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你,云霓,贝儿,哪一个不是好得让人不喜欢都是罪过,但我心里,就是只当你们是妹妹。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浑身狼狈不堪,脸上也是花花绿绿,样子都看不清,但那时我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狠狠一动,然后这一动,就让我记挂到现在。”

再一杯酒下肚,卢雅伦努力仰起头。

“很奇怪是不是,哪里来什么俗套的一见钟情?我压根儿就不信!但她就是特别的,全世界,唯一特别的…”

“我就是喜欢她,偏偏就是喜欢她。”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上天把两个选择摆在我面前,一个是救她,我死,一个是我们在一起,一起赴死,我会怎么选择?”

他看向她:“从小都是你最了解我,你说,我会怎么选?”

仰头,一饮而尽:“我了解你,但是你爱凌悦汐,胜过一切,你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失去本心。”

一杯又一杯,他神色迷蒙,如酒:“是,我就是这么自私,潇洒不起来,因为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看她受伤害。”

卢雅伦自嘲的笑笑:“不止是你,我们每个人,都在自苦,你说展云霓这样执意的要嫁给你,换了是我,同样死也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这样疯狂的悲哀的执着,到底有什么意思?”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人真是可悲,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夏无桀摇头:“其实换了任何人,把贝儿桑桑洛洛她们任何人放在我这个位置,选择就很明显,简直选都不用选。”

卢雅伦怜惜的看着他:“你永远不是她们,但她们也不是你。”

夏无桀笑笑:“雅伦,我们所有人身上,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你说是什么?”

卢雅伦再喝一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努力的保存那一片明明谁都不待见的瓦。”他抬头,真心的看她,“我叫你出来,跟你说这么多,会不会伤了你的心?”

卢雅伦摇头,有些好笑:“我的心难道还没被你伤够吗?但这一次是唯一的例外,我早说过你这人闷骚,跟我讲这些话,又何尝不是在舒我的心。那么无桀,你今天最想说的一句话,又是什么呢?”

连着三杯酒,他放手,杯倾,玉碎:“我想说,要就这样转身放弃生命中唯一挚爱,其实比想象中更艰难一万倍。”他站起身来,依然是无懈可击的气质和脸,“谢谢你,雅伦。”

卢雅伦浅笑摇头,夏无桀,这个她深深爱了许多年的样子,她其实怎么会不知道他该是什么样子?有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不到眼前,是连自己都没有办法察觉的。这一次,究竟是结束,还是开始?

谢谢你,无桀。其实,我一直都很清醒,比你想象中清醒,清醒的看着自己有进无出,有去无回…过了今天,也许你就会明白了,再多的借口,再多的理由,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破例的没有骑车,他在街上慢悠悠走着,这才发现他其实不骑车的次数很少,少得十个手指头都数得清楚,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也很少,要说单独一起出去玩,更是一只手就数完了,但是很奇怪,他记忆中,仿佛他们一直是在一起的,两个人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片断,每一个笑容,都被记忆无限拉长。

他们一直是在一起的,而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永远那样快乐。他最喜欢看见的,就是她笑起来的样子,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向展骁借来的、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正式几乎也是唯一一个正式的约会,她在人群中跑着闹着笑得万物失色的灿烂的脸,那一个下午,真的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就很少看见她再那样无忧无虑的笑了…

他才发现,他其实真的想念她。

浅夏的那一段时光,他们独处最长的那段时间,他全心全意看着她,那时候,每一个瞬间的努力,都是他想念她的来源。

他们的,共同的努力。

夏无桀爱凌悦汐,是无数的山无数的水无数的泥无数的土,堆积起来的一座耸入云霄的堡垒,有一天那座堡垒被逼要塌陷了,他陷入绝境,于是用力一推,巨石轰轰,他的爱,从此布满山水泥土经过的每一寸角落,如血肉相连,密不可分。

手伸入风衣口袋中,再伸出来时,手中已经多出一颗简单朴素的白金戒指,上面一颗小小的钻石,耀人眼目。

那一年,他送给了她‘恋星’,他莫名其妙的,也打造了一颗戒指,每一刻痕迹,用自己的手,自己的心,倾情打造。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想做一件事。

闭上眼,他伸出手,钻石映着月光,圣洁不可方物。

“嫁给我,汐儿。”

仿佛她笑着走近他,仿佛她伸手夺过戒指,仿佛她笑容夺目,仿佛她在说,夏无桀,这么老土的戒指和求婚,就想让我答应,你这臭小子找打是不是…

又仿佛她在说,其实就算没有戒指,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会嫁给你…

睁开眼,月亮还是那么美,没有她的夜晚,他的世界却永远都只有一种颜色。

眼泪静静滑落。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对她说,

嫁给我,汐儿…

二二折 玉碎·相守(一)

推开家门的时候,一室寂静,夏天宇静静开口:“现在已经过了午夜12点,明天,就是你的订婚典礼。”

摇 摇头,不愿多说,他转身上楼。千叶寻担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无桀…”

转身,他嘲弄的看着他们:“在担心什么?怕我悔婚?”仔细的考虑三秒钟,他点头,“是有这个可能。老爸,记得明天多准备几个武林高手。”

看他一步步上楼,千叶寻说不出话。

夏天宇疲惫的叹口气,过了明天吧,再过30个小时,他就可以放心了。

顺利的为展云霓送上礼服,试穿一刻,艳惊全场。

再一天,便是订婚日期。

工作室门半掩着,凌悦汐寂寂坐在地上,一夜没合眼,无数废弃的图纸,画秃的笔,不小心扎了大大小小针孔的手。

考虑了一整夜,天已经大亮,她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去参加他们的订婚典礼。

站起身,抬头就看见挤在门口的几颗脑袋,笑了笑,凌悦汐挥挥手:“你们去准备吧,我不去了。”很现实的说,她没法子面对。

“那我也…”洛凡话没说完,已经被众人白眼扫了个遍。

“那我们去了,吃的我已经给你准备好,放在你办公桌上,你想睡觉就睡一会儿,想出去走走也行,记得吃饭,我们尽量早点赶回来陪你。”卢贝儿一一交代。

凌悦汐心中温暖,上前紧紧抱她:“不用太早,今天你们要做的是全程陪着云霓,让她安心。即使我不去她也一定不会怪我,替我跟她说恭喜。”

卢贝儿点头。洛桑上前一步:“真的可以吗?”

环顾众人,凌悦汐坚定点头,有他们在,还有什么不可以。

起床,洗漱,穿戴,一大早起来之后,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底的木偶。

许思辰伊清岚几人更是天还没亮就已经早早到他家来报道,各个强颜欢笑。

夏无桀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你们几个,仪式隆重得像结婚,脸色差得像奔丧,要不要这么夸张。”

许思辰没好气瞪他一眼。夏无桀问他:“骁怎么样?”

摇了摇头,许思辰无奈:“从头到尾得平静,这几天都呆在家做些无关痛痒的事,不喜不悲,暂时应该没什么大碍。”

夏无桀点头,稍微放点心。

尹慕风嘀咕一句:“怎么不问凌悦汐怎么样。”

整理领结的手微微一顿,他笑容清浅:“有贝儿她们在,我不担心。”眼睛穿过镜子,却看见身后的千叶寻,一步步上前,立在他身后,微笑整理他衣服:“第一次看我儿子穿这么正式,帅得我这个当娘的都快不认识了。”

夏无桀转身。

千叶寻抚着他的脸,笑得眼中水波盈盈:“儿子,跟妈妈笑一笑好不好?”

停顿三秒,他唇线轻牵,给面前这个同样是他最爱的女子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妈妈,我爱你。”

一刀刀的裁剪,一针针的缝纫,这是她还在法国时就已经开始设计的一件男装,从见到他那一刻开始。

但是也许没有机会再让他穿上了。

四年前大赛过后,她转身弃他而去那一刻,他的痛苦分明,她不是没看见,但那时候,她只能在心里对他发誓,这一生,他是她唯一的男模。这是她深藏在心里最小最大的秘密,每一次,自己想起,或者听别人问起,总仿佛、这就是他们能一起分享的唯一的不被任何其他人侵占的东西。

在她的心里,欢喜了四年。

后来再见他时,她开始做这件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少做黑色的衣服。

也许是因为不喜欢,也许、是太过喜欢,喜欢到从来不肯触碰。

这一件衣服却是干净利落的黑,唯唯独独只属于他的颜色。

些微的恍惚,细细的针刺入指尖,疼得钻心。

无意识吮吸着手指,她看见的却是时光倒转很久很久之前那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一直被众人簇拥着上了车。

不知道是谁把钻戒推到他的眼前。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雅纶不愧是当前青年一辈中炙手可热的时装设计师。

手再一次触摸到口袋最深处那微微的凸起,即使是在最后一刻,他仍舍不得放弃那一颗他毕生最简单也最重要的心事。

眼前的钻戒,属于云霓,身上的设计,属于雅纶,而他的心,早已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今生只会属于一个人。

那时候他一时兴起,跟她说要当她的男模,那个一时兴起,却成了他与她一生光明正大的最重要牵绊。

那一年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他,他通彻心扉。

很久之后他知道,原来那个时候,她在心里,对他许下了今生第一个承诺。

又仿佛很多年前,她逼他跟她穿情侣装,他表现得很不情愿的样子,心里又别扭,但其实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记忆中他只唯一那一次穿过白色的衣服。

那是没有她在他永远不敢触碰的颜色。

“无桀,无桀!”

反应过来时,尹慕风的手正在他面前乱晃:“发什么呆呢。”

“ 没什么。”夏无桀笑笑,“就是突然想起,许多年前我见到的一张最丑的脸,像只花猫。”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眼见到他。

那时候她想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男人。一直到很多年后的现在,都再也没有人可以带给她那样的惊艳。

那时候的他真是个混蛋。

一天之内让她三次被逼下水。

可是她同样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三次落水,因为三次救她的都是他。

她只要一想起他看着被她捣的乱七八糟的大厅时发青发绿发黑的脸,就要笑得肚子疼,那真是她做过的最有成就的一件事。

他为她做“人工呼吸”时,她其实紧张又害羞,但是她是多要面子的女人,所以她怎么会承认,他真的从第一眼出现在她面前、就是特别的,一直是最特别的。

他们的相遇,似乎总是和水有关的,就像她第四次落水时,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其实已经和他真真正正的开始。

尽管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所谓的开始。

再一次被针扎到手,她茫然抬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一直记得再见她那时的样子。

一身清爽的利落漂亮,口若悬河舌粲莲花,双眼顾盼之下灿然生辉,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样的动人心魄。

他看着,只觉怦然心动。

虽然还是横眉怒目,吵吵闹闹,但是那一个下午,她们那样开心的说着笑着,他陪她在市场上二十年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他陪她跟小摊贩杀价杀得天昏地暗,他陪她甩开众人得追杀,他也陪她一起帮别人,他和她开心无忧的相对大笑。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把她送上车,看她隐隐为他抱不平的神色,送她走时微然的酸涩,那一刻,他知道,他的心,浑然被搅乱一池春水。

车门响动,他抬头,已是金壁辉煌,“世纪中心”。

她第一次为他心痛,是在东林入学典礼上。

那时候他雷霆一般突兀的出现在颁奖台上,挑衅得意的笑容让她恨得牙痒痒,但其实她那时候的心情,也算又惊又喜吧。

其实开心见到她。

也开心,他在全校师生面前捉弄她。那样,让她明白,她在他心里,真是与众不同。

一直到现在,才能慢慢体会那时候情怀初动的小女儿心态。

可笑那时候却无论如何也不明白。

他毫不犹豫的垫在她的身下,真的是毫不犹豫,从他们相识到现在,他一直保护她,次次,都是用自己来保护她。

那一刻她痛。他的血,刺痛了她的心。或者那时开始,已经预言了他们的未来波折而充满荆棘。

她从那一刻开始,没有办法把他放在心门之外。

从前迷古大叔《武林外史》,迷朱七七,看到众人讨论有一句很经典的话说沈浪胸怀天下,却只有七七一个人,在他天下之外,心房之内。

那时候只是感怀。

却到现在才开始慢慢体会。

为什么,后来无数次,会总是舍得他,去将就其他人。

手上第N次挨针,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世纪中心”吧?

点滴在心,历久弥新,永志不忘。

他们之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正式的约会。不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正式的约会,原来从来没有过!就算那唯一的一个,也是借来的。

他忘不掉她在娃娃机器面前急得哇哇大叫的神情。

他忘不掉她跑在人群中笑得万物失色的飞扬容颜。

他忘不掉两人一起落水时她咬牙切齿的愤恨表情。

他忘不掉从水中出来之后她指着他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样子。

他忘不掉她逼他穿情侣装神气活现的得意模样。

他忘不掉在天旋地转那刻他吻她时她紧紧抓住他衣角的紧张错乱。

他忘不掉买下那只玫瑰时她瞪大了眼不知所措却又隐隐期盼的神色。

他也忘不掉,她最后无奈却决然的转身。

那一朵跌落在地来不及送出的玫瑰,就那样凋零在最怒放的时刻。

明艳艳的红,唤醒他的心。

仿佛从天边走来的窈窕身影,片刻,已停在他面前,展云霓盛放的美丽容颜,就在他的面前。

他想对她笑一笑,却总也笑不起来。才想起,他们之间,其实少有患难与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