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我为妻可好?”

宫归艳沉默片刻:“依允。”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纱帐后再无声音了。

是啊,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没人知晓。

她就像一夜之内来到这攸州的一般,她不属于任何青楼,甚至没人知道她怎么混入这场比赛的。

人们依稀记得,当日,她没有报上名字。

只是一直稳坐于纱帐后面,从容不迫地抚上了古琴。

一个音调从琴弦上蹦出后,宫归艳眉头紧蹙,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了,女子座于帘后,起初只是低声附和着瑟,最后琴音蓬勃而出,划破长空有着势不可挡的劲气,竟生生将瑟音给压住了。

嗖地一声。

宫归艳手旁的瑟断了弦,他有些怔怔。

众人皆惊。

当她灵巧的手如游龙戏水般,戏耍着那琴时,激昂触人心弦的曲调从指间倾泻而出时,台下喧哗戛然而止,人们都异常安静。

再不懂赏乐曲的人,也不知不觉被美妙的琴声吸引,沉浸于此,这么一首曲子宛若天乐,世间难寻。

一曲罢。

众人哗然。

“能否请娘子现身?”宫归艳撩袍下座,对着台微微鞠一躬。

台上无动静。

待宫归艳问了三回。

方有纤细白滑如玉的指撩开纱帐,一个窈窕女子抱着琴,款款出来了。

无人能形容她的美艳。

云鬓高挽,眉无忧而长蹙,一朵寒梅绽放于额间,无黛画之痕,双目生得神如秋水。

青绸凤裙如影随行,态如云行,风神绰约。

众人很清楚得听到她启朱唇,“可否依了当初承诺。”

宫归艳嘴角荡起笑意,眉宇间不免有点轻狂,挥袖将她拦腰抱入怀,翻身上马,驰骋而去。

“宫某十日后娶妻,望在座各位能来暗宫喝喜酒。”

那俊俏的脸竟是前所未有的喜悦。

尘土飞扬,马蹄声绝,许久之后,人们才大梦初醒。

那如一池春水般楚楚动人的笑容与被轻描在黛墨秀丽眉宇间的梅花痕宛若心头的一刀血般烙印在无数少年郎的心里。

那如寒潭般清澈又含情脉脉的眼,令无数人至今难忘。

事后,有许多好事者纷纷打探这她的名字与一切能与她攀得上关系的事与人,却未果。

但赵管事说,那女子本是风家遗孤。风家历代在朝廷做官,曾有一代为宰相,到现今却大不如前,爹爹在户部混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不巧却因为拉帮结派,又遇上了一起贪污案,发配边疆,而膝下子孙为奴为娼。风家只有两个双胞胎女儿,都貌美如花。大女儿曾有个夫家,没料到被退了婚。那年被宫归艳带走的便是这大女儿风笛匕。

赵管事是如何知晓的,我无心过问。只觉得这个故事委实有些香艳,香艳背后的结局却是心酸的。

传闻,婚后不久,风笛匕死了。

死得还另有隐情。

第十七章 竟是双胞胎

至于是何隐情,

无人知晓。

赵管事吊足了我胃口,说完之后显然是心满意足,施施然走了。

连累得我左思右想,终不得解。

比如风笛匕既然死了,宫归艳为何不去守棺木却招摇过市四处寻妻,弄得满城风雨不算还害我险些性命不保。

再者,娼奴一事也颇为蹊跷,姐姐如果嫁给了宫美人,那么她妹妹又在何处,难不成真的为娼为妓?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我浅尝了半碗白粥,便倚在软榻继续睡觉。不知是不是中了毒掌的缘故,身子很畏寒,人也容易犯困。

一点东风,风隔着垂帘吹散了袅袅青烟,往事迢迢,换来梦一场。

许是冷天,外面白茫茫一片,窗外一枝寒梅绽放,枝头堆积皑皑白雪,屋内香炉升烟。

虽说是梦,却也忒真实了些。

屋内,两个粉雕玉砌、生得灵秀可人的女娃娃乖顺地趴在桌上,一本正经地竖着书本子,摇头晃脑的念着:“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币,不交不亲。故日月以告君,齐戒以告鬼神,为酒食以召乡党僚友,以厚其别也。”

二人皆穿着白狐袄,不仅穿着打扮一摸一样,长相也一样,猛然瞅去,可不就是一对双胞胎,唯独左侧的女娃娃,眉宇之间多了点朱砂。

屏风后面,美妇云鬓堆得浅,倚在榻上,单手支颐着脑袋,袖子滑下露出雪白的皓腕,她却毫不在意,睫毛轻颤,似在假寐,手里的伴手暖炉险些掉地,婢女悄然上前,为她捻了捻被褥又将暖炉捧走,转身塞到了两个女娃的手里。

眼弯弯,脸儿白里透红。

笑得很是天真灿烂。

“笛匕,笛歌。”一个高大的男人掩门进来,麾上沾了许多风雪,虽是已入花甲之年,稀疏的眉目间隐约能见年轻时的俊朗,声音格外响亮,“瞧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外公!”

朱砂小娃秀秀气气地把笔给搁了,站起来,秀秀气气地唤了一声。

突然小风一阵,唰啦啦卷起书本纸张,毛笔也顺势掉在了地上,朱砂小娃旁边的桌子空了,另一个娃娃便软趴趴地抱着男人的腿,仰着脑袋,眼弯弯成月,“上月匕儿写信,向外公您讨的东西,今儿可有带来?”

男人笑得很是爽朗,戳她那光洁的额,“你那写的是什么玩意,全是乱七八糟看不懂的东西,OO都被你画出来了。”

女娃娃被戳得仰着小脑袋瓜,抱着外公的腰,撒着娇,愈发地将眼眯成了条线,分外甜美。

屏风后面隐约有动静,美妇抚云鬓走了出来,轻嗔道:“爹,您总惯着她们,又破费了。”

“你嫁得这么远,我又难得来一次,我疼我家外孙女不行么。”说毕老男人抚了抚两个娃娃的头,“都说京城繁华可在我看来还远不及我们苗家。说是天子脚下,许多东西都买不到,甚不方便。”

“你若要的是毒蛇蚂虫,千年冷蛤蟆万年火蜈蚣,那还真没有。”

男人呵呵笑。

趴在他腿间的笛匕此刻急得像只乱窜的猴儿,两只手也乱扒乱挖,“外公,别理我娘亲,把礼物快给我吧,好外公。”

男人眼神慈爱,手往兜里一掏,哗啦啦,倒出了好些个稀奇古怪的玩意。连带着站在一旁捂嘴笑的朱砂女娃也惊得瞪大了眼,很是好奇。

“你是妹妹,笛歌你先选。”笛匕这会儿懂得谦让了。

小朱砂忍俊不禁,很秀气地挑了个胭脂盒,然后抬头朝着娘甜甜一笑。

风笛匕眼眯眯,一把抓了个小匕首,凑在眼皮下,仔细的看,很欢心。匕首刀锋很利,在雪光下很亮,套子还是攒金丝的,很是漂亮。

“这两娃娃脾气性子差别甚大。”外公笑得很开怀,顺势偷摸了笛匕脑瓜子一把。

“笛歌年纪小,倒也挺乖巧,很讨他爹爹欢心,以后也不怕找不到好婆家。我倒是担心笛匕这孩子,做姐姐也没姐姐的样子,整天爬树掏鸟蛋愈大愈没规矩。”

“你若不喜欢,让我来带。这两娃娃体内流的是我苗氏一宗血脉,长得天庭饱满,骨骼灵秀,天赋异禀,你却偏让她们咬文嚼字,笛歌喜静,我也不强求了。不过匕儿生性活泼好动,若入我苗家门派,以后又是高手。”

“爹,如今我嫁给风郎,入了这朝廷,她们便是官家子女,怎能舞刀弄枪的了。”

“唉,可惜了。多好的胚子啊。”男人立在一旁幽幽地叹着,眉宇间有些寂寥。

偏倒是两个娃娃听不太懂这些话,只顾着趴在男人旁边,玩弄这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窗外袭来一阵风,雪抖下枝头,红雨落花飞。

第十八章 JQ从小抓起

一晃眼的功夫,两个女娃娃长高了不少。

屋外春色几许,一个小姑娘倚坐在榻上低头绣花,大约七八岁,摸样已经生得极好了,一身粉裙衬着玉人儿更是秀澈灵动。她除了在腰间配上一枚玉佩外再无它物,那玉通透极了,仔细看去玉石之中有一缕血红纹路汇成“歌“字,龙飞凤舞,浑然天成。屋外树枝摇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却置若未闻,捧着手里的绣棚,一针一线,目光极专注,眉蹙着,一粒朱砂衬着雪白脸蛋粉嫩嫩,煞是可爱。

一个小脑袋左顾右盼,眼眯眯笑,从窗户爬了下来,黄衫一闪。

“怎么样,可把我的给绣了。”蹲地的姑娘起身,很熟稔地把裙理了下。

“可不绣了么,姐。我手疼。”笛歌抬头,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

“我给你揉揉。”黄衫姑娘笑呵呵地,还当真给她揉了起来。

笛歌乐得享受,突然视线飘忽移至她胸襟,盯了半晌,忍俊不禁,拿手戳了戳,“我的匕姐姐,敢问这是什么?”

这一戳,可了不得了,原本胸脯处鼓鼓囊囊的一团东西,这会儿抖着,还自个儿移动了个位置,惹得笛匕眉毛抖得慌,缩着脑袋一躲,手捂胸,边痒得笑不停,边拿眼横她,“别弄,我特地带来给你的,费了好大的力气。”

手往胸襟里一掏,捧出了一只还未睁眼的小鸟,软趴趴地靠着指头歇息,绒毛没长齐。

笛歌眼前一亮,欢喜地接了。

“对了,我刚刚在外边爬树。”笛匕头凑到笛歌耳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哪知道从树上下来的时候,摔在一个人身上了,那人长得真真是漂亮。”

“浑身那叫一个香,比娘亲的香包还香。”

“后来呢?”笛歌眨眨眼,等着听下文。

“后来…便哭了啊。”笛匕噗哧笑了,“我怕惹事,赶紧溜回来了。”

还未来得及问个究竟。

门外隐隐有人在咳嗽和走动的声响。

笛匕猛然把妹妹的嘴捂住,神色紧张,朝门外指了指。

笛歌两眼微眯,乖巧点头,把小雏鸟放在榻旁,拿小纱遮住,敛眉装模做样地绣了起来。

而笛匕也放下心,猴儿似地蹿到椅子上,抓起一块绣完一半的帕,针捏在手里,绣着绣着不懂了,偏着脑袋瞅向自己的妹妹。

门砰地被人打开了,两人生生一颤。

“笛匕笛歌来,来一起见过白世伯。”爹爹似乎刚下朝,还穿着朝服,平日里甚为严肃的他今天脸上却堆着笑。那所谓的白世伯后面还跟着个小小少年。雪白的脸粉嫩嫩,仿若玉雕砌而成,睫毛长长,只是眼眶隐隐有些红。这个妙人儿长大后不知会多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指不定会俘获多少姑娘的芳心。

只是这个小玉树似乎是才哭过。

他此时身子板贴着白世伯,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两个双胞胎,待看清后,神色微怔,抓紧世伯的衣衫,有些惧意地往后缩了缩。

粉衫小姑娘,眉微蹙,朱砂映得别样俏丽。她扭头望了一眼姐姐。

黄衫小姑娘也怔了怔,装得小大人儿似地,一脸无辜又无奈。

当日便留下他们父子二人用膳。

席上少年脱去了一丝怯意,小小年纪风度翩翩,对爹爹所提问题对答如流,哄得向来为人严谨不苟言笑的爹爹眉开眼笑,乐开了花,当下就手一挥,兴致大发,招呼俩爱女出来显摆。

“爹爹这爱面子的脾气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好。”笛匕鼓着气,扭啊扭,很是不情愿。

“姐,你可别再使诈了,好些弹,哄爹开心了,你不就免去上次的责罚了么。”

“说的在理。”笛匕手撑着桌子,起身,气势完全不一样,“咱们就让那个只会拍爹马屁的爱哭鬼看看什么才叫一绝。”

于是…

笛歌吹箫笛匕抚琴。

一个亭亭玉立,低头樱桃小嘴吹着箫,指纤细如葱,眉心点朱砂,温婉乖巧可人。

一个英姿勃发,席地而坐俯身弄琴,手腕雪白肌肤吹弹可破,一双眸子灵气逼人,端不尽地活泼惹人爱。

妙人儿奏着妙曲,真是妙不可言。

白世伯眼里满是赞誉之情,把酒说道:“风弟好福气,生得两个女儿真是秀外慧中,百里挑一。”

“白兄过誉了。我这两娃娃,好生让我发愁,一个是‘琴棋书画’缺了一课,一个是‘琴棋书画’只精一门。哪配得上令郎。”

“啧,再别这么说了。这亲家公我可是得做定了。”

二人又笑呵呵,饮了回酒。

一曲罢,两个小姑娘家家也算是听明白了爹爹与白世伯聚在一起的意思,小朱砂痣脸红了,低头满是羞,反倒是做姐姐的目光澄澄,望了爹爹与那个白世伯。

“妹妹,看来爹爹有心把你和白家小子配成一对儿啊。”

“别闹。”笛歌脸愈发蒸熟了,蹭蹭蹭到身后,揪了一把。

衣衫被人轻轻地拉了拉,笛匕还不晓得收敛目光,径自低头细想了一遭,“虽说白家小子脾性软了点,但摸样儿张得确实不错,你嫁过去不会被欺负。”

“笛匕。”似乎意识到自家女儿眼神不知掩饰,这个做爹爹的眉头微蹙,盯向了她的腰间,“你的玉佩呢,不会是丢了吧。”

这玉佩可是了不得的东西,当初外公送给她们姊妹一人一对,天然生成了“歌”与“匕”字。

笛匕一惊。

低头一瞅,哪儿还有啥玉佩啊,只剩下一截朱红环佩流苏璎珞。

规规矩矩坐着的白少鹙,俊目朗朗,手往矮桌上一放,指间隐隐透过的亮泽可不就是玉么。

白世伯摸须笑了笑。

“少鹙,你想要哪个作你以后的娘子?”

第十九章 对影成三人

再回首,已过许多年。

红叶纷飞,院内枫树下,笛歌侧卧在湘妃榻上假寐,睫毛很长,秀眉微蹙,一粒朱砂衬得人儿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在她身后立着笛匕,英姿之中却是妩媚过人,手上拿着宫扇,仰着脑袋,似乎是要扑秋蝉。

离她们十步远的地方,有三两个侍童喘吁吁地抬着桌子,书童跪趴在地上研磨,一个少年就这么站着,青衫乌鬓,面白如傅粉,双目含情,他手执一支笔。

桌子架好了,宣纸也铺起了,墨磨得也快溢出来了,他却久久不落笔,眉一抖,只是叹了叹。

“少鹙,少鹙。”扑蝉的笛匕终究是累了,轻抬裙摆,一路小跑着过来了,“画得怎么样了?”

“尚未动笔。”

“看来白家公子画功了得,天赋过人也是虚夸。”笛匕眼微眯,宫扇捂脸,轻轻一笑。

白少鹙对上,眼里盛满了温柔。

“你们姊妹二人这等天姿国色,莫被我的画给玷污了才好。”

“枫叶这般红,时节刚刚好,再过些日子就全数落光了,赶紧画下来才是正理,你看我妹妹等得疲乏,都累了。瞧多好的一张美人睡卧图,你赶紧玷污玷污才是正理儿。”

侍童们掩嘴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