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阴错阳差的遇见

清葵低着头,走得很慢。

脚下的鹅卵石,沾了泥巴,就像那时的栗子。

一个人把一大堆栗子剥了壳,剥得双手磨破了皮也毫不在意。那栗子浸了新酿的桂花蜜,香甜诱人。她欢喜地捧着这些栗子,想象着他见到她时的神情,心里轻飘飘地像已经飞上了天。

下一刻,却已从天上狠狠地摔落。这样的疼痛,只要一次就足以粉身碎骨。

“郁沉莲…”

她叫着他的名字,抱紧了双臂,咬紧牙关瑟瑟发抖,不知今夕何夕。

体内一阵热浪袭来,随即又是一阵冰寒,伴随着疼痛。她低咽一声,身体一软,便要往下倒。

一双手臂接住她。“清葵!”这声音染上了焦灼。

她意识混乱,犹记得狠狠推拒。

“我恨你!离我远点儿!”

她狠狠地推打着环住她的手臂和胸膛,已是满脸泪痕。

“为什么,为什么要伤我的心?”

抱着她的人惊慌失措,反而收紧了手臂。“对不起,清葵,是我不好。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在不在乎我,我不想伤你…”

泪眼朦胧之间,她看见他的脸,眉目如精雕而出,带了几分狂热的瑞凤眼。

不是他。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她愣了愣,意识终于渐渐回笼。

原来这伤痛过去了那么久,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她疯狂。早已不是当年的越凤山,这是自己的天水宫,眼前这个是她的术使,宋成碧。

宋成碧的眉宇之间,满满的全是心疼,还有些隐隐的欢喜。

他的双臂一收,不由分说已经吻上她的唇。

她惊惶地闪躲,他却撑着她的脖颈,不让她有退路。

湿热的唇舌贴紧她的唇,辗转来去,勾起体内那一重热浪。她喘息着,身体已在渴望,心却还在抗拒。

他的唇微挪开些许,看着微微狼狈的她,温柔得像要融了一切。

“我再不会抱别的女人。清葵,你需要我的,是不是?”

商清葵瞪着他,心中却翻腾着说不出的苦。难道要告诉他,之前她根本是把他当做了别人才会如此?

“清葵。”宋成碧动情地抚着她的脸庞。“让我助你解开功法遗留的疼痛症可好?我不想看你再那样痛苦。”

他说得含蓄,清葵却是一凛。

她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去。“不是说了么,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何时才是时候?”宋成碧皱着眉。“清葵,为何你还在躲避?刚才——你明明有感觉的,你明明也想要,不是么?”

“别说了。”她再回转过身,脸上已不见泪痕。“成碧,你逾越了。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她紧紧地盯着他的眼,双目冰冷。

“否则,别怪我动用门法。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噬心之痛的滋味。”

宋成碧神情痛苦,被她的忽冷忽热折磨得身心俱疲。

“清葵…”

她别开眼,告诫自己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这一次他敢强吻她,下一次就能做出更离谱的事。

掌控人心之术,须得有张有弛,有甜有苦,须得让他知道,一切得按她的规矩来。

她心中默念着这些要诀,却不免一阵悲悯,甚至动摇。

宋成碧爱她,才能被她掌控。她利用着他的爱,却也渐渐力不从心。

人心不是石头,她越是伤他,就越是想到当初自己也曾被伤得体无完肤,也就越不忍。然而不忍,正是媚术的大忌。

她可以对傅云不忍,甚至可以对萧错不忍,却不能对宋成碧不忍。他不是普通人,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宋成碧望着她,叹息了一声。

“我会等。”

他转过身去,缓缓离开。

清葵知道他会等。然而总有一天,他的耐性会到了极限。

她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商清葵浑浑噩噩,宋成碧失魂落魄。然而他们谁都不知道,这方天地中,还有另一个人,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郁沉莲静静地看着,方圆数尺的蔷薇花被连根拔起,在地上倒了一片,很是凄凉。

所谓辣手摧花,也不过如此。

秦峰在客栈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开门欲寻些吃食,却见郁沉莲一脸寒霜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他揉揉眼。公子这般神情可是许多年未见了。

“公子!”他终于反应过来,唤了一声。

郁沉莲停住脚,斜睨了他一眼,让他打了个哆嗦。

然而秦峰是个胆儿大的。他试探地问道:“公子也睡不着?”

郁沉莲转过头去。“出去走了走。”

瞧这满身寒气的,他是去冰窟里走了一遭么?秦峰满腹疑问,却也不好再问。“那公子早些歇下罢,我去寻些吃的。”

他正要转身,却瞥见他白衣上染了点点红。“公子,你受伤了?”

“没有。”

郁沉莲没有看他,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了门。

秦峰摸了摸鼻尖,刚要走,却听得身后门又被打开。“阿峰。”

“呃?”

“进来坐坐。”

秦峰很窘迫。深更半夜,两大男人对坐不语,实在是很诡异。

他抬眼,瞟了瞟端了一杯茶沉吟的郁沉莲一眼。

喝茶是没有错,但能不能不要端在半空一动不动啊——他心中哀嚎着,再配上正在往下滴血的手指,实在是渗得慌…

“那个,公子。”秦峰咳了咳。“你的手——”

“无妨。”

郁沉莲终于又恢复了一派从容。可秦峰非常不淡定。

“可是——”

“没有大碍。”

秦峰泪流满面,他只是想说,那血好像滴进了茶壶的壶嘴里…

郁沉莲的茶终于送入了口。他放下茶杯,看着秦峰,墨瞳里含意隽永。

秦峰又打了个哆嗦。公子究竟是怎么了…

郁沉莲提了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秦峰看着这杯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阿峰,你跟丹君聊天的时候,她有没有提到——她?”

秦峰有些疑惑。“谁?”

郁沉莲顿了顿,墨瞳泛出微蓝。

秦峰随即反应了过来。“清葵?”他习惯性地去抓胡子,才意识到自己早就剃了胡子,随即尴尬地放了手。“她是提过,好像说清葵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你怎么不早点说?”郁沉莲眉头微蹙。

秦峰很委屈。“那天祭拜的时候我本来想说来着,不是被公子打断了么…”后来自然也就没再提了。丹君说得很含糊,他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我想她管理这么大个门派,劳心劳力也是自然的…”

郁沉莲手中的茶杯一放。

秦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难道清葵出什么事了?”

郁沉莲摆了摆手。“你先去睡吧。”

“可是公子,你的手——”

“我自己会处理。”

秦峰如蒙大赦,赶紧出去,带上了门。

郁沉莲摊开自己的右手,被蔷薇花刺划出的伤痕,还在不住地冒血。

他忽然想到那个时候,看见她十指因为剥栗子壳而磨破了皮,明明心疼地想好好呵护,却还是忍耐着冷眼以对,一双手却背在身后攥紧了剑柄上的那条红色穗子。

他又想到刚刚看到的情形。

她泪流满面,抱紧了双臂痛苦难当,嘴里还唤着他的名字。

她那样痛苦,在她身边软语安抚的却是另一个男人。他甚至丝毫不知原来这些年她过得这样辛苦。

郁沉莲的手隔着衣裳,触到胸口处那条红穗。他闭上了眼,久久难平。

襄阳城,武林盟。

十二月,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

大夏国的武林大会放在这等时候,也有送旧迎新,开创新业的意思。当然,这个意思,武林盟的盟主大人是绝不会喜欢的。

袁傲行虽早已过不惑之年,面容保养得却如刚过而立之人一般红润光泽。他手里捏着一张散发着浅香的拜帖,却似看也不愿看。

“盟主,越凤,少阳两派掌门已到。”一名武林盟弟子恭敬地禀告。

“好。”袁傲行转身,将手中的拜帖放下。“请他们到书房商议。”

“盟主,许久未见了。”越凤,少阳二派的掌门抱拳行礼。

“二位掌门实在客气了。我们相交多年,何必在乎这些虚礼?”袁傲行挥了挥手。“请坐。”

少阳派掌门褚炎生得虎目虬须,炯炯有神。他爽快地笑了笑,依言而坐。“袁掌门气色不错啊!掌门日理万机还能如此精神矍铄,实是我们武林之福。”

“褚掌门过誉了。”袁傲行声音浑厚内蕴。“这一次请二位过来,正是为了此番的武林大会。”

“这次大会,想必还是袁兄继续连任。”越凤派掌门李乐水道骨仙风,清癯飘逸。

“这可未必。所谓青出于蓝,各派的青年弟子中杰出者层出不穷,我们这些老一辈的,怕是得让位喽!”袁傲行自谦道。

“这倒是。”褚炎大咧咧地一拍大腿。“我听闻越凤派有位沉莲公子,被说成是英姿天纵,少年出众。袁掌门,你这回可得小心啦!”

李乐水摆摆手,呵呵一笑。“我那弟子的确是生了一副习武的绝佳根骨,不过毕竟年纪尚轻,哪儿及袁兄的深厚内力?”

袁傲行摆了摆手。“我们年事已高,的确是时候让新的一辈崭露头角了。”说及此处,他的神情颇有些遗憾。“若我那成碧弟子还在,怕是也能同越凤的高徒较一高下,只可惜…”

“袁兄不必遗憾。成碧公子既然选择了离开,也只能由得他去了。”李乐水拈须一叹。“在下倒是听闻昆吾和少阳这一辈弟子中亦有不少杰出者,真是让人期待啊。”

“说到此事,”袁傲行将手中的拜帖往桌上一放。“前几日,袁某收到了这封拜帖。”

褚炎展开一看,顿时大惊。“天水门?”

“不错。”袁傲行皱了眉。“这是天水门那个女门主发来的拜帖,说是天水门也会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

褚炎不屑:“那个妖女能带出些什么弟子?不会是用那等下三滥的招数吧?”他语带嘲弄。

李乐水却沉吟一番。“难道——”

袁傲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一定会带宋成碧来。”

“这妖女到底是何用意?”褚炎不解。“难道是为了让我们难堪不成?”

“没那么简单。”李乐水面色一肃。“前些日子,我们不是派了武林盟的弟子潜入天水门?难道是被她发觉,故意来示威不成?”

袁傲行掌心一沉,落到红木桌面上,将桌面生生留了个印子。

“不管她来做甚,我们小心应付就是。说不准,这也是个机会…”他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李乐水和褚炎会过意来,笑着点了点头。

二十四章 痛欲难忍的折磨

天女山脚下几十里外的湖州城,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像一颗颗从天而落的茉莉花,带着微寒融入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带来凉凉的湿意。

湖州城最大的云来客栈门口,赵掌柜把双手笼进袖子里,瞧了瞧天色,估摸着大概不会有客人来了,便招招手,让伙计们准备点上灯笼打烊。

正要转身时,却看见前方来了一辆华盖朱门,四马双驭的马车。马车的圆盖下垂了一圈金灿灿的葵花铃,发出清脆喜人的响声。

马车左右分别跟了一男一女。女子一身鹅黄裘衣,样貌端丽;男子身着玄色劲装,脖子上缠了火狐裘围脖,腰扣暗红长鞭,俊美夺目。

马车后面还跟了十数名浅黄色衣衫的少年男女,无不生就一副好颜色。

赵掌柜这识人无数的眼神儿又发挥了作用,随即意识到有贵客至,赶紧让几个伙计先别忙着打烊,一起前去迎接。

马车到云来客栈门口停了下来。马车旁跟着的男女下了车,朝笑嘻嘻的赵掌柜走来。

“掌柜的,可有房间?”那女子声音娇俏,吐词清晰。

“有,有!”赵掌柜赶紧点头。“客官请问要几间房?”

“给我们两间上房,其余的请掌柜的随意安排。”男子往他手里丢了一个金裸子。

赵掌柜眉开眼笑,“两位里面请——”

男子却没往里走,反而转身去了马车处,恭敬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打开了马车门。

接下去的场景,让赵掌柜在接下去的几个月里都心驰神往,逢人便叹。

马车里露出一只白皙的手,十指如葱,涂着妖红色的蔻丹。那男子赶忙伸手接住,将里头的女子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