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剑和鞭的交击,无数明亮的火花在轰鸣声中四溅开去,照亮战士们怒吼着的面容。不但剑上带起了凌利的剑风,铁鞭周围也涌动着爆裂的气流。每一次交接,剑风和气流都肆意的切裂战士们的皮肤和肌肉,血珠被气流带上很高的空中才坠落下去,落在草地里,青色的长草上挂满一粒粒晶莹的血滴。

太阳升起来了,这个清晨,血色的露珠降落了茫茫的草海。

血滴散落在他们周围,折射着绚丽的阳光,枫和罗恸罗带着满身的伤痕,沐浴在血光里,不知疲倦的疯狂搏杀。两个战士间最后一场战斗,他们都相信胜利就在自己面前,只要能勇敢一点,更加勇敢一点,就可以触摸到他们守护的那个理想。他们已经沐浴了太多的鲜血,太多的人在等待他们,他们不能回头,更不能退却。

可是,这真的是最后一战么?

这一战带来的,真的会是他们等待的光明么?

第十四篇 天魔的降临

罡风象无数支利箭,从枫和罗恸罗的身边激射出去,切断了百丈以内的草叶,随即搅动在一起形成一股爆裂旋转的狂风围绕着战士们,携着碎草在空中旋舞,每一片草叶都象飞翔的薄刃,快得可以割破战士们的面颊。可是枫和罗恸罗都没有去闪避,任凭草叶带着血痕划过他们的脸——他们因为咆哮而扭曲的脸。

他们的脚深深的陷进泥土里,向着对方全力摧动手中的武器,然后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再次聚力出击。

罗恸罗的铁鞭从左右两个完全相同的角度轮流劈斩向枫,他的鞭势绝不会因为梵之剑的阻挡而停滞,每一次交击之后,罗恸罗的鞭会急速的扫过而后从另一侧劈落。快速流转的鞭影已经汇在一起,象两片苍灰色的蝶翼展开在罗恸罗的身旁。而枫的剑影同样如一双银色的飞翼展开在两旁,梵之剑的冲击也并不亚于铁鞭的狂暴。两对飞翼间,是铁鞭和剑的呻吟。力量在冲撞和零散,被压迫得飞射向四周的空间。钢铁的武器都疲惫了。

双方都是在倾尽全力的进攻,只是每一次的冲击都被对方强大的力量所阻挡。在这样纯粹的力量绞杀中,一旦放弃进攻,也就同时失去了防御!

又一次冲击,罗恸罗的鞭狠狠地的压住枫的剑胶着在一处,罗恸罗咧开嘴对枫狰狞的笑,枫甚至能看见他咬出丝丝鲜血的牙齿。罡风还在急速的流转,除了风声,只有战士们沉重的喘息。他们一边调整自己的气息,一边拧过头狠狠地对视,双方的眼底都闪烁着寒意。“没有想到你这么顽强啊,帝释!”罗恸罗的冷笑都被他自己的喘息打断了。“你也一样,罗恸罗!”

“让一切都结束吧!我已经厌倦了这样可笑的撕打,让我看看你最后的绝技吧,天王的极乐之剑到底是怎样的呢?”罗恸罗这样说的时候,他的人和鞭一起竭力压下去,他的面孔几乎贴到了枫的脸上,“不会是还没有领悟到那一剑吧?天王殿下?”

“既然想见到死亡,就睁开你的眼睛,来看这一剑!”枫一字一喘息,可是这个时候,他纷乱的气息完全平静了。

大吼声中,枫松开握剑的左手压在剑脊上,双手摧发出连续的震击,把罗恸罗的压迫全部推了回去。他们各自为那股力量震退,陷在泥土里的双脚在地面上划开了十几丈的深痕。

咆哮的风声停息了,罗恸罗的气息也平静了,他们都不再喘息,相隔着数十丈冷冷的对视着。旋风里的草叶缤纷降落,洒在他们的头顶,脚下,方圆百丈里的每一处。枫和罗恸罗都已经压下了自己气息中狂乱的翻腾,尽管压迫自己的气息是那样的艰难和痛苦,他们也不能不这样做。他们都只剩下最后一搏的力量。

天王的“极乐”,罗恸罗的“夜纹”。

天王耀眼的光明之剑,阿修罗深黯的夜色之鞭。

天王的顽强,阿修罗的执着。

传说中能够截裂天地的至杀绝技。

但驱动这最后一击的不是力量,是生命,战士的生命!当枫和罗恸罗真的使用了这最后的一击,他们已经在用生命去称量他们自己的希望。

天人古卷的最后一页上只有一个词——“涅盘”。

于是枫问恒断:“什么是涅盘?”

沉思良久,恒断才说:“涅盘是真,是净,是解脱,极乐永恒,不生不灭!”“极乐永恒,不生不灭?”枫在震撼中不由的反问恒断。

“不生不灭,极乐永恒!”恒断微笑,可是话语中斩钉截铁,不容反驳。“那如何才得真涅盘?”

“对于你,涅盘是死!”恒断挥袖起身,再不回答,只剩下枫一人静坐在仞利天空神庙空旷的大殿上,彻夜的沉思。

那个孩子被掩埋在废墟中的那一刻,一种强烈的悲哀从枫的眉心一直涌动到他的胸膛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割开了枫心底的迷茫——“什么是涅盘”?

涅盘是死!

要让这些人们都过上极乐永恒的日子,那么只有战斗,只有牺牲。必须用生命去祭奠,那永恒的极乐才能降临这片大地!没有人愿意战斗和牺牲,也就不会有明天的安宁。“没有死亡,生存也就不存在!”泛舟在不死之海上的阿莲迦这么说。

“如果用我的生命去去祭奠,”枫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这些人们就会有永恒的快乐了吧?”

这就是他的涅盘!他没有机会,也不想去问恒断这是不是真正的涅盘。他想到这里的时候,那仞利天空界中至为凌利却又无异于自戮的一剑——极乐之剑,已经挣脱束缚从他脑海深处涌了上来,仿佛它一直沉淀在脑海最深处,千年以来就静静的等待着浮现的这一刻。“击出了这一剑,真的要燃烧为灰尘才能停止么?”枫悄悄问自己。

回首善见城,里面有天香,梦旋和阿莲迦,所有人都在等待凯旋的天王。“可是这一次真的回不去了吧?”他这样想。

曾经答应阿莲迦要回去的啊!那个傻傻的穿越黑暗来找他的阿莲迦,就这样欺骗了她?想到这里的时候,阿莲迦似乎又在他身后轻轻的唤着:“殿下……”“忘记吧!”枫说,然后他轻轻的笑了。

他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微笑。

他提剑指向罗恸罗:“我还有一个疑问。”

“你问。”罗恸罗冷冷的说。

“为什么要和我订下这最后的一战呢,罗恸罗?为什么放弃了你为阿修罗战斗不休的志向,要冒险做最后一战呢?是不是因为罗喉罗的死?是不是因为你也开始疲惫了呢?”罗恸罗忽然颤抖了一下,他脸上狰狞的笑容僵死在那里,然后他的脸微微抽搐,他的眼睛里闪现了隐约的空朦。在那一瞬间,枫感觉到罗恸罗原本平静的气息波动了。随即罗恸罗疯狂的咆哮起来:“可笑,可笑,可笑!”

他挥鞭指天,仰天狂笑,嘶哑而凄厉!笑中有痴,有恨,有丧乱,还有他不可一世的猖狂,天地万物都在他的笑声里战栗!

只有枫在静静的听,静得如水,不起一丝波澜。

然后,罗恸罗失去了一切表情,他举鞭过顶,踏上了第一步。

强烈的阿修罗战气汹涌到枫的面前,枫从来没有感觉到那样强烈的魔性在罗恸罗的气息的翻腾。可是枫甚至连最后的担心也不再有,他持剑昂首,说:“去死吧,罗恸罗!”枫的眼睛终于穿透罗恸罗身边的黑暗,看到了他心里最深处的虚弱。

只有那么一丝隐隐的虚弱,枫知道罗恸罗已经失败了,虽然自己恐怕也不能从极乐之剑下归来。可是这一剑将彻底击败罗恸罗,直至粉碎他的灵魂。能这样他已经无可后悔。他只是还有那么一点点遗憾,他还不知道为什么七部和阿修罗间要有这样一场惨烈的战争。他想起了罗恸罗所说的——“我们到底哪里和你们不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呢?一样的会欢乐,会悲哀,能够坚强,也有虚弱,都懂得去爱,也都在失去之后痛苦。那么为什么要战争?

天人的极乐意味着阿修罗们的痛苦,这真的是自己希望的胜利么?自己打败的是什么呢?难道就是这些和自己一样的阿修罗们?

枫不知道。

不过这一切都不能再阻止他使用那最后的一剑!既然连对阿莲迦的许诺都可以忘记,那么再没有什么值得牵挂了。为了这个世界的安宁,总要有人牺牲!

“总要有人牺牲,无论是我,还是阿修罗。”枫对自己说。

梵之剑上映出了明媚的光华,罗恸罗遮蔽一切的黑暗也弥散开来。茫茫的草海截然分成了两片天地,枫的一侧笼罩在隐隐的光华里,罗恸罗的一侧却覆盖着迷茫的黑色。两片天地间那条界限越来越清晰,黑暗和光明也越来越分明,枫和罗恸罗正一步一步逼近那条界限。如果他们走到了那条界限上,将有一个人把光明或者黑暗的界限推到仞利天空的尽头,让其中之一笼罩整个大地。

天地间静得如死,似乎连漫天的神佛都摒住了呼吸等待着。

就在这个时刻,一种不详的预感抓住了枫的心,隐约间一扇神秘而可怕的门洞开了,而门里有什么,枫却感觉不到。

他拼命想去压制这种预感,可是他迈出的每一步都越来越沉重,那种预感也在渐渐的强烈起来。枫隐隐的觉得什么东西正由远及近的走来,一层看不见的阴云在仞利天空的上空缓缓漂移,要把整个大地都囊括在它身下。

那层阴云似乎转眼间就到了枫的头顶,他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仰头看向天空。他这一侧的天空依旧明朗,只有明媚的阳光。可是在煦暖的阳光下,枫能真切的感觉到阴云投下的影子在自己身上掠过。阴影扫过他身上的时候,一种未知的力量几乎是在一点一点割裂他的身体!他低下头,看见罗恸罗也正低下头来看他!

光与暗的界限消失了,枫和罗恸罗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去维持自己的光明和黑暗。因为第三种力量正在进逼,枫相信罗恸罗的感觉就象相信他自己的感觉,如果阿修罗和天族的战士同时感觉到了这件东西的逼近,那它就绝不是幻觉。

真的有什么东西向着他们来了!

枫和罗恸罗都立在原地恐惧的看向草海的东方那条漫长的地平线。

那条平静的地平线微微颤动起来,象一条睡梦中即将醒来的长蛇。然后从地平线开始,一片金黄色慢慢蠕动着向善见城的方向弥漫过来,吞噬着草海原本青翠的色泽。只在短短的片刻间,金黄色已经覆盖了大半个草海,太阳失去了光华,因为高举的战旗把浓烈的战气扬起在天空里,阳光已经射不穿那片彻寒的战气,草海上空整个的黯淡下去,就象黑夜即将来临那样。而在黑夜没有真正到来前,耀眼的光芒又照亮了大地。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种光明,因为照亮这片大地的,已经不再是太阳,而是刀光!

枫看见的是千军万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千军万马!

“真的,真的还是来了么?”罗恸罗的声音颤抖着,从来不曾害怕的阿修罗大将在这支金色的军队面前恐惧。

罗恸罗竟然松开了他的铁鞭,缓缓跪倒在地上。他颤抖而蜷曲的双手伸向天空,这个不可一世的豪杰只是嘶哑的喊着:“难道这就是惩罚?难道真的有这样的惩罚?”梦旋和天香已经从城楼上来到了枫的身旁。枫回过头,看见天香的胸脯在凌乱的呼吸中急促起伏,她只是盯着远来的军队,根本无暇顾及枫询问的眼神。她原本嫣红的面庞现在苍白得完全失去了人色,明丽的大眼睛里有着无比骇人的恐惧。这时候的天香根本不象一个王者,她的双手死死的握住枫的胳膊。自己却无力的贴在枫的身上,半个身子隐在枫的身后,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远来的金色大军。

枫只得把目光转向了梦旋。

梦旋深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十二层天界外的魔王,天魔的主宰,魔帝波旬!他还是来了,带着他永不失败的军队,一切都象传说的那样!”

“原来那个传说,都是真的!”

梦旋的眉间掠过一丝难言的悲凉,她把天香拉到自己怀里。天香就象个受到惊吓的小女孩一样缩在梦旋的怀中,却还是要扭过头去看那支逼近的军队。

满山遍野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头,他们无声的前进着,无论是士兵和骏马都不发出半点声音。似乎这支军队不在乎任何阻碍,他们会这样无声的踩过一切走向他们的目标。战士们都俊美得难以置信,一样的俊美中也带着一样的妖异气息。所有的战士都是完全一样的,整个军队就象从一个人身上复制出来的幻影!

他们中间,两面战旗的卫护下,一匹雄健的骏马上,白盔白甲的王者巍然端坐。四个妖娆艳丽的侍女居然飞翔在他头顶,一边诱惑的舞动着,一边把鲜花洒落在他的身旁,他的马蹄踩着鲜花而来,长长的花道一直绵延向地平线。他的背后,金色战铠的少年冷酷的持鞭,策动胯下的骏马,不屑的看了枫一眼,随即把头转开了。再往后,三个金色衣袍的女子并排策马前进,她们微笑着,那种微笑绽开在她们美艳无方的脸上,透出令人窒息的诱惑。风来,撩开她们金色的长袍,长袍下软玉一样肌肤公然裸露着。可是那三个无双的女子就象根本没有感觉到一样,只是诱惑的轻笑,似乎是恣意挑逗着周围所有的人。

可是,周围没有人可诱惑,士兵们没有人转头去看那三个女子,而枫在这三个完全不同的绝美女子身上,看到的只是一样的东西——魔性!

这完全是一支魔的军队,无论怎样华丽,掩盖不住的是骨髓里的魔性。这种纯粹的魔意是罗恸罗所无法相比的,魔性已经超越了灵魂把每个战士掌握在手心里。在魔性的猖獗下,他们的灵魂气息枫已经感觉不到了!

队伍继续前进着,枫他们在这些人的眼里好象根本就不存在,他们缓缓的迈进,就要把枫他们淹没在人海中。

枫走了出去,他独自走到了千军万马的面前。

他侧身,遥遥的站在波旬坐马的前方。剑垂在身侧,指向地面。他没有看昂然行进的大军,只是低下了头深深的吸一口气。风在他脚下卷动,在淡淡的烟尘里,枫垂首穆然。千千万万的士兵似乎可以轻易的把枫踩在脚下,和他们比起来,枫就象一粒沙子那样微不足道。可在他们无声的逼近中,枫就那样矗立在前方,挡住他们的去路,没有退缩,甚至没有抬头去看他们一眼!

白盔白甲的波旬勒住了坐马,他轻轻扬起手,大军在一瞬间停止了前进。威严的王者微微眯上双目,望向前方的枫,许久不言。

枫没有开口,也没有抬头,一缕冷笑绽现在波旬的嘴角:“还有人敢出来阻拦么?是新生的天王帝释?”

枫终于转过头来,凌利的目光汇聚在波旬的脸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击,枫的心口凉了一下,波旬的冷笑凝住了。可是没有人说话。枫挥手,随着梵之剑划过一抹冷光指向波旬,枫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波旬坐下的黑色骏马低低嘶鸣了一声,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凄厉。波旬低头看着自己的马,皱皱眉头问道:“害怕了么?难道帝释的杀气能让我的魔龙驹都如此惊慌?”他吁了口气说:“斩!”

随着这个字,刀光如电,那个金甲少年的长刀斩落了马头。马甚至来不及叫出声来就摔倒在地上死去。在马倒地前的一刹那,波旬已经翻身下马,身后早有战士牵来了另一匹骏马。“我的战马怎么能在敌人的杀气面前惊慌?”波旬转身拉住马缰就要上马。跨上马背前,他背对着枫停滞了一刻,接着缓缓说:“原来帝释的杀气真的强大到这个地步,难怪魔龙驹也会惊慌。”

这一切只有枫和波旬真正明白。在枫挥剑指向波旬的时候,他的杀意完全在那匹马上——斩人先斩马。所以即使是魔龙驹那样的骏马也恐惧于那强烈的杀气。魔龙驹一死,枫的杀气就落在波旬的身上,只有那一刻,他才是自己面对着枫的杀气,真正察觉到枫剑上沛莫能御的杀伐意志。

“帝释,这支军队不是你能阻拦的。这是八部众在仞利天空的终结,就是你们宿命里的终结,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么?”

枫摇了摇头,他转身面向着大军,双手握剑静静等待着。

“愚蠢!”波旬低声说,“大荒,让帝释看一看魔宫的力量!”

名叫大荒的金甲少年挥刀一指,四个战士背着金色的长弓走出了队伍。他们跪在地上向波旬叩首,而后从背后抽出黑色的箭,搭在金色的弦上。

箭头上铁色的光芒冷冷的刺着枫的眼睛,精致的箭镞上刻着一枚小小的徽章,黑色的狂龙缠绕着娇媚的女子,在流云火焰中,黑龙暴怒着,女子狂笑着,妖异得无法描述。枫忽然觉得听见了黑龙震人心魄的怒吼,女子肆无忌惮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