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做盟主。即使他赢了郁沉莲,也一定会在后一场与现任盟主袁傲行的对决中输掉,因为他的身份。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就非得赢了郁沉莲不可?

因为她?清葵冷笑一声。宋成碧虽然对她有情,却不是天生痴情种。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也许是不想让郁沉莲有机会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袁傲行好歹是自己人,若让郁沉莲坐上这个位置,宋成碧自然少一大助力。

从这一点来说,她是希望郁沉莲赢的。但宋成碧的武功上升太快,而郁沉莲的功力始终如云遮雾绕看不清晰。

台上战得正酣,台下屏息静气。

那一双激战的身影稍稍分开些许,恰恰交换了位置。这一次郁沉莲站在阳面,那张玉雕而成的脸庞在日光下光芒耀眼。而宋成碧站在阴面,神情冷厉决绝。

两人微微喘息着打量对方,像在重新评定彼此的能耐。台下众人终于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众人中大多分为两派,一派为多数派,支持郁沉莲。只因为郁沉莲出身名门,若是赢了也让各大门派面上有光。另一派为少数派,支持宋成碧。这一派的多以小门派的人为主,认为他若是赢了,想必也会令一直得不到重视的小门派得益。

然而胜负不由他们定,只在乎这两人的身上。

宋成碧忽然轻笑一声,将赤玉鞭的鞭柄一旋,抽出其中的一柄红色软剑。他将赤玉鞭抛到一旁,灌注内力于软剑之上,剑身顿时绷得笔直,纤长轻巧,仿佛一弯丝罗。

台下一片惊奇之声。

“连‘岐公纱’都拿出来了?”清葵面色发青。“他果然没打算听我的话。”

“‘岐公纱’?”丹君看得有些莫名。“这鞭子里头原来还有剑?”

“这不是普通的剑。”清葵皱紧了眉,关注着台上情形。“两百年前,西蜀有个著名的工匠名为歧公。但凡他所铸之兵器,无坚不摧。有人问他:‘在你所铸之兵器中,哪一个是最锋利的?’他沉思几昼夜,从此便没了踪迹。几年之后他才重新出现在了西蜀,手里拿着一只宝匣,视若珍宝。归来之后,他开炉造剑,三日三夜方成,所铸之剑绵软轻薄如红色纱罗,却可断神兵利器。岐公大喜,为之取名为‘岐公纱’。”

丹君听得糊里糊涂。“这‘岐公纱’真有这么厉害?怎么会到了宋成碧手里?”

“传说岐公纱是以南海鲛纱和万年玄铁炼制而出,虽然未必如传说中那般厉害,但一定不可小觑。”清葵脸色沉凝。“我早知道他有这岐公纱,但从未看他用过。”

“真不公平。”丹君替郁沉莲打抱不平。“他怎么能用这样的兵器?”

“武林大会可没规定哪些兵器不能用。”

“可是——”丹君瞥了她一眼。“你不担心?”

清葵摇了摇头。“只看郁沉莲的造化了。”

擂台之上,郁沉莲端详着宋成碧手里的奇特长剑。

“这是‘岐公纱’。”宋成碧微微一笑。

郁沉莲眉头微挑。“原来岐公纱在宋少侠的手上。真是失敬了。”他说着,缓缓将青鸿剑插回鞘中。

宋成碧眯了眯眼,看他动作。

郁沉莲却赤手空拳,做了个请的动作。

“难不成你要这样跟我打?”宋成碧愕然。“沉莲公子,难道你不知道,这岐公纱无往不利,无坚不催?”

“当然知道。”郁沉莲唇角一勾,如清莲绽放。“青鸿剑是越凤传派之宝,我可不想让它在我手上落了瑕疵。”

宋成碧的神情有些抽搐。

“郁沉莲到底什么意思啊?”丹君也十分困惑。“他把剑收了,是要认输了么?”

清葵摇了摇头,魅目微沉。“他是狂妄。”

“狂-妄?!”丹君重复了这两个字,又往台上瞅了瞅。“不是盲目自信?”

“怎么着你觉得郁沉莲就一定会输?”清葵笑着,语气却有些不豫。

丹君吐了吐舌头。“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清葵眼横了过去,她一缩脖子。

此刻一阵吸气声,原来宋成碧手上的岐公纱一攻,险险地擦着郁沉莲的脸颊而下,带出的剑气竟让郁沉莲的紫衣破了一缕。

只差一点,就可以在郁沉莲那张长相完美的脸上刮下一块肉来。宋成碧颇有些惋惜,立刻转身又攻,步步紧逼,丝毫不留余地。

底下众人纷纷站了起来,越凤掌门李乐水更是急得连话也说不出。

就这么一攻一守数十回合,当众人皆以为郁沉莲躲得狼狈无比快要认输的时候,他却忽然伸手将岐公纱一拦。

有些胆小的观者已经掩住了双目,不想看见如斯美人双手被利刃斩落的情形。

然奇异的是他竟然真的拦下了。

无往不利的岐公纱停留在他的手心里,只有几滴鲜血顺着剑身流下,却再也前进不得。

连宋成碧都惊愕得呆滞了一瞬。也就这一瞬之间,郁沉莲身形微旋,如云雾舒展,飞鸿惊起,避开岐公纱,下一刻便已至宋成碧身前,右手扣在了他的脉门上。

宋成碧未防此招,手上一软,岐公纱已落地。

两人手上都没了武器,只能空手相搏。纵掠飞旋踢,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最终郁沉莲一掌击在宋成碧的胸口,将他击落下了擂台。

宋成碧单膝跪地,吐了一口血。他用手背擦了去,眼中光芒瞬息万变,终于略收,暗了下去。

“你败了。”郁沉莲在擂台居高临下俯视他,唇角掀起一抹狂傲。

四十一章 新任盟主郁沉莲

宋成碧战败,虽然使得大部分人松了口气,却是意料之外的情况。当时场面极其凶险,郁沉莲却能在险中求胜,最终成了赢家,不仅使得众人意外,更令武林中的数位元老暗自心惊。

其中最为惊憾的却有两人。一个是当今的武林盟主袁傲行,另一个是越凤掌门李乐水。

袁傲行惊憾,是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郁沉莲竟然能战败宋成碧,而下一场要自己与这后生晚辈对战,居然心里也有些没底。

李乐水惊憾,则是因为郁沉莲的实力大大超过他的想象。按理说自己门下的徒儿有几斤几两,没有比师父更清楚的,但郁沉莲如今的表现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似乎在一夕之间,郁沉莲已经完成了从天赋异禀到深不可测的跃变,连李乐水也搞不清楚如今他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徒儿。这位刚刚为越凤派争取了耀眼荣光,甚至还有可能登上武林盟主宝座的爱徒。

“沉莲,为师看你的手受了伤,特地拿了些金疮药来。”李乐水将手中的药瓶放在桌上。“伤可好些了?”

“无碍。多谢师父。”郁沉莲点点头,并无雀跃欢欣之情。

李乐水琢磨了一下,还是试探地问出口:“之前那个宋成碧用的,可是传说中的‘岐公纱’?”

“正是。”

“那——你的手…”

郁沉莲见他惊疑不定,将手展示给他看。他的掌心只留下两道已快愈合的细浅伤口,甚至连血也不再流了。

“我将内力集中于手心,以气相挡,故已无大碍。”

李乐水呵呵笑着点头,“原来如此”。他表面不动声色,心下却更加震惊。以宋成碧之快,郁沉莲能在一瞬间将内力灌于掌心,这聚力之能怕是连他也难以完成。而以岐公丝之利,他能以双手推动内力化气相挡,这又需要多深厚的内力?!

李乐水忽然有些胆寒。这徒儿是天生奇骨没错,但内力的修炼却一定得靠朝夕累积之力。莫非他走了什么捷径,修炼了什么奇异的内功心法不成?

“沉莲啊,最近的修习——可还顺利?”他假作不经意,却仔细地看着郁沉莲脸上的表情。

“还好。”

李乐水未从他脸上发现丝毫端倪,只得悻悻作罢。无论他修炼了什么心法也好,如今为越凤争光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其他的武林门派,经此一战之后,把郁沉莲推上了一个崭新的高度。称他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武学奇才,连带着越凤派也沾了光,从前被昆吾压制的地位拔高,俨然已成为武林第一大派。

“真是太奇怪了。”袁傲行踱了几步,紧皱眉头。“居然连公子的岐公纱也对付不了他?”

宋成碧正慢条斯理地将岐公纱擦拭干净,准备装回赤玉鞭中,听到这么一句,动作稍顿。“是我轻敌了。”

“公子,”袁傲行快进两步,到他身前微屈身。“明日老夫便要与之一战,你看——”

“不必战了。”宋成碧瞟了他一眼。

袁傲行震惊。“公子——这恐怕——”

“我且问你,如今你有几分的把握能赢他?”

袁傲行脸色一滞。“大约七分——或者六分——”

“他可是徒手接下了我的岐公纱。”宋成碧不缓不急地说了这么一句。

袁傲行敛眉,心下微惶。

宋成碧冷笑一声。“师父在这盟主的位置上也做了七八年了罢?的确是时候挪一挪位了。”

袁傲行依然有些困惑。“可是公子,若我不在这位置上,又怎能帮助公子成事?”

“如今事已将成,你要做的也差不多了。不如随我回北都。”宋成碧似已成竹在胸。“盟主这等显眼的位置,让出去也无妨。若真被他赢了,昆吾岂不颜面尽失?”

“公子,难道真让郁沉莲来做武林盟主?他年纪轻轻,如何服众?”

“要的就是这个‘不服’。”宋成碧凤目微眯,诡色一闪。“不必我们动作,自然会有人对付他。到他无法支撑的时候,你再回来接管大局,岂不更好?”

袁傲行大悟,红润微胖的脸庞上笑意陡生。“公子果然谋略过人。”

原定于第二天的比试临时取消,原因是现任武林盟主袁傲行深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自觉年岁已高,决定退位让贤,不再比武。

这武林盟主之位,自然落到了郁沉莲的身上。

经过前面峰回路转的几场激战锻炼了心志的广大武林人士,面对这个事实还是忍不住沸腾了。

越凤派一派欢腾,而其他门派则羡慕嫉妒恨,尽管郁沉莲的表现让人无话可说,但袁傲行这次让位之举却无疑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原因很简单,这个盟主之位是“让”来的,而不是光明正大跟袁傲行单挑之后赢来的。

李乐水心头不安,亦有些不是滋味,却见自家徒儿倒是一副波澜不惊从容不迫的样子,坦然接受了袁傲行递来的武林盟主令。

新年将至,无论武林众人如何不满,也只能暗自先压了下来,准备打道回府。新任的武林盟主郁沉莲在接受了诸派的道贺之后,将之前诸派贡献的礼物大方地拿了出来供大家挑选带回。

一番推让之后,少阳派的紫玉观音被越凤掌门李乐水挑了回去,昆吾派的金缕宝衣被昆吾派挑了去,而天水门的天香灵芝则被少阳派褚炎第一个挑走。

众派或虚情或假意地分享宝物恭贺新任盟主的同时,天水门却静悄悄地留在客栈里,非常低调。

“清葵,术使那边——你要不要去瞅瞅?”丹君朝外头望了一会儿,阖上门,转向正兴致勃勃翻着一本浅黄色封面小书的清葵。

“怎么?”清葵没有抬头,仍在仔细地看书。

“自从他输给郁沉莲之后便很少见着他了。该不会羞愤过度想不开罢?”

清葵笑了一声。“真有趣。”

“这有什么有趣的?”丹君走了过去。“我知道你向着郁沉莲,但术使好歹也为了你——”

“呃?”清葵抬眼。“你说什么?”

丹君鼓了鼓腮帮子。“你究竟听进去了没有?”

清葵摇摇头,眼神很无辜。

“那你刚刚说有趣——”

“我是说这本《芳草幽兰集》。”清葵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小书。

“你什么时候对花草感兴趣了?”丹君莫名,凑过去看。

清葵把书一合。“待会儿送给你回房慢慢看。看完之后,别忘了给秦峰一道钻研钻研。”

丹君困惑。“他对花啊草的可不感兴趣。”

“保准他对这个有兴趣。”清葵咳了咳。“至于成碧——我算着他也该来找我了。”

“找你?”丹君愕然。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敲响房门。“门主,术使求见。”

丹君张大了嘴,满眼崇敬。“清葵,其实你是神算罢?”

清葵却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该摊牌了。”她把手里的书塞到丹君怀里。“你先回去罢,别忘了叫秦峰一起钻研。”

丹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去开了门迎进宋成碧,自己则抱着书回了房间。

宋成碧缓缓步入屋内,撩开珠帘。

“成碧,你来了。”清葵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坐在她对面。

宋成碧撩开下摆坐在红衫交椅上,神态自然,丝毫没有战败的沮丧不甘。

“我一直在等你。”清葵端详了他一会儿,莞尔一笑。

他瑞凤目微亮。“你知道我会来。”她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仔细打量揣测着她。两人各怀心思,看上去势均力敌。

“当然。”她手上捏着一只娇小可爱的葵花铃,不住地把玩。“当今圣上染恙,卧床不起。太子昏庸无能,性好渔色,在此时刻尚不忘花天酒地,的确不是承继大统的最佳人选。二皇子野心勃勃,早已在暗中计划逼宫。这个时候,自然是该长年深居简出在外养病,如今病体痊愈并才德兼备的三皇子挺身而出了。”

宋成碧初时神情微讶,到了最后已经转为玩味的笑意。

“不愧是清葵。我的身份来历,一举一动,似乎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清葵抿唇微笑。“岐王殿下,你是来向我辞行的么?”

宋成碧,真名为连成碧,夏武帝的第三个儿子,无论文才武略都是众皇子中的佼佼者,深得帝宠。他曾经在秋猎中一举夺魁,夏武帝大喜之下将珍藏的“岐公纱”相赐,后更加封为岐王,风光甚至远远超过了身为嫡长子的太子连成熙。

然而岐王殿下十四岁那年染上了一种奇特的病症,只得遵医嘱移到北都附近一处偏郡休养。这一“休养”,便是十年。

清葵心知肚明。所谓病症和休养,不过是韬光养晦的一种奇策罢了。他身边一定有厉害的谋士,让他在合适的时候淡出大家的视线以防锋芒太厉惹出祸端。

而如今正是他重新出现在北都太平宫的最好时机。

“不错。”连成碧微颔首,双目一瞬不眨地望着清葵。“既然你知道我为何要走,一定也知道我为何要来。”

“想必是因为天水门里奇人秘术许多,让殿下颇感兴趣。”

连成碧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此刻两人正好目光平齐,距离不过一臂远。

“当初被师兄弟暗算是真的,被你救起,也是我全然没有料到的事。我本想顺水推舟进天水门探一究竟,却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一留就是两年。”

他的神情转柔:“这两年来,我对你的心意没有半分掺假。清葵,我只想问你一句,可愿与我一同回北都?”

商清葵敛去笑意,注视着他的眼。“我不能放下天水门不管。”

连成碧一愣,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失望,而是复杂。“只是为了天水门?”

“是。”商清葵垂眸。“成碧,两年前我救你时便已知你身份,你可知我为何还要收留你,且委以重任?”

连成碧心中五味杂陈。“你想借我之力。”

“不错。”商清葵双眸闪动。“我有心头之恨,这些年来一直令我寝食难安。”

“谁?”他下意识地问。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曾杀害了我的亲人。我要叫他也尝尝家破人亡,声名扫地的滋味。”

连成碧沉吟片刻:“莫非是北都的权臣?”

清葵微微一笑。“是当今的镇北将军。”

连成碧愕然。“他?!”

“不错。”清葵语笑嫣然。“如今,却正是大好的机会。相信你也有了线报,二皇子此番欲行谋逆,亦是得了他的暗中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