当成坏人了:“怪不得呢。”

看来这事并不能怪她受害妄想症,根本上他就是坏人。

可是萧铁峰想起两个人最初见面的情境,竟有些把持不住了,他按住她的脑袋,俯首吻下。

“乖,告诉我……那一日我走时,你那个用手碰碰嘴巴再挥一挥的动作,是什么?”

“那个啊……”顾镜坐在他身上,抱住了他宽阔厚实的腰杆,笑着说:“那是一个仪式。”

“仪式?”

“嗯嗯。”顾镜眨眨眼睛,开始骗老实人:“意思就是说,我要和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萧铁峰微怔,低头凝视着怀里的女人。

她好像有千种相貌,面对陌生人时,面上总是泛着冷意,抱着得病小婴儿时,浑身则散发出从未见过的温柔爱意,而唯独面对自己,她妖骨天生,蛊魅动人,一笑一颦间,都让人欲罢不能。

而她现在却说,要和自己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他猛然将她抱住,狠狠地抱在怀里,激烈地去啃她的颈子:“我也是,要和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我甚至觉得,冥冥之中,上苍让我重新回到魏云山,就是为了等到你。”

说着间,他提起她,木床架子摇曳。

***

“这是大仙,我萧树敬这辈子誓死拜大仙,谁若是敢说大仙一个不字,我萧树敬就和他拼了!”

“大仙,我呸!女妖精!这就是个女妖精,勾搭男人害我闺女!”

双方争执不下,眼看就要打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有人用草席子拉着一人,匆忙往这边奔来。

而草席子上的人,此时正发出痛苦的叫声:“救我,救我!我不行了,你们杀了我吧!”

这凄厉的惨叫响起后,两边人都是都没声了,纷纷去看,这是谁在痛苦惨叫。

大家一看,顿时叹了口气。

原来叫唤着的正是村头赵三家的六儿子,今年才十三岁,结果腿上生了个大毒疮,每日疼得要死要活。冷大夫那里也看过了,药用了,毒疮却是反反复复的,如今甚至开始溃烂,疼得孩子在原地蹦起来。

“大仙,救救我儿啊!”这每日疼得要死要活,做父母的实在看不下去了。

可怜的小六子甚至疼得用脑袋去撞墙,只说不想活了就想死。

“你啊,实在是榆木疙瘩脑袋,我早说了让你来找大仙,你不来,孩子白受罪,如今还不赶紧过来,跪求大仙救救你家小六子!”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让一个妖精来治病?小心给治成傻子!”

那赵三就这么拉着痛苦惨叫的小六子,穿过了争吵的人群,噗通跪在了顾镜他们家山洞外的大道上。

“苍天啊,大仙啊,帮帮我家孩子吧,我给你磕头了!”

而山洞内的顾镜此时正狼狈地跌向地上,幸亏萧铁峰眼疾手快,抱着她一个翻滚,垫在了她下面,这才算没伤到顾镜。

顾镜待要起身,可是却被死死按住,两个人还连一块儿呢。

“你——”她推打他:“做的这叫什么床,根本不顶用!”

他低首看着她晕红的脸颊,哑声道:“是我太顶用了。”

顾镜一愣,之后明白,恨得抬手就掐他。

“你越打,我越顶用。”说着间,萧铁峰继续顶且用。

可就在此时,却听到外面那悠长的呼唤声:“大仙,救命!”

萧铁峰愣了下,有些无奈地抹了把脸:“先做完咱们的。”

“还是别了,我怎么听到有人在惨叫?”

可怜的萧铁峰没办法,只好不再“顶且用”,分开来,站起身,各自披上衣服,临出洞前又检查了顾镜的脸色衣服头发,看不出异样,这才出去。

顾镜慢腾腾地整理着发髻,片刻后,便见萧铁峰带回来一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痛得脸色惨白,豆大额汗珠往下落,浑身蜷缩做一团。

那少年可能是知道自己被带到自己山洞了,勉强挣扎着睁开眼,虚弱急促地喊着:“救我,救我,我不想活了……”

顾镜当下忙上前:“你是哪里疼?”

刚问完这个,她就明白了,少年腿上有一个大毒疮,其状惨不忍睹。

“这是多少天了?怎么成这样子了?”顾镜皱眉,忙让萧铁峰打水烧火。

这个毒疮太大了,里面是满满的脓包,看来必须切开进行引流。

她先洗手,擦干,酒精消毒,取来了手术刀,用烧酒来进行消毒,之后切开毒疮,便见有脓液流出,少年凄惨大叫:“疼,疼——”

顾镜低声道:“你忍着些,唯有切开这毒疮,才能好彻底。要不然脓液淤积在内,是出不来的。”

切开毒疮后,她又小心地将脓液全都引出,直到脓液不见了,流出来的是鲜红的血,这才罢休。最后,她又对伤口进行消毒,并用青霉素V钾片做成的粉末洒在患处,再将伤口包扎起来。

同时,又给患者口服了青霉素片。

“你忍一忍,注意消毒,只要不感染,就没大事了。”

可是尽管她温声劝慰,那少年依然疼得死去活来。

她皱了皱眉,忽然想起自己买的那些中药材,便让萧铁峰拿来了那几味药来煎煮。

少年哼唧着疼了整整半个时辰,那几味药熬成的麻沸散终于成了,又喂少年吃下,不多久,少年呼疼的声音减弱了。

“如何,可是大好?”她有意试验这味药的效果,这么问道。

“大仙,虽还是有些疼,不过好多了。”少年脸上挂着汗珠,虚弱地瘫躺在那里,有气无力地这么回顾镜。

顾镜过去,检查了少年的身体,心里却是想着一件事。

她是希望能在这古代救治更多的人,可是若要想做更多事,她必须有一个能达到现代麻醉药效果的药物。

如今这个麻沸散,虽然管用,可是距离她理想的效果却是差多了。

该怎么样,才能使得这麻沸散达到让人毫无痛觉的目的呢?

顾镜这么沉沉想着,忽然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

她的那个防狼喷雾里,有效成分不就是麻醉药吗?

顾镜当下连忙从黑皮袋子里掏出了那防狼喷雾,轻轻喷了一些到药碗里。

而此时,恰好萧铁峰进来,他一见之下,微惊。

“你——做什么?”不敢置信地望着地上病弱的少年,那才十三四岁,她竟然?

一时心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想看看,这个里面的药如果和麻沸散掺和在一起,是不是能达到更好的麻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