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雨一呆,抬头看到她低着头笑了笑,抽出长剑的手势那样干脆凛冽,侧着脸上那表情却近乎温柔,她静静开口:“我当然不会把他送过去。”

仔细地用袖头擦去剑上的鲜血,把佩剑归鞘,她又俯下身,轻轻抱起江云怀的身体,扬眉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我顾红妩爱的人,身体怎么能送给那些人折辱。”

指尖抚过苍白的面颊,她低头吻他沾血的薄唇,笑着:“云怀。”

就这么把染满鲜血的身躯抱在怀里,她走出空荡的大堂。

呆呆擦着泪,青雨停了片刻,忙爬起来追上她的脚步。

这一役,辉教彻底覆灭,辉教最后一位首领夜逐失去踪迹,武林盟虽然因朝廷的扶持存活下来,却也元气大伤,想要再统御江湖,已几无可能。

血剑魔女将成为众矢之的的前盟主江云怀击杀在武林盟的大堂之中,不败的神话破灭之后,就是新的传奇诞生。

只是,自从带着江云怀的尸首消失在金陵城中之后,血剑魔女的行踪和她的来历一样,始终扑朔迷离。

几日后苏州城郊的无名寺庙中,独自前来的白衣女子带来一坛盛在白瓷罐中的骨灰。将这一坛骨灰也埋在寺庙后的那株老梅树下,她跪下双手合十,默默念诵。

当她起身抬头,暮秋的天空正一碧如洗,鲜亮夺目。

生命中的有些东西失去后,日子就开始过得粘稠,每一天都如此相似,每一天似乎都再没有差别。

在后来的很长时间,红妩开始分辨不出这到底是那一年的那一日。

她就在寺庙外的梅林里住了下来,简单的木屋草棚,只有窗外的那株老梅四季枯荣,一开一谢,就又是一年。

有时候她会在夜里做梦,梦到繁花开落,有人在花香深处冲她微笑,指尖滑过她的脸庞,有淡漠而熟悉的温暖。只是当她从梦中醒来,却记不起那张脸,到底是属于静华还是云怀。

仿佛是过了很多年,又仿佛不过是一两年之后,梅花盛开的季节,她的木屋外来了一个年轻气盛的挑战者。

自从在武林盟中露了脸之后,她已经打发过了太多的挑战者,因此只是坐在梅树的老枝上淡淡俯视着来人。

对面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拔剑出来,挽出一朵剑花:“血剑魔女,今日我定要击败你!”

红妩笑笑,问:“击败我做什么?”

少年毫不犹豫,字字清脆:“自然是匡扶正义,肃清江湖!”

红妩再笑笑,还问:“那么你为什么要匡扶正义,肃清江湖?”

这次那少年短暂的停顿了,片刻之后,稚气的脸上充满坚定:“为了让我所爱的人安乐康宁!”

这个理由比红妩之前所听过的很多慷慨正义的说辞都要简单,红妩却笑了,跳下梅树,抽出腰后的短剑:“很好!来吧!”

没想到眼高于顶的血剑魔女会拔剑应对自己的挑战,少年先是一愣,继而精神振奋,握剑断喝一声,合身扑了上来。

剑风卷起梅林中的的细雪,少年青色的身影在林间翻腾,他剑术并不非常高明,却早已有了远远超出他这个年龄的火候,假以时日,必定又将是一代成名的剑客。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天资过人的少年都能够有机会变成名剑客的,比如这个少年,这次凭着一腔热血孤身前来挑战血剑魔女,抱得就是舍身成仁的念头,因此一剑似一剑凛冽,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剑气交错间他咬牙尽力刺出一剑,同时脸颊上已经感到罡风蜇人的冰冷。

迎面而来的一剑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击来,他看着自己的剑锋刺上魔女的胸口,而后毫无阻碍地,深深没入。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是如此细微,甚至大不过旁边梅枝上抖落积雪的窸窣声,鲜血慢慢地渗透红衣,顺着穿透胸膛的剑尖,滴落在雪地中。

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到她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他这时才发现,这个江湖上人人闻之变色的魔女,竟然有着明媚灿烂的笑脸。

一如江南三月,莺啼绿柳,繁花如锦。

侧过头,少年抽回长剑,她的身体倒了下去,躺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中,她一时还没气绝,挣扎着伸出手,仿佛是想去抓身旁落着的一朵白梅花。

虽说是第一次杀人,少年却没有彻底失去镇定,不忍地转了头等身边沉重的喘息声停下,再回过头去。

月光下雪地正中,绛红的衣衫和血色连成一片,正是一个花朵的形状。

被长剑穿透心脏的那一刻,她并没有想到太多,一生犹如一梦,梦醒之时除去怅惘,剩下可供凭吊的东西竟然不多。

是谁在梅林尽头对她和暖一笑,淡去流年?是谁在喧闹街头眉目清俊,语落如珠?是谁握住她的手,在案头写下红尘十丈,浮生一望?是谁牵起她的手,说着不离不弃,永世相守?

合上眼帘,就是把这一世都抛却,放下,再不追思辗转,恋恋不忘。

脱出肉身的刹那寂静后,就是百鬼号哭,天地震动,如临深渊一般的烈烈寒风如同要刮散她的魂魄,吹尽她的神思。

激流一样的狂风中,她紧紧守住灵台中一线微光,载浮载沉,随波逐浪。

仿佛是看到忘川,岸边盛放的曼珠沙华,火焰一样铺洒满地,指引亡魂通往彼岸,宽阔的沉黯河流上,浮沉的小舟摆渡着凡人的苦海。

她不知该何去何从,生时从未想过,人死后将去向哪里?

等到生命结束,灵魂永恒,将要去向哪里?是痛楚煎熬的幽冥地狱,还是欢喜安宁的极乐世界?

如果是去往地狱,那么如何才能在夜行的百鬼里,找出那道被记忆在灵魂中的身影?如果是轮回不休,那么漫长的来生中,又去到那里找那一生都不愿放手的眷恋?

神思昏沉,她却觉得终于有些什么要破体而出了。

霹雳一样,光亮自心地深处升起,尘世中的一切,种种的不甘苦痛,在一煞那间消散。

苍茫中,天幕上有隐隐的梵音传来,金色光芒穿透沉沉雾霭,祥云乘风而来,迦楼罗垂翼遮天,五百罗汉梵唱清和,法器陈列,云鬓巍峨。

仙娥鱼贯而出,拥着当先一人羽冠高耸,云衣飘逸,拱手笑道:“恭喜仙君劫满功成,得回太仪!”

前尘往事一一明晰,远在苏州城顾府里的肉体凡胎呱呱坠地之前,西方如来佛祖座下的莲花池中,一株红莲日日受佛光普照,吸食天地日月精气,亿万年后修得元灵,化出仙身。

虽托佛法而生,红莲却野性未脱,心识懵懂,无法成就真身,位列仙班。

佛祖怜惜红莲修行不易,特准她一世为人,历重重劫数,修仙体圆满。

这一世,就是苏州通判顾家小姐的一生,如今劫尽功成,诸天神佛前来接引,她已脱胎换骨,成为天庭仙君。

过往一切,平淡和满的年少时光,刻骨铭心的真心爱恋,苦痛纠缠的离合悲欢,原来不过是诸神在云端一笑,拈花的指尖,沾不上片点凡尘。

接引仙人脸上含笑:“仙君,陛下及诸位真君还在紫薇殿中等候仙君前去封号,我们这就快去吧!”

还未从万年前的记忆中拔出,她怔怔接口:“什么陛下?”

接引仙人见惯了神仙骤然归位的模样,也不奇怪她失态,笑吟吟道:“自然是紫薇天帝陛下,这三界九重三十三天之中,还有第二位陛下么?”

茫然点头,她突然又想起下界历劫之前,佛祖曾说过天界将有一位地位尊崇的上仙将会和她一同下凡经历天劫,就淡淡问出:“不知和我一同历劫的那位现在如何?”

听到她问,接引仙人颇有些奇怪:“仙君怕是下去久了,这都忘了?那位当然早已回归天庭!”

这也应该是,回想在下界的那一世经历,她近身的那些人,最纠葛牵连的那个,只怕就是上仙化身。那么算一算他肉身死去的世间,也真是早该回到天界了。

这一点疑惑消了,她还有话要急着问:“佛祖还说过将会把随身的一件法宝点化成人形,助我们渡劫,这件法宝如今哪里去了,仙人可曾知道?”

那接引仙人给问得更加迷茫:“法宝的话,肉身灭了后就是给如来佛祖收去了吧…”说着毕竟不耐烦跟她多费唇舌,拉着她就驽云飞升,“仙君有什么话,可以受了封赏之后再慢慢打探,若要陛下久候,可就不好了!”

他们现在本来就离地已远,这一飞就更加远起来,脚下凡间的夜色迅速变成如豆的一点,不见了踪迹。

她浑浑噩噩被接引仙人抓着,神思却远了,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天庭上仙,一个是慈悲为怀的佛祖法器,一生中最难忘怀的两个人,竟然是这种身份。

如果不出所料,那人短暂无波的一生,悲悯宽厚的胸怀,应该就是被佛祖化为人形的法器了。那么法器的灵力散尽,肉身湮灭,那一次离别,就真正是永诀,此后连再见一面,也是不可能的了。

九天之上,她却忽然想要大笑,如果那人不会在烟云尽头等着她,那么成仙或者做鬼,又有什么分别?

天界的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转眼间就看到云端绚烂辉煌的一角飞檐金碧,紫薇殿已经到了。

接引仙人带着她入到殿内,仙气缭绕中星罗在殿上真君仙人冲她颔首微笑,二十四根通体晶莹的玉柱尽头,诸神拱卫的仙座正中,统御诸天的无上帝君羽织重衫,眼帘微垂,胜过世间所有色相的面容上,无喜亦无悲。

一如当年静园的小轩中,她携着满身疲惫归来,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向她和暖一笑,光阴流转。

眼前的众神之主将无波的目光投来,轻缓开口,熟悉到极致的声音里添上了清正的淡漠,听起来分外渺远:“赐西方如来座下护法红莲仙名红妩,司一切战乱灾厄。”

站在紫薇殿的中央,她这才想起,她的名字,其实并不是父母取的。她出生的那一天,静华恰巧来到了顾府,于是顾夫人和顾老爷就把表妹抱来要他取名,静华没有推诿,笑了一笑说,就叫红妩吧。

天帝的圣谕纶音,就此注定了她名为红妩,背负世间所有罪恶冤孽。

【逐尘·完】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关于这个囧囧有神的文名…当时的情况是,离伟大的下班时间还有10分钟,一边是某三个无良的女人组成的三人组,投票一致认为该叫华丽丽的大名:我的xx是xx,老子以死相迫,生拉硬拽…同一时刻,另一个群里同样被逼疯了的我老公随口说了句“天上第一”哎,所以…被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住了…= =

这就是十分钟的神奇和囧啊,亲们,大家慢慢适应吧,脑残着脑残着,就习惯了,用力拍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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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大家都知道了吧,哪个选项1是什么…嗯,没错,就是“我的表哥是神仙”…

剧透到这种地步…杯具地捂脸。

喏,首先要感谢大家,有这么多的耐心,容许我用将近7万字的内容,讲述了一个超大的序章,嗯,跟以后的情节比起来,现在写出的,真的只是序章,序章…趴。

挨个抱大家,蹲坑亲辛苦鸟,我会尽快开始下一卷连载的,如果不出意外,下周更新速度会加快,因为我年假7天期间回家不能更…我会加快速度把那些都赶出来的,嗯…~\(≧▽≦)/~

赶紧说一句,小江绝对不会凭空消失的…他虽然不是男1,但他男2的地位不容动摇!捂脸逃窜…

ps:都到现在了,给大家一句明话…快给本文伟大的男1号天帝表哥鼓掌!

第十三章

邺朝正和十一年的冬天,天子失德,江山飘摇,一场大雪过后,北疆的雁门关中却来了一个歌姬。

那是一个蒙了面纱的红衣女子,被校尉从乌篷的马车中掺了出来,女子肩上围着的火狐裘就蓦然滑了下来,露出一截玉白的粉颈和半边酥肩。

四周暗暗的抽气声中,她回眸施然拉起狐裘,微微一笑,跟着校尉走进了大将的营房。

直到雪地中那抹艳丽的色彩消失后很久,看呆了的兵士才纷纷交头接耳,这个绝色的女子究竟是将军的什么人?为什么在这个时节来到边疆?

进到城塞中最宽敞的营房中,迎面就是被炭火熏出的暖风,雷青放下手中的宗卷,几步迎了上来,略显洪亮的嗓音中是浓浓关怀:“妩儿,旅途是否辛苦,这场大雪可不要冻坏了你。”

身为名震西北的悍将,常年在外征战,雷青自然不是什么心细如丝的男子,只是这次为了迎接她的到来,特地在营房里铺了厚厚的绒毯,取暖用的火也吩咐人烧得比平时足了许多,足见有多么上心。

进了门就脱了长靴,褪掉身上的狐裘随手扔在一旁,在宽阔的房间里转了个圈,红妩才歪了头冲雷青笑:“雷将军这里还挺不错嘛,我还以为来了要住帐篷呢,那可要冻死我了!”

裘皮下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红纱褥裙,脚上更是连罗袜都未着,俏生生站在绒毯之上,就这么歪着头巧笑倩兮的样子,分外娇媚可人。

笑着看她,雷青的声音柔了又柔:“关内自然修有结实房屋,不然如何守得雄关?”边说边看着她笑了笑,“妩儿你怎么到了这里就叫我雷将军,难道是多日不见,生分起来了么?”

含嗔带怨地横过来一眼,红妩走到他面前,却也不去看他,只是拉住他一角衣袖,放在手心轻轻揉着:“这里是军营,我当然要叫雷将军,不然怎么衬得起你大将军的威仪…”

雷青轻轻扳起她垂下的头,看到那双一向盛着盈盈笑意的桃花眼中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忍不住微叹了一声:“妩儿,将你丢在京师那么久,是我不对…不过此刻边境着实不太平…”

侧了头避开他的手,红妩的口中还带着怨气,一双不住瞟向他脸上的眼睛却泄露了心事:“谁想你了?你不在,我过得快活着呢,我才不想你!”

知道她的性情就是如此,雷青也不跟她争,抱住她的肩膀:“妩儿…”

只是微微挣扎了一下,仿佛是终究抵不过多日的思念,红妩把手撑在他宽阔的胸前,终于呢喃出一声:“十三郎…”

软语催开了两个人心中的火焰,下一刻雷青克制了许久的吻就覆盖眼前诱人的粉唇。被兵刃磨出老茧的大手扣上她的后背,灼人的热度透过纱衣传来,承受不住他的热情一样,低低呻吟从她喉间溢出。

拦腰抱起她的身子,雷青大步走向床榻。

这一夜军塞中的篝火催亮了天空,将军的营房中红烛消残,抵死缠绵。

雷青不知自己是何时爱上了这个声名并不好的舞女,虽然他出身世家,但却并不是纨绔子弟,家中数代名将,教养不可谓不严苛,他没有多少机会和身边的好友一样,常常出入烟花柳巷。

初见她,是那次新立了大功还朝,被好友强拉去青楼庆祝。毕竟是春风得意的时刻,他也没有怎么推辞,于是那一夜醉眼迷离的时刻,他见到了今生注定的那个人。

一身朱红衣衫的女子在台上跳了什么舞他已经不记得,只知道她红衣如霞,将一曲胡舞跳得如乱花穿云,引来阵阵喝彩。兴许是身段太过迷人,她舞罢退场的时候给一个富商拉住了衣袖。肠肥脑满的中年富商嘴上说着轻薄的话,一只手就要去摸她半露的酥胸。接下来发生的事,震惊了全场,响亮的一记耳光抽上了富商的脸,这个身份卑微的舞女眨着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笑得狡狯:“哎呀这位大人,您脸上好大一只苍蝇。”

举着酒杯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只因他也觉得那个富商鼓囊囊的眼睛和双颊,实在很像一只大苍蝇。

接下来的事,就有些顺理成章,好友见他难得对一个青楼女子加以青眼,自作主张包下了她送到他房里,她屈膝坐在铺满锦缎的床上等着他,看他进来,就笑眯了眼:“今天运气真不错,遇到这么好看一个主顾。”

他第二次被她逗笑了出来,他相貌是算英俊,但每个见到他的女子都先给他满身的肃杀吓得退避三舍,走到床前故意露出胸前的狰狞伤疤,他想要恐吓她:“这样你也觉得好看?”

没想到她的眼睛反倒更加亮了起来,主动凑过来摸上他的胸口:“这些是给刀砍伤得么?会疼不会啊?”

这就是他的红妩,从未自怨自艾过身世的凄凉,也不见一丝颓唐哀伤,反倒是一双时刻藏着好奇的眼睛始终通透如山间的清泉,让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初相识的时刻,她不曾对他要求过什么,他越来越频繁地光顾那家青楼,有时候会包下她一夜,更多的时候,却只是叫上一壶酒,在台下静静看她旋舞一曲就无声离去。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眉目俊秀的官宦子弟在她下台后揽住她的腰,手指为她擦去脸上淋漓的香汗。

蚀人的妒火将他烧得神智全失,他冲上去拉开他们,一拳打得那个男子直飞出去,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事情传扬出去,堂堂少将军为了一个舞女打架闹事,那次他被父亲打了二十军棍,在家中的祠堂里跪了三天,大病了一场。他躺在房中高烧不退,有次清醒过来,看到她坐在他的床前,指尖慢慢画着他俊挺的眉目,从不染半点愁绪的眼中含着泪光,第一次叫了他:“十三郎。”

他攒下俸禄,不顾父亲的反对要替她赎身,她却不许,只是抱着他靠在他胸前说他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她的性情是火焰一样的爽直真诚,在和他剖白心迹后就再也没有接过其他的客人,经过那一次,全京师的人也都知道了她的主顾是当今炙手可热的大将雷青,渐渐没有人再招惹上门。

他在边疆奋战,她就在京师中等他,每一次的相聚都那样短暂,却又足够燃尽彼此的相思。直到这一次,因为边境告急,他几月不归,她含着淡淡嗔怨的书信送到雁门关来,他终于按捺不住,不顾一切让心腹去京师接她前来。

汗水浸透了的纱衫被扔在宽大的床榻一角,春情暂歇,雷青轻揉着她铺洒在枕上的秀发,英挺的脸上柔情似水:“妩儿…军情实在紧急,我真怕让你涉险…”

温热的手指抚过他峭直的薄唇,红妩笑:“十三郎…我愿跟你…生死与共。”

再没有比这更动人的言语,雷青俯身紧紧拥住她的身躯,这一刻,此生无憾。

第二日清晨,雷青在隐约的喊杀声中醒来,身边锦衾冷透,红妩已经不见了踪影。门外的骚动实在太过异样,瞬间讶异后,多年练就的本能让他翻身取过床头的长剑,来不及穿戴整齐铠甲,他裹上棉袍就冲出门外。

仓惶的士兵和他一样衣衫不整,提着兵刃四散逃窜。他仿佛置身在噩梦之中,只有额角不住突突的抽痛,提醒他眼前景象却是真实。

副将满身是血,提着长矛拨开人群冲来,看到他就大喊:“将军!敌军进城了,快逃!”

他尚自能保持一丝冷静,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出口了才知道咬牙切齿:“逃?往哪里逃?”

他就是雁门关守将,关隘被敌军攻破,他却犹自酣睡,这已不是一死所能谢罪。

劈手夺过身旁一个小兵手中所牵的战马,翻身上马之前,他仍不忘交待副将:“昨晚在我房中的女子,你找到她,带她逃出去!”

副将震惊地看着他,似是怕他听后伤痛,却还是说:“将军不知么…今晨就是那个红衣女子带人去打开城门,引敌军进来…”

不是他在局势这么混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实在是那一幕太过诡异,混入关内的敌军士兵正聚在城门前转动绞盘一点点打开沉重的铁门,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飞身跃上几丈高城墙,身形是从未见过的翩然,那一刻,她自城头上回眸,红衣随着寒风招展,恍若仙子。紧接着,潮水一样的敌军从洞开的城门外涌入,手中的大刀和长矛带来血雨腥风般的屠杀。

像是忘记了耳边越来越凄厉地喊杀声,也忘记去奔赴战场,雷青死死盯住眼前的副将,犹自不信一样,问:“你说是那个女子引来了敌军?”

那目光太过森然,副教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才说:“将军,城已破了,您还是逃走,留得性命,或许还有报仇雪恨之机…”

没有听他把话说完,那一骑战马骤然拨转,向着厮杀最激烈的营地奔去。

寒风迎面刮来,刺透他的身体,这是他最熟悉的北地的风,十八岁起驻守边寨,陪伴他的就是这样的风,干燥刚烈,刮在身上有最痛快的味道,但是他却不知道,有一天他会觉得这风太冷。

是太冷了,冷得遮去了敌人狰狞的面孔,冷得寒彻了在他刀下炸开的鲜血,直穿透到他的心里去。

那是妩儿,那样纯真秀美,有孩子一样说来就来的小性子,在他身边时却那样依赖,挤在他的怀里缩成小小一团。

他可以为她违逆对他深寄希望的殷殷老父,他可以为她放下身为官宦子弟的虚荣,他一身血腥,半生戎装,不是适合寄托终身的良人,但如果她能为他洗尽铅华,那他也可以和她终身相伴,只守一人。

然而直至此刻才知道,她的娇憨,她的柔情,只是欺骗,骗他这个不懂风月的鲁莽武夫,骗他这个以为拿一片真心就能换来毕生挚爱的傻子。

满身的绝望暴烈支撑他杀入敌军腹地,数不清刀下砍杀过多少亡魂,他鲜血泼面,状如鬼魅。雷青的赫赫威名震慑住了扑上来的士兵,试探地长矛都远远躲在阵中。

近处的一个高台之上,红衣的女子无声站立,隔着林立的兵刃和他遥遥对望。

他大吼,响亮不再地声音宛若泣血:“妩儿!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