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君恍然大悟,又有些惆怅。“为何我就想不到这个?”

“无妨。你的想法也不错。”清葵拍拍她的手。“这山寨里既然有高人,做了这等布置,也一定不是个小型山寨。人的确该很多。”

丹君这才舒缓过来。“清葵,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跟着他们走就行。”清葵颇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这儿的高人让我越来越有兴趣了。”

经历了四个类似的错落岩墙之后,前面是一段狭窄的山路,山路的尽头依稀可见圆木捆成的围墙和山门。山寨两面均是峭壁,峭壁间有数个岩洞,有与裘大和榔头装束相似的人进出其中。

山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天堑寨”。

四人刚到山门前,已有守卫向他们招呼。“裘大,这么快就回来了?”

裘大呵呵一笑。“今儿个咱们兄弟运道好。瞧瞧,这两个姑娘怎么样?”

“嗨,这脸盘儿真好看!”那守卫的几人连忙凑过来看。“就是那个矮的,眼神儿不太对劲。”

裘大挥挥手。“别说了,人家小姑娘看不见,也挺可怜的。”

那几个守卫均面露同情之色。清葵心中好笑。这些人果真是山贼?看上去倒是比寻常人家更有人情味儿。

“好了好了。快进去罢。”守卫往里让。

裘大点点头,昂首挺胸往里迈,刚走出几步,后脑勺那一头菊花便暴露在大家眼底,顿时引发了一阵笑声。

几个守卫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榔头憋笑没憋住,噗地喷笑出声。

裘大听得动静转过头来,一脸莫名,见大家都笑,他也跟着笑笑。“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事儿?

榔头强忍住笑,往他脑袋上指了指。“大-大哥,你头上——”

“我头上怎么了?”裘大下意识往头上一摸,摸下一把雏菊,顿时黑了脸。“臭丫头——”他气势汹汹地走向清葵。“是你干的对不对?”

清葵做害怕状躲在丹君身后。“姐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丹君正义凛然地护住清葵。“不是她做的。”

“不是她难道是我?”裘大握紧了拳头,想把清葵拽出来。

“大哥。”榔头连忙上前拉住他。“你忘了,这小姑娘看不见,怎么朝你头上插花?”

裘大语塞。

丹君警惕地看着他,防止他再出手拉清葵。

“除了她还能是谁?”裘大想了半天也不明白。“难不成还真是我自个儿插的?”

“发生什么事了?”这声音清润好听,带着一种叫人瞬间平静下来的魔力。

“萧先生?”众人立刻收敛了笑,恭敬地抱拳行礼,连之前忿忿的裘大也忙不迭地转身行礼。“萧先生来了。”

缓缓踱来的是一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一身灰青色的长衫,袖口和衣摆处缀着几枝翠竹。他神情淡然,五官秀雅,唇角微挑露出温和的笑意。

清葵细细地打量这这名看上去颇受人尊敬的男子,暗自评断着他的身份和分量。

“怎么,我一来大家都收了话头,莫不是扫了大家的兴?”

裘大连忙摆手。“先生过虑了。这个小丫头片子给我插了一头的菊花,这不,他们正笑话我哪。”

“是么?”萧先生秀目一转,视线落到丹君和清葵身上。“这两位姑娘是谁家的亲眷?”

众人皆有些迟疑,似乎正为难要怎么回答。

“不,不是。”榔头摸摸后脑勺,憨憨地笑了笑。“先生,这是主子吩咐要替少主子寻的媳妇儿。”

萧先生眉微挑,似乎有些惊讶。

裘大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榔头一眼。“萧先生,你可别听他胡说。只是主子交待让我们寻些好看的姑娘给少主子做丫鬟来着。”

榔头很委屈地垂了头,不敢再说话。

萧先生也像明白了什么,略一点头。“我明白了。裘大,你先将两位姑娘好生安置罢,我看她们面露疲色,想必也累着了。邬兄和小天去了山中狩猎,要夜里才回得来。”

“是。”裘大忙又拱手抱拳送他离开。

“走罢!”裘大往清葵脸上一瞪,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看不见,只得摇摇头狠狠叹了一口气。“真是自作自受!干嘛带着这臭丫头!”

“大哥。”榔头伸手替他取下头上剩下的几朵雏菊,“我们先领她们进去罢。”

清葵和丹君进了山门,才发觉这山寨的规模的确不小。进入山门之后是一大片平地,稀稀落落立了几十处房屋。中央是一间有模有样的大屋楼,大约是整个山寨的议事房。楼前有旗杆窑,窑中插了一杆旗,飘飘扬扬。

依稀还能看见中寨后面还有小路,大约是通往后寨。

两人被带到其中的一间小房屋里,裘大和榔头吩咐她们好好在这儿待着,不许乱跑。

“他们倒也放心,把我们就这么搁在这儿,也不担心我们逃跑。”清葵四处瞧了瞧。这是房间布置简单,一张小桌上还放置着一些用过的胭脂水粉,看起来像是有人住过。

“清葵,难道我们就这么等着?”丹君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看那个姓萧的先生挺特别,会不会就是你要找的高人?”

清葵坐在榻上捶了捶酸痛的小腿。“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毕竟他跟周围的山贼比起来实在是出挑。不过现在我知道他不是。”

“为何?”

“那些山贼对他虽说恭敬,却也挺生疏,再加上他似乎并不知道这些山贼一直掳掠些女孩儿进寨的事。所以他应该是不久之前才来到这儿的。”清葵眉心微皱,双眸微转,又闪出现光亮。“而那些机关明显已经布置了很久,再加上抢女孩儿的传闻已经有一年了。所以一定不是他。”

丹君弯着脑袋看清葵陷入沉思的模样。“清葵琢磨事情的时候特别好看。”

“真的?”清葵有些欢喜,立刻又垮下脸来。“我也不能每时每刻都琢磨罢?”

丹君微微一笑。“清葵,你打算怎么做?”

“从现在的情况看,那个会媚术的多半就是那些山贼所谓的主子和少主子中的一个。”清葵抱着脑袋往身后的塌上一倒。“至于到底是谁,夜里自然见分晓。”

第三章 身带异香的修罗

裘大和榔头都是粗心大意的人,虽然把她们安置在了房里,却一直到夜幕降临也没让人给她们送些吃的,偏偏有干粮的那只包袱又被裘大无意中拿走了,两人饥肠辘辘。

山寨外渐渐热闹起来,火把的光亮和食物烹煮的香味传进屋里,叫她们更是按捺不住。

丹君习过武,耐力自然比清葵要好些。她见清葵捧着肚子直皱眉,自告奋勇要去寻些吃的。

“不成。还是我去罢。”清葵思量片刻,摇了摇头。

丹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怎么能让你去做这种事?”

清葵斜睨了她一眼。“在月氏的时候,你替我买烧饼。明明是在城东,你也能硬生生跑到城西去寻了一日。连在自己的家乡也会迷路,我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个山寨里走动,说不准就走不回来了。”

丹君很有些尴尬。“可是——”

“就这么定了。”清葵跳下床榻。“我去寻些吃食,你在房里等我,千万别离开。”

丹君瘪瘪嘴,知道拦不住她,只得答应。

没人看守,她们几乎身处被人遗忘的角落。

清葵出了门,四处看了看,只见那主屋门口点了火堆,一大圈人围着那火堆又吃又乐的,食物的香味正是从那儿飘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朝火堆挪了几步,倒不是为了趁人不备偷点儿吃食,而是听到了有人向寨主敬酒的声音。

或许那寨主就是她要找的高手?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甫一出现,便立刻让她欣欣然忘掉了腹中的饥饿。她借着房屋的遮挡朝人群中最高出瞧了瞧,只见一名三十来岁的劲装男子正抱了酒坛往嘴里灌。那酒坛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五官,只看得出他体格健硕遒劲。

他的身边正坐着那位萧先生,正端着一只阔口瓷碗欲饮。虽然身在喧嚣涌动之处,这萧先生却依然一派平和,容止优雅,仿佛正身在深山清泉边细饮浅酌。

清葵立刻断定这劲装男子就是寨主。她顿时有些紧张,有如子期伯牙将会,弄玉萧史初逢。

然而正所谓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那男子放下酒坛,露出一张粗犷的脸,做山贼头子是刚刚好,但离清葵心目中的那位媚术高手,简直差了不是十万八千里。

她想象了一下他抛媚眼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噤。

媚术一门,虽然理论上说门槛极低人人皆可修习,但至少也需要些底子。正如再好的容妆也不能把一只母猴子化成绝世美女一样,媚术虽然神奇,但若真要叫它发挥作用,也得有些最起码的自身条件。

尤其是男子。

男子天生五官神态不如女子细腻,若要修习媚术本身难度就更大些。若是真领会了几分精髓,气质言语间都能看出些端倪。像寨主这等纯爷们,压根儿就不可能。

清葵大为失望。如今最后一个希望便是那少主子。但见这山贼头子长成这等雄壮形象,他儿子应当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这儿根本就没有人会媚术?

她不免有些丧气。之前的欣悦跑得无影无踪,饥饿感趁机来袭。

中寨人多眼杂,难免被人发现。被人发现行踪是小事,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其实不盲,难免惹来麻烦。她思量了一番,决定沿着后头的小路到后寨去瞧瞧。

后寨分布着数十间木屋,相较中寨显得精巧了些,大概是寨主和一些山寨的元老们居住的地方。山贼们都已经去了中寨,这儿清净无人。但若是一间间地去找食物,大概得花上一夜。

清葵从怀里掏出数枚颜色各异的小纸袋,选了一只浅粉色的,打开来放在地上。纸袋里是一些细细的灰色粉末,随着微风的吹拂渐渐消散。

她静静地等待着,不一会儿,一只长喙绿翼的蜂鸟颤动着翅膀飞了过来,停在纸袋上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

“好了,该干活儿了。”她一挥手,那蜂鸟立刻飞起,在半空盘旋了一会儿,朝一个方向飞去。

月氏国的众多秘术中,最为出名的便是追踪术。月氏的追踪术大多采用自然界既有的动植物,利用一些特别的方法将它们联系起来,加以利用。

这种绿翼蜂鸟名为追食鸟,在中原各地均分布了不少。清葵那只小纸袋里装的是由桂花末混合数十种材料制成的追食粉,但凡追食鸟嗅见,便会飞来。

这追食鸟的特性在于它能分辨出空气中离得最近的食物香气,所以用它来寻找食物最恰当不过了。

清葵跟在追食鸟的指引下,绕过那些房屋,转到了屋后岩壁上的一处岩洞口。

这岩洞大约可容两人并排行进,两侧都点了火把。岩洞口竖了一块石碑,清葵紧跟着追食鸟,来不及去看石碑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追食鸟毫不犹豫地飞进岩洞,时不时往后飞一圈,发出呲呲的叫声,仿佛在催促她。

清葵连忙跟在它身后进了洞。这洞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地上甚至还贴心地铺了一层绒毯。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从洞深处传来。

清葵深呼吸了一口,心下大慰。真不愧是追食鸟,虽然还判断不出这香味究竟属于何种食物,但以这沁人心脾的味道一定是美味至极的东西。而这山洞莫不是山贼们储藏食物的地方?她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些山贼这样粗莽,决计不会把自己的储藏室布置得如此干净。

越往里走,那香气越是浓郁,却不是清葵能记起的任何一种食物的味道。这香气比丹桂之香稍淡,比莲实之香稍浓,馋得她直咽了几下口水。

那追食鸟越发兴奋,在半空中舞了个上下翻飞,呲呲声也越发急促。

清葵笑了一声。“放心,只要找到好吃的,一定让你吃个饱。”

她振作了精神,加快了脚步朝洞深处走去。

追食鸟飞在前头,拐了个弯朝右侧行去。清葵连忙跟上。

空间豁然开朗。这是山腹中一个内洞,大约有一间卧室大小。

清葵看清这内洞的情形时,却惊呆在原地,一步也挪动不了。原来这内洞里竟然有一汪天然的温泉,而那温泉内正泡着一个人。

追食鸟欣然地飞到那人露在外面的右手指尖,跳了几跳,得意地鸣叫着。

汩汩之声,划水之声,追食鸟的呲呲鸣叫声在此刻都比不过清葵倍受打击之下产生的耳鸣声。

没有食物就罢了,这只笨鸟居然把自己引到别人的浴池来了?莫不是它以为这人正是一种特别的食材么?

她冷静下来,才发现之前那香气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是那人身上的香气,还是温泉的香气,抑或是别的什么则不得而知。

那人将指尖抬起,疑惑地看着那只兴奋不已的追食鸟。

隔着袅袅薄雾,清葵只看见那指尖洁白如玉。

咕嘟一声,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又朝前走了一步。

那人立刻发觉了。

“谁?”

这声音清澈,却听不出是男是女。清葵惦记着那玉色指尖,又朝前走了一步。“不好意思,不过那只鸟是我的。”

这下子,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只不过是个小小少年,看上去十三四岁,一双水墨滴成的眸子正盯着她,怒意隐隐。那轮廓如细描而出,容色隽秀。

清葵自己也不过才十五,但由于她所修习的术业,向来比同龄人老成些。然而对这少年,她却生出了几分惊艳。

谁想到这只追食鸟鬼迷心窍,却叫她无意间撞上了正主儿。

还有谁能在这样的地方沐浴?她的脑子转得快,很快便知道了这人的身份。然而一切却跟她之前所设想的大不一样。

她惹恼了他。这也是自然,谁喜欢自己沐浴的时候被人打扰,还被看个不停?

常人气恼的时候,像是燃了一把火,脸红脖子粗。而这少年恼怒时,却像是结了一块冰,渐渐蔓延到清葵的脚下,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四面发寒。

她内心百转千回,所幸她那双天生异相的眸子却依然如死水般毫无波澜。

那少年望了她一会儿,修长的眉微微一沉。

“滚。”

清葵依然很淡定。“我-我的鸟。”

少年手指一动,那追食鸟不情不愿地飞起,在清葵头上绕了一圈,落到她肩上。

清葵按捺住想把它一把捏住的冲动,朝那少年处作迷茫状笑了笑。

“对不起,我看不见。打扰了。”

其实她也说的没错。那少年的身体大半都掩在水下,她的确是看不见什么。

不过结合她那双眼和无辜茫然的神情,任谁也会理解成她是个盲人。

少年没再看她,垂下眸,长睫覆了眼睑,不减冰寒之意。

“离开这儿。”

清葵浑身发寒。

“还不快滚。”那声音依然清澈,却毫无暖意,甚至听不见情绪起伏。

清葵忽然有种感觉,若不是因为他早发现自己“看不见”,也许根本不会那么简单地放过自己。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气势?她后退了几步,转身开跑。那追食鸟被她惊起,跟着她一道没命儿地朝外奔。

奔到洞口,她才来得及略一歇息,朝那石碑望了望。

上书“郁泉”两字。

她喘了几口气,按住胸口又继续跑,跑开了老远才停了下来。

追食鸟一直跟着她,像在疑惑她为何不吃自己找到的食物,反而没命似地跑了。

清葵叉着腰,怒气冲冲地瞪着追食鸟。“笨蛋!那根本不是吃的!”

追食鸟落在她身前的柳枝上,歪着头呲呲两声。

“再香那也不能吃!”清葵压低了声音,懊恼无比。“差点儿被你害死。”她挥了挥手。“走罢走罢,我一定是饿糊涂了,还跟鸟说话。”

清葵叹了口气,揉揉肚皮。“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