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光芒四射的彩虹,只能在雨过天晴,而且是恬墨心情大好的时候才能见着。寡淡的天空,也只因为恬墨而变得绚烂多姿。也难怪天界众女仙都欢喜他了。若荪挠了挠龟壳,小声嘟喃:“鱼啊龟啊,你再不出来,就要很久以后才能看见这样的美景了。”

那龟壳仍无半分动静。

若荪正打算回屋去,忽见不远处飘来两位仙人,有几分面熟,似是南天门的天将。归心阁鲜少有客人到访,若荪不敢怠慢,忙踏云迎了上去。

那魁梧的天将一手举着矛戟,一手提溜着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还未走近,声如洪钟喊道:“可是若荪仙子?”

若荪颔首:“正是,不知天将来访,小仙这就去叫师父。”

“不用!在下并非来求见罗净大师,是为若荪仙子而来。”说着,那天将甩一甩胳膊,将那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撂到若荪面前,“这是我家三弟白龙,家住南海,府邸面阔三十丈,家丁十余,良田百亩,算不上钟鼎之家,但也还算富足。”

若荪懵懵地望着他俩,不知要作甚么回答。

白龙小公子羞答答缩回了天将身边,低声道:“大哥事先并未说过这位仙子如此美艳。”

“嗳?你羞什么?”天将又将他推了出去,“你们好好叙叙,我得回去守门!”说罢,扛着矛戟一阵风飞走了。

若荪瞪着大眼睛,不知天将的话有何深意?小白龙则更加忸怩,直垂着头不敢看若荪。两人就这样你不言我不语地站了许久,小白龙终究没有若荪这样好的定力,忍不住开口问:“不知若荪仙子芳龄几许?”

“三千五百岁。”

“呀…”小白龙抬头望了若荪一眼,又被她冷艳的目光刷了下去,喃喃道,“比小仙足足大了一千岁。”

“嗯?那又如何?”若荪甚是疑惑。

小白龙脸颊绯红,“上仙既然不介意,那是小仙多虑了。”

“哦。”若荪不冷不热应了声,也没有深究其意,想着总在这杵着有些怠慢了,便要请小白龙进屋去。恰在这时,觅风回来了,将那小公子打量打量,问:“若荪,有客人?”

若荪也不知这是哪门子客人,瞅着他半天才吐了句:“是南海的白龙公子。”

“哦?”觅风纳闷地侧头问白龙,“可是来求见罗净大师?”

“不、不是。”小白龙眼波绵绵,欲语还休,垂着眸子道,“在下是来与若荪仙子相亲的。”

若荪镇定地反问一句:“相亲?”

小白龙有些兴奋道:“可不是?天孙发帖子为若荪仙子招亲,小仙是走了后门才得以先见到若荪仙子。”

若荪垂目望着手里的小乌龟,心里飞快盘算着,然后拍拍他的脑袋说:“小弟弟,我素来喜欢公平,最看不得走后门的,下次别犯了。”

小白龙痴痴望着她,支支吾吾道:“仙、仙子…还是介意小仙的年岁么?”

“我不是仙子,我是门神。”若荪说这句话的时候,极其严肃,派头十足。

小白龙亮晶晶的眸光迅速黯淡下去,别过了若荪,垂头丧气驾云走了。

若荪松了口气,正准备去找天孙问个明白,只见浮光与郦稻争先恐后赶来了,一口一个若荪唤着。若荪不慌不忙问:“二位也是来相亲的?”

“正是!”异口同声。

若荪与觅风相视一眼,默然。

这几日,归心阁热闹得很,若荪才晓得天底下的神仙如天上的星子一样繁多。别过了一个又一个,将近黄昏,若荪口干舌燥,正想去给真身浇上一瓢昆仑水,却见恬墨倚在窗边一脸坏笑。若荪一怔,放弃了去饮水的念头,免得被他瞧出端倪。

恬墨径自从窗口跳进来了,睨着若荪啧啧道:“天界第一美人,你真不够意思,这等好玩的事不通知我?”

若荪白了他一眼,“冠绝天界的恬墨上仙整日桃花缠身,怎么还需要相亲?”

恬墨半躺在榻上,笑嘻嘻道:“我原本不晓得你是天界第一美人,不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哪里还轮到他们来相亲?”

若荪一听到“天界第一美人”就一个头变两个大,偏偏恬墨还不厌其烦地在她面前重复强调这几个字。想那天孙也真是旷古绝伦,竟然将招亲贴织在了朝霞上,一放出去,天下皆知。这也就算了,那第一句话便是“天界第一美人若荪仙子”云云。这下,天界众女仙都按捺不住了,尤其是那位梵心殿下,亲自上归心阁来当着众仙的面冲若荪冷嘲热讽。还多亏罗净出场,尚未开口,光几个冷嗖嗖的眼神便将梵心的气焰扑灭了。

不过梵心走之前撂下一句狠话:“谁娶了这怪胎就要倒霉一世!”

若荪频频颔首以表赞同,附和道:“殿下的话不错,众位仙家还是打消这念头罢。”

谁知,这一桥段被传来传去,就成了若荪仙子气度雍容、宽厚仁德。天上地下的神仙更加趋之若鹜。

“若荪、若荪!”恬墨唤了好几声,她才终于有了反应,木木地望着他。恬墨攥住她的手,促狭笑道:“你可是收了我的聘礼,哪儿能许配他人呢?”说着,抚了抚她手腕上一只镯子。

“是么?”若荪一直不清楚这镯子打哪儿来的,怎么套在她手腕上摘不去,原来是恬墨偷偷给她戴上的,想必是施了咒才令她摘不掉。若荪想了想,反问:“真的是聘礼?”

“怎么?你还真想嫁给我?”恬墨双眼放光,眉毛一个劲地挑。

若荪慢吞吞答:“反正要嫁,嫁生不如嫁熟。”

“…”恬墨嘴角一抽,没了言语。无意瞥见案几上的小乌龟,抓起来瞅了瞅,嘀咕道:“死了?”

若荪噌地站起来,将小乌龟夺过来,“不许乱说。”

“一直这样不吃不喝怎么成?那罗净大师也不想法子么?”

“想了,什么法子都想了。可还是不出来。”说着,若荪从果盘里拈了些粮食沫子递到龟壳边,毫无动静。

恬墨惊讶问:“你们就给它吃这个?”

“怎么?”

恬墨跳下榻来,叹道:“可怜的小家伙,难怪不吃东西。海龟是好荤腥的,成天跟着你们吃斋念佛,肯出来才怪。”说着,恬墨将小龟揣在怀里,拉着若荪从窗口飞了出去,腾云驾雾,“走,去捉几条鱼喂喂它!”

第三章门神招亲-2-

捉鱼这事儿,按理来说是难不倒神仙的,可凡事总有例外。恬墨和若荪在五湖四海转悠了一宿,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发现水里的所有活物瞧见他们就绕道,也不知是谁的气场如此奇特。最后没法子,在恬墨的怂恿下,若荪去找南海小白龙要了一筐鱼。

若荪要到鱼以后不敢多呆一会,匆匆逃了,不然一直对着小白龙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叫她情何以堪。最后他们两个一人揣着乌龟,一人扛着鱼筐,饱经风霜地回到归心阁,却被罗净堵在了门口。若荪虽然没有七情六欲,但很会察言观色,瞧着此时的罗净十分不悦,若荪亦觉得私自下凡、尤其是带着那只“鱼龟”私自下凡委实有些不妥,还未想好说辞,罗净倒先开口了,冷着脸道:“这许多荤腥之物带回来作甚么的?”

恬墨提溜着小龟在鱼筐边晃悠,得意笑道:“大师不清楚海龟的习性,这龟是吃荤的,也难怪她怎么都不肯出来,水土不服呐!”

罗净的脸色愈加阴暗,那凤目里露出的锋芒如刀子一般咻咻地飞出去。恬墨噤声了,吞着口水往若荪身后躲。

“谁敢在本座的地界偷食荤腥,定不宽饶。”罗净一字一句说道,语调轻且狠。

若荪低声道:“可她会饿死的。”

罗净仍旧一副寡情的样子,冷冷道:“即便饿死,也不能玷污了归心阁。”

恬墨暗暗咋舌,这神僧还真是不通情理。正打算说将小龟养在纤云宫好了,恬墨突然觉得手心痒痒的,侧目一瞧,那小龟伸出尾巴左右摆动。突然间“嘭”地一下,龟壳里炸出一阵烟雾,朦胧中,一名少女穿着桃色的长裳亭亭玉立。

恬墨瞪大眼,指着那少女激动不已,“终、终于、终于出来了!”

罗净素来冷漠的双眸,顷刻间泛过一抹温柔波光,“于归…”

若荪定定望着他,明白自己果真找对了,这鱼龟,便是他的心魔。

少女撅起薄唇,泪眼盈盈,看样子满腹委屈。她也不说话,就一直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罗净。对峙许久,恬墨都等得不耐烦了,罗净终于温温吞吞说了句:“你就在此安心住下,我不管你便是。”

恬墨倒吸了口气,这前后变化是否太急剧了些?赶紧凑到若荪耳后低声道:“有戏。”

少女嫣然一笑,如含苞待放,从筐里抓了条活鱼张口吞了,心满意足地冲若荪眨眨眼,然后将口里的鱼骨头吐了吐,又缩回了龟壳里。

罗净垂眸望着地上那一堆光秃秃的鱼骨头,合掌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面念着,一面揣着小龟转身进去了。

若荪拖着鱼筐僵立在门前,望着那匾额发呆,“归心阁”,要归去谁的心?

清晨时分交了班,若荪踏着云彩往南飞,身边围了几个形状各异的神仙,也是看了那招亲贴找来的。每日被这么众星捧月,若荪不厌其烦,正巧望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忙唤道:“玉衡星君!”

那星君一袭白绸衣袍,发上的银带在晨风中飘拂,温润如玉,眉间一点金砂。缓缓飘至若荪面前,微微一笑:“若荪,你做门神好些时日了,我还未有机会上门道喜。”

若荪只管将他的衣袖拽着,一面眨眼,“不是约好了去赏花么?走罢。”

周围那几个神仙凝神屏息,死盯着那玉衡星君。

玉衡星君也并未多言,径自携了若荪的手便往蟠桃园飞去了。余下几位神仙大眼瞪小眼。

二人共乘一朵云,于晨曦中缓缓飘荡。若荪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侧头望着玉衡道:“多谢星君替若荪解围。”

“举手之劳。”玉衡星君温柔道,顺便举了举两人紧握的手示意。

若荪不慌不忙抽出手,带着歉意道:“星君本要往西边去吧?给你添麻烦了。”

“不碍事,既然已经来了,不如顺道赏花去。”说着,他又牵住若荪的手,“那招亲贴可还有效?”

若荪懵了一下,解释:“那是天孙给我开的玩笑罢了。”

“哦?是吗?”玉衡星君淡淡一笑。

若荪正想着如何能再次抽出手来又不伤及玉衡星君的面子,遥远处传来一声突兀的喊声:“荪儿呐!我的好荪儿!”伴着这呼唤的余音,领仙玉郎在云朵里打着滚儿来了,滚到若荪脚下,一骨碌爬起来呼天抢地:“不懂事的小娃儿,教过你多少回了,这玉衡星君要不得要不得!你怎的又和他混到一块儿去了?”

若荪趁机甩开玉衡星君的手,老老实实蹲在领仙玉郎面前解释道:“上神,玉衡星君方才帮了我的忙。”

领仙玉郎双手叉在圆滚滚的腰上,冲玉衡吹胡子瞪眼,“休想打我荪儿的主意!”

“有上神在此保护若荪,那小仙便告退了。”玉衡星君朝领仙玉郎作揖道别,临了又望了若荪一眼。

领仙玉郎气呼呼拉着若荪回了青宫北殿,一面唠叨着叫她再也别理莲华宫的人。若荪不解问:“上神,就算玉衡星君的师父曾做了坏事,与玉衡星君有何干系?”

玉郎坐上了高座,一面整理案上的书简一面说:“如今你大了,晓得轻重,我便与你说说这段往事。心里明白便好,切勿说给他人听。”

若荪点点头,在案边抱腿坐下。

“玉衡星君的师父唤作珠华,是天帝的嫡亲弟弟。当时,西王母与天庭定下了一门亲事,谁娶莲七仙子,便可继承帝位。那莲七本是瑶池中的一朵七孔莲花,作了观音大士的莲花宝座,后修成了上仙,被送回瑶池。西王母收她为义女,极其珍视,于是放话说,莲七必为天后。当时,莲七仙子与珠华殿下一见倾心,便将自己许给了他。不料事态突变,斐清太子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了西王母,令她毅然决定将莲七许配给太子,便成就了如今的天帝天后。珠华殿下黯然离去,远赴西天修佛,于莲华宫中修成了金身罗汉。莲七仙子便心无眷恋,几千年来诵经度日。若珠华殿下当初肯争一争,未必会落得如此结局。所以说那珠华就是个大祸害,我家莲七真真令人心疼。”

原来天后也是他家的,若荪茫然瞪着玉郎问:“这又跟玉衡星君有何关系?”

玉郎压低嗓音道:“玉衡星君乃珠华殿下与莲七仙子神交所出。”

“喔…”若荪大悟,果真是曲折离奇、惊心动魄的往事。顿了顿,又问,“何谓神交?”

“神仙之间的情爱,自然有异于凡人。不需肌肤之亲,情到深处时,神思交汇便能灵肉相合,抑或在梦中结合,都可繁衍后代。只是这样繁衍出来的后代只有神魂,并无真身。”

若荪连连点头,如此看来,神交可谓是最高境界的修行了。

领仙玉郎语重心长道:“玉衡星君的身世迟早被揭穿,届时少不得一番争斗,我可不想让我家好荪儿也牵扯进去。今后,还是要离他越远越好。”

若荪想了想那玉衡星君举手投足间的风度,似乎比当今天帝还胜了几分。

玉郎忽然从座下揪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扔在若荪面前,“这是青山狐皮,你拿去做成什么衣裳也好。”

“何处来的?”

“那素鸾为你招亲,我这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玉郎乐不可支跳下座来,领着若荪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各式各样的礼物都堆成了小山,都是为提亲而送的。

若荪挠挠头,这上神还真不客气,照单全收。想来众仙都怕了驱魔神僧那张冷脸,只好送这儿来,好歹她也算是领仙玉郎的小弟子。若荪嘟喃道:“也不知天孙为何要替我招亲。”

“嗳,虽说素鸾有些老糊涂了,但此事正合我意、正合我意!”玉郎笑呵呵捋着须,“这天界代有仙人出,不过配得上我家荪儿的屈指可数。”

若荪见他如此有兴致,便配合道:“那上神便数来看看。”

领仙玉郎伸出肉呼呼的手掌,扣上一根大拇指,“第一个,墨墨!”

若荪眨着眼等他数下一个,却见他已经放下了手。若荪淡淡睨着他,“第二个呢?”

“没了!”玉郎很无辜地耸耸肩。

若荪无意识地垂眸看腕上的镯子,这屈指可数的人选真叫她别无他选。她虽然不懂感情,可她怎么会看不出甜馍馍一味讨好梵心是因为喜欢呢?他们如此登对,天作之合。若她横插一脚,岂不是同当年的斐清太子一样?为馍馍做这样的事,值不值当?

第三章门神招亲-3-

青宫之外的云河边琼花纷扬,恬墨伫立在白玉桥上,手里捻着几根龙须草。梵心斜斜倚着雕栏,长长的彩袖垂落在地,与恬墨的云绸衣摆偎在一处。远远看去,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不远处,三三两两的仙子徘徊不去,窃窃私语中夹杂了许多唉声叹气。

领仙玉郎一面捋着须一面挪动矮胖的身子往仙子群里钻,转了一圈,听来的尽是恬墨与梵心如何如何般配、自己的希望如何如何渺茫之类的怨叹。听得多了烦了,玉郎心里不是滋味,待梵心离开之后赶忙追上恬墨。

恬墨听见叫唤声,回首望了望却没见着人影。领仙玉郎叉着腰从云雾中腾空而起,吹胡子瞪眼:“小墨墨,真是翅膀硬了呵!”

“原来是玉郎上神,失敬失敬!”恬墨笑眯眯作揖,一面问,“就是不知上神此话何意?”

领仙玉郎瞧了瞧四周,压低嗓音道:“你且与我说说,你与那梵心殿下究竟怎么回事?”

恬墨两手捋着龙须草,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上神何时担起月老的职来了?”

“小墨墨哎!”玉郎急得捶胸顿足,“你没瞧见若荪都要被人捷足先登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赶紧地去跟若荪提亲去罢!”

“上神,姻缘这事可得两厢情愿,若荪既无七情六欲,怎会动心?她不动心,仅靠我一人怎能成就姻缘?”

玉郎瞪着眼半晌挤不出一句话,良久,忿忿道:“不管怎样,若荪是个好孩子,你不要那是你没福气!”然后甩着肥大的袖子气哼哼飞走了。

别了恬墨,领仙玉郎仍然满腹心事,转身又去了纤云宫。

纤云宫内光线晦暗,雕花大柱褪去了金灿灿的光泽,高低架设皆蒙了尘。素鸾半卧在宫殿深处,气力不济,只道:“玉郎上神,容素鸾无法出来相迎。”

玉郎捋着须环顾四周,自言自语道:“怎么几年不来,就如此衰落了。”

“天人五衰,纤云宫要换新主人了。”素鸾勉强支起身子,喘了几口粗气,“敢问玉郎上神匆忙驾临所为何事?”

“哎呀呀,自然是出了大事!”玉郎一面咋咋呼呼一面在殿里团团转,“我们不是早商量好了恬墨与若荪的婚事么?如今他二人一个整日跟公主殿下形影不离,一个被天上地下的神仙追着满天跑,你倒是劝劝你的宝贝墨墨快快向我家荪儿提亲呐!”

“我改主意了。”素鸾低声道,“若荪不适合留在天庭,我要她嫁得远远的,有多远就嫁多远,去过逍遥日子。”

“你!”玉郎一时气堵说不上话来,肚子越鼓越大,末了重重呼出一口气,将满殿的帘幔刮得纷纷扬扬。就着这股呼啸的风,玉郎踩着云朵冲了出去,念叨着:“老糊涂,想赶跑我荪儿,等着瞧!”

和煦的风从窗外一缕缕拂进来,夹杂着淡淡的仙雾,拢在轻轻摇晃的吊床周遭。若荪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境繁杂,她醒来后却只记得那一面之缘的唱戏女子——那位转世的天孙。心尖上有微微的酸痛,她并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情感。忽然之间极想知道那位天孙的故事,若荪从吊床翻身下来,随意披了件羽衣出门去找觅风。

从回廊拐了个弯,瞥见罗净正弓着腰背凑在窗缝上不知看什么,若荪也凑上去,见屋里的“鱼龟”从龟壳里出来了,正趴在桌上小憩,脚下遍地都是鱼骨头。

在归心阁这样猖獗,师父该大发雷霆了罢,若荪自顾自想着,镇定地在罗净身后低语:“师父息怒,这般小妖需慢慢教化。”

罗净不知怎么受了惊吓一般弹了起来,身子笔挺,敛眉垂目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而后若无其事问:“你要去何处?”

“我在找觅风。”

罗净点了点头,又不声不响转身走了出去。

若荪有些莫名其妙,又朝窗缝里望了望,随这只鱼龟怎么无法无天,师父也不舍得对她怎样,如此下去,他要何时才能修成佛?

红彤彤的姻缘府,两个老神仙对饮甚欢。或许都上了岁数,醉醺醺地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大多是几万年前的往事。不过领仙玉郎醉酒归醉酒,正事儿还记得牢,趁月老儿晕乎之际赶紧撺掇他把恬墨和若荪俩的红线给牵上。

啰嗦了一阵,月老儿醉眼朦胧翻着仙籍,迷迷糊糊道:“你说什么?一根草和一条四脚蛇?”

“如何?草就嫁不得蛇?”玉郎一瞪眼,腮帮子鼓鼓的。

“可这若荪不是草,恬墨也不是四脚蛇。”

“管他们是什么,配上就对了!”玉郎又给月老儿斟了杯酒。

月老儿也懒得与他争,拈起两根红线闭目施法,然后扬手一挥,将接好的红线抛上了横梁,笑呵呵道:“大功告成…”说罢,枕着领仙玉郎胖乎乎的肚子晕晕沉沉睡过去了。

若荪进来的时候恰好午后,看门的小仙倌打盹儿了,她便长驱直入到姻缘堂。只见矮腿桌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只酒壶,玉郎和月老儿偎在一块呼呼大睡。若荪也不打搅他们,蹑手蹑脚往堂里走。她方才在天界转悠了一圈也不见觅风的踪迹,想着他可能去了凡间,便要借月老的红尘镜瞧一瞧。

她小心翼翼绕过月老儿身旁,却不知怎么惊了他一下,月老儿半睁开眼打了个酒嗝,嘟喃着:“不是蛇,是龙、大黑龙…”

若荪顿了顿,待月老儿又合了眼,继续往里走。偌大的红尘镜悬挂在姻缘堂的侧殿,可观凡间一切影像。若荪拈指施法,手掌自镜上抚过,镜中即刻显出觅风的身影来。他身处闹市,繁扰纷乱中,目光只流连在一处,便是那座搭在河边的戏台。若荪顺着望去,那梦中的惊世容颜跃然于眼前,熟悉的酸痛又涌上了心尖。

天孙,沉锦。她究竟有怎样的故事?为何可以牵动她的心?若荪思索片刻,毅然纵身一跃出了姻缘府,扑向滚滚红尘。

第四章凡间寻人-1-

青山环绕,溪水潺潺,莺啼婉转。

若荪不知自己落到了个什么荒芜人迹的地所,沿着蜿蜒的小溪顺流而下,瞧见一片粉白的杏花林,远远望着如云团一般。杏花缭乱中,一座茅庐若隐若现。若荪探头看了许久,见茅庐前晃着一个人影,便想上前去问问路。自杏林穿过,就快走到茅庐时,那人影忽然一侧身,顿时叫她愣了一下。

白绸长袍上绣以淡淡的青花,束发银带半耷在肩膀,随着臂上的动作起伏摆荡,眉间那点金砂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这样的上仙,竟赤脚踏在泥土里干着农活。若荪疑心自己花了眼,忙走近了唤道:“可是玉衡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