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嗯?”了声,显然没领会。

年轻女医生扶了扶眼镜,不大确定的说,“你这状况,很像怀孕的征兆啊…”

一瞬间,惊雷劈过天灵盖,她愣愣然地坐着,觉得忽然有什么在脑海里清晰了。

她去挂了妇科门诊,做了b超,医生给她孩子的轮廓,小小的一个影子,“都快十四周了,你这也真是,才知道怀孕!真是不注意…”医生摇着头,一脸的不赞同。

萧嘉意尴尬地点着头,连连道歉,觉得自己这样也真是愧对生命。

不管是自己的生命,还是肚子里的小生命。

医生飞快地写着病历,后面还有不少人在等,她听见医生语速很快的话语,她说,“不用跟我道歉,孩子是自己的,要上点心,如果没有准备好当一个母亲,就做好措施,和孩子爸爸商量好,别只顾着自己享受。”

“是是,抱歉,我以后注意。”她还是道歉,一脸歉意地领了医生按时来孕检的嘱咐,出了医院。

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长久长久地出神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抖,浑身像是筛糠一样,剧烈地抖动着。

害怕,或者说是迷茫,站在到处高楼林立的上海,那种压抑和迷惘,似乎更是放大了无数倍。

她终于体会到宁唯跟她说的,一个人在上海,没有家人,没有至亲好友…

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多少显得凄凉。

宁唯婚礼,她终于又回了a市,已经是暮春,a市已经很暖了,她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这个城市,又或许…喜欢这个城市的人。

她终于还是遇见了她朝思暮念的人,带着近四个月的孕肚。

或许是她本身就瘦,肚子不明显,今天穿着伴娘服,也只是微微有点痕迹,她怀着孕,本来说不做伴娘了,可是宁家人向来不忌讳什么,宁唯也不愿意换人,不然她今天连伴娘服都不用穿了。

现在,她穿着大衣,什么都不明显,不然她也没勇气站在这里。

“留点儿尊严?”霍祁东“呵”了一声,一股细细密密的痛在胸口一圈一圈的漾。他终于还是没能抛去他的尊严,僵直地站在那里,说了声,“好,我知道了!”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带着某种仪式般的庄重。

他不想让她把他看扁了,每一步都走的挺拔。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她,然而她早已走远,宽阔的街道,两侧的乔木笔直地向上延伸,空茫茫的,哪里还有她的影子,他不禁为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而觉得可笑。

然后又忍不住担心,她的车还在,她喝醉了,往哪里去?

萧嘉意扔了车,沿着岔道一直走,一直走,风吹过她的脸颊,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哪里是喝酒了,她一个孕妇,怎么敢喝酒,只不过是吃了不合适的东西,觉得胃里翻滚着难受,刚刚趴在车边,想吐,那样的情况,她不敢开车,拨了电话找代驾。

没想到,却碰上他。

她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他了,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能承认,她还是做不到。

她一直走,一直走,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吹散了她的围巾,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也不知道想走到哪儿去。

直到霍祁东从身后抓住她的手腕,她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走到了冰河时代,这里有她最美好的记忆,是那些会发光的记忆发生的地方。

她清晰地记得,那天她被人欺负,她碰上了他,他不动声色地叫了一帮朋友帮她出气,椅子凳子砸过去,带着某种袒护的狠厉。

他踩在那个极其恶作人的富二代的胸前的时候,她觉得他就是紫霞仙子口中所说的那个良人,驾着七彩祥云而来。

霍祁东握着她的手腕,“都这样了,还准备喝?”他皱着眉,看着她。

“你怎么还没走?”萧嘉意开口,声音里带着些异样情绪。

“我送你回去!”他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他车边走。

她挣脱,随手拦了一辆出租坐上去,然后摇下车窗跟他说话,“不劳烦您了,我自己回去,再见!”

车子绝尘而去的时候,霍祁东狠狠地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骂了声“sh-it!”

萧嘉意透过倒车镜看他,然后慢慢闭上眼,任眼泪淌过脸颊,霍祁东,我曾经的心软,给了你伤害我的权利,可是现在,我不会了。

他那样的人,大概没有经历过什么叫做求不得。

所以才会对她割舍不下,可是这只是不甘心,不是爱。

霍祁东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这么挫败过,不放心她,追过来,看着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看着她停留在酒吧门口长久出神,害怕她再进去,再出事,所以拦了她。

可是如今,他连送她回家的权利都没了吗?

她那样冷漠,冷漠地让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封冻了。

明明暮春,整个人却如同坠入冰窖。

他看着冰河时代的门,走了进去,天才刚擦黒,夜生活还没开始,酒吧显得冷清,他坐在柜台上,要了杯皇家礼炮。

酒保猛的清醒了,打量了一眼这位在这个时候过来的阔绰客人。

他闷声不响地喝着酒,身边坐了人都不知道。

是那个调戏过萧嘉意的富二代,他拍了拍霍祁东的肩,坐在高脚椅上,背靠着吧台,吊儿郎当地看着身边这个有点落魄的男人。

“嘿,哥们儿,今儿个看起来有点颓啊!”

霍祁东瞥他一眼,低声吐了个“滚”字。

富二代面上有点挂不住,懒得和他打太极,单刀直入地开口,“你那儿妞能耐着啊,挺着个大肚子还去跟拍,一路杀到人宴会上,不要命了吧她,今儿见着你了,告诉你一声,提醒提醒她,适可而止,别太过了啊!”

霍祁东脑子有些发浑,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什么大肚子!”

“哟,感情不是你的啊!分手了?那真不好意思,当我没说。”那声音里,带着十足十的幸灾乐祸。

他只觉得浑身似乎更凉了,她怀孕了…她怀孕了?

联想到她的冷漠,难怪呢,另有新欢了吧!

真可笑,真可叹!自己还傻傻的凑上去,自取其辱!

第47章 番外一(下)【修】

霍祁东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过萧嘉意,突然听说她的时候,他整个人愣了一下。

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们说什么?”

“我们说笑笑呢,她最近好像…跟家里闹翻了…”ddk的人都知道,笑笑跟老板谈过,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地看了老板一眼,并没有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才吐了一口气。

“为什么?”霍祁东垂着眼眸,没什么表情地问着,心底却波涛汹涌着,面对她,他已做不到心如止水了。

“不知道,好像闹得挺凶的,公司里有几个a大的实习生,说他们学校的副教授在操场和女儿吵架,女儿给她跪下了,说了好几句对不起,问了才知道,是笑笑的母亲,挺…巧合哈!”

最后一句话,看着老板并不太好的脸色,那人差点说不出来。

霍祁东嚯地起了身,大跨步离开了。

那副样子,着实让人害怕。

宁唯接到电话的时候,眉头轻轻地蹙着,“没有笑笑的允许,我不会把她地址告诉你的。”

“宁唯,告诉我,她怎么样了?”她是多孝顺的人,怎么会突然跟家里人闹翻,还搬离了家。

“老霍,你出于什么身份问这句话?”宁唯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她实在看不下去笑笑再这样自我折磨下去。

沉默,又是该死的沉默,霍祁东有些想抽自己,为什么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这次他没有沉默到底,“如果她有需要,我随时可以帮她。”

他听见宁唯在那边呵了声,“我是问你,你到底爱她吗?”

之前,宁唯也问过他这个问题,那时候他没有回答,觉得回不回答都无所谓,爱或者不爱,并没有什么关系,明明过去没多久,为什么感觉半生都过去了,而这半生,那么寂寥,那么长。

他终于说出口,“我爱!”

“真心吗?”

“你听过我说假话吗?”

“也是。”

挂了电话,宁唯回到病房,看着病床上萧嘉意苍白的脸,心疼地坐在她的身边,摸摸她的脸,“感觉怎么样了?”

她怀孕的事,本来是瞒着家里的,可肚子越来越大,最终还是瞒不住了,母亲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问她什么结婚?她该怎么回答,又能怎么回答,只好默不作声,萧嘉意犹记得母亲失望的眼神,“笑笑,妈妈一向觉得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失了分寸的事,你怎么能做?”然后是绝望的哭泣,抱着她,“你这样可怎么办?你还没嫁人啊,未婚先孕也就算了,未婚生子,你以后可怎么办?”

她语气平淡,“如今这时代,不结婚的也多了去了,我就是想生下来,求你了妈,我想清楚了,这个孩子我想留下来,哪怕一个人,我也要带大。”

“你觉得养一个孩子很容易吗?你是独生女,你出生的时候,爸妈两个人带你尚且手忙脚乱,你一个人,怎么带?”最后母亲妥协,“妈安排你相亲吧,趁孩子还没出生,赶快找个人嫁了,生下来的话,要嫁就更难了。”

她不要,这样随便的嫁人,她当初何必跟霍祁东分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她倔强地站着,不说话,母亲最后没办法,也只能妥协。

母亲去上班,然后有a大的好友给她打电话,说她母亲在操场上哭。

她赶到的时候,母亲五十多岁的人,像孩子似的坐在看台的台阶上无助地哭泣。

她眼泪几乎瞬间夺眶而出,扑到母亲脚下,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

情绪波动太大,动了胎气,进了医院。

不忍心父母再为她操心,忍着疼痛给宁唯打了电话,然后给父母说,自己出去住两天,让彼此冷静一下。

“感觉还好,没事,别担心。”萧嘉意冲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神情恍惚地像是一不留心就离开了似的。

宁唯抓着她的手腕,只觉得眼眶又酸又涩,几个月之前,她的笑笑还是那个洒脱随性的女子,嬉笑怒骂,浑身都是张扬的明媚。

可是这才多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笑笑,你别折磨自己了,我心疼。”

萧嘉意回握她,别过眼,看着窗外灰蓝色的天空,“唯唯,我也不想折磨自己,可是我没办法。”没办法彻彻底底的放下他,没办法不去想,思念如影随形,痛也如影随形。

“答应他吧!你们复合,好不好?”

萧嘉意笑了笑,慢慢闭上眼,脑海里是他的影子,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地刻在脑海里。

“唯唯,我不想让自己再那么卑微了,卑微到迁就他的所有。”

“他刚刚给我打电话,问我你的地址,我没有告诉他,我问他,他爱你吗?他说爱。”

“或许吧,但没那么爱。”萧嘉意扯了扯唇角,外面的天似乎更加阴沉了,“我骗他说出差的那半个月,他没主动联系过我,也没问过我为什么,我和他说分手,他连一句为什么都没问,现在回来,他看见我,只说了句复合,就再也没有表示,唯唯,如果这叫爱,那这爱也太轻飘了,我抓不住,也不敢抓。”

宁唯沉默着,无法接话。

霍祁东最后还是找到了她住的医院,下雨了,他浑身都是湿的,站在病房外,长久地伫立着,直到护士过来查房,“先生,您来探病吗?”

他“嗯”了一声,跟着护士走了进去。

萧嘉意还在睡,虚弱的很,整张脸都透着苍白,被开门声惊醒,迷蒙着眼,护士小声地嘱咐她,“有点力气的话最好稍微下床活动一下,有助于恢复。”

雨滴啪嗒啪嗒地砸在窗子上,霍祁东站在那里,凝视着她,她怀着孕,却没见长什么肉,此时脸色苍白,虚弱地垂着眼眸,那副样子,看得他心口疼。

萧嘉意对着护士轻轻地“嗯”了声,护士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门被轻轻带上,屋里静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他浑身都半湿着,头发还在淌着水,下巴上生了些青青的胡茬,整个人显得有点颓唐。

萧嘉意别过眼,不忍看他的样子。

他终于开了口,“他怎么不陪你?让你一个人在这边,出了事怎么办!”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酸,酸到心里去。只要想一想到她为他人孕育生命,她就觉得酸得要命。

“什么?”萧嘉意没听懂他说什么,轻声问了句。

“我说…孩子的爸爸!”

萧嘉意终于明白,他刚刚说的是什么,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死了吧!”她轻飘飘地说,孩子的父亲,已从她心中死了,从此这孩子只是她一个人的,与任何人都没关系。

“你把我当什么样的人?”萧嘉意看着他,漆黑的瞳仁里是他怔然的表情,在他眼里,难道她刚刚分手就迫不及待地找好了下家,然后迫不及待地怀了孩子?

“笑笑,你的意思是…我还有机会?”她没有丈夫,她的孩子没有爸爸,这个消息,大概是近几个月无尽阴霾里唯一的一点光亮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爱情里,哪有什么自尊,爱情还谈自尊的话,只能说还不够爱。

就像现在,他只想,只要最后是她,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爱她,想得到她。

去他的自尊,他不要了,没什么比她更重要。

他走过去,蹲在她的病床边上,“笑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他声音轻轻的,往日的高傲都收起来,只剩下一点哀求。

“我想娶你,特别想,我会像对亲生的一样对待你的孩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知道,我以前没能好好尽一个男朋友的职责,今后我改,成吗?”

萧嘉意侧着头看他,很长很长时间都没眨一下眼睛,然后终于流下眼泪来,她没回答,也没说话。

最后,她只是拿了毛巾,递给他,“擦擦吧!”

只三个字,也足够霍祁东觉得开心,她没一口回绝,就是莫大的恩赐了。

之后,霍祁东每天都陪在医院,陪在她的身边,给她煲汤,带她出去散步,他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好像都用在她身上了。

他时常看着萧嘉意,“笑笑,我总是想,当初我为什么没能好好爱你?”有时候他会做梦,梦见她谎称出差的那半个月,他跑去哄她,跟她解释,她原谅了他,然后醒来,懊悔充斥每一根神经。

他只能更爱她,把之前的,统统补出来给她。

出院的时候,他小心地跟她提,“你现在怀着孕,出去租房子,我不放心,跟我回去住吧?家里有阿姨,会方便很多。”

她小心翼翼地说,生怕她不愿意。

萧嘉意都看在眼里,她想,或许,她真的可以再试试。

还可以再冒险吗?不可否认,她松动了。

她最终跟他回去了,不是他的公寓,而是一套新房子,临江别墅,一百二十平,带院子,她曾经说她最喜欢的户型。

“装修好有一段时间了,散过味道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妹妹说过后,他就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套新房,大概从那时候起,他已经认真地思考想成一个家了,和她。

两层,一楼是会客厅和餐厅,卧室在二楼,他把她的东西放上去,简单的收拾一下,她还没上来,他下去寻她,她正站在照片墙前出神。

他新换的,每一张,都是萧嘉意和他的合影,各个时期,有些还是从别人那里要的底片,他希望有一天她能看到,他对她的重视,哪怕只是一墙照片。

“你怎么…”萧嘉意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她还记得当初看他公寓照片墙时的心情,整颗心酸涩胀痛,难受得像是快要死去了一样。

可是现在,这里这么多的照片,都是她的。

“我一向不大注意这些,那天突然发现,我公寓里的照片墙上,照片从来没有换过,所以就换了,我也没什么照片,放我最重要人的,总没错,这里是复制那边。”他看着她,跟她解释。

萧嘉意忽然觉得,释然了,然后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她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努力,让我终于对我们的未来有了信心。

只是印在唇角的一个浅吻,他就觉得满心满眼的开心,忍不住抱着她,加深这个吻。

笑笑,你知不知道,你一笑,我觉得整个天空都亮了。

他跟她求婚的时候,买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九十九朵的玫瑰花束,其他铺在地板上,她那天醒来的时候,一下来就看见这幅场景,他站在满是花瓣的地板上,穿着正装,西装,领带,连头发也是一丝不苟的,捧着玫瑰笑站着,似乎有些紧张,不住地扯领带。

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来,然后单膝跪地,“笑笑,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够,也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更知道我曾对你忽略是莫大的罪过,可是我还是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用一辈子去弥补,嫁给我,好吗?”

萧嘉意挺着很大的肚子,腿部水肿,脸也有些浮肿,整个人实在是没什么美可言,他的眼里,却是浓烈地爱意,她又怎么可能不动容?

她最终答应了,然后两个人去领证,捧着盖钢印的红本本的时候,他亲吻她,“谢天谢地,终于还是娶到了你。”

她忍不住笑,“还买一送一呢,真的不介意?”

他连忙摇头,“不介意,真的,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

这下她真的笑出了声。

孩子出生满月的时候,他办了很大的宴。

来看她的人很多,有人指着小家伙,“长得和阿东真像。”

她笑说,“孩子随他爸爸,很正常啊!”

她看见霍祁东愣愣地问她,“你说什么?”

“我说孩子遗传了他爸,长得很是俊俏呀!”萧嘉意看着他,唇角的笑越咧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