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正有不少事情想说,闻言也道:“陛下,既然人已到齐,不如就开始议事吧。”

首辅次辅都开口了,皇帝不能不给面子,便也不再追问,却仍睇了赵肃一眼,那意思是回头再和你细说。

赵肃嘴角一抽。

“陛下,历时两年,清丈土地业已完成大半,十三布政司并南北直隶府,各州县等,共计土地七百余万顷,比弘治十五年增加了约三百余万顷,然而按照户部的统计,实际上每年朝廷收到的税额,只有五百多万顷,也就是说,剩下的那两百万顷土地,是被逃漏了的,这是户部整理之后呈上来的结果。”

实际上早在几天前,皇帝就已经事先收到张居正的简报,如今手上这一份,只不过是更为详尽的数据,但朱翊钧并不着急,而是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然后递给赵肃。

“赵师傅也瞧瞧。”

“是。”

赵肃看完,问:“元翁对如何处置这批田地,想必已有腹案了?”

张居正拈须颔首:“正是,清丈田地既已完成,接下来便可开始几年前提出来的一条鞭法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还有,既然这些田地属于多出来的,那么也可按照溢额田来收取赋税,这两百万顷算下来,到年底,国库起码可以增加数十万两的收入。”

赵肃沉吟片刻:“我觉得这法子有些欠妥。”

张居正不悦:“有何欠妥?”

“这些田地,虽然是各地豪强之前谎报漏报的,但是既然被列入清丈范围,那必定是有人耕种的,富户不可能自己去种田,那就只有贫苦小户,若按溢额田来收税,那么最后负担必然又摊派到贫苦小户身上,百姓的负担依旧没有减轻。”

张居正不以为然:“按照一条鞭法实施之后,你说的问题根本不会存在。届时力役改为雇役,将按田地亩数来征收赋税,丁粮俱多则为上户,有丁有粮为中户,有丁无粮者为下户,以此来收税,不怕田地多者逃税,而无田地者增税。”

赵肃苦笑,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张居正这个制度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在于那二百多万顷的田地,属于额外清丈出来的,本来并不属于这些人所有,而是私自圈占的土地。

后世的史学家,几乎众口一词地承认这个时代,正是资本主义萌芽及发展的黄金时期,假如没有内忧外患,加上统治阶级的扶持,也许后来中国会逐渐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既然现在,原有轨道已经出现偏离,那么再改变得大一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国家掌握的主动权更多,对以后的变革就更加有利。

但是现在张居正却希望增加这些土地的税收,来作为对土地所有者逃税的惩罚,事实上也等于承认了这些田地的归属权,依旧属于那些地主豪强所有。

这样一来,国库收入是增加了,但对于长远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照张居正的想法,此类情况都可以按照溢额田来收税,那么长此以往,非但制止不了私自圈地逃税的行为,反而还会变本加厉。

他尽量用众人可以理解的语言简单说了一下,张居正若有所思,但更多的是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他对自己的一条鞭法极有信心,既然可以用一条鞭法解决的问题,那么其它问题都属于细枝末节,不足为虑,赵肃的顾虑,纯粹是杞人忧天。

张居正和赵肃所提到的这二百万顷田地,里头就有张四维老家的几顷,是以他为了避嫌,不能开口发表意见,正襟危坐,闭目假瞑,心中却另有打算。

魏学曾道:“我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赵肃道:“此为议事,非是决策,大家畅所欲言,惟贯但说无妨。”

魏学曾道:“这二百多万顷田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事关民生,可缓不可急,过急了,高门大户容易反对,过缓了,百姓又得不到好处。”

魏学曾现在虽然在兵部,以前却曾任户部主事、侍郎,主管田赋一项,对这些事情,自然有发言权。

赵肃笑道:“惟贯说的是老成某国之言了,正是这个理儿,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魏学曾道:“依下官的浅见,这种事情,不算稀奇,以后也仍然会发生,不如定个前例,立个法规,以后若有藏匿田地被发现者,田地收归朝廷所有,与此同时,原先藏匿的人家,还得依数缴纳罚金,且规定数年之内,不可将罚金摊派到佃户身上。”

张四维似笑非笑:“魏大人张口闭口就是立法,可真得了赵阁老的真传。”

赵肃还没说话,便听得皇帝淡淡道:“治国无法则乱,有法可循,何错之有?”

张四维一噎。

申时行道:“我看魏大人之言,大是可行,不过当务之急,还是眼前这二百多万顷田地,应当如何处理?”

张四维看了殷正茂一眼,殷正茂会意,开口道:“依我看,既然要立法,那么律法之前,既往不咎,那二百多万顷田地,该如何便如何去,法不责众,也好安抚人心。”

没想到张居正断然否决:“不行,二百多万顷田地,每年至少可为国库增加十几万两的税收,怎么说不追究就不追究?!”

张四维眉毛微微抽动,心头已经暗暗把张居正骂了一遍又一遍,只不过他素来城府深沉,又作为张党一派,不好公然拆张居正的台。

眼见几人各执一词,争持不下,皇帝道:“这样说下去,一早上也说不出个结果。”

众人停了争论,齐齐望向他。

朱翊钧道:“一条鞭法,自两年前便已议定,诸般政令也已准备妥当,即日起实行,一下子推行全国,未免操之过急,不如先在两京、广西、贵州、云南、四川、陕西这几个地方试行,为期两年,若效果显著,再推广全国,此事就交由张师傅去办。”

皇帝选择的这些地方,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决定的,而是大有深意。

在两京先行,是因为北京和南京作为京城与陪都,重要性不言而喻,又在天子眼皮底下,效果如何,皇帝自然可以亲眼看见,而广西贵州等地,不如江浙一带富裕,贫瘠困苦之地繁多,又有边疆夷民,容易生乱,对改革的需要更为迫切。

帝王深思熟虑,考虑周全,又没驳了张居正的面子,他虽不算完全满意,也勉强同意,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

“至于那二百多万顷田地,就按照魏大人所说去办,连同法规条陈,一并呈上来,朕看过没有问题之后,再下发执行。”

“是。”魏学曾拱手应诺。

朱翊钧微微颔首,环视众人:“诸卿今日还有何事要议?”

“臣有边报奏议。”戚继光道。

前兵部尚书谭纶病逝于任上,在他之后,兵部尚书空缺,需要递补,皇帝便想到了戚继光,他于万历五年,也就是两年前入京,任兵部尚书一职,统领全国军事至今,兵部在他的掌管下,井井有条,皇帝对于军队的种种改良新策,在与戚继光实践经验的结合下被更好地实现。

更难得的是,戚继光把自己会做人,手腕玲珑的一面发挥到了京城官场上,与赵肃的老交情暂且不说,连张居正、张四维等人也对他赞誉有加,可谓左右逢源。这么一个人,做事当然无往不利,也异常顺利,兵部交给他,可谓众望所归,恰到好处。

“讲。”

“这头一件,是宁夏哱拜有异动,日前曾有巡抚党馨奏报,说此人手下多蓄亡命之徒,且数次冒领军饷,先前朝廷念他率兵来投,屡立战功,所以不予计较,但臣以为,此风不可长,当预察之,以免养虎为患。”

朱翊钧道:“准。令党馨秘查,不可打草惊蛇,将所查结果一应呈报于你。”

“是,另外还有一桩,则是建州三卫。万历元年时,李成梁在宽甸一带筑六堡,建州右卫以此为借口起兵扰边,如今开市互贸,臣请严命约束诸部将领,勿以建州女真人少而欺之,亦勿放松戍边防守,以免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趁。”

赵肃心中一动,这建州三卫,如今尚不入朝廷之眼,可也就是几十年后,却是覆灭明朝的大敌,这里头的建州左卫,就有后来的清太祖,努尔哈赤。

究其努尔哈赤从明朝敕封将领,到反明的经历,明朝廷与努尔哈赤自然各说各的不是,明廷说女真族人忘恩负义,不思报效,反为虎狼,努尔哈赤则说明朝边将贪得无厌,辱杀父祖,令他不得不起兵反叛。

但实际上,任何一件事情的发生,总是多方面的因素共同促进的,要说努尔哈赤没有野心,打死赵肃也不相信,可要说他的野心是朝廷逼出来的,也不能说是错误。因为在当时,边陲防务,不像后世的民族政策,多方抚恤优待,而是多有粗暴歧视,女真族在东北,多会采参采东珠,朝廷派驻边陲的将领,因为这两样东西与女真族起冲突的事情,不在少数,说到底,还是一个策略的问题。

在赵肃看来,光打不抚是不行的,每个族群里都有硬骨头,今天你狠狠打了,人家报复心强,过个几年,十几年,又卷土重来,到时候朝廷一旦软弱,就吃不消了,就算朝廷强势,这么年年打下去,消耗的还是国库。

所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剿抚并用。打,要狠狠打,抚,也要春风化雨,拉拢鞑靼、女真部中不想打仗,想过好日子的那一部分人,再慢慢进行文化层次上的同化,将其变为中原人民的一支,日子好过了,谁会想去过那些茹毛饮血,朝不保夕,风吹雨打的日子?

但是这个办法,需要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功夫,赵肃所能做的,不过是丢下这个种子,让它生根发芽,至于以后的事情,就只能留待后人去操心,与时间的验证。

他也曾经和戚继光提过,得到了戚继光的大力赞同。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作为一个武将,戚继光的目光并不短浅,甚至可以称得上深远,他心目中所谓的“伐谋”,正好与赵肃的想法不谋而合,都不仅仅看到眼前的胜利。

所以趁着建州右卫的异动,戚继光也把自己前段时间与赵肃商量过的想法说出来,皇帝很痛快地答应了,全权交给他去负责。

可以想见的是,如果进展顺利,并且一直顺利下去,那么几十年后那些兵祸大变,也许就可以消弭于无形。

皇帝看了看众人:“既然今天无事,那诸卿就先告退吧。”

“臣还有一事。”张居正缓缓开口

“张师傅请讲。”

张居正看了赵肃一眼,沉声道:“臣请关天下书院。”

赵肃眉毛微微一动,抬眼看他。

重头戏来了。张四维坐直身体,也望向赵肃。

第130章

张居正为什么突然提出关闭天下书院?这不是一时气急昏头想出来的招,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各方面因素综合之后,非走不可的一步棋。

他的老师是徐阶,徐阶是心学门人。心学自从王守仁死后,就分裂成许多门派,徐阶属于江右学派,严格来说,和赵肃的老师戴公望是一脉相承,关系理应亲近得很,但是张居正并没有继承老师的衣钵,他的行事作风自称一派,而心学七派也没有人承认张居正是心学门人,恰恰相反,他们对张居正独断专行的作风很不满意,尤其是经过考成法,朝廷涮下不少官员,里头也不乏王学门人。

当然,这七派里头,也不是所有人都对赵肃满意,但他做事毕竟比较温和,也注意调和与王学门人的关系,再者闻道台一出来,那些人有了发表声音的地方,王学各学派不少人,一反先前四分五裂的状态,竟对赵肃有些拥戴起来,而张居正则不然,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要把你狠狠打到泥地里去,永不能翻身的。

所以书院林立,书生论政,首当其冲,就是议论张居正施政的得失,指出他那些措施的不足,特别是心学门人,对张居正更不客气。平心而论,这些言论,对新政推行确实有些阻碍,但让张居正更恼火的是,这些人对自己的心血指手画脚,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说一嘴,正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这些人!

除了这些个人喜恶因素,他想关闭书院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赵肃。

那些书生喜欢评论朝政,甚至还出了个什么风云录,对朝中官员评头论足,影射揭露某些官员的阴私,在士林中很有影响力,自从都察院改革之后,专门捕风捉影弹劾官员的事情就少了很多,他们还来不及庆幸,转眼又出了这么个风云录,虽然这回只是士子们互相传诵,构不成丢乌纱帽的威胁,可里头也不乏有几个言之凿凿的,谁乐意自己的龌龊事情被摊到阳光底下让人评说?再说了,谁又知道皇帝会不会心血来潮买上一份回去研究,然后根据上面说的去逐个调查涉事官员呢?

理所当然的,这份风云录,不受大多数官员的欢迎,张居正请罢书院的要求,也是有一定群众基础的。

如果赵肃阻止张居正这个提议,那么他无疑站到了朝中不少人的对立面上,如果赵肃赞同关闭书院的事情,那就更好了,他也会成为士林攻讦的对象,之前他苦心营造的形象会付诸东流,同时朝中那些与士林关系密切的清流们,同样会和赵肃疏远。

这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因此在万历七年的这一天,虽然原因不尽相同,但两世的历史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重合,张居正上疏请禁天下书院,以期在铲除书院这颗“毒瘤”的同时,狠狠打击政敌一把。

在张居正阐述完自己的主张和理由之后,内阁里寂静无比,以至于桌案上计时沙漏里细沙落下的声响,仿佛也清晰可闻。

只要有点脑袋的人,都知道张居正这个提议是冲着赵肃去的,更何况坐在这里的,都是帝国的精英,人精中的人精,偌大的屋子似乎一下子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大家看了看首辅,又看了看次辅,再看了看皇帝,有的低下头装死,有的等着对方一说话,就开口助阵,还有的选择静观其变。

赵肃静静坐着,脸上一派平和,没有一点吃惊诧异愤怒惭愧之类多余的表情。

皇帝亦然,只是他的半边脸背对着光,笼罩在阴影里,看不大清楚。

张四维瞧着瞧着,不经意发现这二人的坐姿居然如出一辙。

在这个当口,他不由琢磨起来,皇帝与眼前这两位阁臣都是师生关系,平日里对首辅次辅,似乎一视同仁,一样敬重,不曾驳了谁的面子,当施政有冲突时,一般都是采取折中的方案,让彼此皆大欢喜,这说明皇帝无能吗?不不,现在比起先帝时,可是好太多了,他在一点一滴掌握权力,让众臣感受帝王之威的同时,也让朝局慢慢地好转起来,这样一个不动声色,善于忍耐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无能的帝王。

那么这一次,皇帝会倾向谁呢?

魏学曾忍不住出声:“恕下官愚钝,书院所在,正是传道授业解惑之所,即便有个别人言语失当,怎可因噎废食,将天下书院都一概否决?”

他还是少了点火候,虽然想反对,却承认了一个前提,“有个别人言语失当”,这等于授了张居正话柄。

张四维暗道,又看了赵肃一眼。

果不其然,张居正立马冷笑:既是言语失当,妖言惑众,正所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就算惩治了这些人,也一样换汤不换药,倒不如切断源头,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至于传道授业,自有官学,与书院何干?”

平心而论,张四维也不赞成张居正如此决绝不留余地的做法,但是他更想看看赵肃是怎么应对的,所以从头到尾就没吱声。

王国光、殷正茂等人,都表达了对张居正的赞同。

张居正气势迫人,环顾一周,见其他人没说话,便对皇帝道:“陛下?”

就在此时,赵肃慢腾腾地开口:“臣也以为元翁言之有理,书院是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这是示弱?其他人都看向他。

张居正却没有被他的态度绕过去,冷冷道:“是关闭,不是整顿。”

赵肃笑了笑:“如果书院不再随便针砭时政,元翁还坚持要关闭么?”

张居正直觉这里头有语言陷阱,便道:“只要书院存在,那些书生就不可能不说,还有那劳什子风云录,都是吃饱了撑着才能折腾出来的!”

赵肃执着反问:“那元翁说的情况不再存在,是不是书院就不必关了?”

张居正皱眉:“你这是何意?”

赵肃微微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封折子:“元翁担忧的问题,也正是臣今日想向陛下禀告的,太祖皇帝设御史,赋予他们不以言获罪的权利,但是同时也滋生了不少人借风闻言事来打击政敌,甚至扰乱朝纲的事情,相信在座诸公,对此感同身受,民间士子议政,同样也有此利弊,一方面可以监督百官言行,但另一方面,他们身无官职,并没有这项权力,胡乱议政,只会让百姓惶恐,也让朝廷失了威望,所以臣赞同元翁所说,不能再纵容他们胡说下去。”

这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赞同张居正的话,挖坑来给自己跳?

每个人都在看着赵阁老,仿佛他脸上开出了一朵花。

只有申时行事先已与他商量讨论过,不动声色。

而皇帝虽然已事先听过他的想法,此刻仍禁不住好笑。

他这么做,有几分是吊别人胃口,有几分是想捉弄人呢?

谁会知道温和沉稳的赵阁老内心,还有点儿顽童般的劣质?

第131章

赵肃不是铁板神算,算不出张居正要下哪一步棋,但这份折子却已经被他随身带了好几天,一直没拿定主意要不要拿出来。

明朝书生喜欢论政,是从嘉靖中后期开始兴起的,闻道台的创立,更将这股风气推上顶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明末顾宪成的这幅联子,就反映了当时一个现象,但凡一丁点事情,这些读书人都可以拿来说上一嘴,皇帝不上朝了要说,宦官掌权了要说,朝廷颁布了哪条政令也要说。

现在时间提前了几十年,在赵肃的间接推动下,士林论政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这对朝廷施政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单凭喜恶的言论,也会惹来权臣的厌恶,甚至可能让朝野上下陷入无休止的打嘴仗里,最终无人做事,国家灭亡。——每一件事物的存在,都是一把双刃剑。

赵肃很明白其中的利弊,所以他要尽力保护它,让它成为独立于朝廷之外,又对天下万民有益的事物,却也要去制约它,不能让它发展太快,太超前,以至于超越时代,最终只剩下负面影响,重蹈历史的覆辙。

如今身在历史之中,当局者迷,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办法,是对还是错,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产生怎样的后果,所以即便和皇帝、申时行等人都商量完善过,他还是不敢轻易拿出来,心中一直摇摆不定,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第一次发现作一个决定是如此艰难。

翻开史书看前人,有时候看到王安石变法中的弊端,看到岳飞被十二道金牌追着奉诏回朝,历史由此拐了个弯,读史的后人替前人顿足懊恼,却不知道当自己身在其中,前路茫茫,对历史走向不清楚的时候,往往比这些古人更难抉择。——赵肃便是这种感觉,他生怕自己的蝴蝶翅膀扇得太大,不小心把明朝提前几十年给扇没了,给中原百姓提前几十年扇来兵祸,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尚且有迹可循,但是步子眼看越迈越大,没有人知道他时常深夜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翻来覆去地推算思索,让自己尽量不要行差踏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