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心了,他天没亮就拎着行李说要在车站等菲儿呢.”

她楞住了,心里面好像有一个小人开始拿着刀在挖她的肉,不陌生,她以为她习惯了.就在陈菲来的时候,她已经痛过了一次,却从来没想过还能痛第二次.

车早就开走.

悲愤交加的朱芳拿起那对依旧发着冷冷宝光的耳环恨恨的扔到屋外面的水沟里.

连一面都不见她,张烨,我恨你.

三年后.

楼顶的天台.

蓝色的天空和薄纱般的白云充满着朱芳的视野,世界便这样不停的转动.

朱芳整个人都往后倒去,躺在水泥地面上,天空在她心里是出奇的开阔.

如果能看得见,或许还能用残酷的现实来克制自己.

可是人已经在远方,就会放任自己沉浸在柔软的幻想中.

她摸了摸心口,也许再久一点的时间,就不会痛了.

蹬蹬蹬蹬,有人跑上来的声音.

朱芳连忙坐起身,扭过身往通向阳台的门口望去.

头发已经从以前的凌乱到现在整齐的一丝不苟,从前率性的衣服也是发展到没有一丝褶皱,从容而优雅的步伐跟陈菲越来越像.

她站起来,不甘示弱的昂起下巴,一步,两步…越来越近.然后,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她听见他在身后出过声.但听不真切.或许是她不想听.

心一直在跳动着,耳边贴服的碎发因距离越来越近曾悄悄的扬起,却又重新落下.

回到楼下家门口,刚开了铁门.

唔!家里怎么闹哄哄的.

爸爸捧着一杯热茶,端坐着和一个年轻人在聊天,妈妈还伪装成贤淑的家庭主妇在一旁倒茶递水.

见势不妙,正想转身离去.

可是朱妈妈已经看见她,马上用手拉住她的手,朱芳无奈的低叫:“妈…我还很小呢.”

“傻女儿,你已经21岁了,想当年我这个时候已经生下你了.”

妈!年龄是女人的秘密,不要老在大庭广众下公布她的岁数!

朱妈妈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女儿从小就爱和楼上家的烨子混在一起,结果高中毕业出来工作后好像忽然得了厌男症.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有时楼上家的桦子回来,她连正眼都不看人家一眼.

看到朱芳回来了,朱爸爸对她的苦瓜脸视而不见,很开心的扯着她介绍说,“不认识他了,他是浩子,你三岁读幼儿园小班时和他一起睡过觉,当时出了幼儿园,你一边哭一边说,以后要做他老婆呢.”

朱芳听了差点掉到沙发下面去,爸妈真厉害,魔爪遍及各种关系中已经成长的男人.

后来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朱芳居然和浩子玩了几天,渐渐熟了,其实两个人都正在面对相亲的困境,所以索性联合起来哄骗家里的老人家.

星期六刚在外面游玩回来,习惯性走到天台,她刚好脱了外套,一手拎着,另一手便伸向门.

她一推开门便看见张烨.

张烨立于天台前,右手指缝间的烟无声无息的消逝.

“回来了,好玩吗?”张烨垂了垂头,反身笑问了一句,同时把烟捻灭.

“你…抽烟?”朱芳怪叫起来.

“不行吗?人是会变的,你也差不多三年没有理过我.”

“人是会变的?”学他的语气,然后拍拍额头,“我敢肯定我和另一个男人的恩爱的场面,让你联想到和陈大小姐的黯然场面.”

这样的话题张烨不准备进行下去:“陪我去外面喝杯酒吧!”

“天啊!张叔和阿姨要伤心了,烟酒不沾的五好儿子居然一夜之间什么都学会了!”

“陪,还是不陪?”

“告诉你,喝酒不好…”

朱芳话没说完,张烨便起身往门口走.

“去、去啦!”朱芳忙从后面跳起追上他,“讨厌鬼,三年不见还那么小气.”

张烨反手一拉扼住她的脖子“你不是更小气,三年前不知道我怎么惹了你,竟然敢一千零一夜都不理我.”

怎么也抗拒不了他的味道.

拍开他的手,拍开吧,拍开吧.

可是扬起手最后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这些年她以为自己理智多了,没想到还是跟飞蛾一样.

“嘿嘿!…别那么计较.”朱芳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喉咙,“好吧!我赔礼行不行,今天晚上我陪你喝酒到底.”

拒绝吧拒绝吧,烨子你要公正严明的发表:女孩子不可以夜不归家.爸爸妈妈会生气的.

谁知张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好吧!我也想知道你几年到底生的是什么气?”他侧眸浅笑,略带嘲讽.

“我…我…”就是你的错,自己还不知道.朱芳很不耐烦的大吼,“你患上了老年健忘症干我屁事,我为什么要帮你.”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外面起码写了一箱的情信给那位陈大小姐,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是屡败屡战.

更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为了进入陈菲爸爸开设的巨邦公司一直努力着.

得逞了,如愿了,高兴了,那还要她理来干什么!!!

晚上第五杯啤酒下肚的时候,头已经晕忽忽的了.醉醺醺的男人睁着一双迷蒙的双眼:“菲儿那真是我做的企划案,不是陈聪的,那是我熬了十天通宵的结果,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朱芳很沉静的坐在他的旁边,化作影子.

他的醉眼中闪过傲岸之气“相信我,总有一天,别人不会以为我高攀了你.”

“我相信.”她笑得很温柔,也很讽剌.“我相信又如何?有用吗?”

张烨摇摇头.“没用.”他笑了出来,“你是猪头芳,也只有你会这样跟我说话.”

“为什么不去争取,如果你这么介意的话.”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争功诿过,人之常情.我不是不愿意争取回自己的功劳.而陈聪是老总的亲戚,也是菲儿的表哥.何况,职场上争的不是一时,我宁愿在失败中学习下次成功的方法,也不会为了一时之快,而撕破了老总的脸面.”

“你的成长,陈菲愿意等吗?”

他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但磨刀不误砍柴功,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知道就好,起来.”她就用脚踢了踢坐在地上的张烨.“你打算坐到什么时候.”

“干吗你总是那么粗鲁?”他问,“递个手拉我会死啊!”

“拉你起来.”随着话音,她瞬间的力将他整个人扑倒在地上,然后吐了下舌头,“果然醉鬼很容易欺负.”

“欺…欺负…”张烨推开她,自己站了起来,然后一个踉跄嘿嘿直笑,“不知道是谁欺负谁.”

他也不客气的将朱芳压在身下,一边乱亲一边胡乱嚷着:“猪头芳叫你小气…叫你小气…”

朱芳干脆把这个人推开,然后把他甩到墙上,这个动作几乎累得她虚脱.

张烨撞到了墙上,晃了晃,还是站住了,背靠着墙,抬眸看她“这么凶.怪不得我不会喜欢你.”

朱芳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了,又被他这句话气倒了, 输人不输阵.她站直身到他面前恶狠狠的道:“我又喜欢你了吗?”

张烨扬声嚷道:“猪头芳,和你针锋相对真的…很愉快”他大笑了起来,一不小心笑岔了气,大声的咳嗽了起来.

朱芳替他拍拍背顺顺气,口里却凉凉的道:“那是因为你欠抽啊!”

大概是酒意上来了,张烨很渴睡,拉着朱芳坐下了地,把头放在她的肩上默不出声的象睡着了一样.

“起来,要睡回家睡.”她伸手去摇醒他.

“唔?”他慢慢的张开眼,皱起了眉,带些埋怨意味的道:“猪头芳,记得我小时候背过你,现在你背我回去行不行?”

“我——”朱芳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干脆在这里让他人道毁灭好了.

从喝啤酒的公园出来走了没十几分钟,朱芳几乎走到虚脱,最后来到车站的旅馆,也不管他会不会摔,一把将他推到旅馆厅里的沙发上.

她弯下腰喘着气.刚想跟旅店的柜台讨杯茶喝…

不等她出声…“住店是吧!两个人.”前台的小姐习惯性的开始登记“大床还是标间?”

刚想摆手…不行…真是累呆了.住就住吧!

“今天标间满房了,请问是要高级大床间还是要豪华带电脑的大床间?”

如果能把这个男人顺带扶上去的话,要什么房间都行.

嘿嘿!有,最高级的套房.

半夜睡在套房厅里的朱芳被张烨的声音吵醒了.

“水,我要喝水.”

睡着的时候被人吵醒是一件很郁闷的事,但跟醉鬼计较更是一件郁闷的事.

“来了?”朱芳眯着眼睛带着困意跌跌撞撞捧着水进房间.

“小心点…”打了呵欠,杯子不小心带到唇边.水不小心全部洒在她的嘴上.

“喂…”声音戛然而止.

他好象渴了许久,只等着她唇边甘露的润泽.

停下来吧停下来吧!

好像停不下来的人是她.

那一夜是她最后的美好回忆.

亲身体会痛并快乐的沦陷后,她终于得到了他,但他最终不属于她.

她起床后打旅馆窗帘的一刹那,她看见一个散发颠倒众生的魅力的女人缓缓从车站出来.

所以她一言不发转身回房.

当张烨醒来时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他摸了摸头笑了一下,昨晚的梦真怪.

只不过为什么朱芳走路的样子有些怪异.

“看什么看,还不是你昨天晚上硬要我背你造成的.”

朱芳在旅馆门口瞪了他一眼.

其实,不知道要怨恨还要是感激时间,当他渐渐成熟,走过很多条路,经历过很多事时,再想起从前的很多细枝末节,他才恍然大悟.

她就是这样,搅乱一池春水后不等他的脚步就转身离去,任性又可恶.

当时张烨正要回嘴,眼光扫到不远处正在路边等车的一个女人.

他怔了一下,一眼就认出那是陈菲.

“烨子.”她嘴角微微含笑,说不出的优雅精致.

“你好,你回来紫城了.”他微点了下头.

“我特意回来找你的.”陈菲一笑,左颊露出一个小酒窝,甜美诱人.

“谢谢!”张烨客套的笑了笑.

“关于上次我表哥的事.”

张烨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讶异.“不是早下定论了吗?”

“表哥有什么本事,我们都是知道的.”声音轻细如莺,绵软如玉.

原来如此.张烨想了下道:“那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三天后我就回去了.”

他欠了欠身:“失陪,我有事先回家一趟.”

回家的路上,张烨看见一旁正对他挤眉弄眼的朱芳,他不在意的耸耸肩.“如果一昧只会讨好和低下的话,那只是一潭死水.令人感不起兴趣.”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一字一字敲响在她心头上.

“有出息了,会这么想.”心在往下掉,又好像把她那些结了痂的往事一层层剥开,撕开的口扯着肉带着血,还好还好,没有让他有另外一层的顾忌.

三天后,他依约走了.其实她早就知道了,她不介意,真的一点都不介意,起码知道他还会回来.

紫城是一个悠闲的小城.

所以山上寺里的金身弥勒佛,看起来也很悠闲.把愿望诉说过去,弥勒佛应该很快就帮会她处理吧.毕竟人不多.

跪在蒲团的时刻,脑里浮现这样的字句.

如果今年的最后一天能看见他,她愿意拿十年的时间来换.

感觉到风.似乎在询问:是真的吗?

她仰头看着佛说,是真的.她今年真的很想很想见他.

她在年末的时候果然见到他了,可是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她安静的参加了他的订婚礼,也得到他明年即将去美国和陈菲一起在那里定居的消息.

无所谓了,那是好事,对于他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可是他的幸福,便是自己的最失落,任何一次忍让的背后都有一段令人神伤的心事.

所以满怀心事的她多喝了几杯酒…拉拉扯扯着陈菲上了天台.

唉,酒后吐真言非她所愿.

第二天晚上上天台时她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她喝醉酒了所以说错话了,绝料不到迎接她的会是他厌恶的眼神和凌厉如刀锋的话.

“希望我们再相见时,你已经嫁人,不要再像冤魂一样缠着我.”他对着她道“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

那轮弯弯的上弦月把清清冷冷的银光镀在他的身上,曾经熟悉的面容溶入了噬人的阴影变得极度陌生.

从天台跳下去,会不会死?

她想跳看看,好想…好想…

只要走过去,脚一伸,她就可以永远忘掉他今天晚上凌厉的面孔.

家里人也不会以她为耻.

可是为什么,他喝醉酒,她可以原谅他,他就不能原谅她.朱芳胸臆梗着一口气,不甘心的泪水一夺眶而出.

她那天在心头不停不停的起誓.

这次一定要遵守他的誓言.也是为了放过自己.

做过错事的,身似浮萍;

欠过情的,家财散尽.

朱芳躺在床上,脸容苍白而枯萎,重逢之后张烨其实并没有好好看过她的样子,现在终于可以.手指不自觉的划上她的眉头,然后指腹刷过睫毛,想象着如果主人清醒,这双眼睛必定会躲开他.

最后,手指停留在干涸的唇上.

然后,他的唇代替了他的手指.

然而现在回想那天早上那辆失去控制的泥头车,都还觉得心神俱裂,眼泪不知怎么的落了下来.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越来越大,好象恨不得把她的手腕捏碎才甘心.

这十年我以为一直在恨你,其实一直在想你.

因为你走得太干净.

犹记前几次在特区的偶遇,当时一下子没认出她,等反应过来回去找时,她却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张烨忘不了那天晚上下雨的车站,陈菲抓着自己喊:“我们分手,我受不了我的男朋友在学校的三年拼命向别人打听另外一个女孩子的事!回来时又跟她上了床.”

张烨解释:“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小气,再说了那天晚上我喝醉酒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最喜欢的人是你.”

“你瞎了眼才不知道,她一直都喜欢你.你总说她小气,你不喜欢她,但你又总是在我面前提起她.说起她的事来,你如数家珍.”陈菲站在雨里大喊,鼻头哭得通红.

“可是我喜欢了你四年.”

“但是你在我耳边也提了她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