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道:“独孤一鹤既然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青衣楼…”

孙秀青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怒目嗔道:“你说我师傅是青衣楼的人?你是不是疯了?他老人家这次到关中来,就因为他得到个消息,知道青衣第一楼就在…”

孙秀青话未说完,只听阿青突然怒喝“谁在外面!”,一声清啸,纤腰扭处,破窗而出。

几乎与此同时,后面的窗外“铮”的一响,一道细如牛芒般的乌光破窗而入,打在孙秀青背上,孙秀青轻轻“啊”了一声,人就势倒在了西门吹雪的身上。

石秀云距离后窗最近,怒喝着翻身,扑过去,但这时窗外又有道乌光一闪而入,来势之急,竟使她根本无法闪避。

陆小凤早已从另一扇窗子里掠出,马秀真和叶秀珠也怒喝着追出来。但反应最快的还属阿青,她第一个冲出来,故而追得最远,独自一人在桑树林里潜行了片刻,都不见那下手的歹徒的踪影,于是她突地停了下来。

“不对。”

她根本感觉不到有人在这附近。

好奇怪。

阿青皱了皱眉,转身又施展轻功朝小酒馆原路返回。

在没有发现下暗器的人的踪迹后,阿青不再继续追踪,毫不犹豫地回到酒馆,因此她居然是第一个回来的。

刚刚还欢声笑语的小酒馆,如今已凄冷寂静如荒地。

一灯如豆。

阿青进门,扫了一眼,发现酒店主人躲在角落,已面无人色,除了花满楼和石秀云,其他人都不见了。

“不要怕,坏人已经走了,”阿青对酒店主人笑着说了一声,却见他抖得很厉害,顿觉无奈,便走到花满楼身边,惊讶地发现石秀云的脸色已呈现出可怕的死灰色,不由失声道,“她怎么啦?”

花满楼没有回答。他的怀里正抱着石秀云,他的手被石秀云的手按着,轻轻地放在她的心口,她的伤口就在心口。

四月的夜晚很冷,花满楼的手也很冷,但她的胸膛却柔软﹑光滑而温暖,花满楼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似乎一点点暖了起来,而她那本快停止的心跳,好像也跳得快了些。

陆小凤的声音在后窗外响起:“她中的是什么暗器。”

花满楼道:“是毒针。”

陆小凤沉默半晌,忽然道:“你留在里陪她,我去找一个人。”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声音已在很远。

酒馆重又恢复了寂静。

此时,阿青忽然蹲下来,从石秀云的袖中拿出一柄短剑,那是石秀云常使的公孙大娘传下来的“剑器”。

花满楼感觉到阿青的动静,立即问:“阿青,你要做什么?”

“她中了毒,是吗?”阿青细细摩挲了一下剑身,冰冷锐利的剑锋在烛光下一闪一闪,寒光四射。

“花满楼,在我家乡,大家会用刺络放血来治病,我阿妈恰好教过我一点,”阿青拉起石秀云的胳膊,捋起她的袖子,仔细寻找着人体穴位,低声道,“让我试试,好不好?说不定可以救她。”说话间,她已用小剑在石秀云的手上刺了几个浅浅的口子,流出来的都是暗红得发黑的血。

石秀云虚弱而吃力地开口:“我…我还有救吗…”

“当然有的,”阿青其实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在她的家乡,医药缺乏,放血是常见的治病法子,阿青见过很多次,而且阿妈悉心教导过她,但她实际只操作过四五次,但现在,她只能硬着头皮夸下海口,“你相信我就好了,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一听她有希望,花满楼的脸上也有了光芒,他问:“阿青,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阿青道:“她中的是毒针吧?那,那你得把那根针吸出来。对了,要将她放平,把灯挑亮点,不然我看不见。”她想了想,又道:“花满楼,你看不见,能行吗?”

“能行。”花满楼肯定地答道,他轻轻将石秀云放在地面上,柔声道:“你闭上眼睛,我…我替你把毒针吮出来。”

石秀云苍白的脸仿佛又红了,眼睛里却发出了光,道:“你真的肯这么样做!”

花满楼黯然道:“只要你肯…”

石秀云道:“我什么都肯,可是我不想闭上眼睛,因为我要看着你。”

喂!

如果不是要为她继续放血,阿青真的想捂脸离开。

这,这这…要不要这么甜蜜得腻人呀!

见花满楼轻轻解开石秀云的衣袍,解下肚兜的带子,露出她的心口来。而石秀云用手引导着他贴近自己柔软的胸口,然后他轻轻俯首,吻住她的伤处,缓缓将毒针吸允出来。

阿青看得脸红了。虽然,虽然是很正经很严肃的吸毒疗伤,但是…但是这场面太香艳了!

阿妈呀,她真的好想离开,她不要看了啦!阿青羞得不行,偏偏又不能走,只好一边为这姑娘放血,一边面红耳赤地努力不去看。

这时候,风从窗外吹进来,从门外吹进来,四月的风吹在他身上,竟宛如寒冬。

风中忽然传来一阵芬芳的香气。

后窗“格”的一响。

“谁!”阿青警觉地抬头。

半晌沉默,后窗忽然现出一个婀娜多姿的剪影,有一个温柔甜密的声音响起:“花满楼。”

花满楼猛地抬起头,失声道:“飞燕!”他听得出,这声音正是他所熟悉的人,也正是他一直在思念着的。

“不错,是我,想不到你居然还听得出我的声音。”一个人轻飘飘从后窗掠进来,声音里竟似带着种因妒忌而生的讥诮,幽幽的说道:“我还以为你已忘记了我!”

哦?这人就是花满楼的心上人?长得挺漂亮,可是…感觉也不怎么样嘛!阿青从这个飘进来的叫“飞燕”的女人身上感受到和上官丹凤一样“讨厌”的气息,偏偏花满楼喜欢,没见她一出现,花满楼整个人都快扑到她身上了嘛!

唉,可怜的石秀云姐姐。阿青一面帮石秀云系上盘扣,一面愤愤地想,果然,果然男的都喜欢漂亮女人!你看,西施在吴国那么多年,范蠡还对她念念不忘,死心塌地的。

你再看,花满楼,哼,刚刚还对石秀云这么好,现在出现了一个更漂亮的女人,他马上就不管石秀云了吧!

哼,没想到虽然花满楼是瞎子,但也分得清哪个更漂亮,然后就奔那个更漂亮的去了。阿青朝那含情脉脉的两人吐吐舌头,然后低头看石秀云,她此刻由于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但已不是那种惨白的死灰色,流出来的血也从暗红发黑转为鲜红,只是看起来似乎很累,一副眼皮就要耷拉下来的样子。

阿青连忙用力拍拍石秀云的脸,大声道:“石姐姐!现在不可以睡,睡了就起不来啦!”

阿青的声音很响亮,惊动了那已拥抱在一起的两人。

想起毒伤在身的石秀云还在一旁生死未卜,花满楼的身子一僵,本想拥抱心上人的手也放了下来,就在这时,上官飞燕忽然一把推开了花满楼,道:“我的意思,现在你想必已明白!”

花满楼道:“我不明白。”

上官飞燕道:“不管你明不明白,我…我都已要走了。

花满楼失声道:“你要走?为什么要走?”

上官飞燕道:“我也不想走,但却已非走不可!”

“走吧走吧,你又没病没伤的,走到哪里去还不是随你?快走,不要妨碍我们救人。”阿青冷冷道。

花满楼皱眉:“阿青!”

就在说话间,上官飞燕轻轻道:“花满楼,你要好好活着,否则你就是对不起我…”她的声音已越来越远,突然消失。黑暗,花满楼忽然发觉自己已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莫中。他知道她一定有不得已的困难和苦衷,所以她才会走。

阿青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沉思与痛苦:“花满楼,地上好凉,石姐姐再躺下去就要冻死了。”

“我来抱她,”花满楼立即走过来,小心地抱起石秀云,转头问那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店主,“店家,这里有客房吗?”

一个小酒馆,哪里来的客房?店主一脸惶恐地望着这群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人,张了张嘴,怎么也没勇气说出“没有”两个字,只好连连点头:“有,有的。”

唉,看来只能把自己的床贡献出去了。

那他今晚睡哪啊?

店主欲哭无泪。

27石秀云

花满楼发现,连续好几天,阿青都对他爱理不理的。

——而这种情况是从上官飞燕走了之后开始的。

这一日,给石秀云喂完药后,花满楼从她房里出来,正巧撞见阿青,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重重的一声“哼”,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阿青,”花满楼叫住她,苦笑一声,“你在生我的气?”

“是!”阿青大大方方地承认。

“为什么?”

“石姐姐那么好,你不喜欢她,作甚么要去喜欢那个叫什么飞燕的?”

“她叫上官飞燕,”花满楼淡淡道,“阿青,喜欢是不能勉强的。”

阿青挑眉,指着楼上那扇门:“你敢这样对石姐姐说吗?”

“…”

“你不敢,对不对?花满楼,你就是人太好了啦!我一点都没看出来那个上官飞燕是喜欢你的,她说不定是想利用你,你不要犯傻!你看石姐姐多好,为什么不喜欢她?”

花满楼一怔,眸子黯了黯,但很快就笑了起来,他伸手轻轻弹了一下阿青的额头:“小丫头,你知道什么叫喜欢?”语气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阿青被他这完全不重视的样子气得跳脚:“我的直觉很准的好不好!这个什么上官飞燕看起来就跟上官丹凤一样讨厌!”

“一样?”花满楼又是一怔。他微微低了头,似乎在想什么。

阿青觉得花满楼有些不对,整个人好像情绪一下子低沉下来,不由小心翼翼道:“花满楼,你怎么啦?我说的不好,你不要生气呀…”

花满楼摇了摇头,抬头笑道:“没有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阿青,你好好照顾石姑娘几天,我要出去一趟。”说完,他将手上端药的盘子递给阿青,转身出了门。

心事重重。

阿青望着花满楼的背影,得出了这么四个字。

她的成语已经学得不错了,是不是?

端着午膳上楼,阿青轻轻推开门,门“吱呀”一声想,正坐在床上看窗外风景的石秀云一下子扭过头,脸色虽还苍白着,但眸子却亮晶晶的,正看着这边。

见进来的只有阿青,她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看见不是花满楼,很失望?”阿青笑嘻嘻地调侃。

石秀云别过头:“别胡说,他,他已经有心上人了。”那晚在小酒馆,她虽然中了毒,整个人迷迷糊糊,但花满楼和上官飞燕的对话她听得还算清楚。

他深深爱恋着那个女子呢。

一想到这里,石秀云的心渐渐往下沉。

虽然她没有看见那个女子的容貌,但听声音就知道,一定是一个极为美丽温柔的女子,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那个人吧。

阿青盯着石秀云的表情看,见她脸色变来变去,忍不住开口:“花满楼让我照顾你几天,他出去有事啦!”

石秀云的心情更加黯淡,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就麻烦小青了。”

阿青一直在端详她的神情,此刻,她嘟了嘟嘴,道:“你明明很想花满楼嘛,你想他照顾你,是不是?现在你受了伤,行动不便,等伤好了,你就去追他嘛!他人那么好,虽然看不见,但也一定会是很好的丈夫啦!”

见阿青居然扯到了成亲,石秀云的脸微微红了,立时摇头道:“他喜欢的另有其人,我不可以…”

阿青恨铁不成钢地打断她的话:“你先前不是很主动么,就要保持那种精神!他喜欢的那个上官飞燕感觉好讨厌,而且根本不喜欢他,做戏做得好假,你要有打败她的信心!”阿青的眸子寒光一闪:“就算她也喜欢花满楼,你把她杀了,不就没有情敌了!”

石秀云呆呆地看着阿青,愣愣道:“小青,这样…不好吧…”听花满楼说,阿青功夫虽好,但从不杀人,所以,她真是没有想到,阿青居然会撺掇她除掉情敌。

真是…好剽悍…

阿青吐了吐舌头:“我开玩笑啦,你不杀就不杀嘛,重要的是缠着花满楼,他人那么好,一定不会拒绝你,到时候就水到渠成啦!”她又用对了一个成语,太好了!

石秀云的脸红红的,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她望着阿青,忍不住微笑:“那好,等我伤好了,就照你的法子办!”

阿青得意非常地拍拍胸脯:“听我的,一准成功!”

石秀云见她这样,觉得很可爱,禁不住笑起来:“小青,怎么觉得你很有经验的样子?”

“没有啦,”阿青坐在床沿,双腿荡来荡去,眼神望着窗外的青山白云,轻轻道,“我没什么经验,不过在我的家乡,女子都是很爱憎分明的,喜欢就去追,不喜欢就拒绝,男子追女子也是如此,没有什么顾忌。”

见她一脸怀念,石秀云微笑着问:“小青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不过他不喜欢我,”阿青回头笑道,“他喜欢的人好漂亮好漂亮,我本来真的想杀了她,但一看见她,我就下不去手了,真的好漂亮!”

“倾国倾城?”

“恩!倾国倾城!”阿青肯定地点头。

“那这个斗篷是他送你的么?”石秀云指指自己身上披着的那件黑色滚金边的斗篷,失血过多,她最近怕冷,躺着还好,坐起来的时候容易着凉,阿青便把自己的斗篷给她披着,她发现这件斗篷很大,以阿青的身材根本用不了这么大的,很显然,这是一件男子用的斗篷。

见石秀云提起斗篷,阿青连忙摇头否定:“怎么可能!他才没有送我东西。这斗篷是叶孤城的啦,他不用别人穿过的东西,所以被我用了一次,他就不要了。”阿青撇撇嘴:“真是坏毛病多!”

叶孤城?!

石秀云怔怔开口:“你说的是…南海飞仙岛的那位白云城主?”

阿青点头:“是他呀,难道还要人和他同名同姓?”如果真有,那可要见见。

石秀云笑着摇头:“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白云城主虽然久居海外,极少涉足中原,但他在中原武林的名声极大,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白云城主最出名的是剑,他的剑术和西门吹雪齐名。”

“和西门吹雪齐名?”阿青重复了一遍,想了想,觉得…好像在她的印象里,叶孤城比西门吹雪的剑术…高那么一点点?

石秀云见阿青低着头思索着什么,便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阿青摇头,将午膳端过来,催促道,“现在热度刚刚好,赶紧吃吧。”

石秀云含笑点点头,一边用膳,一边随口问道:“阿青,你腰上那根竹棒是你的武器?”

阿青随手摸了摸自己的竹棒:“算是吧,以前是拿来赶羊的,后来不用牧羊了,拿来打架还挺方便。”

赶﹑赶羊?

石秀云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简直要掉到碗里去了:“你是牧羊女?”

阿青颌首,对石秀云的惊讶感到很不解:“对啊,很奇怪吗?不过已经很久没有养羊了。”唉,她想她的老白。

石秀云用力把口里的饭吞进去,正想再次表达她的惊讶时,眼睛忽然扫到竹棒上的字,于是她笑了:“阿青,你骗我呢!牧羊人哪有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赶羊的棍子上的?”

阿青眨了眨眼,抽出自己的竹棒,指了指尖端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刻字:“你说这个?这根竹棒不是我以前用的,以前那根被叶孤城打坏了,这根是他另做赔给我的,名字是他自作主张写上去的啦!”

又是叶孤城?!

石秀云又笑了,这回她笑得分外暧昧:“小青,你告诉我,你和叶孤城…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