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别骂,今天还有更新,捂脸。

第十七章

廊下一个老大夫跳了出来,手指着重华亢奋异常:“你就是那日的人,你的针法快演一遍给我看!”

花白胡子随着话声一翘一翘,正是在醉春阁里给老鸨生拉活拽过去的那个老大夫。

重华笑笑:“老先生要看,我怎敢专美,也希望能与诸位同仁一起精研。”

想必是那老大夫已经同医馆里的众人说起过重华,旁边几个大夫也纷纷站了起来,拱手道客气,凑过来就要看重华演针。

红妩被冷落在一旁,一手把药箱塞到南冥手里,就□去举手挡在重华身前,笑笑:“容我多嘴一句,我家先生身子不好,不耐久劳,还望各位能体谅。”

那个老大夫正要过来拉重华的手,乍听这个刚被自己瞄上的晚辈身有宿疾,就瞪圆了一双眼:“什么病症?”

红妩扯谎还不是连腹稿都不打,当下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家先生有心疾,累了就要犯病。”

老大夫狐疑地上下打量重华,为配合红妩的话,重华只好掩唇轻咳了一声,笑笑:“我还好,老先生不必担忧。”

红妩当众转身就拉着重华的手,一双眼中溢满关怀:“静华哥哥你总是这样…”说着眼圈就微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惊受怕…”

她演戏演得兴起,一旁拎着药箱的南冥清清嗓子:“我们的卧房在哪里?”

重华被众位大夫拦在庭院里钻研医术,南冥把药箱丢还给红妩,拽着她去找卧房,晚间三人又聚在一起用晚膳,这一天过得倒是波澜不惊。

直到他们入府第二日晚上,寿王才在暖阁中召见新来的神医,红妩以照顾自家先生为由,堂而皇之地跟了过去。

除了医师众多之外,寿王府内的修葺十分简朴,寿王所居的院落也建得雅致。

红妩跟着重华进到暖阁中,只见上首的一套紫檀卧榻铺着一层貂绒,一旁桌案上只放了一只细瓷的美人觚,素雅之极。

寿王名为锦祯,其母是地位仅次于新帝结发皇后的陈贵妃,这位陈贵妃当年也是一位不输须眉的巾帼女将,怀上寿王时正逢年她跟随新帝在北疆征战,后来临盆在即,又恰遇上突厥骑兵突袭,危难中陈贵妃在雪地中产子,生下了新帝的第一个龙子。

寿王一出生就受了风寒,几乎不活,后来好不容易被随军的大夫救回,也寒疾缠绵,难以痊愈。今年还不到二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几次病重危急,听医馆里的大夫们说,每到冬日犯病的时候,咳血心悸也是常事。

不过也正为如此,新帝对这个大皇子始终心怀愧疚,不仅平日多加恩宠,在救治上也从来不遗余力,寿王府里的这个医馆,正是新帝授意修建的,聚集的名医比太医院还要多。

这些情况,都是红妩在昨天到了寿王府之后的短短半天内打探到了,来之前早就不无得意地向重华一一说了。

现在两个人站在暖阁外候了不过片刻,房内帘帏轻动,缓步走出的那人一身白衣,周身上下全无装饰,只有袖间的绲边旁绣了两支疏落墨竹。

进来后轻轻一拱手,那人清俊的面容略显苍白,笑容却温煦,全无贵为王爷的骄矜:“这位是慕先生吧?原该昨日就拜会先生的,因为些私事拖到了今天。失礼之处,还望先生宽宥。”

他一出现,红妩就挑了眉,这时对身侧的重华传音入密:“原来是个熟人…”

重华脸上也丝毫不动声色,低头拱手还礼:“王爷客气了,无妨。”

凡人当然看不见,但此刻在红妩和重华眼中,这位病弱的王爷额头,清晰地浮着淡紫的星芒,正是天权宫文曲星君的神印。

文曲星君虽法力高深,却无自保之术,每次下界时不被找出真身则罢,一旦被察觉,就往往为魑魅魍魉竞逐,身旁仙魔云集,是非不断。

而寿王病弱,体内生气不足,难以掩盖魂魄中的仙气,想必早就有魔物和妖仙闻风而来,伺机蚕食他仙力。那就怪不得这朝中有仙界的迷药流传了,这次他们来寿王府还真来对了。

重华既然没有动作,红妩也就站在一旁,等他和寿王寒暄过后,就坐下替他诊脉。

眉间微蹙,重华神色凝重,半响之后收回手指,抬头笑了笑:“王爷想听在下说真话么?”

寿王放下撩起的衣袖,也是一笑:“久病缠身,我早已看得开了,先生但讲无妨。”

重华笑笑:“在下乱言了,王爷天命就在今岁。”

就算再淡然,听到这话寿王也是一怔,才微笑:“这两年来替我诊过脉之后三缄其口的大夫很多,却从没哪个大夫像先生这般直言不讳。”

说着微顿了顿,才问:“那么以先生之见,我还有多久?”

重华静了一下,随即开口:“早不及仲秋,晚不过严冬。”

此刻正值初夏,重华这两句话,就是说他至多还有六个月余寿。

听到之后一时怅然,寿王垂了眸默不作声。

重华收回目光,淡淡道:“王爷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没想到他问得这样直白,寿王停了片刻:“如果要说心愿…”

一句话未了,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隐隐有兵戈相交之声传来。

寿王忙走到门前,隔帘问:“怎么了?”

外面的侍卫匆忙答道:“禀王爷,是刺客!正往舒晴院去!”

不听还好,一听寿王一把扯开门帘,人竟已经冲到了房外,厉声说:“别在我这里耽搁!快去舒晴院保护阿祁!”

他既然已经出去,红妩和重华也不好再坐在房里,忙也跟了出来。

庭院里几个蒙面刺客正和侍卫恶战,另有喊杀声从相邻的院落中传出,应该就是五皇子锦祁所居的舒晴院。

他们刚一出门,对面假山上突然寒光一闪,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径自射向寿王胸前。

庭中侍卫无人来得及救援,电石火光之间白衣微动,寿王的身子被猛地推向一边,重华挡在羽箭之前。

红妩只见箭光直射入那个白色的身影胸口,他身子被劲力带动,跌倒在地,撞上一侧的廊柱。

他二人都着白衣,刹那间不仅侍卫没有看清,混战中刺客也不知是否得手,红妩见是个空隙,忙趁机大吼一声:“羽林军在此,哪个还敢造次!”

这声恫吓不是没有用,再加上匆忙赶到的禁卫终于自前门蜂拥而至,刺客终于且战且退,在撇下几具尸体后撤向后院。

等刺客一退,红妩就忙跑过去扶起倒在一旁的重华,方才众目睽睽,都看到他被弓箭所伤,现在红妩扶着的人胸前白衣一片血湿,赫然插着半截翎羽,那长箭已深深没入胸膛。

即使知道眼前所见是假象,乍一看到那团鲜红时红妩还是心头剧跳,忙托起他身子轻唤:“静华哥哥。”

紧闭的羽睫颤了颤,重华张开眼睛,声音极轻:“妩儿…”

寿王惊魂未定,忙跪下握住他的手:“慕先生!你…”

重华侧头轻咳了几声,竟是又复合上了双目,呼吸微弱。

红妩忙紧紧抱起他身子,急唤:“静华哥哥!”

这次攻击王府的刺客声东击西,为的就是刺杀寿王。好在虽然忧心,寿王还不至于慌乱,一面连忙吩咐着去请大夫的同时,一面就下令将遇刺重伤者乃是寿王本人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身旁的侍卫要来抬重华,红妩举臂就把人挡了开去:“你们不要碰静华哥哥!”径自把他身子横抱在怀中,抬头对寿王说,“借你厢房一用。”

说完不等寿王点头答应,就抱着人向暖阁内走去。

暖阁里点着淡淡麝香,红妩将重华小心放在床上,转过身挡住身后人的视线,压低声音:“陛下?”

重华轻张开眼,笑了笑:“我无事,不要担心。”

这才把一直绷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那支射来的羽箭她看得清楚,不过是凡间的普通兵刃,只是方才看他倒下的那一瞬间,却还是几乎不能呼吸。

放下心来她就有心情开玩笑:“不愧是陛下啊,这障眼法连我都给吓得不轻。”

其实重华所用的不过是最普通的术法,别说上仙,就连修炼得道的小妖都能做到真假难辨。

只是笑笑,重华顿了下说:“妩儿,你对文曲说我由你来医就好,不必麻烦其他大夫。”

红妩瞪了眼:“为什么啊?你舍身救了那个没良心的星君,我们还不趁机好好让他愧疚一下。”

她振振有词,重华只好笑了笑:“你对外说我身患心疾,这一箭又正射在心肺间…我怕吓着那些老先生。”

想想也是她一时口快惹得祸,红妩吐吐舌头。

他们正说着,门外一阵喧哗,医馆的大夫们没赶来,倒是南冥疾步奔了进来,拨开暖阁外围着的侍卫就扑到床前:“重华!你伤到哪里了?”

说着就持起重华放在榻边的手呜咽:“重华…你让我回去如何向老夫人交待…”

他哭得痛,红妩暗暗咬牙,以仙术传音:“仙君,我记得我说过的化名是慕静华…”

医馆中的大夫们跟在南冥身后,不多时就也到了,红妩依重华的吩咐,将一众人都拦在了门外:“我家先生的伤我来照看就好,请各位留下个药箱就行。”

那个拉住重华让他演针的老大夫跑得最快,正站着气喘吁吁,听到她说,就又翘了胡子:“胡闹,你一个女娃懂什么?快让开让老夫来!”

红妩面无表情:“我是我家先生亲传弟子,你说我懂不懂?”

说完也不再多言,扭头就要回房,那老大夫忙顿足,赶上来将肩上的药箱塞到她手里:“我不跟你争好不好?救人如救火,快去救你家先生!”

红妩接过老大夫到房内,南冥早收了眼泪,展了衣衫坐在床边:“我说重华,你做个手脚将那支箭弹开就好,何必自个儿去挡?”

重华也半撑起身子,笑了笑:“这支箭是文曲的劫数,没有人以身代受,还会有其他应劫之像。”

南冥脸上总算有了正色:“你是说文曲应劫归位,就在今日么?”

重华摇头:“并不在眼下,却也不远。即使这一劫不应,从脉象上看,文曲寒疾已深,只怕天寿所剩无几。”

南冥从未下凡,人世的生老病死在他看来不过是须臾之间,听到这些也神色淡淡。

红妩在旁笑笑,还未开口,门口就传来几声轻叩,寿王的声音传来,满是焦急:“姑娘,慕先生情况可好?”

红妩忙抬高了声音答道:“这房内有血腥,还请王爷回避。”

门外等着的人实在太多,不宜再说下去,红妩就低了头冲床上的重华笑:“反正文曲这里的药材不缺吃穿不愁,静华哥哥你就好好养一阵病得了,我们给他省什么?”

房内自然是要布置一下,有奴仆烧了热水送过来,南冥过去接了端进来,又等了一阵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红妩才挽着袖子去开门。

寿王安排好了其他事务,一直就在外候着,见红妩打开了门就起身迎了上来。

红妩笑笑:“王爷请放心,我家先生胸前的箭取出来了,伤口也已止血。”

脸上神情这才稍稍松懈,他仍关切地问:“听闻慕先生身子不大好,不知可有引发旧疾?”

他不提还罢,提了红妩岂肯放过这个挟恩勒索的机会,马上绷了脸:“这就不知道了,若是这伤势引得我家先生心疾复发,只怕就凶多吉少。”

寿王脸色随即就白了:“若是慕先生因此…”

看他这样,红妩又恢复了表情,笑了一笑:“王爷也不必太过愧疚,我家先生淡泊名利,并不会向王爷求什么,只要王爷…”她一顿,恰到好处提出,“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王爷再派人去追查这些刺客的时候,可否让我也跟着?”

这就是直截了当的要求插手寿王府的机要辛密了,寿王略顿了顿,一时并不回答。

红妩一笑,五指并拢如刀,掌风划过之出,廊下一截花枝应声齐断,犹如利刃所斩。

“王爷请放心,我自信武艺即使不能杀敌,也足以自保。”说着,红妩挑了眉,“向王爷提这个要求,我也没其他意图,只是无论是谁,敢伤我静华哥哥,我定不轻饶!”

静静听完,寿王就笑了:“姑娘一言至此,我断无推拒之理,我这就吩咐卫染,寿王府禁卫所有动作,姑娘自此刻起就可全部知晓。”

卫染就是刺客闯入时守在暖阁外的侍卫,想必是寿王的心腹。

红妩拱手笑:“王爷爽快!”

说了红妩可以跟随王府侍卫追查刺客的下落,但那日的刺客突袭太快,仓促之间,根本没被抓到什么线索。寿王府所做的,不过是将事情通报给应天府和御前禁卫,几日下来,除了不停在京师中排查之外,可以说毫无进展。

每日跟随着那个少言寡语的卫染在京师的街巷间转来转去,并不是个惬意的活。红妩却像是甘之如饴,换了身男装叼了根细柳枝,天天准时去走街串巷。

不是她守诺,而是实在别无他法。

那个曾在醉春阁跟她交过手的刺客是个凡人,她跟重华南冥要在下界找出一个身具法力的仙或妖都易如反掌,偏偏凡人有上千上万,只凭一面之缘找到一个凡人,就仿佛是在千万根针中找出其中的一根。

靠法术不行,就只有这么边查着,边守株待兔。

这日红妩又在外跟着卫染晃荡了整天一无所获,径自跑到重华养病的厢房里抱怨:“让我逮到这个不长眼的,我一定要他三生三世全都娶母老虎!”

南冥正在床前摆了个棋盘和重华对弈,听了她这赌咒,就失笑:“那这得罪了红妩仙君的人还真倒霉。”

红妩轻哼一声,转头要重华理论:“静华哥哥你说,这人该不该辈辈做妻奴?”

重华知道她还有后话要说,就捻着棋子笑:“哦?这个是有什么说法么?”

红妩一仰头:“自然是,以后再有谁要找他时,他老婆一声吼他就得乖乖站出来!”

南冥和重华都摇头笑出来,重华笑着时,把手中的棋子落下,就掩唇轻咳了几声。

这里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并无他人,这几声咳就绝不是做给别人看的,红妩一愣,忙问:“静华哥哥,你怎么了?”

“他啊…”南冥一面以棋子敲着棋盘,一面就将话接了过去,“不过是离开紫薇殿久了,仙力没了后继而已。”

说着“啪”一声把棋子放下,抚掌大笑:“冲了你的后手!这次我看你怎么应对!”

如何离了紫薇殿就仙力不继?红妩还想再问,但继续问下去就有探究天帝法力之嫌,而看重华淡笑着凝视棋局,也没有回答的意思,就忍了忍,没问出来。

他们坐着,院门外突然一阵响动,红妩立刻回头断喝一声:“是谁?”

“喊什么?我又没有躲着你们!”清脆的嗓音响起,自花丛中走出来的是一个少年,一身鹅黄锦袍,头顶金冠上镶着浑圆的一颗东海珍珠。

单看脸上的气势和说出的话,这一身也算派头十足,可惜他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站在那里还不及成人的胸口高,再挺胸抬头,也只显得圆圆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可爱。

不是别人,正是寿王锦祯遇刺时还万分惦记着的五皇子锦祁。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再真虐一点点…咳…

第十八章

重华刚受伤时,从寿王的暖阁里被移到这个小院落里,锦祁曾被寿王带来过,那时候他跟在哥哥身后,睁着眼睛打量四周,有些怯生生的样子。

走过来再各人的脸上扫了一圈,锦祁看向重华,抬起下巴:“是你救了我大哥吧?救得不错!”

这么个小孩子,就算生为天潢贵胄,自小就有一派尊贵气度,可张嘴就是这种口气,也让红妩和南冥绷不住想笑,怕他恼羞成怒,还生生忍着,十分辛苦。

重华也勾起了唇角,温和笑笑:“是我,多谢皇子殿下夸赞。”

“不必多礼了。”锦祁还抬着下巴,顿了顿说,“听说你还是个神医对吧?”

重华点头笑:“是,在下略通医术。”

锦祁也点点头:“那十分得好,你既然已经救过我大哥一次,那么就再救他一次,医好他的病吧!”

这下在一边的红妩有点忍不住了,笑起来:“我说你是不是把静华哥哥当神仙了,救了一次还要再救第二次啊?”

本以为锦祁会反驳,谁知道他抿了抿唇,眼圈突然微红,大滴的泪水分明就在眼眶,却被强忍着转来转去。

红妩看他这样,倒不好继续欺负他了,走过去俯下身摸摸他的头笑:“别急,你是自己跑来的吧?想要求人就别急,好好说话。”

眼里含着泪水看了看红妩,锦祁试探着:“好好说话…你们就救大哥么?”

红妩笑起来:“你问我没用,你该去问神医。”

似乎是十分拿不准注意,他又看向重华,一张小脸上满是期盼:“你…能救大哥不能?”

笑了笑,重华却不回答。

倒是红妩哈哈笑起来,一把捧过锦祁的小脸就揉了起来:“说了别让你急,你就追着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