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他吃得毫不犹豫,又有些闷闷不乐。这时,之前吃过的御寒药药力已过,浑身上下一阵湿冷。她不自觉地开始哆嗦。

“你的衣服湿了。再这么下去会染上风寒。”他犹豫了一下子,“不如——”

“不!”她瞪他一眼,蹬蹬蹬地跑到洞深处,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灭了火折子,抱着双肘在黑暗里瑟瑟发抖。

黑暗中看不清郁沉莲的神情,只能勉强辨识他的动作。他在原地伫立片刻,又朝深处走来,在离她不远处坐了下来。

“今天遇上的那些人,武功相当不错,兵器里也淬了毒,想必是白棠缁衣卫里的精锐,想趁取箭的机会在这里将我一举击杀。”

“他们不是魔门的人?”清葵忍住一阵又一阵的寒意,仔细听他说话来引开注意力。

“魔门?”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惊讶。“你是说藏音楼?”

“不错。成碧在山崖上发现了藏音楼的金翅蛇标志,想必魔门也来了。”

“不是魔门。魔门的杀手向来单独行动,从不会几人一起杀同一个目标。”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破例?魔门行事诡异,也许重金之下改了规矩。而且,我怀疑程宣之死也跟他们有关。”

“噢?”他似乎听得很有兴趣。“为何?”

“你以为这样能吸人精血的邪功人人都会么?”她哼了一声。“我钻研采补之术,曾对大夏国的类似功法进行过考察。根据一些罕见的记载,只有两种武功能够达到这种类似效果。一种是魔门的吸魂法,另一种是数百年前一个门派叫做仙丘的,曾传出过一种叫做巫女术的邪功,而后者早已失传,据说这门派被人给毁了,所有的功法全都付之一炬。”

“这么说来,魔门的确可疑。”他的声音依然清朗。“你还好么?”

“好得很。”

“那你为何说话带着颤,还不住地打着哆嗦?”

清葵往他的方位狠狠瞪了一眼,他却轻笑一声,继续说道。

“那几个人虽然厉害,却还不是我的对手。”

她嗤笑他。“少自大了,不是你的对手,那你身上的伤口从哪儿来的?”

“正在我与他们过招的时候,临界期忽然到来,这才…”

清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还在修炼‘美人谱’上的心法么?”

“不错。今日这一界之后,我便能修入第四层了。”

《美人谱》是当年郁沉莲在郁泉发现的那一卷心法秘籍,一共五层,据说修至五层时,自可武倾天下,无人堪敌。自从入了越凤之后他便开始修炼,在他们决裂前不久,他刚刚入了第一层。

这心法修习初期并不困难,但奇特之处便是每到快要进入一层新境界时,便会渐渐失去内力六个时辰。六个时辰之后,内力不但全部回来,而且还会增加数倍。在这六个时辰内,筋脉如同重塑,令人如获新生。

这六个时辰便被称作临界期,它的到来无从预测,随时都有可能。

清葵这才明白他为何会受了伤,还不得不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若是在临界期内再受人袭击,则绝难自保。

“临界期现在过了么?”

“还有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你现在弱得只要我动动手指头就能杀了你?”

他毫不在意:“我只是失了内力,不是没有力气。不过——要是你想杀我,我一定不会挣扎。”

她把头埋进臂弯里,只觉得一阵寒一阵热,脑子里昏昏沉沉。

“你知道《美人谱》是什么来历?就敢这样练了?”

他隔了很久,轻声地说了一句话。“我得变强。只有变强了,才能保护…”

她听得模模糊糊,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自顾自地往下说:

“后来我看了很多书,寻得了一些线索,这《美人谱》很可能跟数百年前那个叫仙丘的门派有关。你想,他们既然能出得了巫女术这样的邪功,想必这心法也有些邪门,你还是小心为好。”

“你关心我?”

“我是提醒你。”她嗡声嗡气,只觉得头痛欲裂,再难保持清醒,也没力气开口说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开口说了些什么。这些话断断续续地传到她耳朵里,她却已经完全没了做出反应的力气。

“清葵,为什么…回去…”

“不是说了…为何…”

“那个秘密山谷…”

“清葵?清葵?”

郁沉莲的眼睛,在黑暗里仍然看得很清楚,这是修炼心法的所带来好处之一。他来到清葵身边,试探着推了推她的胳膊。“清葵?”

她没有回应,甚至还顺着他的推动朝另一边倒了下去。他赶紧把她拉了过来,伸手触碰她的额头,只觉手下肌肤滚烫,明显是受了风寒。

他没有犹豫,立刻替她脱去了湿透的蓑衣外套,伸手一探,连中衣也湿了个透。

于是他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下手,剥了她的中衣,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肌肤相对的时候,郁沉莲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十四岁时候做的那个梦忽然清晰地出现在他脑子里。此刻她的身体正在他怀中,只着了一件小衣,白皙的锁骨和手臂袒露在外。他闭上眼,忽然觉得这夜视的能力真叫他又爱又恨。

她的身体滚热,呼吸也像带了火星子,飞到他的下巴和脖颈上,渐渐渗透到他的皮肤里。

比起五年前,她的身段果然更美了些。郁沉莲发现自己越想越歪,连忙把思绪拉回来。沉心静气,抑住自己的欲动。

哪知她迷糊着,朝他怀中蹭了蹭,胸口两处柔软弹嫩便让他感受了个彻底。

他心猿意马,口干舌燥,思绪不断地朝接触的那两处跑。哪知怀中人动了动,却懵懵懂懂地在他胸口胡乱地抓了一把。

之前他衣衫湿透,再加上临界期浑身燥热,索性脱去了上衣。未想到此时却阴错阳差地与她裸呈相对,还被她毫不客气地非礼了一回。

“成碧…”她皱着眉,推搡着他的手臂,力气很小。

郁沉莲仿佛堕入冰窟,之前的热欲纠结,都成了一堆被冰水浇息的笑话。

她依然在他怀里,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但郁沉莲却想到那日宋成碧吻她的情形,想到那些流言,他们之间的亲密。他忍不住收紧了手臂,仿佛只有感受到她的存在,才能平复他心头的恐慌。

他原以为只要她过得幸福,他可以放手。哪怕她嘲讽他,记恨他也好,至少每年还能见她一次。可是如今真切地面对这种失去时,他却压抑不住心底蔓延而出的惶恐。

清葵却丝毫不知。她只觉得自己像被卡在石缝里头,动弹不得,难受得很。

“走开…”她又推了他一把,带着不满的哼哼声。

其实以郁沉莲的聪明,完全可以看出这不过是场小小的误会。然而——嫉妒中的男人,已完全没了正常的思维。

她在他胸口处磨了磨,又突兀地唤了一声:“沉莲?”

郁沉莲之前已痛得缩紧的心,忽然又舒展了开来。

真是要命。她能一句话叫他堕入寒冷的冰窟,也能一句话把他拉回温暖的家园。

清葵清脆地笑了一声。“沉莲,沉莲…”她念叨着他的名字,把脸埋进他胸口上磨蹭。

“是我,是我。”他连忙哄她。

“是你?”她疑惑地睁开眼,仔细地看,却失望地叹了口气。“还是看不清。沉莲,以后你来我梦里的时候,能带盏灯么?”

“你想梦见我?”郁沉莲试探着,揪紧了心。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或不是?”

“我想梦见你。”她眯着眼,喃喃自语。“但真的梦见了你,醒来以后又会很难受。”

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心中却是一酸。

“那以后我常常陪着你,好不好?不止在梦里。”

她皱着眉,似乎难于理解。“沉莲,你亲亲我罢。”

这样的要求,实在是甜蜜的折磨。

他才刚迟疑了一刻,她已经有些不高兴。“你若是不亲我,以后我便不让你到我梦里来。”

他哑然失笑。“好。”于是低下头,准确地寻到了她的唇。

两人的唇都有些干燥,却很快湿润起来。她的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到他的唇边,立刻被他卷住,深深纠缠。

干柴烈火一相逢,便是场燎原之火。

郁沉莲把一切抛诸脑后,专心与她唇齿相缠。她迎合着,脸颊的绯色胜霞,眼角含春。

两人呼吸灼重,在这狭窄的洞穴里阵阵回响。那只红尾鼹鼠不知从哪儿又钻了回来,立在不远处疑惑地瞧了瞧,随即又遁了回去。

清葵皱紧了眉,感觉到他的吻已经从脸颊行至耳后,让她一阵酥软,低吟了一声。

“小葵…”他的声音低哑。“我想你,这些年,一直都想着你。”

三十三章 发了狂的野豹子

清葵清醒过来的时候,真想把自己给掐死。

昨夜的一切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她正躺在郁沉莲的怀中,只着一件小衣,与他肌肤相贴。她能感觉得到他呼吸的频率,胸膛的起伏,温热紧致的肌理,每一样都让她方寸大乱。

虽然昨夜只索了一个吻,自己便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但自己索吻时的无赖之态,全无逻辑的撒娇,让她很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丢人丢大了。

她不敢睁开眼,不知道睁开眼以后要怎么面对郁沉莲。但闭着眼,就这么躺在他怀里,她更是浑身僵硬。她的手还放在他的腰侧,右腿不知怎么跑到他两腿之间,偏偏还碰到了某处可疑的硬物…

呜呼哀哉,天水清葵的一世英名,难道就要坏在这一回?

她强自镇定,决定赖得一干二净。

先是小心翼翼地将手挪开,又抽了抽腿,终于把发麻的右腿也抽了出来。她松了口气,睁开眼往郁沉莲脸上瞅了瞅。

正对上两颗带着笑意的墨色瞳。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捂住胳膊。“我的衣服呢?”

郁沉莲缓缓地坐起来,松了松筋骨。“在这儿。”

他将已经干透的中衣递给她。

她抢过来,瞄了他一眼,一面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一面继续做淡定状。“昨晚我没做什么罢?就算做了什么,我也不会负责的…”

他似笑非笑。“我可以负责。”

“不需要!”她怒目而视,却无意中发现他身上的伤疤居然全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太奇怪了。”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你身上的伤都没有了。”

郁沉莲低头看了看。“也许这就是修到第四层境界的作用。”他也开始穿衣。

“莫非这第四层是练就不伤之身?”清葵疑惑。“这心法若当真那么好用,那门派为何还会被人灭亡?难道不该称霸武林么?”

“根据功法里的记载,进入第四层境界时的临界期,最后一个时辰非常危险。”郁沉莲也有些困惑。“也许会遇到幻象相扰,甚至走火入魔。可是我昨天什么也没有遇到。”

“临界期的最后一个时辰?”清葵不假思索地问:“当时你在做什么?”

郁沉莲停住了系腰带的动作,再次望向她,又是似笑非笑的神情,非常可恨。

清葵瞬间反应了过来。那时他正和她亲密…

难不成这鬼心法,要与异性亲密才能度过危险期么?清葵闷闷地转开话题:“外面雪应该已经停了。我先走了。”

“清葵!”郁沉莲唤住她。“你认得下山的路么?”

清葵一愣,才想起自己昨夜是跟着红尾鼹来的,根本不认得这是山上的哪个角落。

“我们一起走罢。”郁沉莲已经收拾停当,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若不想跟我同行,走到前山再分开,好不好?”

她勉强应了一声。

两人出了洞,撩开洞前遮挡的大雪杂草。天色刚明,目力所及,皆是一片莹白。地上的雪已及膝,清葵才走了两步便已经拔不动腿。

“让我背你走罢。”

郁沉莲垂着眼,走到她面前屈下身。商清葵略一犹豫,终于趴在他背上。

雪地上的脚印,总算从四排变成了两排。清葵伏在他肩头,嗅着他身上的异香,心中五味烦杂。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郁沉莲忽然开了口。

“清葵,昨天你说的话,还记得么?”

其实她记得清清楚楚,但此时此刻,绝不可认。“不记得了。”

他点了点头。“无妨,我记住了。”

她胸闷。

“你说要想我陪着你,我答应了。”他又说。

“我哪儿说过这样的话?”清葵连忙反驳。“根本没有,你记错了。”

他轻笑一声。

她懊恼不已。这不就承认自己记得昨天说的话了?为何她的智慧在他面前就缩水成了一坨毛毛虫?

“清葵,你离开越凤之后的那一年,去了哪儿?”

“周游大夏。”

“你为何——为何没有回天女山?”他问得有些犹疑。

“我为何要回去?”她嗤笑一声。“难不成你叫我回我就得回么?”

他沉默了一下子。“我应该想到的。”

“你是该想到。从你处心积虑赶我走的时候就该想到了。”她看着他的后背,眼眶却忍不住发酸。

他的背脊微僵。“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要报仇,却嫌我碍事,所以把我赶走了。”

他停下了脚步。“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不这么想,还能如何?”清葵厌烦地摇了摇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反正我们已经不相干,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身体有些颤动,却还是又提脚往前,双脚深深地陷入雪中。

“你真想跟我不相干了?”

“没错。”清葵别开眼,看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棱。“这一次,只当我还你为天水门作证的这个人情。”

他苦笑一声。“你的眼睛是怎么好起来的?”

清葵一愣。

“我遇上了缘定之人,自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