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这是老宁家的女儿修仙回来救死扶伤了。”

“早就说人家是大仙,果然没假的,这是神仙派下来的啊!”

“看来,你果然就是惠娘了。”赵富昌听着这般议论,笃定地这么道,他心知事到如今,顾镜是赖不掉了。

顾镜微微拧眉,望着那满脸泪花仿佛伤心欲绝的亲娘。

难道这个娘,她还真得认了?

这娘一看就是个牛皮糖,认了就甩不掉了。

萧铁峰见此,上前道:“小镜儿,生身父母,便是没有养育之恩,也是该认的。”

顾镜听了,心里一沉,他也觉得自己该认?可那边赵家就是麻烦了。

正想着,就见萧铁峰对那宁家婆子拱手,恭敬地道:“岳母大人,之前并不知你是镜儿的生身母亲,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宁家婆子本来是有些惧怕萧铁峰的,忽然间见这人来自己跟前,还拱手拜自己,叫着自己岳母大人,也是一脸懵。

前一刻还担心这女儿认不成,后一刻突然间不但有了女儿,还附送一个女婿?

“岳母大人,今日既然母女相认,还请进屋子里,咱们一家人好好说话。”

萧铁峰看那宁家婆子犹豫不定一脸茫然,当下不由分说,就要把宁家婆子往屋里带。

“额,好,好……”

宁家媳妇此时脑袋还懵着,见这新女婿这么客气,也就点头。

谁知道旁边的赵富昌见此,连忙大声呵斥道:“他婶,你认女儿是认女儿,却不能认这女婿!”

宁家婆子听了这话,想想也是,好像自己女儿应该是和赵家人定亲的?

萧铁峰闻言,冷笑一声:“岳母大人,这是我媳妇,全魏云山都知道这是我媳妇,当初因为我媳妇,我还连累着被赶出了魏云村。怎么如今,岳母大人认了女儿,我媳妇就没了,这我可不依!难道说你宁家要认女儿,我萧铁峰就活该打光棍?况且凭什么我家媳妇是妖精的时候,就说那是我媳妇,如今我家媳妇成大仙了,就说那是赵家媳妇?这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诸位乡亲们说说,可有这个道理?若实在不行,那我就要拿着婚书,前去衙门里问问,我堂堂大昭天下,到底是律法说了算,还是他赵家说了算!”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不容半点质疑,只把那宁家婆子吓了一跳。

一众围观人士见此情景,越发议论起来,各自心道,这顾大仙和萧铁峰显然是要认这亲生母亲的,奈何那亲生母亲却要把女儿送给赵家?

“铁峰当初为了这媳妇真是遭大罪了,总不能现在人家过得好好的,突然你宁家出来,就棒打鸳鸯啊!”

“对对对,宁家女儿在赵家已经死了一个了,莫非还要人家给你第二个女儿?”

“别管大仙是不是宁家的女儿,人家都早嫁给铁峰了,婚书都有的!你赵家说抢就抢啊!”

就在这一番议论中,不光是寻常拜大仙的,就连那些赵家本家人,也都觉得这事儿赵家实在是不地道了。

当年他们还帮着赵家一起赶人家萧铁峰离开呢,就因为人家非认这媳妇,如今哪里来的脸抢人家媳妇?

人家萧铁峰和大仙这是动作慢,要不然孩子都生出来了,你说是你家媳妇就是你家媳妇?你真以为魏云山是你家开的?你咋不上天呢?

那些赵家本家人想想这事儿,就不着痕迹往后挪蹭,一步步挪,最后没入人群中,才松了口气。

可不能再往前站了,和那赵富昌挨着,仔细被拜大仙的拿着石头砸!

这边赵富昌见萧铁峰巧言令色,惹得众人纷纷站在他那边,不免有些气急败坏:“他婶,当初宁家可是收了我家的彩礼的,芸娘是后来代替她姐嫁到我家来没错,可是我家也赔了一头牛,从此两清!现在敬天还是个光棍一条没媳妇,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

宁家婆子听得这声,又吓了一跳。

她看看萧铁峰,再看看赵富昌,两个都是瘟神一般的人物,哪个都得罪不起!偏生两个都说她家惠娘是他们媳妇,她只有一个惠娘,这可怎么办呢?

赵富昌见她犹豫,恼道:“宁家婆子,我家的牛可还在你家牛圈里呢!”

宁家婆子一哆嗦,牛啊牛,她家种地就缺个牛,一头牛不少钱呢!

萧铁峰挑眉,冷道:“我媳妇乃神仙门生,修成归来拯救苍生,认了你这生身母亲,却还不如你牛圈里的一头牛?你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宁家婆子更是一哆嗦,顾镜的神通她是知道的,听说是当初因为一声吼,魏云山下了三天你的雨哪,这样的人哪能轻易得罪!

她想来想去,心里实在是没个成算,彻底地慌了,不由跺脚:“我,我这可怎么办!我只有一个女儿啊!你们都逼我,这是我要的老命啊哪!”

顾镜见此,简直是无语至极,她怎么会遇到此等荒谬之事。

这个什么亲生母亲,她本来是不想认了,可是萧铁峰却不好让她不认,毕竟是古人,讲究个伦理道德的,他也怕自己不认亲母名声有碍。

结果你看这倒是好,这亲生母亲简直是……猪脑子吗?

她真以为当年生了自己,自己就可以是她家猪圈的猪,随便买卖?

瞧瞧瞧,她还愁上了,愁不知道怎么把自己这个女儿卖个好价钱了!

顾大仙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

顾镜扯了下唇,直接上前,对那宁家婆子道:“这位伯母,我小腿上确实有一块红痣,这是不假,我肉身却确实来自于二十二年前魏云山的深山里,可那都是我的凡胎肉身罢了。修炼多年,我早已蜕去肉身,修成仙体。这样的我,早已经不在乎肉身来自何处去往哪里,至于什么宁家赵家,那都和我没有任何瓜葛了。况且我师父早就说过,我如今修炼仙法,普救众生,当忘记前尘往事,不可贪恋人间亲情,要不然仙术便不得施展,无法治病救人普度众生。”

最后,她望向不远处那些崇拜敬仰地望着自己的山民们,轻轻抬起手,做出以前西游记里观音菩萨的那种威严慈祥样儿,缓缓地拉长了声调道:“生身母亲赐予肉身,我心中自是感激,不能忘本。若那人世间的肉身母亲要我抛却修仙,回去家中,随意嫁与阿猫阿狗,我自是不敢有半点违背,只是可叹可叹,从此后,众生将陷于疾病之中无法解脱,魏云山也将迎来一场灾难。”

憋出这么一串文绉绉的话,可把她累得不轻。

周围人听得都一愣一愣的,不过大家都明白了。

这意思就是说,顾大仙确实是宁家女儿,不过顾大仙已经修仙,不是肉体凡身了,所以不能认这个亲了。如果真得认亲,那只能功败垂成修炼失败,如果修炼失败,那就不能给大家治病消灾。不但不能治病消灾,还可能因为毁了大仙的修行而招来厄运!

再总结就是:认亲可以,不过从此法术不灵,大家一起跟着倒霉。

大家伙想明白这个,顿时傻眼了。

人群中就有人大吼;“大仙,不可认亲!”

也有稍微认几个字的匆忙喊道:“大仙,你乃仙家之体,不是肉体凡胎,不必认这人间之母!”

更有那直接的:“宁家婆子,你给我出来,你家女儿早没了,这不是你家女儿,这是大仙,顾大仙!你别为了那点彩礼那头牛把大家伙都害了!”

马上有人附和:“对对对,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重,认大仙当女儿,你有那福分不?”

赵家婆子不过是寻常妇人,毫无见识的,哪里见过这阵仗,当下腿都软了,不由得把大实话抖落出来。

“我,我也没有要认亲啊!是别人都说那大仙可能就是我以前丢的那个女儿,说不认白不认,万一真是,从此还能收供品呢!”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这么说,大家伙彻底愤怒了。

第49章

她不说这话还好, 一这么说,大家伙彻底愤怒了。

“宁家婆子,你当大仙是啥啊, 还吃供品?”

“真真是好笑,大仙的供品,你有那福气吗?不怕吃了肚子流脓?”

“为了供品才认大仙, 为了彩礼卖了女儿, 为了一头牛不顾芸娘的死, 你还有脸来认亲你?”

众人的唾沫星子直接冲着宁家婆子喷过来,说得宁家婆子羞头羞面的,脸红耳赤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

顾镜见此情景, 有心推风逐浪, 仰面朝天做悲怆状,大声道:“师父, 人间骨肉之亲情,和那普救众生之大道,我到底该如何抉择!这到底是我的生身母亲啊,难道我竟然要做那不孝之辈, 遭受万人唾弃!”

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太狗血了, 不过她愣是憋住笑, 卖命表演, 还使劲流下一滴泪来。

围观的大家伙原本就对宁家老婆子感到很是不满了。

听听,说得那叫人话吗,那是大仙呢,大仙的骨肉凡体出自她宁家,她不该是感恩戴德同时赶紧过来拜一拜吗?结果竟然想着吃大仙的供品?

那可是他们的供品,他们的供品啊!

他们供的是大仙,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不是她宁家老婆子!

你宁家老婆子算是老几??

“大仙,我等离不开大仙啊,求大仙为我等开坛讲法,求大仙留在人间救死扶伤!”

“宁家婆子,你莫要败了大仙修行!”

群众的呼声是如此地响亮,顾镜听了,舒了口气,看来自己不认这个亲娘,好像也不至于遭人唾弃了?

这也是以毒攻毒了,反正古代的人大多迷信嘛。

而就在这个时候,赵富昌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大声道:“你既身为大仙,不理这人间俗事,又怎么会和萧铁峰结为夫妇呢?你既能和人成亲,又为什么背信弃义,毁了当年的毁约?”

说着间,却见他拿出一个八字。

赵敬天见此,连忙拦住他爹:“爹,算了,咱们回去吧,过去的事儿不用提了。我打光棍就是,我不想娶媳妇了!”

然而赵富昌瞪了赵敬天一眼,根本听下去的。

他拿着那八字,对着顾镜怒斥道:

“顾镜,这是你当年的八字,是宁家婆子亲手拿来请人和我们敬天合过的,当时人家算出来你们可是天作之合!难道你为了萧铁峰,竟然连这个都不认了?”

顾镜听着,越发无语,这简直是胡搅蛮缠,硬扯着她不放?

他就那么稀罕自己给他当儿媳妇,还是说根本就是看中了自己的大仙身份好给他们赵家增光添彩?

“赵富昌,我修得仙法,下凡救死扶伤,却没能救回我的亲妹子芸娘,这是为何,你心里有数!若不是你愚昧无知,把我这大仙当妖精,若不是你心狠手辣,我的亲妹妹芸娘又怎么会活生生死在产房里?当时我明明是能救她的,你却执意不肯让我救!你害死了我亲妹妹,如今却有脸让我嫁入你们家?”

顾镜想起那死去的芸娘,心里恨极,竟真得添了几分伤悲。

她伸手,取出了自己的特制防狼喷雾:“赵富昌,我妹妹如今尚且含冤九泉之下,她死不瞑目!今日我便要施展仙术,招我妹妹从地府上来,与你对质!”

啊——

听得这话,赵富昌任凭再豁的出去,也不免吓得脸白。

这妖女,她真得能召唤死人的魂魄吗?

“对,赵富昌之前害死的,那是大仙的亲妹妹啊!”

“冤孽啊,怪不得当时天降大雨三日啊!那是芸娘死不瞑目!”——说好的大仙一怒之下施法天降惩戒呢??

“幸亏大仙被神仙带走,要不然死的怕就是大仙了!”

“死的就是大仙?”

这句话让那些被顾镜救过的人,险些就出了一身冷汗。大仙如果没了,谁救他们啊!

“赵家人太黑心,竟然要害大仙!”

而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得一个气愤的女人大吼道;“赵家人就是黑心霸道!赵家人害了自己的儿媳妇,害死了我家六子!赵家人早晚得报应!”

这个人自然是六子媳妇。

她已经得了几亩地和许多赔偿,奈何她心里依然对赵家咬牙切齿,没办法,谁让她死了男人呢?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男人死了,无论她怎么样愤怒,大家都觉得情有可原。

“若不是赵敬天,只怕六子不至于死了。”

大家纷纷赞同,对赵富昌义愤填膺。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若是平时,赵富昌还不至于这么树敌,可是谁让自从那次赵富昌打算放火烧大仙却被人家抓个正着之后磕头认罪呢?

从赵富昌跪下的那一刻起,曾经的头猎人威严,已经扫地了,没人当回事了。

人心就是这么奇妙,平时你二五八百的,威严四射,背着手从魏云村走过,人人都得冲你点头哈腰,人人都觉得你了不起。可一旦你不行了,人人看你都不顺眼了。

威严一旦被打破,从此后就再也拾不起来了。

“赵富昌干的坏事何止这些,当年萧天肃没了,人家在山下的药材铺子,是被谁占了去?”

人群中,忽然有人这么说。

他这一说,大家伙都不说话了。

这些事过去很多年了,没人敢提,因为当时萧铁峰年纪还小。

“不错!说得对!我可是知道,当初萧家的那些肥田,赵家是怎么想办法买走的,欺负人家家里没人了啊!”

这下子,所有的事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人们七嘴八舌地讨伐赵富昌,只把赵富昌骂得狗血淋头。

旁边赵敬天脸色难看地望着这一切,走上前,抬起手,咬牙道:“诸位乡邻,请听我赵敬天一言……”

可是他刚说了这一句,就有人对着他呸了一口。

“你爹不是好人不干好事,你也是!”

“你媳妇怎么没的?”

“你当时先害人家姐姐,又害人家妹妹,现在还有脸让你爹给你讨媳妇?”

“这种人,就该打!”

“不行不行,可别脏了大仙的庙!”

人群朝着赵富昌和赵敬天涌来,其他赵家族人一看这架势不对,纷纷退后,谁也不敢沾边,而气愤的人们中又以六子媳妇为首,六子媳妇冲过去,举着一个烧火棍,冲着赵富昌就打。

“狗x的玩意儿,害死我男人!”

“你们跑来欺负大仙,我替大仙打你们!”

宁家婆子早吓得没胆了,耸着身子躲在一旁,一脸惊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那群愤怒的人们冲过来,揪起赵富昌和赵敬天,六子媳妇对着就开始打。

本来赵敬天还打算反抗下,可是他一抬头,恰好看到了旁边的顾镜。

顾镜正站在台阶上,冷冷地望着他这个方向。

也许她在看他,也许她没看,可是这一刻,赵敬天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砰的一下子,碎了个四分五裂,之后摔倒在了污泥中。

他站在那里,全身的力气散去,茫然而恍惚地望着那个站在高台上的女人。

她就是惠娘。

原来她就是惠娘。

那个曾经牵着他的手,软软地叫他敬天哥哥的小姑娘……

~~~~~~~

关于这场在顾镜大仙庙前发生的群殴事件,后来萧家是这么写在魏云山志里的。

“赵氏某某某,为富不仁欺男霸女,大仙为民除害,带领山民惩戒之。”

而赵家子孙口口相传的却是:“咱们老赵家有钱,太有钱了,他们看着眼红,就欺负你爹和你爷爷,你爹和你爷爷被打得遍体鳞伤,整整养了七天七夜!孩子们你们要记住,人不能露富,财不能露白,要不然平白被人欺负啊!还有还有,那姓萧的,都不是好人!”

不管真相如何,反正赵家这两位爷们这次都栽了大跟头,弄了个满脸花,好长一段时间躲在家里不敢外出见人。

赵家婆子骂骂咧咧的,去找赵家本家人,她想给自己男人和儿子讨回个公道,光天化日的,怎么就能随便打人?然而赵家本家人全都闭门不见,假装不在家。

她无奈了,又痛骂那些人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经过村口水磨台子,她看到一群人在那里围着说话,想过去和人诉说诉说下自己家的遭遇,奈何她一靠近,周围的人顿时哄得一下子散了。

她跺跺脚,冲水磨台子吐了口唾沫:“呸,这都什么人哪!人心不古!”

至于萧铁峰和顾镜,两个人旁观了这一场发生在自家庙门前械(凌)斗(霸)事件后,对视一眼,赶紧一溜儿烟躲回庙了去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群众的热情太可怕,他们还是先躲起来吧。

而那位宁家老婆子,目睹了这场惨烈的事件,差点吓傻了,回去后,几天几夜地睡不好觉,最后精神恍惚之下,终于吐出一句:“以后谁也不许找她,不能去找惠娘,太吓人了,太吓人了!我没生过这女儿!”

可是即便宁家老婆子无法接受这个女儿,在人民群众的心中,却已经形成了一个铁的事实,那就是:

宁家长女宁惠娘,天资过人,被仙人选为弟子,在仙界修仙二十二载,终回魏云山,遭愚昧乡人赵富昌构陷,时人以为妖,后宁惠娘化为顾镜,救死扶伤普度众生,为世人视为医仙。

这句话,后来被放在了萧家族志里,也被刻在了魏云山石碑上,只可惜千年之后的顾镜,她太懒,不想读竖版繁体字,就此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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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镜不知道千年之后的事儿,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她只需要知道当前就行了。

她和萧铁峰在这山中宅院里过得是神仙日子,深受山民敬仰,她能够发挥所长救治性命,又能有萧铁峰陪在身边双宿双栖,这日子过得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她那个什么生身母亲,经此一事,她对这位母亲的好感几乎为零。她也没有非要追源溯本去认什么母亲的想法。

从这点来说,或许她是个亲情太过淡薄的人吧,不过她自己倒是不在乎。

亲情这个东西,也是个缘分,她觉得自己和那位宁家生母没什么缘分。

反倒是萧铁峰,她发现萧铁峰很重视这些。

譬如,他最近总是用一种殷切的目光望着自己,里面饱含希望。

顾镜斜眼瞅着他:“你这样子,让我觉得你是个庄稼汉,而我就是那片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