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个……”青豆皱了皱眉,后面的话埋在喉中,她轻轻走过去,咬了一下唇,缓缓探手过去……

“哑——”那鸟不知何处得来的气力,此刻居然扭过头用嘴在她手臂上狠狠一划,皮肉翻飞,很快就漫出血来。

“青儿!”

萧竹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青豆慌忙一怔,脱口道:“师父!……”

萧竹淡淡地回眸瞧她:“放心,为师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青豆住了口,神色缓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施法止住血,方才的伤口很快便愈合结疤。

“下次,莫要这般不小心。”

青豆摸了摸还有些发硬的疤痕,乖乖点了点头。

这一招出其不意,又快又准。即便如此,鹄鸟妖也是耗了大半口气,现下便更为艰难起来。青豆退了回去,三个人盯着这棵树桩若有所思。

“走了吧。”萧竹第一个收回眼神,感情浅浅的,也不知是什么。

青豆很自然地尾随他,倒是干长九,走了几步,在离那鹄鸟半丈之远处停了下来,蹲下摊着手专注地守着。

这种感觉很像是秃鹫在等待即将变为腐尸的动物,眼底里的全是贪婪和渴望。青豆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匆匆转过头,迈着步子往山上继续走。

在上面,这段他们没有走过的路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早已死透了的鹄鸟尸身,微风吹着它们硬邦邦的身子,有些许在缓缓摇动。它们守在各自的树下,它们守着那一个永远不会再发芽的树桩,直到死。

山顶上有一个一丈见方的鸟巢。

回旋的蓝色剑气绚丽的划出弧度来,蓝的有些苍白的天空中,那些看起来遥不可及的仙术道法缠绕着丝丝血迹,鬼魅得让人心里发毛。

护在巢边的两只鹄鸟遍体鳞伤,它们用羽翼包裹成了一个环形,它们的鲜血就像清澈淌下的溪流,晶莹得有些可怖。

穿着灰衣衫子的几个人踏着飞剑悬在半空,勾着下巴,用着颇为得意的神色俯视身下。

“盘云山的人,也不过如此。”

那手腕缠着白布的壮汉咧嘴而笑。

“到底还是妇人之仁。修仙之人,抛开七情六欲,是妖则诛,才为常理。”

萧竹冷冷动了动嘴角:

“自鸣得意。”

扬起的尘土弥漫了视线,蒙了眼睛,巨大的风旋卷着一层一层厚厚的枯枝败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前方。

也许是感应到了什么,也许是觉得生命将近。鹄鸟妖忽然仰起头来,朝着那无边的苍穹凄凄哀嚎。

这一刻,满山遍野都回荡着这个空虚的声响,明明好像似有许多许多的鸟一起鸣叫,回头看时,却只剩得那么两只。

*

春天,花开漫山的时候,晴空如洗。青翠的细草铺了一地都是。

它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峡谷辗转高山。

从世界的那一处,走到这一处。

还在数百年前时,这个山头荒无人烟,有的只是疯狂生长的野草和坚硬的巨石。

本着使命的安排,它们生存下来。漫漫的年岁中,从神兽退化成了寻常的兽类,没有獠牙也没有了利爪。

它们没法后悔也没法抱怨,用着单薄的灵力滋润着这片土地。

时光在流逝,岁月慢慢变迁。艾艾青草的地方渐渐长出了高大粗壮的树。枝繁叶茂,鸟语花香。

每一棵树都有一个灵魂,每一个灵魂都存着一段记忆。

出生到老死。

在这个被人遗弃的山林里,它们安静又低调的活着,饮着早间起的露珠,食着甘甜清脆的嫩叶。是与世无争,还是淡泊明志?简单的生命里自没有这些复杂的思想,它们只是护着属于它们的树木。

冬天,大雪纷飞;夏天,烈日灼热。

凌冽的秋风吹散了脆弱的树叶,温暖的春日又照开了一片晴天。

树大总是会招风的,风亦有可能撼动老树。

当见得有人在这树下指指点点,沉思不语的时候,那一种不祥的预感便油然生了出来。

时间隔得并不久,第一棵树倒下,它们瑟瑟地躲在巨石的后面。尘埃溅起,泥土飞扬。树干躺过的地方,在草坪上深深烙下了一个痕迹。这个痕迹仿佛刺刻在了心底的最深处,血淋淋的疼。

那一年里,每天都是风雨,那一年里,雷声震天。

它们在瓢泼的雨中眼睁睁地看着一棵又一棵大树的倒下,看着凝聚了无数先代元神的载体被剥削被裁剪,被雕刻成精巧的饰物。

雨把它们的皮毛淋得透湿,它们宿命里的软弱注定了会被整个世界抛弃的事实。它们在山洞里窃窃私语,它们在夜里默默流泪,流出的都是带血的泪水。

利刃把这座青山割成了秃子,去了的草再不会重生,死了的树永远沉寂。

月圆的夜里,它们集聚在空旷的碎石地上,望着皎洁美好的明月撕心裂肺的啼叫,它们的嗓子破出了鲜血,它们的眼里却依旧明亮。

终于,在那个满月的子夜,荒山里的妖兽展翅飞翔,飞过了细心播撒的山腰,也飞过了嬉戏玩耍的山麓,直直飞向那个欢声笑语的地方……

要么一起活,要么就一起死。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一个人孤独安静的上路,正如没有一只鹄鸟会愿意只有它们自己住在坚硬的石洞里。

既是六合生灵,为何不能仁慈。

*

青豆将手覆盖在那只鹄鸟的眼睛上,而后慢慢抚下。闭上双目的鹄鸟妖安详得仿若刚刚睡着一般。

忽然一霎,从它身上浮出一道白光,唰地一闪,直窜到她背后。青豆本能的转身看去,正巧碰见干长九的目光。

她凉凉道:“无情鬼。”

干长九听得她此话,意外的有些怔忡,尴尬地后退了一步,皱眉解释道:“我在帮它。”

继而又道:“万物死了,都有魂魄。”

此话虽不假,可总觉得入耳不悦。青豆背过身,不再言语。

干长九又收了另一只,小心装好,瞧着他们两个人,大约是在解释:“来世,替它们找户好的人家投胎。”

萧竹莞尔一笑,抱着臂看他:“你最近话真多。”

“……”似乎也觉得不对劲,干长九低下头,极力掩饰难堪。

“我先回下面交差了。”

“没人拦你。”

话语

19、【花开满山】...

才落,一团绿色烟雾腾起,地上留了个小洞,别的什么也没有。

青豆摇摇头,随意踢着脚下的石子,一时觉得心头有些抑郁,却听得有人轻笑出口:

“你就那么讨厌他?”

青豆想了想,先是摇头,然后还是摇头。

萧竹摸着鼻尖,闷声咳了一下:“勾魂入轮回,是常事。”

她突然扭头,顺着他的话问:“我以后死了,是不是也会被勾魂?”

竟没料到青豆会有此一问,萧竹明显愣了一愣,反应回神之后,又蹙眉轻声喝道:

“什么死不死的,好好地就别胡扯。”

青豆垂下眼睑,背对着他,也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是人都会死的。”

这个问题倒是头一遭摆在他面前。他的徒弟,看着虽傻,偶尔竟也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来。说不是,不说也不是。

萧竹噤声无言,呼出了一口气,一些往事浮现在脑海,他抬头,看着漆黑的空寂,上面正挂着稀落落的星辰。

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逐渐僵硬起来,青豆掐了掐手指,也发觉适才的问话很是不妥,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些别的什么,不想萧竹却倒是道:

“青儿,你过来,看看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还是保护动物人人有责的哇。

吼吼,偶总算是更新了。小青儿和萧师叔正在JQ的大道上越走越远,呼呼……马上就会有质的飞跃,量的裂变了!哇卡卡卡……

汗……

估计也没什么人看的吧,表当我抽风就好。==||

20

20、【石洞遗孤】...

她依言回过头,有些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纷乱的细小树枝搭成的巢穴中,挨挨碰碰挤着二十来只幼鸟,初生的生命鲜活娇嫩,团团的身子在里面滚来滚去。

青豆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

“它们都还活着的。”

萧竹站在她身旁,轻轻勾了勾嘴角:“要不要都带着回去养?”

“回去养?”青豆甚是吃惊地举目去看他。萧竹打趣着摇摇头:“说笑。”言罢,便也随着撩袍俯身下去,用手指逗弄了一会儿那些雏鸟。

“前边儿有个小石洞,收拾收拾,把这些搬过去吧。”萧竹拍了拍手站起来,看似不经意,“此处露天,难保那些不入流的门人会赶尽杀绝。”

“好。”青豆说着就挽起袖子来抬这个大鸟巢,手脚轻轻的,谨防将里面的幼鸟抖落出来。萧竹冷眼看了一阵,终究还是走过去帮了她一把。

石洞离得并不远,洞口碎石凌乱,时不时会爬过几只小虫。青豆蹑手蹑脚把一窝的鸟放在地上,直起腰来,抹了抹额上的汗。

这些个幼鸟倒是不消停,一见落了地,欢腾地从里面蹦出来,叽叽喳喳往洞内跑。青豆自然是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又耗了半个时辰把它们揪回来,累得气喘吁吁,靠在一块石头上歇气。

“小孩子当真了不得。”她叹道。

萧竹缓缓踱步过去,听着这句话,未忍住就笑出了声。

“不过是几只鸟,亏得你这么上心。”

“师父,你这话可不对。”青豆严肃地盯着他,“小鸟也便算是小孩子。世间的小娃娃折腾起人来都一样厉害。”

萧竹伸手捏了捏她鼻尖,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这年纪,也算是个小娃娃。”

青豆不着痕迹地偏头躲开,自顾捂着鼻子,纳闷地瞅了瞅他:“师父很大年龄了吗?”

“怎么?”萧竹语气略有不善,“嫌弃你师父?”

“……没啊。”他是从哪里读出这层意思来的?

萧竹鼻中一“哼”,懒懒散散地挨着她坐下。

仅凭着外面的那道月光照明,石洞里显得颇为昏暗。青豆体质畏寒,坐得久了,就觉得寒气四溢,浑身冰凉。她刚抱着双臂搓了搓,就听得“嚓”地一声,在她身侧亮起一团火光来。

萧竹右手正摊开,手心上方燃着一簇火焰。他往身后的鸟巢里探了探,抽出些许树枝,燃开了火。

青豆迫不及待地伸手过去暖,呵了几口气,那淡淡的温意从掌间漫开来,她方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要能烤点吃的就好了。小时候每逢过节,义父总会去山里打野味来,入夜的时候就坐在院子里面烤……气味绕得满屋都是。”青豆盯着眼前亮光,仿若看见热气腾腾地烤肉,顿然觉得腹中饥饿。

“以后要是得空,我带你去看看义父。他烤的肉味道很好,……嗯,比小厨房里的都鲜美。”说着她不由喜滋滋咧嘴笑,“师父,你说好不好?”问话的同时,青豆侧过脸去看他,却发觉萧竹那双清澈的眸子正对上她的,双目被闪耀的火花映出淡红的颜色来,跳跃的光芒照着他的侧脸温润如玉。

“师父?”

青豆抬手挥了挥,萧竹似才回神过来,别开脸轻咳了一声。

她觉得莫名:“你方才在看什么?”

萧竹微微有些不自然地顿了一顿:“没看什么。”

青豆也没多问,两手并拢往火堆又靠了靠,只还觉得这火不够暖。萧竹看在眼中,忽而伸手过去,将她的小手合在自己掌中,冰凉细软的触感,有些像是丝缎。

“有没有好一点?”

青豆本想抽开,但不知是因得他手心温暖还是因得别的什么,也就这么让他握着。

洞外传来不大不小的风声,“呜呜”而响,入耳像极了人在啜泣。陡然那噼里啪啦一串乍起的鞭炮声震天动地,青豆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转头扫了扫。

来自山下很远的地方,正有人们在喜悦庆祝着,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她打心底觉得很可悲。石洞里有一群无家可归的生命奄奄一息,而那边的人们却能如此欢欣鼓舞地又唱又跳。

“师父。”青豆开口问他,“你说人和兽,区别在哪儿呢?”

萧竹静默了一会儿,又笑道:“世间因果轮回,人可以是兽,兽也可以是人。没什么区别。也许你上辈子是兽,也许你下辈子也可能是兽。”

耳畔听得她幽幽长叹了一声。萧竹偶尔也会觉得奇怪,看着自己的徒弟不过十六七岁,寻常时候多单纯愚笨,但总似有满腹的惆怅。他仍旧不太习惯这种叹息声,心里蓦地就觉得很沉。

青豆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了靠,摇头道:“事情办完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好。”萧竹回答得干脆,“明日就启程。”

正说着,就有一只昏头的鹄鸟妖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兴许是被这火光吸引,它闷头乱闯险些要栽了进去,幸得萧竹眼疾手快提起来,一抛就丢到青豆怀里。

“师父……你小心些。”她慌里慌张地接住,还好没有摔到地上。

破壳不过几日的鸟妖身子尚小,捧在手里,甚至能感觉到它的心跳。大约是青豆的手被捂得暖暖的,那鸟妖竟挑了个非常舒适的姿势睡下。

“这只额上有灵斑呢!”青豆惊喜地捧到萧竹眼前,“以后要好好修炼,必定能成仙兽的!”

萧竹感到很头疼:“你管它作甚,放回去好好搁着。”

“哦。”青豆抿抿唇,爬到鸟巢跟前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下。才触到地,一窝的小鸟就都醒了,瞪着一对水亮亮的眼睛瞅着她瞧。

“当鸟真好。”她一面爬回原地坐下,一面口中如是感慨。

“好什么?”萧竹抬了一只眼皮,随意问道。

“自由,还能飞。”提到飞,她眼里訇然腾起星光来。修习仙术那么久,别说腾云驾雾了,就是萧竹最瞧不起的御剑她也不会。就倚仗着小轩子里的几只仙兽过活,想想也够悲催。

“这有什么。”萧竹轻声而笑,靠着背后的石头,闭目养神,“等明儿回去,我教你那套绝行仙人步,别说是飞,你就想升天都没问题。”

这句话倒是勾起了青豆莫大的兴趣,她转身扯了扯萧竹的袍子,一脸好奇:“那是不是,想去哪儿都可以了?”

萧竹慵懒地“嗯”了一句,眼皮沉沉的,像是要睡着了。

“那……苍穹漩涡……也能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