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天呆呆地举着筷子,半天也没落下。

“丫头果然好胃口。”邬夫人欢喜地朝清葵手上拍拍。“多吃些,多吃些!等过两年养得壮实些,好替咱们小天生几个小胖小子!”

适时清葵嘴里正塞满了米饭,听得此言,只觉胸腔里一口浊气急速上升,冲到嘴里将米饭全给喷了出来。

郁天十分不幸地被沾上了几颗饭粒,立刻铁青了脸,放下筷子,拿了一旁的绢帕擦了擦。

“吃不下了。”

他一脸厌烦地丢下绢帕,愤然离开。

邬寨主和邬夫人面面相觑,却见得清葵一脸委屈,连忙好生安慰。

萧悔之咳了两声,也放下筷子称已用毕,道了别。

“我是不是搅了大家的胃口?”清葵可怜巴巴地握着筷子。

“哪儿的话。”邬夫人同情地揽了她的肩。“小天就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来,还想吃什么?”

清葵想了许久才怯生生的:“夫人,您之前送我的竹叶青,被少主子给弄撒了。”

“就这个?放心,待会儿我再灌上一壶给你带回去。”邬夫人豪迈地应了下来,又凑到她耳边:“可以叫小天陪你一起喝。”

邬寨主咳了咳。“夫人,小天从来不沾酒。”

“那有什么关系?”邬夫人挑高了眉。“说不准现在肯喝了呢?”她一脸暧昧,又同清葵说道:“别忘了早晨同你说过的话?先下手为强…”

邬寨主索性装作什么也听不到,开始猛刨碗里的饭。

清葵很想提醒他之前她喷了不少饭粒到他碗里,想一想还是忍住了。有些事,还是糊涂点儿的好。

彪悍的邬夫人和惧内的邬寨主,让清葵这顿饭吃得相当舒畅。

而郁天那头,则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臭丫头搞得这样狼狈,连饭也吃不下去。她简直就是颗大祸星,偏偏暂时还不能让她走。

于是他生平第一次坐立不定,心情烦躁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好像在等,又说不清自己在等什么。

清葵左手拎着一只小盒子,右手抱着酒壶进门的时候,正见得他这番紊乱不清的神态。

“郁天?”

一见她,他立刻条件反射式地露出一脸嫌恶。“你出去。”

清葵很有些受伤。“哦。”

她乖顺地往外走,又被他拎着领子带了回来。

“郁天!你什么意思?”她终于怒了。

“叫你走你就走,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你——”清葵气结。“你究竟想怎么着?”

“我——”郁天语塞,许久才转过弯儿来。“谁让你吃那么多的?”

清葵一呆。原来是嫌弃她吃太多了。至于么?

“其实我吃得已经算少了。”她讪讪地,忽然生出一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愧疚感。“丹——我姐姐平日里的饭量是我的两倍多。”

郁天有些闷。明明他不是想说这个来着,谁知道怎么见到她就扯到那个话题上了。

那他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被这么歪七扭八地一搅,他也有些混乱。

清葵偷瞄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举了举手里的食盒。

“要不要吃点儿?我看你没怎么用饭。”

“不要。”他挥了挥手,蹙着眉。“看见你便没胃口。”

“那我先放在这儿。”她往后缩了几步。“等我走了你再吃。”

清葵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叹了口气。

她跟郁天仿佛是天生的不对盘儿,碰到便折腾。不过反正她马上就要离开这儿,再怎么不对盘儿,从此也就消停了。

想到此,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空落。这山寨里头的玄机虽然与自己无关,但这里头的人却都让她有几分喜欢。从理智上说实在是该及早抽身离开,从感情上说又有些不舍。

“商清葵。”她从怀里掏出那柄铜镜,照着自己的异眸,语重心长。“别惹祸上身了。那个萧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更何况他不是一个人。你对付不了的,还是及早离开,继续双修大业才是正经。”

那双异眸盈盈一动,竟然翻出些光华。

她一愣,再仔细看时又没了线索。

“难不成我的缘定之人还真在这山寨里?”她又犯了难。“若是真的,难不成我还得先将他找出来带走?”

她仔细地回忆了一遍自从上山寨以来遇到的男人,打了个寒噤。

不会吧?

裘大太粗莽,榔头喜欢丹君。守门的阿淳长了一口龅牙,厨房的大李子壮得像只熊。

还有仇聪仇颖两兄弟,黑得像炭烧出来的。稍稍靠谱些的刘柱子,听说已经有了未婚妻。

或者还有萧错和郁天。一个是敌非友,一个臭脾气。

不带这么玩儿人的。她忿忿。就算真是他们中的一个,她也顾不上了。

思索了一会儿,清葵索性盘腿而坐,手结莲花印,敛神静气,运转体内阴阳之气,沉入丹田。

她安静了一下午,倒让郁天开始不安起来。

连晚膳她也只摇了头说不用,更是让他心内摸不着底。难不成被他这么训过之后受打击了?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像她那么古怪的女人会因为这个受打击?

一直到夜色初临,他从外头回来,她还安静地坐在榻上,看得他心里发毛。

他把手里的食盒丢到她面前,冷声冷气地丢了一句:“这是娘要我带给你的。”

她微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微微睁开眼。

“你哑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到底怎么回事?”

清葵似如梦初醒般,骇然瞪着他。

“天黑了?”

郁天像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有气无处使,只得憋了回去,朝她冷眼一瞪。“你又在练什么邪术?”

她像没有听到,只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打开食盒,拿了一只馒头出来咬着,一面还喃喃自语。

“还是不行。看样子是我想错了。”

她运转真气试图冲通魅目,却始终没有成功。看来她未必已经遇到了缘定之人,也许只是因为一些巧合罢了。想到此,她有些失望,同时也松了口气。

郁天见她懵懵懂懂,也不欲再与她纠缠,转身正要进屋,却听得她一声轻唤。

“郁天。”

第十章 最终失败的潜逃

她唤他也不止一次,语气里总带着一种让他烦闷的调笑不羁,但这一声唤,却来得最正常不过。平静,甚至带了些柔和。

郁天迟疑了一瞬,又转过身来。

这山中的夜特别地黑。山寨里灯火燃得不多,远远比不上一轮明月几颗星子。清葵的脸沐浴在明月星子的清辉中,显出平素不常出现的安宁神秀。

其实她长得很美。

郁天心中冒出的这个念头,把自己也惊了惊。

她的双眸注视着郁天,闪现出比那清辉更炫目的光华。

郁天呆愣地望着她,仿佛已经沉迷。

“别轻易相信萧悔之。”她的语调温柔,神情妩媚,说出的却是再正经不过的话。“他的身份不简单。”

郁天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困惑和纠结,水墨双眸像蒙上了一片纱。

然而他很快恢复了清明,眸中迅速地积聚怒气。

“你又对我用媚术?”

清葵没想到他这次这么快便清醒了过来,只得放弃,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上前两步,手指紧紧地捏住她的肩膀,让她忍不住吃痛地叫了一声。

“我早说过,不要对我用媚术。”他盯着她,眉头揪在一处。

“若我不用,你会信么?”她不服输地仰头瞪他。“算我白好心一场。”

“好心?”他的手指紧了紧,让她脸上的痛色越甚。“我怎知你不是在挑拨?”

清葵涨红了脸,恨恨地:“好,好。郁天,我知道你不信我。就算我在挑拨,你要如何?杀了我么?”

他却松了手,背光的脸庞看不清神情。

清葵捂住生疼的肩胛,心中把自己骂了千百回。明明已经打算要走了,做什么还多管闲事地来警告他?还怕他不相信,寻了机会用媚术,想把这句警告埋进他的心里让他警惕?

其实他会怎样,这个山寨会怎样,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费力不讨好,自己怎么也会犯傻做了这样的事?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他却忽然开了口。

清葵低着头。“就当我天生喜欢挑拨离间,看不得别人师徒情深,可以了么?”

她起身,缓缓地走进外间,蜷缩在小榻上,裹上了被子。

郁天默然地看着她动作,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回了自己的内室。

清葵缩在塌上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儿揉,一边儿暗骂郁天这小屁孩儿出手太狠。且不说她真是出于好心,就算她别有用心,他也不该下这死重的手,当她是面团儿么?

要不要在临走前恶整他一番?按照她的性子,别人犯一尺,她一定得回个一丈。可自从碰到这郁天,她吃了不少苦头,却没还过他一分,甚至还做了那么些匪夷所思的好事。

实在有些不正常。要是不做点儿什么,甚至对不起自己。

清葵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会儿,又拨开衣襟子在灯下瞧了瞧已然红肿的肩胛,更是下定了决心。

她等了一会儿,等到郁天熄了灯,房间里再无动静。这山寨里头没有敲梆子的人,她只能通过月弧的位置来判断大概的时间。

估摸着过了两更,她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月华装满屋,也撒进了郁天床上的那道青纱帐。

清葵一只手里捏着一只赭色的纸包,另一只手轻轻撩开纱帐。

他的睡颜安宁,眼睫投下的那道弧随着呼吸浅浅起伏,是与白日里的冰冷完全不同的情致。

清葵凝望了他一会儿,想要报复他的心思却不知怎地淡了下去。

手里捏着的那只纸包终于还是没有拿出来。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臭小子,遇上你算我的劫数。”

她放下纱帐。

“以后千万别再碰到了。”

她摇了摇头,退出了房间,又轻声阖上门。

当然,她没有看见门被阖上后那双忽然睁开的水墨眸里的一片清明,没有看见少年手里骤然握紧的匕首,也没有看见他注视着她背影的复杂情绪。

清葵翻出床底下收拾好的包袱,摸去了丹君住的房里。

丹君早已等得焦灼,但碍于自己的迷路症又不敢来寻,只得在房里踱来踱去。

“清葵,你总算是来了。”

她大喜过望,上前搭手在清葵的肩膀上,却见她神情微变,像是吃痛。

“怎么了?”丹君不知所措。

“没事。我们走罢。”清葵推开门,朝外面望了望。“这山寨只有一个门,守卫的一共四个人,还有两个在高台上把风的。四个守卫由我来用药迷昏,两个高台上的就交给你了。点他们的昏穴,没问题罢?”

丹君深有把握地点点头,临走了还没忘了带上那把灿烂的菊花。

两人刚走出了一小段,便见前头火把涌动,却是裘大和榔头带着几个人出现在路口,笑嘻嘻地等着她们。

“白水,清水,你们要去哪儿?”

清葵全然没料到。“你们——”

“清水,就算跟少主子吵架,也不用离寨出走罢?”裘大摇摇头,好心劝解她。“这两口子吵架那是寻常事,算得了什么?”

清葵与丹君对视一眼,均有些莫名。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榔头嘿嘿一笑。“少主子吩咐过了,清水姑娘可能会偷偷走掉,让我们务必拦下来。”

清葵咬牙,果然又被这臭小子给发现了端倪。早知道他聪明得很,自己不该那么大意。然而这时她已是势在必行,朝丹君抛了个眼色。“点他们!”

丹君得了她的令,立刻行动,身形如风穿梭在几人中间,翩然飒爽。不一会儿又回了她身旁,拍了拍手。“好了。”

那几人站在原地,一脸莫名。

裘大咳了咳。“白水姑娘,你刚刚是在——?”

清葵睁大了眼,转过头去看她。“不是说好了么?他们怎么还没晕?”

丹君的神情颇有些尴尬。“那个——可能太久没点,有点儿手生。你也知道,我学穴位图时打了瞌睡,所以…”

清葵捂住额头,深深无力。

“清水,不如你还是跟我回少主子那儿——”裘大话音未落,却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只青色纸袋,打开朝他们一吹。

裘大率先闻到,眼珠子一翻便倒了下去。

其他几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也陆续倒了下去。

“还是我的药好用。”

清葵从地上捡起火把,冲着尤在自愧的丹君摆了摆手。“走罢。”

“你走不了。”

一身青色束身衣,面似皎月,眸带薄冰。那少年从树后现出身形,慢慢朝她们走来。

清葵顿住脚步,神色却变得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