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噎了一下,干笑道:“想来应该是平安到达了。”

朱常洛闷哼:“那欧罗巴人个个似毛熊一般,有甚好看的,我大明地大物博,太傅连大明都没逛遍呢,就要远渡重洋去那茹毛饮血的国度了,到时候吃不饱穿不暖……”

他嘟嘟囔囔的抱怨,怎么听都像是被失宠抛下的小孩儿。

申时行忍笑安慰他:“陛下无须担忧,随行有御厨太医,一应饮食料理俱都准备齐全,太上皇他们不会不习惯的。”

朱常洛闻言又叹了口气,托着下巴,颇有点伤春悲秋的惆怅。“先生若是无事,就回去罢,朕再在这里待会儿。”

“那臣就告退了。”

早几个月,台湾建了省,派驻了官员和军队,正开始迁移大陆移民过去,一切刚刚起步。

时间再倒退一个半月,濠境终于收复,重新成为大明国土的一部分,这回不用等待佛郎机人和红夷打仗再趁虚而入,大明水师磨剑十年,堂堂正正打了过去,佛郎机人迫而退守印度,并遣使前来抗议。不过无济于事,这个世界,强者为尊,大明水师自此纵横南洋,海盗望风而逃,大明海商扬眉吐气。

再往前一年,科举也进行了改革,原先的八股文并没有废除,而是在此基础上又增加各门分科考试,根据士子的选择而进行不同的考核。譬如说以后想去刑部的人,那么你光会做一手漂亮的八股文是没用的,起码大明律例要倒背如流,要分析案情,刑部出的卷子里会从历年已审和悬疑尚未定论的案子里拎出几个来考核,这是为了培养更加专业的官员,以免个个只会做人不会做事。

虽说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些改革不是全然没有漏洞可钻,八股文也没有完全废除,但饭要一口一口吃,从万历到泰昌的这一系列新政,经过两代皇帝和内阁的努力,无疑将一个原本摇摇欲坠的帝国从深渊中拉了回来,而且正在往强盛的道路上奏。

而根据赵肃的提议,英魂碑也早已立了起来,就在北京城中单辟了一大块空地出来,上面镌刻的名字,都是在朝鲜战事,又或南边抵抗红夷,收复濠境的战役中阵亡的将士。碑石用汉白玉所铸,高五丈有余,在其下仰望,仿佛亘古伫立,直入云霄,令人肃然起敬。

而此刻,被载入史册,在史书上拥有极重分量的“万昌之治”的主角之一,正看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儿继续发呆,良久,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那语气中的哀怨,堪比深闺怨妇。

欧罗巴离大明有多远,太傅和父皇,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皇帝陛下掰着手指开始算。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无责任番外的内容,看文案。

大家提议要看的番外内容,我糅合了一下,放在这一个番外里面了,下面回答一些问题。

1、为什么正文结局在包子醒来就结束了?

答:在这里戛然而止,是我很早就想好的结局,如果在起点,这篇文显然太短,起码还要再写个500章,建设台湾拉,收复澳门拉,改革吏治拉,开放言路拉,但是那样子的话,无可避免会写到赵肃和包子年华老去,也会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变得不那么美好了。改变历史的文很多,不差这一篇,而包子能够与赵肃停留在这永恒美好的一刻,却是难得的,我也不愿意让他们一生都耗费在无休止的政事上。正如赵肃自己所说的,改革不是一代人的事情,有可能几年,几十年。所以番外里,交代了他们的去向,也交代了改革的成就,确确实实不是一代人能够做到的,就算是穿越者,也需要有一个好的继承者,才能传承下去。

2、天下定制会出吗,什么时候出,山河日月还会再开定制吗?

答:天下由于字数较多,还要校稿,可能需要比较长时间,不过校稿完毕就会出的,山河的话最近可能不出了,因为前段时间开得太频繁,等晚些时间吧。如果工作之余还有时间的话,定制可能还会加番外,俺是说如果,尽量⊙﹏⊙b3、新文啥题材?什么时候开?

答:目前有几个想法,还不成熟,也没定下来,所以先不说,大概确定是古代的,也是剧情为主。(俺能力有限,不会写全部都是爱情的,扯着扯着就会变得很奇怪TOT)预计要休息2-3个月存稿,要开的话,我会提早在微薄预告的,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加我新浪微薄关注,梦溪石海。

无论是霸王嫖,留言,还是潜水看文的,多谢大家一路支持,咱们新文再见!

第159章 出书版番外 朝鲜使臣见闻

万历十五年的初春,北方,尤其是朝鲜的平安道与咸镜道一带,有些河流依旧仍在结冰,人们需要裹着厚厚的皮裘来赶路,由于道路冻结的冰霜尚未解冻,无论车马行经,都需小心翼翼,以防出事。

饶是如此,李璁仍旧兴致勃勃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贪婪地看着自己所看见的一切。

按理说,马车已经行了十数天,刚刚上路的新鲜劲已经过去,该看的景致也都看完了,李璁应该意兴阑珊地抱怨怎么还没到达最终目的地,然而这个十五岁少年的自制力竟是出乎寻常的好,一路上除了贪看风景,并未过多抱怨路程辛苦。

进表团副使金崇焕见他大半个身子都露在马车外面,不由皱了皱眉,驱马上前,责备道:“你怎敢这样坐马车,若是不慎摔下去,让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马车辘辘向前,金崇焕则骑着马,为免他听不见,故而声量有些高。

十五岁的少年脸皮正薄,被说得面色通红,连忙将身子缩回去,他原本是打算问问自己一行还有多久能到大明边境的,这会儿也没敢再问了。

作为朝鲜派往大明的进表使,这支队伍的内部人员构成其实很复杂。

此时正值朝鲜李氏王朝第十四代君王李昖在位,朝鲜内部党争激烈,由于李昖目前尚无嫡子,朝中普遍认为世子之位将会由恭嫔金氏所生的庶长子临海君来继承,但李昖迟迟没有表态,甚至还表现出有意于庶二子光海君的微妙态度,这就使得朝中党争借题发挥,愈演愈烈。

不过即使李昖自己想立庶二子也没用,因为作为大明的藩属国,最后还需要经过大明的同意与册封,这个世子才算正式生效,这是从明太、祖就定下来的规矩。

尤其是在几年前那场对日战争胜利之后,朝鲜更是对大明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违逆。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现在大明的万历皇帝要让李昖下台,只怕李昖也得乖乖逊位。

但大明肯定是没有兴趣管这些闲事的。

不管朝鲜内部党争激烈也罢,为了立不立世子而唇枪舌剑也罢,在大明人看来,这就是一个蕞尔小国的内部矛盾。整一个朝鲜加起来,顶多也就相当于大明一个行省,万历皇帝日理万机尚且不及,只要朝鲜一日还是听话温顺的藩属国,大明就一日以礼相待。

大明是这样想的,朝鲜更是这样想的,如果大明愿意,对于一个事事效仿明朝,甚至连官制科举乃至年号都照搬过去的藩属国,朝鲜恨不得将每年一次的进表使节团改为每年两回觐见。

尤其是在打败了日本之后,连李璁这样的少年人都听说了,如今大明国力,怕是比成祖时还要强盛。

作为朝鲜中宗李怿的后代,李璁是实打实的两班子弟,也就是朝鲜贵族。自小在汉城长大的他,听惯了父亲口中对强盛大明的向往,心里却是有些不服气的。

因为在他看来,既然朝鲜所有礼仪制度都是照搬明国的,那么明国充其量也就是大一号的朝鲜,仅此而已。

所以他才千方百计混入这次准备去北京城觐见进贡的使节团里,想亲眼去看一看那个大明帝国,究竟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富强繁华,还是被夸大和美化了。

置身广袤天地,望着不远处袅袅上升的炊烟,李璁嘴上再不承认,心里依旧是雀跃的。

大明就在眼前了吗?

不同于李璁的雀跃,金崇焕却是有些惊异的。

因为几年前,他也曾经作为使节团的一员来过大明,但他分明记得,与朝鲜相隔的大明,此地本应该是海西女真部的建州卫,素来地广人稀,旷野荒凉,走了大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的景象。

然而此时放眼望去,便有数个村庄,虽然也还谈不上繁华,但比之从前,俨然热闹了不少。

待一行人过了边界,拉住一个村民询问,方知此处的确是建州卫,离辽东都司已经不远了。

辽东都司在辽阳城内,也就意味着那里有官驿厢房。

大家在冰天雪地里行进了许久,又累又饿,都盼望着有口热汤喝,有个暖和的被窝睡觉,金崇焕请示正使之后,一声令下,继续赶路,所有人也都毫无怨言,想想能够停下来好好休息的辽东都司,整个人仿佛也都跟着热乎起来了。

李璁在马车里坐得久了,屁股颠得受不住,可他之前正是因为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才会被金崇焕扔进马车的,就算屁股在疼,他也不敢再去麻烦金崇焕了。

朝鲜虽然照搬大明制度,但实际上对上下尊卑的要求比大明还要严格,李璁纵然是两班子弟,在金崇焕这个使节团副使面前,也是丝毫不敢放肆的。

紧赶慢赶,夜幕降临时,一行人终于到了辽阳府。

比起先前看见的那些村落,辽阳府城明显要热闹多了,往来各处,灯火辉煌,有汉人,也有女真人,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朝鲜商人,但此时李璁的屁股已经快被颠得失去知觉了,连带表情也是麻木的,自然也没什么心情去欣赏。

不过他们却在官驿外面被拦下来了。

李璁等了半天没见马车动一下,忍不住探头出去,却见随行官员正在与卫所的大明官兵交涉,听不太分明,但从大明官兵的表情上看,对方明显是有些不耐烦的。

交涉半天好像未果,随行官员不得不折返回来,找正使出面。

使节团人员众多,除了金崇焕这样的朝鲜官员,李璁这样跟着出来见世面的贵族子弟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商团,这些商团算是官商,与朝廷官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此番跟着使节团,自然也是为了方便和大明做生意。

这些人富有归富有,地位却很低贱,李璁这一路都不屑和他们打交道,此时看见一个跟着随行官员跑前跑后的商团伙计,一个没忍住,伸手将对方拦了下来。

“那些官兵说什么?”他问。

伙计道:“回这位少爷的话,他们说此处已经入住了身份尊贵的客人,不方便让我们进去留宿。”

李璁一愣,随即一股怒气陡然升了起来。

这里荒郊野外,哪里会有什么尊贵客人,分明是瞧不起他们,故意刁难!

他们怎么说也是堂堂朝鲜使节团,代表的是朝鲜王的脸面,这些人竟敢如此无礼!

李璁只觉得自己瞬间对大明的印象恶劣到了极致,什么天、朝上国,不过也是一帮仗势欺人的小人罢了!

不光他有此想法,使节团里的其他人,在得知大明官兵的回答之后,也都是一副忿忿不平的表情,但在上官没有拍板之前,他们不敢贸然上前理论,以免造成误会,给自己国家带来麻烦。

“贵客入住?你可知是什么贵客,是何来历?”金崇焕皱起眉头。

与李璁他们不同,作为一名出使过大明不少回的朝鲜官员,他的政治敏锐度要比同行的大部分人高很多,大明官兵虽然普遍瞧不起朝鲜人,可面对即将要觐见大明帝国权力中枢的使节团,他们还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无礼,这些人连官驿都不让进,只怕不是为了刁难,而是另有原因。

“那些官兵不肯说,”方才负责交涉的官员语带不满,“金大人,咱们可怎么办,总不能在这外头过夜罢?”

金崇焕思忖片刻,朝正使崔恩庭拱手:“正使大人,不如由我去与对方交涉看看?”

崔恩庭点点头,大明他也是头一回来,经验其实还比不上金崇焕丰富。

金崇焕大步朝守门的官兵走去,朝鲜奉大明为主,上层以讲汉话为荣,日常用语也都是汉话,除了服饰略有区别,金崇焕他们这一行,几乎看不出异国痕迹了。

“敢问今日官驿是哪位大人下榻?”金崇焕也不等那些人摆出晚、娘面孔,紧接着道:“本官乃朝鲜礼曹正郞,兼使节团副使金崇焕,与你们大明工部尚书元殊元大人,和辽东都司指挥使杨韵杨大人都有几分交情。”

听到元殊和杨韵的名字,对方总算客气了一点,也拱手回道:“这位大人,不是我们刻意刁难,不肯放行,是这几日官驿当真有贵客下榻,我们上官交代了,不让任何闲杂人等入内,您还是另寻住处罢,这城中多的是客栈驿馆!”

朝鲜国不大,自尊心挺高,金崇焕先是被那句“闲杂人等”气得够呛,转头再仔细琢磨,觉得对方口风竟然如此强硬,说不准大明还真有什么大人过来这里巡视。

金崇焕试探地问道:“不知是哪位大人过来巡视下榻?管兵部的申阁老?还是兵部尚书周大人?”

那人摇摇头,也不知是不知情,还是不想多说。

金崇焕:“那能否请你将里头能主事的大人叫一位出来,我好与他说个话。”

说罢,旁边的贴身侍从很机灵地塞了一个钱袋过去。

“你们且等一等!”那个官兵与同僚对视一眼,终于松了口,转身入内去通报。

等了片刻,金崇焕没等到里头出来一个主事的官员接洽,却等到了朝这里过来的另一拨人。

那一行人全都骑着马,从远到近,马蹄声踏踏,人数未必比金崇焕他们多,但声势却要大得多。

因夜色降临,许多人手中还拿着火把,虽然个个身着常服,但身形高大,面色冷肃,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也许连普通官兵都没有他们这样的气势。

熟悉大明的金崇焕从他们身上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被那些人簇拥在中间的是两名男子,在夜色下,即便借着火光,也很难在片刻之间把人看得清楚,金崇焕隐约觉得他们身份不凡,还没来得及端详,对方便从他身边错身而过,直入官驿之内了。

他还没什么感觉,李璁少年心性,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当即便跳起来,跑到金崇焕身边:“世叔,他们也太无礼了!何以那些人能进,我们就不行,这不是摆明瞧不起我们么?!”

金崇焕皱眉看了他一眼:“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正使,身后传来一声询问:“小山兄?”

金崇焕回过头,露出喜色:“凤岐兄,好久不见!”

对方正是辽东都司佥事刘玉,字凤岐,金崇焕来大明的时候,没少与他打交道,一来二去,也算熟识。

刘玉呵呵一笑,开玩笑道:“小山兄这是又摊上出使大明的肥差了?”

金崇焕苦笑:“本来是肥差,不过如今又冷又饿,却要变成苦差了。”

他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熟人,忙将方才的遭遇说了一下,末了又道:“我们好歹也是奉命出使的使节团,却有官驿不能住,要沦落到去住客栈,此事传出去,恐怕不单我们要被耻笑,恐怕连贵朝廷,也会蒙羞啊!”

刘玉道:“并非我不给你面子,只是此事我也作不得主。”

都指挥佥事是三品武官,连他都作不了主,方才那两人的身份到底贵重到何种程度?

金崇焕心头一动,拉过他小心问道:“莫非是哪位御史驾临?”

也只有御史驾临,才会让武官忌惮三分,可那两个人,看着也不像御史呀!

刘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我说小山兄,你们还是找个客栈歇着罢,要么我让人给你们找个?”

金崇焕有些恼怒,又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准备去向崔正使回复。

这时里头匆匆步出一人,不待对方询问,刘玉便赶忙上前拱手:“林大人,可是长乐公有吩咐?”

那人点点头,视线落在金崇焕身上:“长乐公说里头还有位置,可以让他们进去歇息。”

刘玉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反而迟疑道:“长乐公身份贵重,容不得半点闪失,安全方面,下官担心……”

金崇焕心想,好你个刘凤岐,枉我对你客客气气,恭敬有加,人家都答应让我们进去住了,你反倒拿捏起来?

那人蹙眉:“难道他们不是朝鲜派来的使节团?”

没等刘玉说话,金崇焕忙道:“这位大人,我们的确是朝鲜使节团,您看,这是官文及勘合,还有我的腰牌凭证!”

对方接过手看了一下,确认无误,又道:“既然长乐公发话,你们就进去罢,不过进去之前还要一一搜身才行。”

此人公事公办,面无表情,绝无通融的余地。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那股煞气和眼神里的凌厉,让金崇焕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

这人……是锦衣卫!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实。

金崇焕暗暗叫苦,开始后悔自己方才没有建议崔恩庭去找客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