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考片刻才判断出来,那是美国的区号加911。

乔茵报了警。还是在中国打越洋电话给美国的911报警。

不像他们律师,由于常年在国内工作,肖杨已经很多年没再接触过英语。他仔细听了乔茵说的话,但也只能粗略听出来她报的是失踪案,失踪的人名叫Claire Jones,除此之外她还说了一长串地址。

趁着这个时间下车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瓶冰的矿泉水,肖杨拿着水回到车里的时候,乔茵已经挂了电话。他把水瓶的瓶盖拧开,将水瓶给她,让她先喝一口冷静一下。

清冽的矿泉水滑过喉管,冰凉的感觉刺激着口腔,也使大脑清醒了不少。乔茵稍稍吁了口气,用水瓶冰了冰脸颊,转头对上了肖杨的视线。她掂量了会儿措辞,许久才想好一个合适的开场白:“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四年前我在美国碰到过一个变态杀人狂。”

略一颔首,肖杨面色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没有详说。”

“当时我是去美国看朋友,她叫Claire Jones,是那边的警察。”从他手里拿过瓶盖,她低头把瓶盖拧回水瓶上,一字一顿地陈述,“结果很不凑巧,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查一起连环凶杀案。更不凑巧的是,那个凶手作案的时候刚好被我撞见了。”说到这里,她抬起头,重新看向他,“所以我被他抓走了。”

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乔茵试着让自己更冷静一些。

“之后我侥幸逃出来…又给警方提供了线索,帮他们抓到了那个凶手——他的名字是Declan Garcia。”她说,“但是那个州没有死刑,他们只能把他关在监狱里。去年这个时候…我接到Claire的电话,她说Declan Garcia越狱了,警方完全找不到他。”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当时把这事瞒着肖杨的心思,她顿了顿,不大确定地瞅瞅他,“不过当时Claire跟我说只要我不去美国就不会有危险…我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知道她补这么一句的原因,肖杨面不改色,眼神也没有分毫变化,只微微挑了挑下巴示意她,“继续。”

点点头,乔茵想了想:“刚才我不是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吗?她告诉我有个外国女人打电话给我,还把来电显示的号码给我了。我看了一下,是Claire家里的电话。但是我再打过去,没有人接。所以我又打了她的手机号码…”她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接电话的人是Declan Garcia。”

那么她报警的理由也显而易见了,“所以你打电话报了警?”

“嗯。”她点头。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I’m ing for you’,就是不会放过我的意思。”乔茵回忆着那通电话,她的记忆在受到惊吓以后变得有些错乱,“我还听到有女人的尖叫…我不确定那是不是Claire,我当时整个人都吓傻了。”想起Claire,她的情绪也开始变得混乱,“我怕Claire因为我出事…她还有个没成年的女儿。”

肖杨沉默地听着,将视线投向挡风玻璃外。B市十月初的天气还比较炎热,恰好到了午后气温最高的时段,行人来往多撑着遮阳伞,因而视野内花花绿绿的伞几乎数不过来。在人口数量庞大的中国,人海就是最有利的掩护。乔茵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她挂断那个电话以后的一系列反应都在告诉肖杨,她很担心Declan Garcia会找到她。

她会惊慌到这种程度,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Declan Garcia带给她的心理阴影极深,二是他的确有能耐找到她。

“先不要紧张。”等她说完,肖杨才适时地开口,语气没有半点异样,就好像事情真的不像乔茵想象的那么糟糕,“一个被通缉的逃犯要出国没那么容易。Claire是警察,既然她也一直在关注Declan Garica的动向,就不可能轻易出事。”而后他绕开了话题,“说说他的情况。”

“谁?”

“Declan Garica。”

微微眯了眼,乔茵感觉到车里的冷气扑到她的脸上,这让她有种错觉,像是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她在黎明逃脱后被送到警局,做笔录时周围的环境也像现在这样舒适。可惜她心绪乱成一团,恐惧和慌张来回撕咬她的头皮,她的脑袋快要爆炸。

“他杀了…很多女人。具体有几个我也不太清楚。”她只能先从最表面的说起,“我记得他杀的女人通通都是金头发绿眼睛,长得很漂亮。那天晚上我在停车场看到他,他在把一个姑娘拖进他的车里。我躲在一台车后面打电话报警,没想到被他抓到了。”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会儿,她才翕张了一下没有血色的嘴唇继续,“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昏迷,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杀人。”

肖杨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没有表情的脸上瞧不出情绪。这就像一种无声的鼓励,乔茵在他的注视下找回了一点勇气,接着回忆:“他把她活着肢解了…避开大动脉,先从小的地方开始…如果痛晕了,就泼水让她醒来。”她无意识地摇了摇头,“那个女人一直在惨叫…”

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渐渐在脑海中浮现:男人高大的身躯被灯光拉扯的影子压住了她的双脚,女人凄厉的惨叫,滴着血的锯齿,被一根一根扔到地上的手指,浸泡在血水中的断肢残骸…

乔茵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一双大眼睛眸光黯淡,眼神有些呆滞,只有眼底的恐惧和慌乱在隐隐颤动。

这样的反应让肖杨蹙紧了眉心。她自己大概没有察觉,她已经在止不住地颤抖。

“放松。”肖杨握住她的手,平稳的声线里仍旧听不出情绪,也以这种口吻引导她平复情绪。乔茵的状态相当糟糕,他知道现在不能逼迫她回忆当时的细节,于是直接引她跳过中间过程:“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怎么逃出去的?乔茵再次恍惚了一下。

“我醒来得比他预想的要早…他发现以后很生气,应该是因为我醒的太早看到了他杀人,破坏了他的计划。他说他本来是不打算杀我的。”她大脑里的信息太乱,只能顺着那个可怕的过程回想,没法跳过其中的经过,“然后他也用对待前几个死者的方法对我,把我打晕丢到了一个房间里。”

伸了手过去抓住她的手腕,肖杨将她拉过来,又使了点力把她整个人都抱到驾驶座这边,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好完全抱住她:“没事,到这里就够了。”眸色渐黯,他却没有露出多少表情,语调沉稳,放缓了语速安抚她,“现在你很安全。”

这是肖杨头一次看到乔茵这样的表现。去年接连几次碰上命案的时候,哪怕是突然见到了尸体她都相当镇定。由此也不难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场面才会让她时隔四年再回想还这么失控。

伏在他胸口冷静了一会儿,乔茵逐渐不再颤抖。肖杨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定了定神——再怎么说都已经过去了四年…那些只是回忆而已。他说得对,至少她现在很安全。

“那是一间废工厂…他做过改装。”整理了一下思绪,她强迫自己说了下去,“他留给我一只没有手指的手…要我找到其他部位,把整具尸体拼齐…”侧过脸睁大眼睛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乔茵借此保持清醒,以免再全身心陷入回忆里,“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每个房间都是尸体不同的部位…但是不只一个人的尸体…有好多人的尸体…我根本分不清哪些才是我要找的…”

她还记得她看到十几个鲜血淋漓的头颅时不要命的尖叫。那一颗颗头颅都被割掉了耳朵、鼻子和嘴唇,眼球也被挖去,留下两个骇人的窟窿,整张脸都血肉模糊。那个人将这些被夺走的器官分别储存在不同的房间里,而乔茵一面呕吐一面在成堆的器官中翻找,她的双手和胳膊上全是血迹。

数不清的手指、脚趾、胳膊、腿…血肉翻撅,在鲜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中扑进她的视野。那漫长的二十多个小时简直要耗尽她一生的气力,可噩梦没有结束,当她找到最后一个房间,等待她的是十几具尸体散落一地的内脏。

直到那一刻乔茵才意识到,Declan Garcia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让她有机会活着离开。他只是想在杀她之前享受,享受她在人体残骸堆中的尖叫、恐惧和呕吐,享受她惊惧到极点也不得不为了活命而在鲜血和破碎的血肉中翻找、挖掘的场面,享受她找到最后一个房间、面对满地内脏时的绝望和崩溃…他在折磨她的过程中享受着极致的快/感,然后还要在将她活着肢解的过程中得到高/潮。

但真正意识到这一切以后,乔茵霎时间冷静下来。

她在最后那个房间的门口,颓然晕倒。

Chapter 58

倒下以后,乔茵便开始浑身抽搐。

走廊的广播里响起Declan Garcia的声音。他终于不是在悠闲自在地报时,而是发了疯地怒吼。她在最后一个房间门口倒下,显然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已经做足了准备要享受她最后绝望而崩溃的表演给他带来的快/感,可这一切都毁了。他暴怒,捶打桌子,砸东西,奋力吼叫…全都无济于事。乔茵依然瘫软在地上,四肢抽搐,微睁的双眼翻着白眼,像是随时可能丧命。

十五分钟后,Declan Garcia拎着一桶水出现在她身边。他将一整桶凉水都浇在她头上,试图让她恢复正常。

但她没有。她甚至开始口吐白沫,情况比刚才更加糟糕。

Declan Garcia开始相信她身患疾病。他粗暴地扔开铁桶,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已经出离愤怒。

而乔茵就是趁着这个时候,一手摸到铁桶,捞起它猛地爬起身朝他的脑袋抡过去!

那一抡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甚至感觉得到铁桶撞上他的后脑勺时产生的震动,而Declan Garcia则是在这毫无征兆的重击之下失去了意识。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瘫倒,乔茵瞬间就脱了力跌坐下来,震惊地看着他,胸脯还在惊魂甫定地剧烈起伏。

她反应的时间不足三秒。很快她就爬到他身旁,摸索他的衣兜,找到了打开各个机关的遥控器。

然后顾不上发软的双腿,她扶着墙站起来,用最后的力气逃出生天。

当她跑到马路上拦下一辆经过的警车时,她知道自己获救了。乔茵这辈子逢场作戏的次数数不胜数,但也只有那一次“做戏”堪称一绝——她不仅发挥了她最好的演技,而且还救了她自己的命。

“但是警察找到那间工厂的时候…Declan Garcia已经不在了。”记忆总算脱离了那间血腥味扑鼻的工厂,乔茵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不过他们根据我的描述画出了他的画像,还通过那间工厂,用其他线索确认了他的身份。”她叹了口气,“他们把他抓住的第二天,我就改签机票回了国。”

“嗯。”肖杨还搂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未曾流露情绪,只是简单地替她分析,“不用太紧张。他不是有背景的国际罪犯,在被全国通缉的情况下很难出境。就算他真的不打算放过你,越狱至今才跟你取得联系,也只能证明他能力有限。”

乔茵扒着他的胳膊,慢慢点了点头。冷静下来以后,她也想明白了一些。Declan Garcia再怎么恐怖,都只是个没有特殊身份背景的杀人犯。他不可能追踪她的手机,更不可能跑到中国来找她。现实又不像拍电影,哪来那么玄乎的事。

说到底,她只是太怕他了,才会潜意识里觉得他无所不能,肯定能找到她。

这么想清楚之后,乔茵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一系列行为都特别蠢。她顿时有点尴尬,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看看肖杨:“我紧张过头了吧?”

“还好。”他面无表情地按了按她的脑袋,“只不过让我以为我们在被FBI追缉而已。”

干笑两声,她亲了亲他的下巴,赶紧从他身上爬回了副驾驶座。都是三十岁的人了,提到四年前的事还抖得跟筛糠似的要男朋友抱着安慰,乔茵多少是觉得害臊的。她下了车,把新买的手机也丢进垃圾桶,才回到车上系好安全带,勉强对肖杨扯出一个笑脸:“回去吧。我去看看我的邮箱,Claire联系不到我可能会发邮件给我。”

肖杨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也就没再多话,颔首把车开回住处。

安全起见,他们停车的这个公园距离他们住的社区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一路上乔茵都在打瞌睡,但到底没真的睡着。她还在担心Claire Jones,即使身体已经放松下来,脑子里也依然是一团乱麻。

好在回到公寓打开电脑,她就在邮箱里找到了Claire半个小时前发过来的邮件。

Claire没事。她下班后回到家,发现家里的保安系统被破坏,就提高了警惕。进屋之后,她的家像遭到了抢劫,乱成一团。她很快就发现她专门用来跟乔茵联系的手机不见了,于是起了疑心,找到备用的电话簿想要联系乔茵。结果电话簿上只记了乔茵家的电话号码,所以才有了沈燕芳接到外国女人的电话这一茬。

“我准备联系局里追踪那台手机的时候,”Claire在邮件里这么写道,“他出现了。他把我打晕,但是没有把我带走,也没有伤害我。我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他们说有人打越洋电话报了警,我的同事赶到我家发现了我,把我送到了医院。报警的那个号码是中国的预付费号码,那是你吗,乔?”

乔茵拉了肖杨一起看这封邮件,而后回了邮件给Claire,把她跟Declan Garcia通话的事告诉了她。

“我醒过来之后就让我的同事去追踪那台手机,但是我们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被丢在公园的垃圾桶里了。”随后Claire就在邮件里这么回复她,“你听到的叫声…很可能是Aimme White。之前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怕你太过紧张…事实上Declan Garcia越狱后这一年以来,又有五名女性在他手上丧了命。我们一直在想办法逮住这个狗/娘养的东西,相信我,乔,我们很快就会把他送回监狱的。”

知道Claire没有生命危险,乔茵其实就已经放下心了。她抱着泰迪狠狠亲了一口它毛茸茸的小脑袋,然后在肖杨鄙夷的注视下跑去浴室洗了个澡,不过晚上八点就爬到床上睡了过去。

给她关了灯掖好毛毯,肖杨把趴在床脚的泰迪拎回窝里,自己则坐回电脑面前,开始查有关Declan Garcia四年前的犯案细节的新闻报道。

将近凌晨三点,他才关了电脑回到床上。乔茵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会习惯性往他这儿靠,他如常把她揽进怀里,倒是没她那么快入睡。自从查出了脑瘤,乔茵整个人就清减了不少。这几个月肖杨好吃好喝地养她,也没见她再胖回来。他的注意力便基本都放在了她的健康问题上,没再太留意她的精神状态。

经过今天这一遭,他就不得不两方面都多留意了。

人的潜意识可以藏住很多东西,最主要的就是记忆。肖杨从前就看得出来,乔茵很善于利用潜意识忘掉不愉快的事,但他从没想过她在美国还有过这么恐怖的经历。

在网络上查阅到的各种信息还徘徊在脑中。他当刑警这么多年,不论是亲自查过的还是有所耳闻的案子,都不及Declan Garcia的所作所为骇人听闻。

稍微捋了捋乔茵的头发,肖杨在黑暗中合上了眼。

万幸的是,乔茵没过几天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她比较相信肖杨的话,所以确认了Claire没有危险后,她缓了两天便又恢复了常态,依然是上午泡在图书馆,下午窝在家里工作或者补剧,傍晚停了两天的慢跑也重新开始。只是半夜里她偶尔会做噩梦,肖杨刚好在家时会及时叫醒她,不在家的夜晚他则是入夜前打通电话给她,尽量让她入睡前不那么精神紧张。

这么一晃又是两个月,等到他们过年回X市的时候,乔茵已经完全走出了Declan Garcia带来的阴影。

他们是在肖家过的除夕。张春梅这年对乔茵的态度又比去年好上许多,见她瘦了不少,吃年夜饭时便一个劲地挑好菜夹给她,替她盛的饭也比较多。老人家知道乔茵得过脑瘤,餐桌上也不忘叮嘱她平时吃菜要多吃抗癌的食物,说着说着,话题就绕到了孩子的问题上。

“这身子不养好啊,以后生孩子也麻烦…对了,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她这话刚一问出来,肖正桌子底下的脚就踹了她一下。张春梅一时吃痛,转过头瞪他一眼,也不吃他这套,再次把询问的眼神抛向肖杨和乔茵。

要孩子的事儿肯定得等到结婚之后,但老人家急,这是显而易见的。要不让老人家心里头不舒服,就不该乔茵回答。她便想向肖杨求救。幸好肖杨心里也清楚,没等乔茵有所表示,就先夹了个蛋卷到老人家碗里,神色平静地回答:“现在忙,明年结婚以后再说。”

“明年明年,今年说明年,明年又说明年。”老人家果然不高兴了,一筷子下来就把碗里的蛋卷给戳散了架,“我看啊,你们婚都不用等到明年再结。咱们也不强求,顺其自然吧,避孕措施就不用做了,看什么时候能怀上,就什么时候把婚给结了。”她说完就去看乔茵,“你说行吗,小乔?”

“也行,顺其自然嘛。”乔茵还是张笑眯眯的脸,先表明了态度,接着就把最终决定权抛给了肖杨,“肖杨没意见就好。我听他的。”

肖杨转眸用他那微微上挑的眼角瞥她一眼,视线凉飕飕的,意思很明显:才刚帮你一把,你就是这么对恩人的?

丢了个腼腆的笑容给他,乔茵眼儿弯弯,眼神半是讨好半是安抚:辛苦辛苦,谁叫我俩是一条绳上的蚱蚂呢。

“你听他的干什么!女人都该有点主见,不用老听男人的。”张春梅没注意到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只十分诧怪地瞧了眼乔茵,也不顾饭桌上三个男人的目光,说得那叫个理直气壮。作为她丈夫的肖正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却也没见她把他放在眼里。

“就这么定了啊,从今天开始,药啊套啊都不要用,知道不?”顺理成章地擅自做了决定,张春梅说到这里又想起点什么,关心地看向乔茵,“诶小乔,你没吃避孕药吧?那种药吃了对身体可不好…”

乔茵连忙摇头。她哪会去吃避孕药,那东西伤身。再说如果每次干那事的时候肖杨都不肯戴套,非得让她吃药,那她早就要跟他分手了。

“大嫂,”一旁沉默已久的肖明冷不丁开了口提醒,“还在吃饭呢。”

言下之意是,这种话题就不要拿到饭桌上说了。偏偏张春梅不听他的,转而又对准他开炮,唠叨起他快五十岁还不结婚的事儿上来。

饭后一家人差遣肖杨去外头放鞭炮,乔茵也穿了羽绒服跟过去。

她一向是怕鞭炮这种东西的,尤其是前年差点死于煤气爆炸之后,更是对这些易燃易爆物品很不放心。肖杨就在拎了鞭炮准备在楼底下放,乔茵远远地站在楼道口看着,眼见着他蹲到那卷红彤彤的鞭炮面前掏出打火机,心里一阵怕,脑子一热就喊出声了:“等等等等!肖杨!”

肖杨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向她。

她噔噔瞪跑过去,把他拉起来,笑嘻嘻地拿过他手中的打火机:“你回去,我来放。我还没放过鞭炮呢。”

垂眼审视她,肖杨眼角微微上挑了一些,神情倒是仍旧寡淡,“确定?”

点点头,乔茵推推他,“回去吧回去吧,站远些啊,到楼梯口那里等我。”

最后看了她两秒,他便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了楼梯口那儿,两手插在裤兜里安静地等她。他预料得没错,乔茵果然是怕鞭炮的:她反复扭头确认他站得够远了,才扭扭捏捏地蹲下来,而后又好像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安全,便站起身,改成弯下腰去点引线。

刚把引线点燃,鞭炮的声音还没响呢,她就触电似的弹起来,捂着耳朵飞快地撒腿朝他这里跑过来。等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她也已经一头撞进了他怀里,惊恐万状地回头瞅瞅,好像生怕鞭炮一面爆炸一面追过来。

战战兢兢的模样看上去相当滑稽。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肖杨抬手掰回乔茵的脑袋,低头吻住了她。

人这一辈子,要碰上一个不惜自己承担痛苦也愿意一直等你、陪伴你的人,很难。更何况这个人还能够遵守承诺,为了你去改变。她也会护着你,去直面她害怕的东西。

他倒算是幸运,不仅遇上了,还得到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张春梅大中午的就做了补汤给肖杨,惹得家里一众亲戚都瞪大了眼,赶忙拉了乔茵去打麻将,开始盘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十几张嘴一齐涌上来盘问,任乔茵嘴皮子再怎么厉害,也有些应付不过来。

后来还是肖杨过来,顶了她在牌桌上的位置,才让她能够脱身。

年初二一早,他俩就搭火车去了沈燕芳在湖南的娘家。沈家也算有书香世家的派头,春节不像肖家那么热闹,也从不聚众打麻将小赌。亲戚聚在一块儿,多是看看电视聊聊天,气氛温温和和,叫人没什么压力。

大约是因为生在这种家庭环境里,沈家的孩子们也比较乖巧听话。他们不像肖家的那群熊孩子,见了有脸生的大人来拜年就挤上去讨压岁钱。反倒是收了肖杨的压岁钱以后,他们会礼貌地道谢,然后跑去各自的家长跟前汇报。

也有稍大些的孩子,比如乔茵的表弟。他刚好今年要高考,成绩不好,听说肖杨是警察,便向他打听起考警校的问题:“诶姐夫,考警校有没有特别的要求啊?你看我这样能考上吗?”

“考什么警校,”他母亲在肖杨开口回答以前就轻飘飘地出了声,“你这样要是还能做警察,全国人民都没有安全可言了。”

这一下几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乔茵偷偷跟肖杨对视一眼,也咬着筷子笑了。

到了年初三,沈家一大家子都去衡阳南岳拜菩萨。

乔茵拉了肖杨到去年沈燕芳替他求到平安符的庙里,先是感谢了庙里的老师傅,再照例捐了香火钱,而后就跟着沈家一间接一间庙地拜菩萨。肖杨不信佛,也跟着他们一家拜了拜,动作算不上诚心也算不上敷衍。乔茵甚至有些怀疑,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向每个菩萨祈求些什么。

“你知道拜这些菩萨要求什么吗?”拜过好几间庙后,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他。

肖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兀自跨进下一间庙宇,侧身一脸平静地冲她招了招手:“过来。”他停在一尊佛像面前,稍稍抬了抬下颚示意她,“多拜拜这个。”

“啊?”一时间跟不上他的思路,乔茵迷惑地走上前,抬头看看面前这尊佛像,是观世音菩萨。

站在她身边,肖杨慢条斯理地给了她四个字:“观音送子。”

“…”好吧,看来他是懂的。

Chapter 59

年初六的早上,肖杨一个人回到B市工作。

乔茵半年的假期已经休完,初七就要回律所上班。她一早把肖杨送上车,怀里还抱着穿上了红色小棉衣的泰迪。“注意安全,按时吃饭。”在车窗边弯下腰,她冲他笑笑,“星期五下午我就去你那里。”

坐在车里系好安全带的肖杨颔首,转动要是热车,顺道也叮嘱了一句,“记得要去复检。”

弯起眼笑着点头,乔茵摸了摸怀里泰迪的小脑袋:“泰迪跟爸爸拜拜。”然后捏起它一只小爪子对肖杨晃了晃,“拜拜~”

“下次记得生个人类给我。”斜睨了眼她臂弯里的小泰迪,肖杨开口回应她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物种不同,代沟太大。”

“你爸爸又嫌弃你了。”乔茵禁不住短叹一声,一边挠着小泰迪的脖子一边低头咕哝,“你说你哪点不好?你只不过体积比他小一点,耳朵比他大一点,毛比他多一点。他两只脚走路,你四只脚走路,除此之外你俩都是大长腿…”她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肖杨一眼,复又笑着看向泰迪,“哦,对,你尾巴长在后面,他尾巴长在前面…”

小泰迪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仰着小脑袋十分无辜地回视她。

“…”肖杨倒是觉得下次一定要用自己的“尾巴”好好教育教育她。

等他开车离开,乔茵抱着泰迪站在楼底下远远看了许久,才转身回去楼里。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过得比较枯燥。年初是律所的淡季,门庭冷清,日常的工作基本是整理上一年的卷宗。乔茵缺席了半年,整理卷宗时还要顺带翻看一遍,偶尔也能找到有意思的案子研究一下,但大多数时间都很是无聊。

她中午不再像以前一样跟着几个同事一起出去吃饭,通常是留在律所吃便宜的盒饭。陈敏怡见她将近一个星期都这样,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突然寒酸起来了?最近手头紧吗?”

“开源节流,准备攒钱将来养孩子。”乔茵啃着盒饭里的排骨,笑得一脸没心没肺。他们做律师的,外在形象还是不能打折扣,穿衣打扮要讲究些,所以要节流也只能在三餐上下功夫。

陈敏怡嘴角抽动了一下,没再搭理她,照常踩着她那双十厘米的高跟鞋走了。

下午下班以后,乔茵都会早早回家。一开门便能看到泰迪蹦蹦跳跳地从卧室里跑出来迎接,摇着尾巴等她给它做晚饭。因为中午不能回家,乔茵就替泰迪买了一个能定时放狗粮的窝,它倒也还算聪明,每天都把午饭吃得精光。只是一个白天都看不到主人,泰迪还是很寂寞的,在乔茵回来以后它就喜欢使劲黏着她。

吃过晚饭乔茵会带泰迪出去遛遛,再洗个澡,看看书或是看看电视就休息。肖杨这个星期就碰上了比较重要的案子,没时间跟她通电话,短信也要过个一两天才有空回。

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五,乔茵托了黄玲照顾泰迪,自个儿中午一下班便开车去了B市。她到肖杨的公寓时是下午五点,才刚哼着小曲淘了米煮饭,就接到了肖杨打来的电话:“到了?”

“嗯。”她打开冰箱,看看里头储备的食物,“晚上想吃什么?我现在做。”

“临时有案子,晚上不回去了。”肖杨给她的回应有些突然,“你吃完饭早点睡。”

多亏了他语气平静,乔茵才及时反应过来:“哦,好。”她又想起他这个星期都没怎么休息过,于是接着嘱咐,“你都忙了一个星期了,有时间一定要休息一下,睡个十分钟都是可以的,别状态不好就去办案。”最后停顿片刻,“要注意安全。”

“嗯。”他那头已经有人在催,“我尽早回去。”

点点头,乔茵翘起嘴角笑笑,“好。”

匆匆挂断电话后,她站在冰箱面前,忽然就没了享受美食的欲/望。她炒了两道菜一半自己吃完,一半盛进干净的碗里,和那碗多煮的米饭一起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以防肖杨半夜回来没东西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