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男人女人,他们都会哭,只是看真假。

沈青白闹不明白自己这算是什么,可是他突然不敢看沈高远。

食不言寝不语,沈家在饭桌上将这条原则贯彻到底,整整近半个小时之中竟然没人说话。

叶东旭吃得很少,他很难吃下去,心里总是记挂着沈青白,想给他夹菜,却又不敢。

他看到了沈青白的眼泪,他竟然哭了。

如果不跟着沈青白一起来,这里会发生什么事?叶东旭想不到,也不可能想到。

他只是食不知味。

吃过饭后,沈高远放下筷子,看着沈青白,喊道:“青白。”

沈青白抬起头,有些僵硬。

“这位就是国安新晋的大人物吧?”沈高远的消息是很灵通的,姜家做的那些手脚他之前已有察觉,只是没有想到那么巧,那几个黑客能够将这件事阴差阳错地捅了出来,反倒让姜继存钻了空子。

只是他这话一说,沈青白却愣了。

“爸,你别瞎说……”只是话才一出口,他就看到了叶东旭那平静的表情,没有半分惊讶,他忽然就想到了之前叶东旭没对自己说的事。

沈高远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却反过来问叶东旭:“你倒是好,一点儿也不告诉他。他倒是像个傻子,连被谁救了都不知道。”

叶东旭直视着沈高远,“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我不做什么,您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在那种地方待着的吧?”

“你倒是看得很清楚。”这话听上去倒是奇怪,只是不知是否是明褒暗贬。

沈青白听出点问题来了,听沈高远这意思,他完全是被叶东旭捞出来的。

国安新晋的大人物……

叶东旭没说话了,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沈高远端起茶喝了一口,手很稳,茶碗里水花都没溅起一点。他不说话,整个房间里一下就安安静静地。

沈青白兀自低着头不说话,杨书琴只是淡笑着,看着沈高远。

沈高远慢慢地品着茶,喝完了小半杯,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叶东旭。

只是他看了一阵,却转眼对沈青白说:“姜家那小子说在那儿等你,你先去看看吧。”

沈青白有些讶异,他站起来,“可……”

“去看看吧,我这儿单独跟你这位朋友说一说话儿。”沈高远没让沈青白的话说完,只是淡淡地打断了。

“……好。”

沈青白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知道姜河星在哪里等他,只是……为什么要单独跟叶东旭谈?

叶东旭只是对他摇摇头,然后笑了笑,“没事。”

沈青白终于还是离开了。

“你倒是放心让他走?”沈高远终于是笑了笑,可是叶东旭只想起沈青白的那种讽笑,只有脸在笑,眼睛却不笑。

他只是很镇定地坐着,“我这次相信他。”

他们二人,像是在打哑谜,杨书琴只是听着,却不发一语。

沈青白那边心不在焉地到了破斧对面的那间咖啡厅,进门就被告知有人在等他。

那侍者的眼神有些奇怪,沈青白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想起这一张脸大约已经是大众化了。

不知道走到王府井,会有多少人认识他。

沈青白暗自摇头笑了笑,坐下来的时候心情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一点也不焦躁。

姜河星坐在他对面,显得很是疲惫不安,甚至是颓废。

有些触目惊心地,姜河星的左脸上有红红的五指印。

“你……”沈青白皱了皱眉,他怎么搞成这样子?

姜河星看到他来,无声地笑了笑,端起浓浓的苦咖啡又喝了一口,“你没事就好。”

沈青白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进去的事情有姜家插手,在背后推波助澜,姜河星应该对此不知情,他很相信他。

“沈青白……你会不会恨我?要真是我做的会怎么样?”姜河星声音很沉,竟然带着一点朦胧的醉意,沈青白这才闻出来,向来不沾酒的姜河星,竟然是喝了酒的。

沈青白忽然很久不说话。

姜河星的脸色越来越惨白,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只是一片麻木。

“姜河星,”眼看着姜河星就要离开,沈青白终于还是不忍心,也终于开了口,“这也许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对你说这话——姜河星,你狠一点儿。如果哪天是你的阴谋诡计用到了我身上,我会很高兴。”

姜河星看着沈青白,也久久地不说话,他看着看着,竟然笑了出来,只是笑多了,眼泪又落下来。

姜河星的眼泪……

沈青白这次是真愣了。

他忽然知道姜河星脸上的伤是哪里来的了,他一下就站起来抓住已经转身准备走的姜河星,眼眯着,“姜继存打你?!”

姜河星看着那只被他拉住的手,笑笑,“我们家,也是有家法的。”

“你何苦……”沈青白觉得难受,只能苦笑,“姜河星,老子讨厌你这样……哪怕有一天你拿刀捅我,我也心甘情愿绝不还手,可是你不要对我太好……我这个人,心小得很,又不知恩图报,你对我太好,很吃亏的……我沈青白还不了。”

“沈青白,你就这么冷血吗?”姜河星忽然就讽刺地笑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原来他做的那些,在他看来都是多余都是为了让他回报?

他一下甩开沈青白的手,大步向前。

沈青白站在他背后,一动不动,只是忽然笑了一下,“我是冷血,可是你这个朋友,我认一辈子。就算哪天你觉得自己付出去太多不划算,要用刀子捅回来,我站着不会跑。你狠心也好,善心也罢,都是姜河星。”

姜河星在门旁的盆景边站住了,他取下自己的眼镜,看了看眼前那繁华的、模糊的灯红酒绿,沈青白的话他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然后他重新戴上眼镜,一步一步走远了,逐渐淡出沈青白的视线。

沈青白站在原地,闭了闭眼,伸手摸自己的眼角,却发现没有一点眼泪。

真奇怪,他明明记得自己刚刚也流眼泪了的,可是脸上干干的,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四更一万五。

码这章眼前模糊了两次。

我个人最喜欢姜河星了。

☆、7575、大结局(中)请家法

沈青白在咖啡厅里站了很久,终于还是觉得自己该走了。

顺便在路上买了顶帽子带着,遮住自己的上半边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沈青白走得很慢。

忽然又见到了那次自己买烟遇到叶东旭的地方,沈青白于是走进去。

繁华的商场,他一挤进人流里就被淹没。

依旧来到那卖烟酒的柜台前,沈青白抬头,却发现已经换了老板。

原先那老头已经不见了。

“来买烟还是买酒?”是另外一个老人,看上去跟原先的那个差不多年纪,只是眼睛已经有些浑浊了。

日后他的老父亲,是不是也是这样?

“你是……原来这家换人了吗?”沈青白自语了一声。

不想那老人听力极好,竟然听了个清楚,“不是换人了,他现在都进医院了,抽烟可不能抽太多……咳,他也离去不远了,我们原先是战友,我来帮他看着,等个人。”

沈青白也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感伤,人会死。

可是烟这种东西……怎么戒得了?

“年轻人,你买什么?”

“那个……烟吧。”手还是转了方向,也许叶东旭经常抽的会很适合他。

“咦?又是这烟啊,以前我听他说这烟其实没人买,他原也不想再卖,只是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喜欢,这种烟,喜欢的人不多了。”老人转身过去拿烟,沈青白却听愣了。

“和我差不多大?”

“对啊,差不大,我也见过,是个挺沉默的孩子。身世遭遇倒是苦得很,不过——他应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那老人已经伸手够到了烟,看上去有些艰难疲惫。

沈青白的手指僵硬了一下,“您说的那人是怎么了?”

“他只是苦了些。”那老人大约也是第一次遇到愿意这样跟他闲聊的人,也起了谈兴,又重复了一遍。人老了话就开始多,“他好像是一对外交官夫妇的儿子,那年来北京旅游,结果出了事,那孩子那时候才十多岁,没别的亲人,父母就全葬在了这儿。听说他十几岁就来这儿买烟了,因为他父亲好像喜欢这种烟……唉,老天不长眼,总是好人死得早,偏生让坏人长命百岁……”

外交官夫妇的儿子?

难怪,公司里传言叶东旭会四门外语……

沈青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那老人道别离开的,总之走得浑浑噩噩。

出了商城,大路之上车流不止。尖锐的鸣笛声忽然刺痛了沈青白的耳膜,疼。

他醒悟过来,叶东旭还在沈家呢。

沈高远会跟他说什么?叶东旭又会怎么应对?

他怎么还在这里?他是该回去的。

一直到站在家门口,沈青白的心跳都乱得很那种对于事情的不确定的感觉占据了他整个的心,一直躁动不安。

直到他推开虚掩的门。

沈高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叶东旭坐在他对面,脊背僵直。

杨书琴在一边看报纸,看到沈青白回来,她温和地笑了笑,“河星他没事儿吧?听说跟他家里有点闹翻了……”

叶东旭转过眼看沈青白。

沈青白眼神黯了一点,只是摇摇头,“应该没事儿。”

沈高远看了沈青白一阵,问道:“你真不要走我跟你祖父这条路了?”

提到沈老爷子,沈青白站在客厅那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更加站得挺拔,他内心虽然因为未知而不安定,可是他表面上不能够表现出来。

他是沈青白,当年那个执意要走另外一条路的沈青白。

“是。”他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沈高远手里摸着茶碗,有些古旧模样,应当是件藏品,里面装着今年的新茶。

文人都爱这套,即使他老子只是披着文人皮的政客,也总是有这种文人的酸腐习气。

沈青白甚至在想那价值百万的茶腕会不会就这样被他老子扔过来打他。

沈高远又转头看叶东旭了,很明显他们两个已经有过了谈话,只是沈青白无从得知这其中的内容。

“青白。”沈高远放下那茶碗,语气很平静,“你是他捞出来的,他没有告诉过你他是什么人吧?”

叶东旭一下就站起来了,目光晦涩地看着沈高远。

杨书琴就在叶东旭旁边,微微笑了笑,拉住叶东旭的手臂,“年轻人,你坐下。”

那话温温软软,可是杨书琴的目光却像是一根针一样,刺得叶东旭心底有些疼,他又愣愣地坐下了。

却暗自摇头苦笑,沈青白家的一个个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啊!连看似温和的杨书琴,其实也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贤惠又大方,还真是能够养得出沈青白这样的儿子来。

沈青白站着,觉得腿有些发麻,站着久了不动,难受得很。

他不知道说什么。

“他是国内著名的黑客吞天鼠,自己到国安备案换了你出来。”说到这里,沈高远突然笑了笑,又瞥了叶东旭一眼,“你们之间的事情本来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该管,只是青白,你姓沈。你想清楚了,你们这样下去又能怎样?”

沈青白无言以对,咬住牙,唇也抿紧,不说什么。

沈高远看得恼火,手边的杯子立刻就要摔过去,可又突然之间忍住了。

“老爷子说让你去,由得你去,由得你去,可你一去,走远了,就走不回来了。”

当年沈老爷子对沈青白是疼得紧的,沈青白闯祸了有老爷子兜着,沈青白做错什么事儿,老爷子都是那句,“由得他去吧,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可是沈高远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真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爸……”

“别喊我。”沈高远打断了他,忽然按住自己的额头,杨书琴在那边捏皱了手里的报纸。

叶东旭终于还是走过去,拉住沈青白的手,跟他一起面对着沈高远和杨书琴。

“你们走吧。”

沈高远像是终于累了,挥了挥手,竟然喊他们走,然后他自己站起来,就要往书房走。

沈青白握紧了拳,又松开,终于一下就跪下了。

膝盖砸在地板上,生硬地,尖锐地疼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沈青白又流眼泪了。

叶东旭僵硬着身子,今天看到的沈青白的眼泪,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杨书琴手里的报纸一下就落了地。

“爸——”

沈高远停住脚步,沈青白抬眼看他,却觉得往日里沈高远那总是挺拔的我脊背竟然有些弯曲了……尽管他心里的那根脊梁还笔直地站着,可背脊却已经不是当年的笔直姿态了。

沈高远是真的老了,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对外已经够让人心力交瘁,家里还有沈青白这么一个不肖子。

“你既然不肯走,就进来领家法吧。”

沈高远终于还是长吐了一口气,背对着沈青白说了一句,然后又走向了书房。

沈青白跪了一会儿,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就要站起来,可是又踉跄一步,叶东旭扶住他,像是在公墓里那样。

“别担心,我家那家法我吃多了,不会怎样的。”沈青白从小到大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打,虽然几乎每次都疼得哭爹喊娘,可到现在他还健健康康地活着,没有落下任何不好。他们家的家法,疼是疼了点,沈高远却也不会真下狠手。

沈青白按住叶东旭的手,拿下来,便跟着去了。

叶东旭跨前一步就要跟上,杨书琴只站在一边淡淡道:“有些话不是你可以听的,让他们父子好好谈谈吧。”

……

可叶东旭放心不下,也不知道哦那扇关起来的门里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心都在揪痛,恨不能是自己去替了沈青白。

而在书房里,时隔六年多,沈青白又看见了那根沉香木家法。

他只是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牙关咬得死死地,一声也不喊。

他这小半辈子挨打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喊的,只除了两次。

一次是因为顾沉跟他之间的传言,剩下的一次这次了。

他只觉得自己嘴里有腥味儿蔓延开,占据了他整个口腔。

背后那沉香木棍子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

没有训斥,没有喊叫,只有那一声声的闷想。

沈青白都不觉得疼了,他甚至在想,沈高远怕是早就想打他了吧?

刚刚回来的时候,他分明是在翻家训的。

一下又一下,打在沈青白背上,那衬衣上也渐渐浸了些微的鲜血。

……

终于还是结束了,前后其实不到五分钟。

只是这一会儿,沈青白其实已经伤痕累累。

他转过头,看着沈高远,却发现沈高远那已然苍老的脸上已经满布泪痕。

这个男人……竟然也哭了。

除了沈老爷子去之前,沈青白在在医院里见他哭过一回,就从来没见他哭过,可是现在……

“这是替老爷子打的你,我跟你妈本来也没资格教训你,毕竟你是老爷子养出来的,可你姓沈,别丢了我沈家的名头。”沈高远转身,双手捧着那根沉香木放在书房正中的架上,然后站着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