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翼难飞》作者:绿野千鹤
一个短篇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想吃胖虫子。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泓涎,棠溪 ┃ 配角:大蛮,小蛮 ┃ 其它:温馨,1V1

第一章 红线

人说姻缘天定,源于月老红绳。
九重天上,月下仙宫,白发长须的月老坐在水镜前,忧心忡忡地看着镜中的景象。镜中都是一些或是沉默、或是争吵的夫妻,贩夫走卒、皇亲国戚,几乎没有一对是和睦的。
月老捡起几根愁掉的胡子,看了看满屋的红线。艳丽的红线在无数泥人之间缠绕,两两相合,红线之上泛着盈盈仙光,乃是姻缘之力。可如今,这些被红线所牵的夫妻,却并不像预料中的琴瑟和鸣。
“红线呐,你是不是牵错人了”月老皱着眉头叹气。
满屋的红线齐齐闪了闪,幻化出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那男子长得十分俊美,只是眉目冷肃,完全没有姻缘线应有的喜庆,这便是月老的红线——泓涎仙君。
泓涎面无表情地瞥了月老一眼,凉凉地说:“我是线,都是你自己牵的。”
月老噎了一下,背着手在原地原地走来走去,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千百年来,他的红线从来没有出错过,但凡被红线所牵的,必然会恩爱一生。来回踱步十几圈,月老停在泓涎面前:“这不行,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线暂时先不牵了,牵了也是多造一对怨偶。你赶紧去把这件事查清楚!”
言下之意,就是说,如果这件事查不清楚,泓涎就一直没事做。
作为月老的红线,泓涎的差使就是勾连世间姻缘,以此来赚取功德。明明是月老自己老糊涂牵错线,还偏要赖他。无奈之下,泓涎只能去人间走一趟。
恰逢八月十五中秋,大街上张灯结彩,沿河两岸甚是热闹,据说晚上这里有灯会。那些个有情义的男男女女,会相约在灯会上见面,正是观察姻缘的好时候。
泓涎将一身艳色仙衣化去,变出一身粗布短打,支了个小摊子,蹲在街角买糖人。有的糖人是画的,有的是吹的,作为一个上仙,泓涎可不会用嘴吹糖人,那就把仙气灌进糖人里了。
修长白皙的手,拿着一个木勺,将熬煮得粘稠的糖稀掂起,在空中一抖,迅速凝结成形。不多时,一整排的糖人就捏好了。圆鼓鼓的小兔子、伸着脖子的公鸡、展翅欲飞的小鸟,一个个活灵活现很是有趣。
月上柳上头,人约黄昏后。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红线君的糖人摊子,生意很是不错,只因他的糖人是实心的。
通常吹的糖人只有薄薄的一层,里面是空的,泓涎的糖人因为没有吹,实实在在的都是糖。
“相公,快来看这糖人。”一位穿着翠色罗裙的年轻妇人看到了那漂亮的糖人,便凑过来想买一个,抬手招呼不远处的丈夫来看。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走过来,戴着头冠,气质儒雅,应当是个读书人。男子停在糖人摊子五步远的位置,皱了皱眉头,似乎碍于面子不愿上前。
“快过来,”妻子笑着冲他招手,等了片刻见丈夫还不上前,便有些生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吾乃读书人。”那男子撇撇嘴,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妻子顿时恼了,上前一把拉住丈夫,“我买个糖人就丢你人了!哪个夫子说过,读书人不能吃糖人了?”
男子觉得当街争吵有些难堪,便拽着妻子往背街走,以红线仙人的耳力,自然是听得清的,两人的争吵还在继续。
泓涎微微蹙眉,看向街上的男男女女。许多青年男女在放河灯,只是互不相让,关于河灯的样式、颜色、在哪里放等等,都能起争执。但凡有好姻缘的,他便能看到两人之间相连的红绳,只是这些红绳如今绷得紧紧的。
红线相连,并不代表这两人就能幸福美满。居家过日子,需要的是互相磨合、彼此忍让。如今眼前的这些有缘人之间,都少了一份磨合之力,长此以往,红线就会崩断,这段姻缘也就到了尽头。
泓涎心不在焉地捏着手中的糖人,思索着这缺失的磨合之力是为什么。
“哎,你这小子挤什么挤?”摊前一个看起来就脾气不好的汉子嚷嚷道。
“唔,对不起,我刚被人推了一下。”一道悦耳的少年嗓音传来,泓涎忍不住转头看过去。
但见一个长着圆圆眼睛的俊秀少年,一边跟那汉子道歉,一边盯着泓涎手中的糖人。这歉道得毫无诚意,那汉子却只是皱了皱眉头,没再说什么。
泓涎有些惊奇,这汉子方才还跟媳妇吵了一架,最后气哼哼地过来给买糖人,怎么面对这莽撞的少年,脾气倒是好了?
少年看起来也就凡人十五六岁的大小,微微张着嘴巴,一眨不眨地盯着糖人,相信再过一会儿就该流口水了。但那表情并不惹人厌,像是一只看到美食的小兽,就差摇尾巴了。
泓涎将手中捏成大公鸡的糖人递给少年,忽而觉得指尖一阵酥麻,不由得一惊。他自己就是姻缘红绳,因而对磨合之力分外敏感,能让他感到指尖一软,必然是十分浓郁的磨合之力。
少年接过糖人,抿了抿唇,抬头看看泓涎,又看看手中的胖公鸡,伸手在兜里摸了半晌,摸出一个铜板,放到泓涎那修长白皙的掌心。
泓涎捏住那枚铜板,眼中有些玩味。
少年给了钱,就忍不住舔了一口糖公鸡,甜甜的饴糖使得那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嗷呜一口咬掉了大公鸡的鸡冠。这糖公鸡是实心的,咬一口能看到一个整齐的断面,少年很是开心,转身欲走,却被泓涎一把抓住了手腕。
“拿一块石头就想换走我的糖人?”低沉悦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少年僵硬地转头看向那卖糖人的。
穿着粗布衣裳的人,却长着一张仙人般俊美的脸,那修长白皙的手在面前摊开,原本的铜板瞬间变成了一颗小石头。
少年顿时吓白了脸,这是他唯一会的障眼法,很少用,只是今日太想要这个糖公鸡了,才会在口袋里摸了石头充数,谁料想一个卖糖人的竟能识破。
“傻狐狸,耳朵露出来了。”泓涎无奈地看着手中的小家伙,因为紧张,连隐藏妖气都忘了,一双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从脑袋顶冒了出来,傻乎乎地扑棱扑棱。
“啊?”小狐狸一惊,伸手摸摸脑袋,害怕地左右看,却发现周围的人好似没有看到他一般,该做什么做什么。完了,眼前的人一定是个法术很厉害的大妖,能同时隐藏两人的身形,自己拿石头骗他的糖公鸡,会不会被他吃掉啊?
越想越害怕,小狐狸忍不住瑟瑟发抖,举起手中的糖,又咬了一口。
泓涎:“…”这小狐狸有是多贪吃?明明怕得要死,还不忘再吃口糖。
“我,我现在没有钱,等我回家拿了钱还你。”小狐狸转转眼珠子,试图逃跑,却怎么也挣不开泓涎的钳制,只能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泓涎忍下笑意,板着脸道:“想趁机溜吗?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这般说着,慢慢松开了小狐狸的手,刚刚被他捏过的地方,忽而多出了一条红绳,牢牢地圈在少年的手腕上。
“这,这是什么?”小狐狸歪着脑袋看手上的红绳子。
泓涎告诉他,这是法力凝结的寻踪绳:“你靠这个绳子就能找到我,记得还我钱。”
小狐狸一听不是什么锁妖绳、捆仙绳,而是让他主动来找卖糖人的,顿时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而后掉头就跑,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泓涎抬手,一根隐形的红线就拴在他的中指根上,红线的另一头,一直延伸到远处,那个拼命逃跑的小狐狸身上。起身,收摊子。
“哎,怎么不卖了?”举着铜板跑过来的几个小孩子很是失望。
“我得去找姻缘线另一头的人。”泓涎实话实说,把剩下的几个糖人送给那些孩子,抬脚便走了。
“他说的什么意思?”吸着鼻涕的小胖子舔了舔手里的糖小猪。
“唔,他要去找媳妇了。”作为一群孩子的头头,高个子的小孩煞有介事地说着,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老虎。
红色的姻缘线,带着泓涎,一直走到城外三十里的大山中。
小狐狸名叫棠溪,是这山中的精怪。
棠溪回到自己的住处,那是一个小木屋,木屋外有一个大鸡圈。里面的鸡看到他,便咕咕地叫起来。
小狐狸很喜欢吃鸡,自打看到村子里的凡人养鸡,他便也有样学样地盖了个鸡圈,在山中抓了几只野鸡养着。
棠溪趴在鸡圈外看了半晌,默默吸了吸口水。因为要修炼,不能沾太多荤腥,实在太馋了才会吃一个。

第二章 风筝

慢慢把手中的糖公鸡吃完,棠溪舔了舔嘴巴,他不打算去给那个卖糖人的送钱,因为他真的没有钱。虽然他有很多鸡,但看看这只,还很瘦卖不了好价钱,瞧瞧那只,刚出生的小鸡仔卖了太可惜,至于手中的这一只…已经这么肥了,看起来就很好吃。
于是,棠溪拎着手中的肥鸡进屋烤着吃了。
泓涎一路跟着来到了山中,越接近棠溪的木屋,那磨合之力就越强,比他在小狐狸身上感受到的还要强上许多!
“咯咯哒——”
“喔喔喔——”
因为棠溪刚刚洒下一把鸡食,鸡圈里很吵,所有的鸡都在抢食吃,在一群鸡中,混着两个奇怪的身影。
每只都只有一个翅膀,一只在左,一只在右,上古神兽——比翼鸟!
有鸟焉,其状如凫,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
传说比翼鸟分雌雄,只有雄鸟和雌鸟合起来,才能飞翔,其实不是这样的。
天下间只有两只比翼鸟,自上古活到今日,乃是一对兄弟,叫做大蛮和小蛮。夫妻之间不仅仅要靠红线的牵引之力,也需要比翼鸟所带来的磨合之力。大蛮小蛮比翼双飞,在天下巡游,人间的夫妻才会互相尊重,互相体谅,最后白头到老。
如果没有这磨合之力,即便姻缘天定,也会在油盐酱醋的琐碎中磨去美好的情爱。
“啾——”比翼鸟清脆的叫声,带着浑厚的磨合之力,使人心生亲近。只可惜,一群没有灵智的鸡,根本不懂这些风花雪月,一只高大的母鸡踩着小蛮的脑袋就跳到食盆里抢食去了。
泓涎看着两只圆滚滚的比翼鸟,抽了抽嘴角:“你们两个,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比翼鸟要飞,必须两只合在一起,因此两只鸟的身体一侧是扁平的,可如今,两只鸟都胖成了球,根本不能合在一处…
“嘎?”正伸着脑袋抢食的大蛮抬起头来,口中还叼着一只肥肥的大虫子,使劲扭头,用它那仅有的一只眼睛瞧过来,“红线!”
嘴里的大虫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被一只母鸡捡走吃掉了,大蛮可惜地看了一眼那只虫子,踹了旁边还在努力往鸡群里挤的弟弟一脚,拽着一起蹦过来。
泓涎把两个飞不上篱笆的家伙拎出来,十分嫌弃地丢在地上:“怎么回事?”
两只青红色的比翼鸟缩在一起,很是委屈:“我们也不想这样的。”
话说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两只比翼鸟被大湿了翅膀。
“哥,我翅膀湿了,挥不动了。”小蛮大声叫嚷。
“挥不动了下去歇…啊!”大蛮一句话没说完,小蛮已经兀自往下飞去。比翼鸟只有一只翅膀,离开了弟弟,大蛮也飞不起来,“我没让你立时就下去啊!”
“嘎?”小蛮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直直地跌下去。
大蛮赶紧跑过去救弟弟,慌乱之中两只鸟合不到一块去,“咚”地一声齐齐撞到树上,昏了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鸡圈里,清秀的少年给他们喂了一堆肥肥的虫子。
这上山的虫子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特别的肥美好吃,与他们在扶桑树上吃到的日光虫相比也不遑多让。
大雨一下就是七八天,兄弟俩刚从东海回来,甚是疲累,此处有吃有喝,便打算暂时住下来,待到雨过天晴再走。结果,也不知这虫子是怎么回事,兄弟俩吃了之后像气吹一样地胖了起来。胖成两个球,合不到一起,自然也就飞不起来。
正在两只比翼鸟诉苦的时候,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直金黄色的小狐狸瞬间窜了出来,一口咬住了小蛮的脖子.棠溪吃完了刚烤的那只鸡,觉得没吃饱,就想再捉一只来吃。因为修行的缘故,他不能天天吃,所以哪天吃的话就一定要吃过瘾。
“仙君救命!”意识到狐狸是要吃它,小蛮凄厉地叫起来。
比翼鸟长鸣为“啾——”,短鸣为“嘎”,这一声呼救泓涎能听懂,但在小狐狸听来,就是长短不一的鸡叫声。
眼看着小蛮快被咬断气,泓涎赶紧上前,把比翼鸟弟弟拎起来,但小狐狸还咬着不松口,牢牢地挂在小蛮的脖子上,使劲划拉着四条小短腿。
泓涎禁不住抿唇轻笑,这小狐狸还没有比翼鸟大,这般咬着怎么看怎么滑稽。抬手抓住狐狸尾巴拽下来,带了一嘴鸟毛。
小狐狸这才回头看看抓住自己的人,待看清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俊颜,禁不住缩了缩脑袋。没想到这要债的跑这么快,自己不过是吃了一只鸡的功夫,竟然就找来了。
转头看看泓涎手中的鸡,小狐狸又悲愤了。自己不过是吃他一个糖公鸡,这人就要捉走自己一只活鸡!
毛茸茸的小狐狸瞬息间变成了身形修长的少年,一把夺过泓涎手中的小蛮:“我就欠你一个糖人,可不能还你一只鸡。”
泓涎抽了抽嘴角,看看棠溪手里可怜兮兮的比翼鸟:“这是两只…鸡,是我养的。”
“才不是!”听得此言,棠溪更生气了,这人不止想贪便宜用糖人换鸡,还想红口白牙地讹走两只,愤愤地拎着手中的鸡,翻了个个,“我捡到了就是我的,你看,这鸡屁股还画着圈呢!”
因为隔壁的黄鼠狼精总是他的偷鸡,棠溪便用法力在每一只的屁股上都画了红圈圈。
泓涎瞧了一眼小蛮的屁股,又回头看看鸡圈里的鸡,果然,每一只的屁股上都画着一个红圈。看看气鼓鼓的小狐狸,仙灵界的规矩,法力标注即为有主之物,他也不好硬抢,便改口道:“那我拿东西跟你换这两只鸡可好?”
棠溪看了看泓涎,见他没有硬抢的打算,便有了底气,挺起胸膛道:“这两只鸡这么肥,要一百个糖人才能换。”
“一百个糖人,你吃得完吗?”泓涎无奈道。
棠溪转转眼珠子,想到了个绝好的办法:“那你每天给我三个。”这样,他就能天天吃到糖人了。
每日三个,他就得在这里停留一个多月,泓涎想用别的换,小狐狸却死活不同意。
“我乃修仙的妖狐,要那些个凡人的金银作甚,我只要糖人。”
于是,泓涎就在棠溪的隔壁住了下来。小狐狸的小木屋两侧都很荒凉,邻居黄鼠狼住在左侧的山洞里,泓涎便住到右侧去。
好在他是仙人,抬手一挥,便平整了土地,再一挥,一栋竹屋拔地而起。窗子上挂着红色的纱帐,门前用红线拴着铃铛。
小狐狸趴在篱笆上,傻愣愣地看着一身绯衣的泓涎:“你看着好像个新郎官。”
“新郎官”在新房前支了口熬糖稀的锅子,每天做三个糖人。
“这是哮天犬,这是玉兔,这是仙鹤。”泓涎指着刚做好的糖人给小狐狸看。
棠溪少年捧着糖人,笑得眉眼弯弯,舔一口,高兴得耳朵都冒了出来,扑棱扑棱地在脑袋上晃。
泓涎把糖锅下的火熄了,看向还在鸡圈里抢虫子的比翼鸟兄弟,小狐狸答应他不吃这两只,但这两只却没有一点自觉,依旧每天在鸡圈里颓废。
“这两只鸡其实还有别的用途。”泓涎把两只胖鸟拎起来甩了甩。
“什么?”棠溪口中吃着糖,含糊不清地问道。
泓涎伸手,一缕红线自指缝间蹿出,将两只鸟的身体捆在一起。
“上仙,这是作甚?”大蛮不明所以。
泓涎不理他们,拎起来走到院子外的平地上,用力一甩,将两只鸟扔上天。红线的一端还握在那修长白皙的手中,随着泓涎的踏云疾行,扯着天上的两只鸟往前飞。
“嘎?”小蛮吓掉了口中的虫子,赶紧扇起翅膀。
两只比翼鸟现在太胖,身体无法完全契合,中间有个大缝隙,跌跌撞撞地扑棱几下,就晃晃悠悠地往下掉。
“风筝!”棠溪眼前一亮,他见过人间的孩童放风筝,一直很是羡慕,可惜他没有钱,自己也不会做。
泓涎冲兴奋不已的小狐狸勾勾手,将红线交到他手中。
“飞飞,飞飞!”棠溪很是高兴,一手拿着糖人,一手牵着红线,在门前的平地上跑得欢实。
纤细的翅膀无法承受肥胖的鸟身,两只比翼鸟飞一会儿就累了,跌跌撞撞地掉在地上,小狐狸却没看到,继续拉着跑,两只胖鸟在溪边的泥地上拖出一条长长印迹。
“沾了泥就飞不起来了。”泓涎拎起两只“叫花鸡”,浸到溪水里涮一涮,扔到旁边的大石头上晒干,两只比翼鸟终于能喘口气。
棠溪用手指戳了戳湿漉漉的胖鸟。
“好玩吗?”泓涎捏了捏他头顶的毛耳朵。
“好玩。”棠溪点点头,一双狐狸眼闪亮亮的。
“你以后可以天天拉着他们玩。”泓涎转头看了看趴在石头上装死的兄弟俩,比翼鸟日行万里,可以横渡东海,如今却连小狐狸的几步跑都招架不住。
“好呀!”棠溪很是高兴,变成小狐狸跳上石头,围着两只鸟转了一圈,等这两只鸟飞熟了,或许还可以骑着他们飞飞。
仿佛听到了小狐狸的心生,小蛮翻了个白眼,当真昏了过去。大蛮踹他一脚:“真没用。”踹完,自己也没了力气,靠着弟弟昏睡起来。

第三章 姻缘

日子一天一天过,两只比翼鸟在每天的“飞飞”中快速瘦了下来,棠溪也拉着他们越跑越远。
跨过山溪,穿过密林,棠溪变成小狐狸,用嘴巴叼着红线,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放风筝,两只比翼鸟越飞越高,红线会随着鸟的高飞而拉长,却始终脱不开狐狸的毛嘴巴。
“呔,大胆妖孽,果然是你在作祟!”一声突兀的呵斥从身后传来,吓得小狐狸一趔趄,绊着石头摔了个跟头,顿时丢掉了口中的红绳。
鸡圈里的鸡还在无忧无虑地吃虫子,泓涎随手在院子中扯了几根红线,系在两颗老树中间,稳稳地躺在上面。仙身轻巧,即便躺在细线上也稳如泰山。单手枕在脑袋后面,泓涎将另一只手中的糖人举到眼前。
每日三个糖人,三十三日,便做了九十九个,今日这是最后一个。淡黄色的糖稀,捏成了一只大耳朵狐狸,小小的一只,瞪着溜圆的眼睛,尖尖的嘴巴两边,还有几根长胡子。
“泓涎,你是什么妖啊?”
“泓涎,我烤了鸡你吃不吃?”
“泓涎,你为什么总不笑啊?”
“泓涎…”
月下仙宫很是寂寞,月老每日要观星象、算命理,而泓涎,就每日在红线厅中捏泥人,捏好了,摆在厅中,等着月老来牵。他捏得出世间所有人的另一半,却捏不出,与红线相交的另一根线。
泓涎缓缓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糖狐狸的鼻尖。仙界无岁月,月老与他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他也就习惯了沉默寡言,这些时日与着吵闹的小狐狸做邻居,每日被他在耳边聒噪,反倒让他体会到了几分有人陪伴的滋味。
“啾啾!”短促的鸣叫自天上传来,带着十二万分的焦急。
泓涎抬头看向基本而来的比翼鸟兄弟,微微蹙眉:“棠溪呢?”
“上仙,不好了,小狐狸被几个道士捉走了!”
“夫人,这就是那妖孽!”有声音在耳边回荡,听不太真切。
“这就是那狐狸精?怎么是个男孩子?”略显尖利的女声,刺得耳朵生疼。
棠溪甩甩脑袋,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一个大院子,地上铺着青石板,远处修着亭台楼阁,应当是个富贵人家。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被绳子牢牢捆缚在一棵树上,在他身前,还摆着一个长案,案上放着香炉、木剑、黄表纸…
“你们,为什么抓我?”棠溪瞪着那一高一矮两个穿道袍的人,先前便是他们把自己抓走的,也不知道那两只单翅膀鸡有没有被他们抓住。
“妖孽。”高个道士见他醒了,冷哼一声,燃了个纸符就朝他扔过来。
那纸符乃是用鸡血画了阵的,一飞到棠溪身边,与那绳子上的咒符融为一道,棠溪便觉得周身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痛苦不堪。
“啊——”少年痛苦的呻吟声,听得那妇人心惊,连忙摆手让他们等等。
“我与夫君不睦,当真是因为狐狸精作祟?这孩子看着也不像…”贵夫人用帕子点了点嘴角,蹙眉看向那脸色苍白的小少年。
“夫人且看。”高个道士拿着木剑,沾了些鸡血,微微一晃,戳到棠溪胸口。
“唔…”棠溪闷哼一声,脑袋上控制不住地冒出了一双毛耳朵,身后也露出了金黄色的大尾巴。
“我等是循着鸡圈里的妖气一路追寻过去的,准没错。”矮个道士得意洋洋地说着,低声跟夫人商量除掉这妖孽的价钱。
棠溪觉得委屈极了,他可没有来这里偷鸡,平日吃的鸡都是自己养的,肯定是隔壁黄鼠狼来偷鸡,留下了妖气,让人寻了去:“我,我没有偷鸡…”
“没说你偷鸡的事。”矮道士翻了个白眼,跟那夫人谈拢了价钱,与高道士站在一处,准备开坛做法除去狐狸精。高个道士从背后拔出一把利剑,剑鞘上写着寒光闪闪的“斩妖”二字。
棠溪看到了那把斩妖剑,顿时害怕起来,他道行不高,但好歹是个修成人形的妖,普通的兵刃伤不了他,但这斩妖剑他见过,前些年那只灰狼精就被一把这样的剑杀死了。
闪着寒光的斩妖剑,带着破空之声,直朝棠溪的心口飞去。
剑尖还未触及身体,棠溪已经感觉到了那彻骨的寒意,禁不住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有许多个念头闪过,父母早逝,又没有兄弟,邻居黄鼠狼每天只惦记他养的那些鸡,大概没人会为他突然死去而悲伤…种种念头闪过,最终停留在一张俊美至极的脸上。
泓涎…
“嗡——”斩妖剑在距离心口三寸处骤然停了下来,发出一声不甘的嗡鸣。
“什么人?”两个道士一惊,迅速摆开阵法。
“咻咻——”无数的红绳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两个道士捆了个结实。
“泓涎!”棠溪身上的绳索松开,愣怔了一下,一头扑进了泓涎的怀里。
泓涎微微蹙眉,他很少与人如此亲近,但感受到怀中瑟瑟发抖的身体,本打算推开小狐狸的手,缓缓拐了个弯,揽住了小少年的脊背,轻轻拍了拍。
“尔等缘何伤他?”感觉到棠溪有些站不稳,泓涎索性让他变成小狐狸,揣到怀里。
“他是狐狸精!”高个道士梗着脖子道,“近来人间夫妻多有不睦,定然是这妖孽作祟。”
泓涎愣了一下,不由得失笑,说起来,还真是这狐狸精作祟,不过,作祟的方法不是勾引人家丈夫,而是把比翼鸟当鸡圈养起来。
“师兄说得没错!”矮道士连忙附和,师兄弟俩对视一眼,均是一愣。矮道士突然红了脸,高个道士轻咳一声把脸扭到了一边。
“咦?”小狐狸扒着泓涎的衣襟看,不明白这两人怎么了,方才还凶巴巴的,这会儿怎么害羞了?
捆着道士的红绳,乃是姻缘红线,泓涎干咳一声道:“他们被捆仙绳迷了神智,等绳子解开就好了。”
泓涎揣着小狐狸,单手拎着两个道士,腾云而去。
将两个互相交换暧昧眼神的道士扔到溪水里泡着,泓涎把最后一个糖人交给变回人形的小狐狸。
“你要走了吗?”棠溪看着手中的糖狐狸,他知道,这是第一百个糖人,吃了这个,泓涎就会带着那两只鸡离开了。
“比翼鸟已经会飞了,我也该回去了。”泓涎看看小狐狸脑袋上耷拉下来的耳朵,抬了抬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复又收回了袖中,转身离去。
“啾——”随着一声长鸣,青红相间的比翼鸟盘旋而上,一飞冲天。
蛮蛮之鸟,翱翔九天,夫妻见之则睦,帝王见之则仁。
又是一年灯会,一个身着广袖长衫的青年缓缓走在人群中,正是已经长大的棠溪。
“相公,快看那糖人。”似曾相识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那东西是哄小孩子的。”丈夫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却没有生硬地拒绝。
“那,咱们买了之后躲到巷子里偷偷吃。”妻子小声说道。
棠溪看着那笑着去买糖人的夫妻,又看看那捏糖人的老头,慢慢转身离去。山中无岁月,他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年,只知道比翼鸟定然已经巡遍了天下。如今,再没有道士因为夫妻不睦而来捉他,也在没有一个叫泓涎的人来管他讨要单翅膀的鸡。
“呦,这不是那小狐狸吗?”小蛮用脑袋撞了撞哥哥。
“我瞧瞧,”大蛮把弟弟的脑袋抵过去,用仅有的一只眼睛歪头看,“还真是!”
泓涎抬头,看到两只正说话的比翼鸟,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大虫子喂他们:“天下的夫妻现在都和睦了吗?”
“有红线相牵的人,看到比翼鸟就会和睦的。”大蛮吞下虫子,乐呵呵地说。
“是么…”泓涎低头,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
“咦?你能听懂我们说的话了?”小蛮惊讶地张大嘴巴,以前小狐狸听不懂他们的叫声,才会把他们当鸡养起来,如今既然能听懂,说明小狐狸快成仙了。
“咦?红线!”大蛮没注意这个,倒是看到了小狐狸手腕上的红绳。
兄弟俩对视一眼,但因为靠近彼此的那一边没有眼,便使劲歪头对了个眼色。
“哎呀,有了红绳怎么可以不到红绳相牵的人身边呢?”小蛮大惊小怪地叫道。
“什么?”棠溪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大蛮一翅膀拍到了脑袋,变成了一只毛狐狸。
两只比翼鸟不由分说地把狐狸扛到身上,直接冲上九霄。
“啊——”棠溪吓了一跳,只得仅仅抓着比翼鸟的羽毛,只觉得眼前的景物迅速变换,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甩了出去,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划拉着四爪试图找个支撑点,却突然觉得周身一暖,跌入了一个结实而柔软的怀抱。
抱着他的人,穿着一身艳红色广袖仙袍,周身仙光袅袅,一张俊脸没什么表情,眼中却盛满了笑意。
“你抱着的是什么?”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走过来,蹙眉看着小狐狸。
“哦,这就是害得人间夫妻不睦的祸首。”泓涎摸了摸狐狸顺滑的皮毛,眼也不眨道。
月老听得此言,顿时跳了起来:“哎呀呀,那可不能放回人间!”
泓涎不可置否地嗯了一声。
月老围着狐狸转了一圈,发现他的修为很高,已经快要历劫成仙,自然舍不得毁去,挠头半晌,一拍大腿道:“我去管老君讨个仙丹来,以后就养在这里,你看着点,别让他再乱跑啊!”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跑了。
吃了仙丹,就可以直接成仙,不必经历那九九雷劫。小狐狸窝在泓涎怀中,眨了眨眼,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
泓涎走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人是九天之上的上仙,不是他一个山野精怪高攀得起的。
泓涎背在身后的手轻弹指尖,将两只肥美的天玉竹虫弹出去。两只比翼鸟立时叼住虫子,蹦到一边美滋滋地吃起来。而后,泓涎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摸了摸狐狸脑袋,轻笑道:“你这为祸人间的狐狸精,就得由我这红线拴着,免得坏人姻缘。”
毛狐狸左右看了看,抿起耳朵:“我,我还没吃够人间的烧鸡呢。”
“天庭也有烧鸡。”泓涎面不改色地说。
“咦?”狐狸蹿出来,化作人形,“哪里有烧鸡?”
泓涎指了指头顶飞过去的仙鹤:“你看这个,够不够吃?”
棠溪看了看那膘肥体壮的,天上南极仙翁的坐骑仙鹤,吸了吸口水:“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