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我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眼中,仿佛燃烧着一簇火焰。

灼热,而决绝。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镇定地,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去,想要拿回来。

有人比他更快。

詹姆斯把那张照片拣了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看,终于忍不住了,迷惑不解地转过头来,对我说:“汐汐,你,到底,和Richard,在搞什么鬼?”他指指脸色苍白的秦子默,然后,把照片伸到我的面前,“明明是你,为什么,你,不承认,你是他的chinesedoll?”

他用下巴点点出奇镇定,一言不发的秦子默。

我眼前一片模糊,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那是我的照片。

我当年的照片。

我当年的那张,笑得傻乎乎的照片。

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

但是,我仍然,下意识地,转过头,一个一个看过去。

我看到了秦子默安静默然的脸。

我看到了詹姆斯迷惑不解的脸。

我看到了雷尼尔十分惊诧的脸。

我看到了唐少麟冷峻异常的脸。

最后,我看到了,妙因的,苍白的那张脸。

她的唇,在微微颤动。

我看到秦子默站起身来,朝妙因走了过去。

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低沉,然而清晰:“对不起,妙因,”他看着她,缓缓地,“能不能,单独跟你……”

但是,妙因恍若未闻。

她慢慢地,有些摇晃地,向詹姆斯走过去,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拿过那张照片,看着,一直看着……

她的手,一直微微颤抖着。

长久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秦子默。

她的脸上,有着深深的伤楚,还有着一丝丝,我分辨不出的宿命般的悲哀。

“怪不得,怪不得……”过了一会儿,她苦涩的声音轻轻响起,“怪不得,你从来都不快乐,怪不得,你永远跟我保持距离,礼貌得近乎疏远,怪不得,你那阵子总是去学校接我,怪不得,你看林汐的眼神,总是跟别人不一样,怪不得,她会跟……那么像,我还一直以为是我的错觉……”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我爸爸会对我说出那样一番话。”

她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原来,自始至终,在你的心目中,我只是一个替代品,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没想到,我自以为找到的真情,包括友情,到头来,依然只是执着而愚蠢的一场虚空。”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是错的,错得离谱,错得可笑……”

她手中的照片慢慢滑落。

紧接着,她头也不回,转身向外拉开房门,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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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分写得比较慢,请谅解^_^

天若有情

凝眸处

从今更数

几段新愁

众人愣愣地,看着那扇被重重阖上的房门。

须臾,唐少麟最先回过神来。

他立刻起身来,看着秦子默,匆促而冷静地:“快点,快点去追,这样她会出事的――”

几乎是在同时,秦子默即刻反应过来,他一言不发,外套也没穿,迅速地追了出去。

唐少麟走过来,拍拍我的背,然后,轻轻地,牵起我的手。

接着,他回头,对那个半天没说话的闯祸的詹姆斯,还有仍然状况外的雷尼尔交代了一声:“你们就在这儿等,有事我打电话找你们。”

他几乎是半拉着已经有些发傻的我,快速地跑出去。

在电梯里,他的脸色沉寂。

他不看我,他也不说话。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盯着他。

他还是不看我,他默默地,看向别处。

半晌,电梯快到一楼的时候,他抬头看我,轻轻唤了一句:“林汐……”

我一震,他的声音有点陌生,但是,仍旧带着我熟悉的那种安慰和支持,他看着我:“林汐,”片刻之后,他微微-笑,“不要想太多,你……”

正在此时,电梯停下了,门也开了。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他后面说了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往外冲去。

我的心里,充满了一种不祥的宿命般的预感。

唐少麟一直紧紧跟着我,我们冲到了大厦门口。

但是,子默和妙因已经不见踪迹。

我们左顾右盼了一下,还是没有他们的任何影踪,但是,隐隐看到左首的那个拐角处,簇拥着一群人。

而且,越聚越多。

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唐少麟对视了一下,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我俩下意识地,立刻朝那个方向奔过去。

唐少麟抢在我身前拨开嘈杂的人群,拉着我,奋力向前挤去。

终于,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我亲眼目睹了,生命原来,可以这么脆弱。

同样地,我清晰认识到了,什么叫作撕心裂肺。

仅仅在一刻钟前,还温文微笑着,蹙眉沉思着的那个人,现在,正静静地躺在包围圈的中心,躺在血泊中。

他身下的血,慢慢地,大片大片地,洇了开来。

可是,那个眼神,虽然渐渐涣散,却仍然朝我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他微微曲起了左手的食指。

他的动作,轻微得几乎无法辨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得十分十分清楚。

一时间,我心中大恸。

我的泪,一滴一滴地无声落下。

当年,我们经常在一起上自修的时候,我要是偶尔因为什么事闷闷不乐,总会有一个微微曲着的手指,有时,还画着一个委委屈屈的人脸,耍宝地葡匐着,一路爬到我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脸色苍白,但他的眼神,竟然带着淡淡的满足的笑意。

终而,越来越涣散,涣散……

我完全不记得我是怎样和唐少麟一起,跟着救护车,一路到医院,再一路小跑,跟上三楼,然后,看到子默躺在担架上被推进了手术室,看到妙因躺在担架上,被医生带去检查……

我整个人已经完全恍惚。

我靠在墙边,无力地垂着头。

但是,我仍然感觉到,有一支手臂一直在支撑着我。

是唐少麟。

办完了相关手续之后,他就一直镇定地站在我身边。

长长的,一望无尽的走道里,就我们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儿。

触目皆是白色,和死一般的寂静,还有凄清。

我一直垂着头。

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抬起头,下意识看看窗外。

天已经完全黑了,深秋的寒意一点一点,侵蚀着我的全身。

可是,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我们一怔,接着,立刻跑上前。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十分冷静的一张脸,他看着我们,面色恒常而例行公事地:“病人破裂的脾脏已经摘除,也输了血,但是,他头部伤势严重,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进一步观察治疗。”

他的脸上,除了疲惫之外,并没有太多表情。

作为一名医生,这种场面,想必他已经见得太多。

他又看了我们一眼,顿了片刻,缓缓地:“另外,他头部仍有淤血,可能会长时间昏迷不醒,也有可能……,所以,最好尽快通知他的父母家人,”他蹙了蹙眉,直截了当地,“而且,要有心理准备。”

我怔住了。

我看着他的唇一开一阖,但是,我几乎,抓不住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我的头,仿佛被重锤敲击般,痛得欲裂。

片刻之后,我听到少麟的声音,冷静而模模糊糊地,说着些什么。

我低着头,朦朦胧胧看到,一双脚,渐渐远去。

一瞬间,我的心中,清晰地掠过那个青翠崖边的孤单背影,还有那轻轻的一句――

他也许明天回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

子默,子默,子默……

你真的……也会这样吗?

我的泪,终于崩溃。

两个小时后,我们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外。

我的左边,站着轻轻扶着我的唐少麟。

我的右边,站着手臂上仍然包着纱布的妙因。

透明的玻璃窗内,一个护士在病床前忙碌着。

我默默地看着。

我清楚地看到各种各样的仪器,围绕在病床前,指示灯不间断地闪烁着。

但是,奇怪的是,无论我如何努力,我都看不清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那张脸。

只要视线有一点点触及,我的眼前,立刻完全模糊。

过了一会儿,少麟转向我们,他的声音,依旧沉稳而言简意赅:“站了这么久了,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我跟妙因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睛,完全红肿。

我们三人默默地,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们就那样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夜,越来越深,寒意,也越来越重。

不知过了多久,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人,略带蹒跚地,从我们面前走过。

我清晰地听到她们的一声叹息,间杂着几句议论:“真可怜,进了重症监护室的人,很少有活着出来的……”

我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我拼命地咬着唇,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几乎在她们的身体隐入拐角处黑暗的一瞬间,妙因一下子扑到我身上,号啕大哭:“林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哭得断断续续地,“我只是……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听到他在后面叫我……我不想看到他,我不想听他把那句话说出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车过来……我不知道,他会跑过来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泪,热热的,浸湿了我的衣服,我的手臂。

妙因的眼泪,扑簌簌地继续流着,她泣不成声地:“林汐,子默……说,这是他欠我的……,可是,我宁可是我救了他,我宁可躺在里面的人是我,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啊――”

我闭了闭眼。

无可遏制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汹涌而下。

我尝到了泪水的咸味,还有血的淡淡的腥味。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地:“妙因,不能怪你,”我忍着泪,“不应该……怪任何人。”

这是命。

上天注定的命运。

突然,她抬起头,一把抓住我:“不是的,不是的,林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她喃喃地,“这些日子以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明明知道,他一直都想对我说什么,他一直都想告诉我什么,但是,我害怕面对,我一直不肯面对,我一直在逃避……。如果,如果他真的走不出……”

她哽咽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轻轻地,抱住她:“妙因,真的,不是你的错。”我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越过少麟安慰的目光,看向那扇门,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而且,你放心,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有,这个如果。

若是没有人给我勇气。

我自己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