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有一天,童妙因气呼呼地,跑到教研室来找我:“林汐,亏我还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呢,那么重要的事你居然瞒着我!”

我正忙着备课,嗯,市场的类型,完全竞争、完全垄断、垄断竞争、寡头,正在思考着怎么多举一些巧妙的例子,既调动学生积极性,又能贴近生活,苦思冥想中,被她突如其来的话一惊。

我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望着她:“小的不知,望大人提点。”

一向婉约温柔的她居然也用一副贼忒兮兮的表情,暧昧地看着我:“林汐,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你和那个天才的唐教授……是不是真的呀?”

我郑重地点点头:“真的。”

她一呆,仿佛被我的话吓住了:“你……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我叹了口气:“瞧,连你都不敢相信了吧,假的,同学而已。”无意多说,我的眼光,又回到了书本上。

她如释重负地:“我就说,你怎么会瞒着我呢。”说着,又煞有介事地,“其实,说真的,那个唐教授那么厉害,你要能抓住他,后半辈子,就真的不用愁了。”说着,两手恶狠狠凌空一抓,好似九阴白骨爪一般。

近墨者黑,这个童妙因,被我熏陶得是越来越没什么淑女风范了。

我又叹了一口气,看着她:“美女,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心里微微有一阵轻风掠过。

她好似在想着什么,没回答我。

小妙因还算是好对付的,后面,还有更高难度的。

没过几天,系主任紧急召我去见她。

一见面,她就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地:“怎么搞的,林汐,亏我一直很看重你,你居然还骗我!”

听闻此言,我吓了一大跳,我有几个胆啊,敢骗她,我们继往开来英明神勇的领头人?

我略带迷惑地看着她,有点心惊胆战。

她神色仍然非常不豫地嗔怪我:“明明有那么好的男朋友,干嘛不说,害得我一直把你的事放在心上,还得罪不少人。”

我尽管有些感动,还有些歉疚,但心里仍不免嘀咕,又不是我让你去帮我介绍的,得罪别人也不能全怪我嘛。

这种话,打死我都不敢当着她的面说。

骨子里,我还是很畏强权的说。

最后,在她心灵的天平上,终究还是善良的因子稍稍占了上风,于是,她还是微微有那么一捏捏笑意地说:“唔,不过,有唐教授那么好的男朋友,看不上那些人,也是很正常的。”

我一言不发地陪笑。在这个非常时刻,沉默是金。

在放我出去前,她仿佛让我将功赎罪般的口吻:“什么时候让唐教授来我们系做做报告,谈谈他的学习经验,也好给他们这些本科生学习学习。”

听一个学物理的人作报告,八竿子打不着吧?

但是,我从善如流,捣头如蒜。

而且,我几乎不敢想象,当我睿智无双的师母知道这件超级大八卦后,脸上的表情该有多么的精彩纷呈。

既然大家不约而同地,都跑到这么小的舞台上来,迎头撞见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而且,因为唐狮子突如其来地介入了我的生活,在最近的忙忙乱乱中,我一直都还没来得及去南山拜佛,老天爷不肯帮我,也是意料中的事。

于是,某天傍晚,当我和唐少麟相约去学校后门吃饭时,走在路上,迎头撞见的是童妙因情侣俩。

说来也怪,最近那个人在学校出现的几率还真高,简直就应了那句广告词:大宝啊,天天见。我都暗地里奇怪,按他这种工作效率,那家事务所怎么就不倒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一天,早晚都要来。

我暗中掐了唐狮子一把,神色自若地跟他们打招呼:“嗨。”

以唐狮子的聪明伶俐,一定会和我配合得天衣无缝。

果然,他什么都不说,静等他们开口。

童妙因照例朝我笑笑:“同学,呵呵。”显然是嘲笑我那天对她解释的那番话。接着,她对旁边的人说:“子默,这位是唐少麟教授,刚从美国回来,是林汐的……同学。”很暧昧的样子,然后,对唐少麟说,“唐教授,这是我男朋友,秦子默,律师。”

我低了低头。

果然,还是那么没有表情的声音:“久仰,在本市报纸上见过你的名字,你好。”

唐少麟显然有点意外,他看了我一眼,我朝他淡然一笑,他也很会随机应变地:“你好,我也在本省新闻中看到过贵事务所的介绍,业务蒸蒸日上,恭喜恭喜啊。”

真的假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妙因身边的那个人,还是那么不动声色的样子:“过奖。”

好容易寒暄了几句不关痛痒的话,应付完了之后,看着他们走远,我只觉得我的手逐渐逐渐地发凉。

唐少麟皱起眉头,朝我问:“林汐,我一直跟夏言有联系,他跟我说过,秦子默现在也在C市,我也有心理准备会遇到他,但是,”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他会是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呢?”

我淡淡地,略带苦涩地一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的他,连我,都不认识了。”

深情相拥

我连忙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唐少麟飞奔而去的身影,我的心里,茫然,无措,我就那么一直愣愣地站着。

唐少麟,他满头满脸的汗,他受伤的眼神,他那么疲惫的声音……

向凡进来了,眼中有一抹了然:“有些事,早或晚,大家都要面对。”他特别地,看了秦子默一眼。

沙沙……

我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当晚,我很晚才回去。

向凡留下来陪秦子默。

向凡说得对,有些事,必须面对,逃避不是办法。

我回到宿舍,欢欢和小白兔都在,但是,沙沙不在。

屋子里依旧很温馨,暖暖的灯光,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欢欢和小白兔躺在床上各看各的书,气氛并没有什么异常。

我进门后,欢欢就问了一句:“听唐少麟说,沙沙男朋友生病了,你替沙沙去看他,现在怎么样,没什么事吧?”她埋怨地看了我一眼:“你也真是的,也不早点打个电话回来,唐帅哥都急死了,满学校到处找你,拨通你的电话后就直接冲出去了,还好他回来后说没什么事,后来,我们就一起去吃了个面条,权当给你过生日了。呶,”她指指桌上的大蛋糕,“唐少麟特意买给你的,让等你回来之后再一起吃。”

我心底掠过一阵酸楚,直到现在,他依然维护着我。

我又问:“沙沙呢?”

欢欢皱眉:“我们去现场看彩排的时候,很晚才轮到她的节目。完了好不容易结束,他们还要留下来总结,我们就先回来了,她可能要再过一会儿才能回来呢。”她想了想,“哦,对了,那个秦子默生病,她可能还不知道呢。”

我心中涌上一阵无从形容的复杂情绪。

林汐,你太残忍!

林汐,你太自私!

……

这两种思绪反复折磨着我,直到沙沙回来。

我告诉她,秦子默生病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

她还是很紧张地,立刻就要去医院:“我要去看他,现在就去。”她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一些哭腔,“都怪我不好,最近一直忙着排节目,没顾得上去多去看看他,他最近心情又很不好的样子……”

我劝她:“都这么晚了,而且,向凡在那边,没事的。你歇一歇,明天再去吧。”

她感激地抱了我一下,看着我:“汐汐,谢谢你,替我去看子默哥哥。”

我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如果,如果她知道真实情况,不知道……

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第二天,沙沙一大早就去了医院,我坐在宿舍里,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但是,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唐少麟也仿佛失踪了。

傍晚,夏言来找我。

站在我们宿舍楼下,他了然地看着我:“向凡说昨天你去了医院。”

我点点头,但不说话,我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

我无从启齿。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两三年来,少麒这小子或许给木兰带笨了,我可没有,子默喜欢你,我都是一直知道的。以子默那么沉稳独立的个性,既然他对沙沙从来就像对小妹妹,那么,他前些年那么勤快地跟我回家,就只有一个原因,”他若有所思地,“两年前我就猜到了,应该就是你。”

“而且,”他看向我,微微一笑,“以后有机会,你不妨去查验一下子默钱夹的最内层。我就是无意中看到了,才验证了自己的合理推断。”

隔了半晌,他再次摇了摇头:“子默的性子虽然冷淡了些,但很有责任感,做事情向来都极其稳重,不但有条理,而且讲义气。从高中开始,从来他的作业都是我们的范本,考试的时候他旁边的位置总是抢破了头,高兴起来他可以把一个月的宿舍值日全包了,还有,我们班辅导员特别喜欢他,每当我们犯了什么小毛小病的时候,他从来都二话不说地帮我们去说情。我们平常聚在一起开玩笑,常说他最有当律师的潜质,又能言善辩,又懂得进退,还会收买人心,最重要的是,泰山崩于前都可以做到面不变色,我们还曾经打赌,要找到能终结秦子默大律师的女孩子,怕是闲闲地,也要等个十年八载。”他顿了片刻,又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打量了半天,才慨叹一声,“唉,也不知道这个人自打遇到你,脑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病变,一直都不对劲,而且,竟然这么快就破了功!本来嘛,谈个恋爱,是一件多么寻常的事情,现在搞得……,所以说,爱情,真是一个要不得的东西!”

最后,他感慨完毕,言归正传:“现在呢,子默已经回宿舍休息了,大家都在他那。”他叹了一口气,“但是,我想,他最想看到的人,应该是你。”

他微笑着,又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我想你也一定很担心他,走吧,去看看他吧!”

我动动嘴,但是,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进了宿舍。

里面已经站了很多人。

原来他们四个,夏言、秦子默、唐少麒、向凡一直在一个宿舍。

沙沙和木兰也在,我环视一下,唐少麟不在。

沙沙看到我,奔过来:“汐汐,你也来了?”

我点头,万分艰难地。

我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他也正在一瞬不瞬盯着我,他的眼神,深沉又坚定,写着一种微带缠绵和痛楚的光亮。

他的神情中,有着一种我十分陌生的决绝。

他看看我,又转过头去,看向沙沙,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我忙忙地开口截住:“你――好些了吗,秦子默?”

我祈求地看着他。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说,求求你,至少现在。

他似是读懂了我的眼神,眼光瞬即一暗,他没有回答我,头微微转向里。

沙沙有点歉意地看着我。

唐少麒看着我:“林汐,今天一天看到少麟了吗?”他眉宇间隐隐有一丝担忧,“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

他的眼神,那么陌生,完全没有以往的温和,我知道,他,也知道了。

我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木兰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左右转动着脑袋,看向众人:“怎么了怎么了,大家怎么都怪怪地,秦子默都已经没事了,大家应该很开心才对嘛。”她望向床上的秦子默,撇了撇嘴,“原来你也会生病啊,我还当你整天冷冰冰的样子,病菌都被你冻死了呢!”

大家都笑了,一时轻松起来。

这个木兰,永远是调节气氛的活宝。

突然间,木兰的目光扫向书架,大叫了一声:“咦,秦子默,那套书就是少麒说的你从来不让他们碰的《莎翁全集》吗,给我看看,到底有什么玄虚?”

我微微一震,看向书架最上层的最里面,那套书静静地立在那儿。

少麒责怪地看了她一眼:“木兰,安静点,子默在生病。”

唐家兄弟的胸怀都很宽广。即便知道……,唐少麒仍然十分关心秦子默。

木兰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但是,她显然平时给唐少麒惯坏了,再加上欺负秦子默是个病人,片刻之后,趁大家说着话,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遛了过去,伸出了手。

少麒看到了,连忙喝住她:“木兰,别调皮!”

秦子默也突然间坐了起来。

木兰一惊,手中的书重重落地,随着啪的一声,里面夹着的一张纸轻轻地,飘了出来。

木兰顾不上书,先把那张纸检了起来。

她用奇奇怪怪的神情,研究了一会儿,然后,有些迟疑地,念了出来:“Myfirstlove……”

她看看纸,再看着我,反复来回了好几遍,然后,大惑不解地:“林汐,这张纸上画的人明明就是你嘛,怎么会――在秦子默的书里?”

她将那张纸一把伸到我面前,我下意识看过去。

及肩短发,T恤,牛仔,一脸茫然的神情,简单数笔勾勒出的,是我的脸,那年在书店的我。旁边一行小字:ToL.X.

我一阵晕眩。我又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沙沙。

我看到沙沙苍白着脸,嘴唇微微颤抖着,一把把那张纸抢过去,她看着看着,一脸的不可置信,然后,抬起头,愣愣地盯着我。

她的眼神,她的眼神,那么无助,那么冰冷,那么地,充满绝望……

她喃喃自语:“怪不得……”她苦笑了一下,“我还让你去帮我问……”

她大叫一声:“我是天下最笨的大笨蛋!”

说完,她扔下那张纸,飞快地向外奔去,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夏言最先反应过来,他对外面叫道:“沙沙,沙沙,沙沙――”

然后,回过头匆匆冲我们说:“她这样会出事的,我去追她!”话未说完,也奔出门外。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木兰愣愣地看着我们,怯怯地问:“我,做错什么事了吗?”她眼中的泪,泫然欲滴。

秦子默略带疲惫地靠在床上,一言不发。

唐少麒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揽住木兰。

从那天起,沙沙不再理我。

从此,无论我怎么跟她说话,怎么向她解释,她都视我若无物,当我是空气。

秦子默也去找过她好几次,试着跟她解释,跟她说明一切,跟她说抱歉,向她说声对不起,但是,沙沙同样地,对他视而不见,从不理他。

她不肯原谅我们,尤其是我。

再也没有人跟在我后面,整天“汐汐”“汐汐”地叫来叫去;

再也没有人搂着我,快快乐乐在我耳边讲一些稀奇古怪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笑话;

再也没有人陪我骑车两个小时就为了去体验一下在这个城市的古城墙上看落日余晖的感觉;

……

十六七年的友谊,就此毁于一旦。

我不怪她,一点都不怪她。因为,原本,错误就在我。

我一直都知道她对秦子默的感情,但是,我还曾经,曾经有万分之一的侥幸,想尝试一下,在她心目中,我们的友谊,她对秦子默的深情,孰轻孰重。

我只是没有想到,她对秦子默,情深若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