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死,你也要陪着我。绝华,你我死也要同穴同葬!”

那一声低吟幽幽自耳边响起,原本剧烈挣扎着的安豫王妃忽然静了。于是安豫王搂她更紧,想要嵌入己身,想要融入骨血。唇落在她的眉间,落在她的眼角,落在她的鼻梁,落在她洁白的面颊,最后……轻柔的缱绻的落在那一点嫣红,那是他数千个日夜都在祈盼思念的。

冰冷,死寂!

唇相碰的那一刹,没有半点他奢想着的柔软、温存,只是冰冷一片,如沾黄莲,苦涩不堪。

抬首,只看到一双漠然的脸,一双无情的眼。

刹时间身心不可抑止的颤栗。不!绝华,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这样对我!只要一点点……哪怕你对我只有一点点……就可以了……

手轻轻的抚着那张心心念念刻骨融血的玉容,喃喃轻呢:“绝华……绝华……我绝不会放开你!生不能,死不休!”

那双无情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却只是涌起满满的憎恨与厌恶。

“生相恨,鬼相憎!”

那形状优美的唇瓣吐出冰冷的六字,如六道剑光瞬间齐插他胸膛,刹那间心魂俱裂,肺腑间传出阵阵剧痛,绵延四肢百骸,痛不能当,痛不欲生!

看着他脸上涌现的深刻痛楚,安豫王妃面上忽然浮起浅淡的笑容,讥诮的,冰凉的。

安豫王放开她,盯着那张美到极至也冷到极至的脸,手掌挥起就要落下,却猛然后退,落在了身后的桌上,“砰!”一声巨响,桌子四分五裂,碎瓷叮叮铛铛落了一地。

“滚!”仿如受伤的野兽嘶嚎着。

厅中一时沉寂,只有安豫王急促的喘息声。

良久后,冷诮的话语淡淡落下,“今日,你可悔了?”然后便是离去的脚步声。

脚步声远去后,厅中沉于寂静,只烛影偶尔摇曳着,伴着那道倦倦扶椅而立的身影。

许久后,那道身影才移动,无力的在椅中坐下。

悔?今日可悔?

从怀中取出一支玉钗,当年在集雪园中盛怒之下折断了,而后却又命巧匠以金丝缠接,多年来时时带在身边,还曾幻想着哪一日再递给她,哪一日能再为她挽发。哈!无声的自嘲一笑。轻轻拔开花蕊上串着的紫玉珠,露出蕊心一个细小的“华”字,手指抚着那小小的“华”字,眼中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与绝望。

还记得当年,年少得意,春风满面。请帝都名匠精心雕琢这支紫玉牡丹,自己亲手刻上这个“华”字,刻进满心满怀的爱恋!那时刻,他无比的欢快无比的幸福,因为明天他将迎娶他心爱的姑娘,他要用这支钗亲手挽起他新娘的长发,一生一世!

只是……那支钗他在新婚之夜插在了他的新娘头上,可紧接着她给了他最狠最毒最冷最痛的一剑!更而且,这支予他来说重逾世间一切珍宝的紫玉钗,予她根本不屑一顾,而是随手可弃!

曾经……曾经希冀的幸福,如一则遥远的神话,永不可及。而那怨恨与痛苦,却如影相随,日日夜夜纠缠他,已整整十八载!

绝华,你想我回答什么?你以为我会回答什么?

悔?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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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远侯回府后,夜间久久不能成眠,顾氏看他翻来覆去的,不由起身问他何事。于是说起了今日安豫王府之事。

顾氏听后也不由得万分诧异,“王妃真那么说?”

“当然。”威远侯扯着胡子道,“这事我难道敢乱说不成?”

“那你真的明日要去和陛下这样说?”顾氏拧着眉。

“王妃的话我当然不敢讲,但意亭这次肯定是要回来成亲的。”威远侯披衣下床,在床前来回踱步,片刻后又道:“其实,听王妃的语气,她倒真不在意我将她的话转告给陛下。”

“啊?”顾氏也披衣下床,“这话……这话要是真到了陛下面前,她难道不怕陛下降罪?”

威远侯摇头,踱了一圈,又在床沿坐下,“现在想来,她许真是要借我之口把那话送到陛下面前,她是真的存了心要解除婚约。她并不怕陛下降罪,或者说,陛下决不会降罪予她。”

“这如何说?”顾氏又是一惊。

威远侯面色疑重,沉吟了片刻才压低了嗓子道:“在所有皇家郡主中,陛下对宸华郡主格外恩宠朝中是有目共睹的,究其原由,该是因为这位安豫王妃。”

“你是说……”顾氏一脸惊疑。

威远侯点头,又开始扯着下巴上的胡子,“当年的事你我虽不曾亲眼目睹,但也是耳熟能详了。”略一顿,再道:“今日这话我若真送到陛下面前,陛下不但不会治王妃的罪,反而真的有可能将这门婚事取消。”

“这……王妃的话就这么……陛下能听王妃的?”顾氏有些不敢相信。

威远侯却是毫不置疑,“王妃敢这么说,便是有这份把握。”

“那……王妃为何要解婚?她难道是不喜这门婚事?还是说对我们亭儿不满意?”顾氏一听王妃的话这么管用不由得有些忧心了。

威远侯闻言却是眼睛一瞪,吹着胡子道:“谁家女儿被这般延婚数次,便是泥人也该有土性,更何况是堂堂皇家郡主!她能忍到今日,那是人家大度!”

“这……这也不能怪亭儿呀,他可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才担搁的!”顾氏闻言立时站在了母亲的立场上,“要知道那可是打仗,白刀红血的,我每每想起都担惊受怕的,她们难道就不能体谅一下吗?”

“去!你妇道人有懂个什么!”威远侯却叱道。

顾氏闻言眼一横,伸手揪了丈夫一把,“我不懂?儿子可是我生的我养的!”

“哎,放手,放手。”威远侯忙求饶,“其实王妃想解婚我想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顾氏停下手。

威远侯瞅一眼夫人,道:“那些谣言想来你也有听到些。”

“你是说关于王妃与王爷……还有郡主……”顾氏犹疑着要不要说出。

威远侯一摆手,“那些话不必说出来,你听过也就算了,但决不能放心上,记住了。”

“嗯。”顾氏答应,又问道,“这与王妃解婚有何关系,难道是真……”

“刚才不是嘱咐你不要记心上。”威远侯面容一整,顿了片刻才道,“王妃可能是想试探,若侯府是因此而延婚,或者侯府敢因此而有丝毫犹疑怠慢,那么她是绝不会把郡主嫁到我们家的。”

“原来如此。”顾氏微叹,“王妃这是多虑了,就冲着郡主这身份,就冲着陛下对郡主的宠爱,我们家还不把她当菩萨供着,岂敢怠慢。”

“两次延婚已是怠慢。”威远侯却是抚着胡子叹气,“亭儿啊,是把这‘成家立业’给倒过来了,他是一心先立业再成家,只不过……”

“不过什么?”顾氏揪在丈夫胳膊上的手改为推揉。

“不能与安豫王府解除婚约,无论是为秋家也好还是为亭儿自己也好,这门婚事是绝不能失去的。”威远侯浓眉下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

“那是要把亭儿叫回来了?亭儿那性子,你叫他会回来吗?”顾氏又开始忧心儿子了。

“那小子,哼!”威远侯微有些薄怒,但那声音里却是隐含着一丝骄傲,“不听老子的话,但陛下的旨意无人能违!”

“你是打算明日上朝时请旨?”顾氏这刻也明白了。

“嗯。”威远侯点点头,看着窗外的月色忽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不要再多想,还是早些睡吧,不是明日要上朝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