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那么善良的沙沙。

子默跟我有时候带着歉疚,想请沙沙出去玩或一起吃饭,她多半是拒绝的,但是,渐渐地,她也开始会开我们的玩笑:“我才不去当你们的电灯泡呢。”说完,冲我们扮一个鬼脸。

我们笑,微微带点惭愧地笑。

但是,即便是这么幸福的日子,我们也闹过别扭。

那时的我,年少不经事,加上有些贪玩,矛盾的源头,多半归因于我。

最严重的一次,子默三天不理我。

那次是因为,临近的师大举办校庆,请来了余光中先生作讲座,我和沙沙一向迷乡愁迷得要死,再加上知道师大校园是著名的小资情调,而我们从没去过,因此,临时起意,一合计,脑袋一发热,就翘课偷偷遛去了师大。

我完全忘了跟子默约好了下课在楼下见面。

而我和沙沙为表示尊重,在讲座前关了手机,结束后,心情依然兴奋,一路笑着跳着走回来,完全忘了打开手机。

快走到宿舍时,沙沙捅捅我,声音奇怪地:“子默哥哥。”

我停住滔滔不绝的话头,抬头看去。

他站在那儿,面如凝霜,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有些心虚,但是,我依然一蹦一跳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子默,我告诉你哦,今天我们去听了……”

他一把甩开我的手:“我问你,你跑到哪儿去了?”

我呆了一下:“我们去了……”

他不听,很快截断我的话:“你手机为什么不开?”

我手忙脚乱翻开书包,一看,关机,这才想起来,我有些歉意地看着子默铁青的脸:“对不起,忘了开。”

他忍无可忍地朝我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找遍了全校所有的教室,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遍你的电话……”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满是谴责,“林汐,你还有没有一点点责任感?!”

当着宿舍楼下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潮,听着别人似有若无低低的议论和轻笑,我的脸上终于也挂不住了,我也委屈地大叫:“我不过就和沙沙去师大听了一下讲座,你干嘛这么小题大做?”

良久沉默。

突然,他缓缓开口了,语气冰冷:“看来,我一直还是高估你了,你还是一个无情无义没有心肝的笨蛋!”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很想叫住他,可是,我说不出口。

子默不理我了。

回到宿舍,欢欢先开口:“你到底跑到哪去了,秦子默担心死了。”自从我和子默谈恋爱以来,也不知为什么,她和小白兔已经完全跟他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他每隔五分钟就打电话来问,你回来没有,后来,我看到,他干脆就在楼下一直等。”她看看我的脸色,“怎么,你没看到他吗?”

我看到沙沙在朝她使眼色。

我郁郁地躺在床上,打开手机。

不一会儿,短信就一条接一条地跳了出来:

“汐汐,你在哪儿,收到请回复。”

“汐汐,你到底在哪儿,收到立刻回复。”

“汐汐,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很生气。”

“汐汐,我真的真的很着急,你快回来。”

“汐汐,快回短信,我就不生你的气,快点!!”

……

我含泪看着,心里很后悔。

可是,子默不理我。

他不再来找我。

每次下课后,我都要习惯性地看向那棵老榕树,空无一人。

晚上,我和沙沙一起去上自修。

我十分十分地,无精打采。

沙沙看出来了,她劝我:“汐汐,这次是我们不对,他……子默哥哥生气是应该的,你去找他,跟他道个歉吧。”

我死鸭子嘴硬:“不去,就不去。他那么小气,心眼那么小,我干嘛去给他道歉?”

但是,我的心里,早就说过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了。

三天过去了,对我而言,漫长得像是三年。

这天晚上,沙沙有事,我一个人,郁郁地去上自修,什么都看不进去,好容易支撑到九点,我叹了一口气,郁郁地收拾好书本,郁郁地下楼。

走到楼下,习惯性地往那棵老榕树下看看。

有个修长的人影伫立在那儿。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拼命揉揉眼,然后,如梦初醒,欢呼一声,奔了过去,一把紧紧抱住他。

他也紧紧地回抱住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悄悄挣脱开他,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有挣扎,有无奈,但,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柔情。

我吸了一下鼻子:“子默,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叹了一口气,又紧紧揽住我:“真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片刻之后,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这辈子,我要这么被你折磨。”

在他怀中,我偷偷地,满足地笑。

过了两天,为了哄子默开心,我自告奋勇要给他烧一顿饭。

我们先设法把原材料偷渡进他宿舍,然后,我找个理由登记一下也跟着进去了。

在他宿舍,我兴师动众忙了半天,几乎搞得人仰马翻,因陋就简地,做出三个菜。

蘑菇青菜,西红柿炒蛋,青椒土豆丝。

夏言他们很给面子地,齐齐来捧场。

子默的这些哥儿们,十分的够意思,一直都是。

吃了几筷,照例都说好。

是吗?我不信,我试吃了一下。

蘑菇青菜太咸,西红柿炒蛋太甜,青椒土豆丝有点炒糊了。

我微带歉意地,可怜巴巴地看着子默。

他面不改色地,把菜全部都吃了下去。

那天,他破例吃了三碗饭。

那天晚上,自修完,我们坐在操场上,他抱我坐在他的膝盖上,突然,把头埋在我的颈窝,低低地说:“汐汐,以后,一辈子,都烧菜给我吃好不好?”

我吐吐舌头,那他岂不是随身要准备一瓶胃药?

但是,我搂住他的头:“好。”

因为,从那时候,我就深深发现,子默十分十分地,缺乏安全感。

骨子里,他非常非常渴望家庭的温暖。

转眼,就到了五月,又到了毕业时节。

从五月初开始,校园里就充满了临毕业前的离愁别绪,校园广播里,毕业骊歌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响起,校门口饭店的生意开始狂好,在学校里饱经沧桑的民国建筑群旁边的那个大大的草坪上,总是簇拥着一堆一堆照相的学生。当时的我,才念大一,对这种情景感触不深,但是,有时候,看到一拨一拨醉酒的学生蹒跚走过,听到我们宿舍后面的男生宿舍后半夜里齐齐地大声唱歌,还有时候,走在校园里,看到那些校园情侣们,在绿荫掩映下,一对一对,或卿卿我我,或黯然神伤,或抱头痛哭,我的心里,总会没来由一阵一阵的感伤。

因为子默,也要毕业了。

尽管,他准备在N市先待着,集中精力复习备考。

但是,他毕竟很快,也要离开这个校园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还没等到他正式离开校园的那一天,我们就……

到了五月中旬的时候,我发现,子默的情绪,奇奇怪怪地狂躁起来。

烟锁重楼

记取楼前绿水

应念我

终日凝眸

那个人影,悄然立在那儿,抬着头,静静地看着天边那颗最亮的星。

不知道站了多久。

是他。

他就那么站着,仿若根本没有看到我。

我怔怔地站着,完全怔住了。

哪怕在一年前,在这个操场,如果,我,能看到他,那么,我一定会飞快地、不顾一切地奔过去,紧紧抱住他,再也不放手。

是的,永远,永远,永远,我都不会放手。

但是,为什么,现在的我,每走一步,我的心里都在深深下坠。

为什么,我的脚步像灌了重重的铅,根本,就无法移开。

我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缓缓地,走了过去。

我走到他身边,静立了一会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略带苦涩地:“你好,秦先生。”

他仿若未闻,一直就那么看着,看着天边的那颗星。

我继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我心里的苦涩渐渐弥散,我悄悄地,准备绕开他。

突然,我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开来:“我在凭吊,凭吊我的过去。”

我默然,低头,无语。

还是那个淡淡的声音,极其疏离地:“站在这里,我就会想起以往,并且,时刻提醒我自己,我以前的天真,冲动,和愚不可及。”

我心里的苦涩如荒草般,深深蔓延开去。

我默默地,刚想转身离开去,他的眼睛,终于转向我,那是一双我全然陌生的眼眸,无比锐利地,带着探察地盯着我:“那么你呢,林老师,你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的嘴角牵起一抹虚弱的笑:“我……我……我只是因为带学生来实习,晚上随便出来走走,”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就,来到这里,坐一坐……”

他偏了偏头,似是想了想:“是吗?我还以为,你偶尔,也会有想回忆一下过去的心情和时候呢,原来……”他的话音里有着淡淡的嘲弄,似乎,还压抑了别的其他情绪。

我想,我的心已经完全麻木了,因为,我听到了自己极其平静的声音:“那么,秦先生,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一步。”

我转身,离开。

我的青春,是终于远去了,一去不回。

我走到了操场边上的小门旁。

我记得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活动拉门,夜晚进出的人会记得顺手关上。

我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但是,我仍然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扇门。

正在我要拉开它的时候,一支手臂挡过来,重重合上那个小门,紧接着,我的身体被粗暴地反扳过来,再接下去,一个头颅俯下来,我的唇被重重覆住。

粗暴地、没有任何怜惜地、狠狠地,来回,反复,带着淡淡的烟味,在我唇上重重碾过,碾过,再碾过。

他的手,如我做了千万次的梦一样,紧紧地,箍住我的腰。

他就这样,在晚春的深夜,在操场的微风中,紧紧地吻我。

他的身体紧贴着我,他的手,渐渐地,移过我的腰间,抚上了我的发,他的吻,渐渐轻柔下来,似乎,还带上了极其极其细微的怜惜,还有……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还有当年那种熟悉的淡淡馨香。

他就那样,一直紧紧地拥抱着我。

他的唇,一直在我的额头,我的唇间,我的耳畔流连。

他的一只手,仍然紧紧拥住我,另一只手,轻轻地,摩挲在我的发间。

最后,他的唇,来到我的颈项。

他埋下头去。

恍惚中,我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一时间,完全呆住了。

我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唇蓦地移开了。

接着,我被猝不及防地,一下子推开。

仅仅是片刻之后,那个微带嘲弄的声音重又响了起来:“林老师,既然你曾经交过不止一个男朋友,既然你相过那么多次亲,既然……”他伸出手来,紧扣住我的下巴,他的眼眸中,闪着危险的光亮,“为什么,你接吻的技术,一点点都没有进步呢?又或者,我应该说,你善于欺骗的本领,又更进一层了呢?”

我的泪,已经流干了。

我的梦,也应该醒了。

于是,我一言不发地脱身开来。

我拉开那个小门,轻轻地,走了出去。

再见了,G大。

再见了,我的青春岁月。

回到C市,我大病了一场。

重感冒,加发烧。

先是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然后,医生嘱咐我回去休息,静养。

前前后后,足足病了有将近一个月。

大姐很着急,唐少麟很着急,妙因也很着急。

他们带我去看病,给我买药,陪我聊天,让我休息。

唐少麟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事假,放下手头的事情,在医院陪我。

在我挂点滴的时候,他喂我喝水,给我削苹果,帮我擦脸,给我读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