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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登看着维多利亚一路走来。显而易见,她哭了好久,乌黑的眼窝深陷下去,神色恍恍惚惚,游离不定。越靠近,兰登越能感觉到她平静表面下强压着的满腔怒火和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的步伐强健有力,铿锵有声,健美的躯体因为地中海太阳长时间的曝晒,散发着黝黑的光芒。

“维多利亚,”她一走来,科勒就低声说道,“我在此代表‘欧核中心’的全体人员对你父亲的死表示最深切的哀悼,这是科学发展史上的一个巨大损失…”

维多利亚感激地点点头,带着沙哑的嗓音,用流利标准的英语问道:“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们正在调查。”

她转向兰登,伸出一只纤纤细手。“我叫维多利亚·维特勒,我想你是国际刑警组织派来的,是吗?”

兰登握住她的玉手,看着她那深邃的盈盈泪眼,一时间像是着了魔。“我叫罗伯特·兰登。”他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些什么。

“兰登先生并不是官方人士,”科勒解释道,“他是一名来自美国的专家,专程来帮我们调查事实真相的。”

维多利亚有些不解。“那警察在哪?”

科勒长吁一口气,闭口不言。

“尸体在哪?”她追问道。

“被看护着。”

这个善意的谎言让兰登大吃一惊。

“我想去看看。”维多利亚接着说道。

“维多利亚,”科勒语重心长地说,“虽然你的父亲被残忍地谋害了,但你要把他往日的音容笑貌牢记心头。”

维多利亚正待开口。

“嗨,维多利亚!” 远处传来一片问候。“欢迎你归来!”

她转过身,只见一群科学家从机场那边走来,正高兴地向她挥手致意。

“又驳倒了一个爱因斯坦的理论?”其中的一个人大声叫嚷着。

另一个人又说:“你爸爸肯定会以你为荣!”

他们经过时,维多利亚机械地向他们挥了挥手。她转过身看着科勒,一脸的疑惑。“至今还没有人知道?”

“我认为这个时候谨慎小心至关重要。”

“你居然没有告诉同事我父亲被谋杀了?”她刚才的疑惑一扫而光,顿时变得忿忿不平。

科勒的语气马上强硬起来:“维特勒女士,你不要忘了,此时一旦我向外界披露你父亲的死讯,‘欧核中心’马上就要接受调查,你父亲的实验室也在劫难逃。你要知道我一直在尽力维护你父亲的隐私。关于你们目前的项目,你父亲只告诉了我两点。其一,接下来的十年仅是对这项成果签发技术授权许可就可以为‘欧核中心’带来上百万法郎的收入。其二,这是一项很危险的技术,还不准备对外公开。因此,我不愿他人插手他的实验室,也不愿别人窃取他的试验成果,更不愿看到这些人为此而相互残杀,我要对‘欧核中心’负责,你明白吗?”

维多利亚怒目而视,却哑口无言。兰登察觉到,尽管她对科勒的尊敬有点儿勉强,但对他的逻辑还是接受的。

“在我们向官方透露任何消息之前,”科勒接着说,“我要知道你们两个到底在忙什么,所以我要你带我们到你们的实验室去一趟。”

“实验室与此毫不相干,”维多利亚叫道,“没有人知道我和父亲在干什么,我父亲的死与这项试验绝不相干。”

科勒焦躁不安地吐了一口气。“事实胜于雄辩,证据说明一切。”

“证据?什么证据?”

兰登心里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科勒又咬了咬嘴唇道:“你必须相信我。”

维多利亚瞪着科勒,两眼冒着怒火。显然,她一点也不相信科勒。

15

兰登静静地跟在维多利亚和科勒的后面,一同又回到正厅,兰登的奇异之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维多利亚步伐矫健轻快——就像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一名跳水运动员——蕴涵着超凡的力量。

兰登深信这种力量无疑得益于瑜伽所讲求的柔韧灵活和协调稳重。他可以听到她从容不迫的呼吸,仿佛她在藉此滤除心中的无限悲痛。

兰登很想宽慰她几句,以示同情。他非常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因为他也曾经经历过突如其来的丧父之痛。他还记得那个葬礼,那天淫雨霏霏,幽暗阴晦,是他十二岁生日后的第三天,家里到处都是身穿灰色制服的父亲的同事。他们跟他握手,将他的手紧紧攥住,不停地咕哝着心脏衰竭和压力过大这样的字眼。他的母亲泪眼汪汪地调侃道,只要握着丈夫的手,她就可以了解股市的走势…他的脉搏就如同是她的私人股票行情自动收录器。

父亲还健在的时候,有一次兰登听到妈妈不停地叨念,让父亲“停下来,赏赏花”。于是那一年兰登为父亲买了一份圣诞礼物,一朵小小的盛开的玻璃玫瑰花,那可是兰登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了…在阳光照射下它就在墙上投下一抹七彩光。父亲一打开礼物就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太可爱了!”他连声赞叹道,“我们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来摆放它。”父亲找了一圈,最后在客厅最阴暗的角落里找到一个满是灰尘的架子,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玫瑰放在顶层。没几天,兰登自己搬了把凳子,取下花,把它送回了商店,而他的父亲根本就没注意到花不见了。

电梯“砰”的一声把兰登拉回了现实。维多利亚和科勒走在前面,步入电梯。兰登看着敞开的电梯门,踌躇不前。

“怎么了?”科勒问道,语气中透出一丝关心,但更多的还是不耐烦。

“没什么。”兰登边说边强迫自己走进那个逼仄的空间。只有在十万火急、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才会用电梯,绝大多数情况下,宽敞自由的楼梯是他的首选。

“维特勒博士的实验室在地下。”科勒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

真不赖,兰登想。刚抬腿迈入电梯门,他就立刻感到一阵冷风从深深的电梯井下卷上来。门关上,电梯开始向下滑落。

“有六层。”科勒面无表情地说道,如同解析仪器发出的指令。

兰登想象着电梯井里的空旷和黑暗,呆呆地盯着不断变换的楼层显示,期望以此克服自己的恐惧。好奇怪,他发现电梯只停两次,最底层和LHC。

“LHC是指什么?”兰登尽量掩饰自己的不安。

“大型强子对撞机① ,”科勒冷冷地说道,“一种粒子加速器。”

『注①:Large Hadron Collider: 缩写为LHC,大型强子对撞机。』

粒子加速器?兰登好像隐约听人说过几回。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术语还是在剑桥大学登斯特堂举办的一个晚宴上。许多同事都来了,一个物理学家,鲍勃·布劳内尔也来了,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

“这帮狗杂种中止了计划!”布劳内尔咒骂道。

“中止了什么计划?”马上有人问道。

“SSC!”

“什么东西?”

“超导超级对撞机①!”

『注①:Superconducting Super Collider: 缩写为SSC,超导超级对撞机。』

有人耸耸肩膀道:“我可从来不知道哈佛在建这玩意儿。”

“不是哈佛!”他大叫道,“是美国!这会是世界上最有威力的粒子对撞机!本世纪最重要的科学工程之一!已经耗资二十亿美元,参议院却半道中止了这个项目!真他妈的见鬼,这帮脖子上绑着《圣经》的说客!”

布劳内尔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开始解释粒子加速器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管道,其中磁场快速交替转换,便可“推动”粒子在里面不停地做圆周运动,速度急增,直到它们达到惊人的速度。全速运转的粒子可以以每秒十八万英里的速度在管道内旋转。

“那几乎是光速了。”一个教授惊呼道。

“对极了。”布劳内尔又接着说,让一对粒子反方向在管内加速运转,然后相互碰撞,撞出它们的构成元素,科学家就可以一睹自然界最基本的构成成分了。“粒子加速器,”布劳内尔断言,“是未来科学发展的决定因素。通过粒子碰撞来进行试验是我们了解宇宙无穷奥妙的关键所在。”

哈佛的一位诗人,查尔斯·普拉特,似乎颇不以为然。他说:“听上去,就像是原始人似的认识科学的方法…跟把只钟敲碎,再识别内部零件一般无二。”布劳内尔扔下叉子,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间。

这么说“欧核中心”也有台粒子加速器?兰登正在琢磨着,电梯又开始下降了。一个用来撞击粒子的圆形管道,他寻思着他们为什么非要把它埋在地下呢。

电梯“砰”的一声停住了,兰登感到了脚下的地板,顿时一阵轻松。然而随着电梯门缓缓滑开,这股轻松劲儿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兰登发现自己又一次来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这是一条平坦的水泥通道,向左右两边无限延伸,宽阔得足够一辆十八轮大车通过。他们站在哪儿,哪儿的灯就亮起来,而走过之后则一片漆黑。黑暗中阴风阵阵,沙沙作响,不时地提醒他们,他们现在在地下深处,兰登几乎都可以感觉到他头顶上的沙砾和石头的重量。一瞬间,他又回到了九岁那年…黑暗使他又回到了…回到了那长达五个小时令他窒息的黑暗,拂之不去的阴影。他紧紧攥住了拳头,他一定要打跑它。

从走出电梯到现在,维多利亚都默不作声,只是在黑暗中大步向前,把他们甩得老远。前方顶上的荧光灯一路闪烁,照亮了她前进的道路,这真让人不安,兰登心中不由感慨,这条通道就像有生命一样…殷切地期待着她的每个步伐,而兰登和科勒远远地跟着,他们身后灯自动熄灭了。

“那个粒子加速器,”兰登小声问道,“就在这条通道的前面?”

“就在这儿。”科勒指了指左边,一条沿着通道内墙铺设的铬钢管道,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兰登顺势看去,大为不解。“这就是加速器?”这个装置可一点也不像他所想象的,这条管道异常笔直,直径大约三英尺,在通道里水平向前延伸,一直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高科技的排污管道还差不多,兰登暗自忖度。“我还以为粒子加速器是圆形的呢。”

“这个加速器是个圆形的,”科勒解释道,“看上去像是直的,但这只是一种视觉假象。这个通道的圆周太大了,大得我们几乎看不出它的弯度——就像我们看地球一样。”

兰登傻眼了,这是个圆?“但…天!那它实在是太大了!”

“大型强子对撞机是世界上最大的仪器。”

这话让兰登回想起了一个场景,他记得听到那个“欧核中心”的飞行员说起过一个巨大的仪器埋在地下。但——“它的直径有八千多米…长达两万七千米。”

兰登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两万七千米?”他盯着主任,然后转身瞪着前面黑暗中的通道,“这个通道有两万七千米长?那不就是…比十六英里还长!”

科勒点了点头,说:“这个隧道被开凿成一个标准的圆形,从这点出发绕一周后回来,相当于跑遍法国的大街小巷,而碰撞前全速运转的粒子可以在一秒钟内转一万多圈。”

兰登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的通道,不禁双脚发软,“你是说‘欧核中心’挖出数百万吨的土,就是为了让这微乎其微的粒子相撞吗?”

科勒耸了耸肩。“有时为了发现真理,我们只好移山填海。”

16

远在“欧核中心”千里之外的一个地方,对讲机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好的,我到走廊了。”

技术员一边检测着监控屏幕,一边按下对讲机上的按钮,“你要找的86号摄像头应该在最里面。”

接收器迟迟不见回应,技术员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终于,接收器“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

“摄像头不在这儿,”一个声音传过来,“但是我可以看到它以前安装的位置,一定是有人把它挪走了。”

技术员长长地呼了口气,“谢谢你,你先别挂电话,好吗?”

他叹了口气,再次将视线转移到面前的那一排监控屏幕上。他们以前也丢过几部无线摄像头,楼区的大部分地方都是向公众开放的,那些爱搞恶作剧的游人便有机会把它们偷出去留作纪念。而摄像头一旦从装置上挪开,出了有效范围,就不能接收和传送信号了,对应屏幕就一片空白。技术员凝视着面前的监控器,颇感费解,奇怪,他居然看到了86号摄像头传送过来的画面,而且非常清晰。

如果摄像头被偷走了的话,他想,又怎么可能收到信号?他知道,没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摄像头还在楼区里,只是有人把它换了个地方。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仔细地研究了好一阵子监控器,然后拿起对讲机,问道:“走廊里有没有壁橱?一些小橱或是黑色的壁龛什么的?”

一个疑惑的声音回答道:“没有,怎么了?”

技术员皱了皱眉头说:“没什么,多谢你帮忙。”他关掉对讲机,撅起了嘴巴。

摄像头体积那么小,又是无线的,技术员知道86号摄像头可能被藏在这个守卫森严的楼区的任何一个角落里——这可是个方圆半里密集了32栋独立建筑物的楼区啊。惟一的线索就是摄像头好像被放在了一个黑暗的地方,当然,这也没什么用。综合楼区里有数不清的黑暗区域——维修室、供暖管道、园具棚、卧室衣柜,以及那个地下迷宫似的隧道,至少要花好几周的时间才能找到86号摄像头在哪儿。

反正这又不是我的问题,他自己安慰自己。

除了查找摄像头这个难题,眼下还有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技术员眯着眼睛盯着丢失的摄像头传回的画面,那是一个固定装置,一个看上去还挺现代的设备,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玩艺儿。他仔细端详着这个电子仪器底部的一个忽闪忽闪的东西。

虽然这名卫兵经受过无数严格的训练和考验,以应对各种紧张的局势,但是现在,他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大惊小怪,总会有个答案的,而且那个物件这么小,能有什么大的危险呢?不足为惧。他又看了一遍,大事不妙,千真万确,大难临头了。

怎么偏偏在今天丢了,他暗自念叨着。

安全问题一直是他上司强调的头等大事,但是今天,与以往十二年里的任何一天相比,安全问题都显得更为重要。技术员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盯着那个装置看了很久,仿佛觉察到由远及近的风暴的隆隆声。

然后,他满头大汗地拨通了上司的电话。

17

没有几个孩子敢说他们记得第一次与父亲见面的日子,但维多利亚·维特勒却记忆犹新。那是她八岁那年的一个雨天,当时她还住在锡耶纳孤儿院,一个位于佛罗伦萨郊外的天主教堂孤儿院,打记事起她好像就一直呆在这里,因为她生下来就被素未谋面的双亲狠心地抛弃了。修女喊了她两次去吃晚饭,但她总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躺在外面院子里,直愣愣地盯着天上不断掉下的雨滴…感觉它们滴落到她身上…猜想着下一滴雨会滴到哪里。修女又叫喊起来,吓唬她说,肺炎能让她这样无法无天任性倔强的孩子少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我听不见你的话,维多利亚心想。

她全身都湿透了,突然一个年轻的牧师跑到她身边。他是新来的,她以前没见过。维多利亚等着他把她一把抓起来,拖回屋里去。但他没有那么做,相反,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也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他的长袍拖到了水洼里。

“他们说你总是问很多问题。”这个年轻的牧师轻轻地说道。

维多利亚气鼓鼓地皱起了眉头。“问问题有错吗?”

牧师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他们说得没错。”

“你跑出来干吗?”

“学你啊,思考为什么雨滴会落下来。”

“我才不会去想它们为什么会掉下来呢, 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牧师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

“弗朗西斯卡修女说雨原本是天使的眼泪,它们滴落人间来清洗我们所犯的罪恶。”

“哎唷!”他惊呼起来,“原来如此。”

“才不是呢!”女孩反驳道。“雨滴掉落是因为任何东西都会掉下来,一切东西都会掉下来,并不仅仅是雨!”

牧师搔搔头,疑惑不解。“你知道,小姑娘,你是对的,任何东西都会掉下来,这是因为重力的缘故。”

“什么的缘故?”

他又吃惊地看着她,“你没听说过重力?”

“没有。”

牧师耸了耸肩,难过地说:“太糟了,重力可以解释很多问题的。”

维多利亚猛地坐起来。“什么是重力啊?”她追问道,“告诉我!”

牧师对她眨了眨眼,说:“吃过晚饭后我再告诉你怎么样?”

这个年轻的牧师就是列奥纳多·维特勒。尽管在大学期间这名物理系学生屡获殊荣,但他还是听从了另一个声音的召唤,走进了神学院。同处在这个满是冷冰冰的修女和各种规章制度的孤独世界里,他们不可思议地成了最好的朋友。维多利亚总是把列奥纳多逗得开怀大笑,而他也荫蔽着她,给她解释彩虹、小河这些美丽的自然现象,既从宗教也从科学的视角来理解什么是光,什么是星球、星星、宇宙万物。维多利亚凭着与生俱来的超常悟性和强烈的求知欲望,成了一个孜孜不倦的学生。列奥纳多像对女儿那样呵护着她。

维多利亚也十分开心,她以前可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父亲可以带来这么多的快乐和幸福。她向大人们问问题,大人们总是不耐烦,嫌她多事,而列奥纳多却给她找好多书,一点点给她讲解,还询问她的看法呢。维多利亚暗自祷告,祈求上帝让她和列奥纳多永远在一起。但是一天,她最害怕的噩梦变成了现实,列奥纳多神父告诉她他要离开孤儿院了。

“我要到瑞士去了。”列奥纳多对她说。“我在日内瓦申请到助学金,我要去那儿学物理了。”

“物理?”维多利亚哭着嚷道,“我以为你是热爱上帝的!”

“我爱上帝,而且很爱他,这就是我去学习他神圣法则的原因,物理规律就是上帝铺下的一张大帆布,然后上帝在上面描画出了人间万物,世界美景。”

维多利亚要崩溃了,但列奥纳多神父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她,他已经跟上级要求过了,他们同意列奥纳多神父收养她。

“你愿意我收养你吗?”列奥纳多问她。

“什么是收养啊?”维多利亚不解地问道。

列奥纳多神父就解释给她听。

维多利亚立刻把他抱得紧紧的,几分钟后她两眼噙着泪花高兴地叫道:“我愿意!愿意!”

列奥纳多又告诉她,他要先走一步,要等他在瑞士的新家安顿好了才行,但他许诺一定在六个月之内来接她。那是维多利亚一生中最为漫长的等待了。列奥纳多没有食言,就在她九岁生日的前五天,她被接到了日内瓦,在那里,她白天去日内瓦国际学校上学,晚上就跟着父亲学习。

三年之后,列奥纳多·维特勒受聘于“欧核中心”,于是他们就又在这里安了家,那是年轻的维多利亚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世外桃源。

维多利亚继续大步沿着大型强子对撞机通道走下去,感觉自己的身体都麻木了。她看到对撞机上映出的自己那模糊的身影,意识到父亲已经不在了。通常她总是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地与周围的世界和睦相处。但是现在,突然之间,一切都不再重要,之前的三个小时把她的生活彻底打乱了。

早上十点的时候,她在巴利阿里群岛接到了科勒的电话。令尊被谋杀了,速归。尽管当时潜水汽艇的甲板如同蒸笼一般闷热,但这番话却使她感到刺骨地冰凉。科勒漠不关心的语调和这噩耗都使她心寒不已。

现在她回家了,但这是谁的家啊?“欧核中心”这个她从十二岁开始就拥有的世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她的父亲,“欧核中心”科学家里的神奇人物,不在人世了。

深呼吸,她命令自己,但她大脑仍不能平静下来。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在她脑海里快速地闪现,谁杀死了父亲?为什么?这个美国来的“专家”是什么人?为什么科勒坚持要看实验室?

科勒说有证据证明她父亲的死跟他们手头上的试验有关。什么证据?没有人知道我们在搞什么啊!就算有人发现了,为什么又非要杀死父亲呢?

维多利亚沿大型强子对撞机通道朝着父亲的实验室走去,她意识到她就要向世人展示父亲最伟大的业绩了,但是他却不在了。这与她所期待的场景可真有天壤之别。她曾设想父亲把“欧核中心”里所有的高级科学家都请到他的实验室来,一展他惊世骇俗的发现,看着那帮科学家们又敬又畏的神情,他面带着慈父的光芒,骄傲地向他们介绍,多亏维多利亚的好点子,他的试验才得以成功…他的女儿为这次重大发现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贡献。维多利亚的喉咙哽咽了。父亲,我应该和你一起分享这一时刻的啊。但是现在,她独自一人,没有任何同僚,没有任何幸福快乐的笑脸,只有一个美国来的陌生人和马克西米利安·科勒。

马克西米利安·科勒君主。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很不喜欢这个人,尽管她折服于他的卓越才智,但他冷若冰霜的举止言谈却总是让她感到不近人情,这可是与她父亲的慈爱温煦截然相反。科勒为了纯粹的理性逻辑而从事科学,可她的父亲却是在追求创造精神奇迹。奇怪的是,她却感觉得到他们两个人默默地相互敬重。天才,有人这么跟她解释过,不拘一格地接受天才。

天才,她心中大声叫喊着,我的父亲…爸爸,死了。

通往列奥纳多实验室的走道全是由单调的白色瓷砖铺成的,兰登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走到了一个地下疯人院里。走廊两边的墙上挂了几十幅镶有镜框的黑白图像,尽管兰登是一名研究图像的专业人士,这些画却让他感到非常陌生。一会是横条子,一会又是螺旋圈,令人眼花缭乱,这些哪是图像啊,乌七八糟的底片还差不多。现代艺术?他不由得冥思苦想起来,杰克逊·波洛克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美国画家,抽象表现派主要代表,以用“滴画法”在画布上滴溅颜料作画而著名,主要作品有《满五英寻》、《回音》等。的硫酸苯丙胺绘画?

“散射法绘图。”维多利亚显然注意到兰登对此颇有兴趣。“粒子碰撞时的电脑图述,这是Z粒子的运动轨迹。”她指着一条模糊得几乎看不清的线条讲解道:“这是我父亲五年前发现的,纯能量——无任何质量。这可能就是自然界最小的结构单位了。物质不过就是受限的能量而已。”

物质就是能量?兰登不由竖起了耳朵,听起来可真够玄的。他仔细端详着那细如牛毛的线条,思忖着如果他告诉那帮哈佛物理系的哥们儿,他在大型强子对撞机里晃悠了一个周末,还瞻仰了Z粒子的撞击轨迹,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

“维多利亚,”快到实验室那气派的钢制大门前时,科勒说道,“我应该告诉你,我今早来这找过你的父亲。”

维多利亚的脸微微发红,“你来过?”

“是的,你可以想象得到,当我发现你父亲将‘欧核中心’统一使用的键盘式安检设施换掉了的时候,我有多惊讶。” 科勒边说边指了指门上的一个精密电子器件。

“我非常抱歉,”维多利亚说道,“你知道我父亲十分谨慎。他不希望我和他以外的任何人接近这个实验室。”

科勒说:“没什么,开门。”作者:丹·布朗

维多利亚站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到墙上的机械装置边上。

兰登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毫无准备。

维多利亚站在装置的正前方,仔细将右眼与一个突出的望远镜镜片似的透镜对齐,然后按下了按钮。机器里面的什么东西咔哒地响了一下,一道光左右来回照了几下,像个复印机似地扫描她的眼球。

“这是视网膜扫描系统,”她解释道,“绝对安全,因为它只认识两副视网膜,我的和我爸爸的。”

罗伯特·兰登愣愣地站在那儿,对这一事实的揭露惊骇不已。列奥纳多·维特拉悲惨的死状历历在目——血迹斑斑的脸,一只翻着白眼的淡褐色眼球,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眼窝。他真不想承认这明摆着的事实。但是,突然,他看到了…在扫描仪的下面,雪白的地板上…有一片深红的印迹,分明是干了的血迹。

令人欣慰的是,维多利亚没看到。

钢制大门滑开了,维多利亚迈步走了进去。

科勒死死地盯着兰登,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我说过…剜走的那只眼球有一个很大的用处。

18

那个女人的双手被紧紧地捆着,手腕由于挣扎变得肿胀发紫。黑煞星静静地躺在她身旁,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这赤身裸体的战利品,看着她沉睡中的可怜模样,他不禁怀疑这只是她骗人的诡计,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借以逃脱下一次的侵犯。

他满不在乎,反正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想到这儿,他心满意足地坐了起来。

在他的国度里,女人是男人的私有财产,柔弱的玩物,像畜生一样被任意贩卖的奴隶。而她们自己也安守本分。而在这里,欧洲女人总是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这不禁让他感到好笑,同时也让他按捺不住,欲火中烧。迫使这些欧洲女人就范成了他人生的一大乐事。

现在,翻云覆雨、畅快淋漓之后,另一种欲望又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慢慢滋长。昨夜,他好好过了一把瘾,干掉了那个人,还把眼珠掏了出来。可是,杀戮就像吸食毒品…每一次短暂的满足只会唤醒他无穷无尽的欲望。愉悦已然离去,欲望再度降临。

他细细地打量着熟睡的女人,用手摩挲着她的脖子,他知道只要一下就可以了结她的性命。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个下等人,一个供人取乐的玩物。想到这里,他用强有力的手指紧紧地掐住她的喉咙,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微弱的脉息。终于,理智战胜了欲望,他松开了手。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他得为上头效命,个人的私欲不值一提。

下了床,他仿佛沐浴在无限的荣光里。他还搞不清那个叫做杰纳斯的人和他所听命的古代兄弟会势力到底有多大。但是,他没有想到兄弟会挑中了他。难道他们已经风闻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答案无从知晓。兄弟会果然无孔不入。

如今,他们已赐予了他无上的荣耀。他将充任他们的臂膀与喉舌,刺客与信使。就像道上的人常说的那样,当一名地狱判官——索命天使。

维特勒的实验室是典型的未来派风格。

雪白的房间不加粉饰,墙壁的四边排满了电脑和专用电子仪器,看上去简直是个手术室。兰登纳闷,这样的地方能隐藏什么秘密,竟然有人为了进来不惜剜出别人的眼珠。

一进门,科勒就心神不宁地瞄着房间,仿佛在搜索闯入者留下的蛛丝马迹。但是,实验室空无一人。维多利亚步履沉重…父亲不在了,实验室也变得陌生起来。

兰登立刻注意到,房间中央立着成排光洁如新的钢柱,每根大约三英尺高,约摸十二根,在房中央排成一个圈,像个微型史前巨石阵,这不由得让他想起博物馆里的珠宝展示台,不过上面摆放的并非奇珍异石,而是网球罐大小,剔透明亮的瓶瓶罐罐,但是里面空空如也。

科勒端详着这些储存器,困惑不解。他暂且把这些抛诸脑后,转身问道:“实验室被盗了吗?”

“被盗?怎么可能?”维多利亚不以为然,“只有我和父亲能通过视网膜扫描系统。”

“那你自己看看。”

她叹了口气,扫视整个房间。片刻,她耸耸肩,说道:“一切都跟父亲在时没有两样。凌乱而不失秩序。”

兰登知道此刻科勒在掂量该把维多利亚逼到何种程度…该让她知道多少内情。显然,他还是决定暂时缄口。他把轮椅挪到房间中央,开始仔细观察起那堆空空如也的神秘的储存器。

“是开诚布公的时候了。”科勒终于开口了。

维多利亚默默地点点头。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了过来,泪水几乎要漫过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