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非常痛!

只不过,倘若一个人承受过超越人体极限的疼痛,那么,这种程度的疼痛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了。

秦玖忍着痛,眼眸微眯,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笑微微道:“我哪里敢骗殿下,殿下那件暖绢做的襦裙确实是我拿回到府中了,只不过,我手中绣的这件不是而已。殿下的东西我们司织坊哪里敢怠慢,其实早在昨晚已经做好了。”

其实那件暖绢做的襦裙针工局昨日已差不多做好了,秦玖带回去扔给荔枝把剩下的做了。她自然是不屑亲自为苏挽香刺绣的。她手里绣的这件襦裙,和暖绢那一件颜色相同款式一样织绣一样,所不同的只是这是湘绢,而那件是暖绢而已。

颜夙冷冷一笑,笑里藏刀,“暖绢在哪里?说!”

秦玖不徐不疾地说道:“殿下那件暖绢,今日一早,我已经派人以殿下的名义送给苏小姐了。这会儿,想必苏小姐已经穿上了吧!”

颜夙这才意识到他被秦玖耍了,冷笑道:“你有这么好心?你最好不要再说谎!”

“殿下倘若不信,自可去问!”秦玖淡淡说道。

颜夙五指慢慢松开,正要放开手,秦玖怀中原本正在打盹的黄毛浑身羽毛突然炸起,“嗖”地飞了起来,直直冲着颜夙的手背上啄去。

“黄毛!”秦玖惊惧地喊道,伸手便去拦。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只见得紫光潋滟,袍袖猎猎,袖风过处,黄毛被拍了出去。

朱颜改 第三十四章 满眼皆是芍药衣

“嘎…”黄毛被颜夙袖风袭击,发出一声怪叫,直直向着车厢一角撞去。这一下若是撞上了,这小鹦哥儿就必死无疑了。

昭平公主都忍不住遗憾地啊了一声。

可谁也没料到,就在黄毛的头快要撞到车厢壁上时,这红嘴白羽的鹦哥儿不知如何忽然扭转了身子,双爪抵在车厢壁上,借力一蹬,整个鸟影如一道白虹般再次向颜夙的手腕啄去。

颜夙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似乎未曾料到这样一只鹦哥儿动作如此灵巧。他冷冷一笑,伸掌就要再拍过去。黄毛似乎早料到颜夙这一招,翅膀一忽闪,竟是转头向他头顶上飞去。

与此同时,秦玖一晃手中的绣花绷子,妃红、艾绿、月白、鸦青、黛蓝、流黄、明紫,七色丝线带着锐不可挡的去势,向着颜夙的双手飞去。

颜夙伸手在身侧的青玉案上一拍,青玉案旋转着挡在身前,一阵咄咄声响,秦玖的绣花针皆射在青玉案上,在青玉案的旋转下,七彩丝线拧成了一股细细的麻绳。因为她这一出手,颜夙暂时无暇出手去收拾飞向他头顶的黄毛,只得低头躲避。他原以为黄毛要去啄他的眼睛,没料到黄毛的目标却是他头顶上。这一低头,黄毛趁势啄住他簪发的绿玉簪,一用力便拔了出来,忽闪着翅膀从窗子里逃之夭夭。

颜夙一头乌发瞬间犹若山间瀑布一般自上而下舒缓流泻,让原本清隽冷然的他看上去添了一丝柔和。他看上去没有丝毫狼狈,反更显飘逸清隽,只是他一双墨黑的眸中,却闪耀出一抹灼亮的光,像极了一朵暗夜之花,在幽暗的车厢内灿然绽放,散发着逼人的冰冷…

他未曾料到一个小小鹦哥儿竟如此奸诈狡猾,看身手似乎还是一只练家子。恐怕也只有妖女这样的主子才养得出这么无耻的鹦哥儿。

秦玖下颌被颜夙捏得生疼,白皙的脸上已经留下了几道红色的印子,她疼得忍不住颦眉。但看到颜夙冰冷的目光,生怕他再对黄毛不利,抚着下颌笑道:“我这小鹦哥儿就是淘气,它有个怪癖,就是喜欢模样俊美的男人。它定是喜欢殿下,所以才忍不住抢个殿下的绿玉簪做见证。殿下不要介意啊!”

颜夙剑眉一扬,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吗?倘若是如此,本王是否也可以要它一个见证呢?”虽然语气平静,只那隐抑的怒气却是任凭谁都听出来的。

秦玖以绣花绷子掩面笑道:“好说好说,殿下想要什么呢?”

“我要它全身的羽毛。”颜夙冷冷说道。

秦玖还未曾答话,就听得车厢上面传来黄毛愤怒的声音,“爷才不喜欢他,爷是公的!”

颜夙脸色微微一黑,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昭平公主捂着嘴笑了。

二哥竟然吃瘪了,最有趣的是,对方是一只鸟,只是一只鸟啊。

黄毛一说话,嘴里叼着的绿玉簪便沿着车顶咕噜噜地滑下。榴莲站在马车外,本能地一伸手,便接住了绿玉簪。

榴莲执着绿玉簪教训黄毛道:“黄毛,乱拿别人的东西不好,知道吗?倘若掉下去摔坏了,拿什么赔人家?”

黄毛被榴莲教训得不高兴了,在榴莲手背上啄了一下,歪头道:“小爷就喜欢拿别人的东西。”

榴莲摸着手背上的伤痕,欲哭无泪。

秦玖眼见颜夙眸中的冷意越来越深,忙浅浅一笑道:“莲儿,将殿下的绿玉簪送进来吧!”

“不必了!”颜夙冷冷扬起下颌,目光自秦玖脸上滑过,唇边倏然勾起一抹冷笑,笑容中的寒意合着从窗子里流泻进来的日光,映出冰一般的色泽,“它既然喜欢,就送与它吧!本王还不至于和一只扁毛畜生计较。”

他振衣而起,弯腰下了马车。

王府侍卫长颜瑞见状忙牵马过来,颜夙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一头墨发在日光下轻轻飘拂,宛若一匹上等黑缎光华潋滟,与他身上那件孔雀紫的长袍相互衬托。他在马上回首,居高临下望着秦玖,漆黑的眸中隐隐透出一丝冷色,端的是摄人心魄。

“秦玖,你最好所言非虚,否则,别怪本王不留情!”言罢,他一拉缰绳,带领金吾卫们纵马而去。

铁蹄铮铮,震撼大地,扬起烟尘无数。那一抹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内。

秦玖淡淡收回视线,下了马车,将自己刚绣好的那件芍药衣送到昭平公主手中道:“方才听说公主今日也要参加祈雪节,这件衣衫倘若公主不嫌弃,就请公主收下吧。”

昭平公主原本以为这件衣衫是颜夙准备送给苏挽香那件,所以方才便答应收下,原是为了不让颜夙送给苏挽香的。此时知晓这件襦裙不是那件,便淡淡说道:“多谢了。你倒是个有趣的人,只可惜是天宸宗的。你这个礼本宫不能收。”

秦玖微微一笑道:“公主,这件襦裙,我是照着安陵王殿下送给苏小姐那件襦裙的花样做的,我以为公主喜欢。”

昭平公主闻言心中一动,吩咐自己的侍女接过衣裙,道:“既如此,那本宫便收了。本宫不白收你的礼,就送你到镜花水域一程吧。”颜水璇说完,转身朝着公主府华丽的车辇走去,几名男装侍女拥簇着她上了马车。

秦玖执着绣花绷子,榴莲端着丝线箩筐、樱桃抱了一个大包裹,荔枝抱着黄毛,枇杷抱着宝剑,一行人坐在昭平公主后面那辆马车上,向着镜花水域而去。

路上宝马香车不断,车中坐着贵妇名媛。她们穿着华贵得体的衣裙,梳着时下流行的发髻,半掀车帘,从车中窥探着行人。贵族子弟们都骑着高头大马,从马车边奔驰而过。

过了不多时,便有阵阵幽香扑鼻。

秦玖掀开车窗上的帘子,便见前方正是一望无际的梅林。此时,正值花开,遥遥便能看到团团香雪粉绒般的梅花,越近香气越是沁人心骨。

她遥望着这片香雪海,犹若隔着时光在看自己的一个梦。

幽幽梅林,脉脉花香,风扫瘦枝,千古寂寥。

马车在梅林边停下,秦玖下了马车,别过昭平公主,带着榴莲,枇杷,荔枝和樱桃步行穿过梅林。

千树梅花,竞相绽放。花吐胭脂,香欺兰蕙。

从林中小径经过的行人,无人大声喧闹,似乎怕惊走了林中的花神。

静默中,一行人到了镜湖畔。

湖水静平犹若一片琉璃做的镜子,淡淡日光映照在湖面上,闪耀着碎金子般流动的微光,流光溢彩,晶莹剔透。临水的老梅树,遒劲的枝干临水曲斜,梅花的影子映照在湖面上,似真似幻,美不胜收。

镜湖对面有大片平地,搭着一个高台。

此时,祈雪节已经开始,那里聚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秦玖命枇杷前去打探消息,不一会儿,枇杷回来说,他打听到苏挽香已经穿上了安陵王所送的那件暖绢做的芍药衣。

秦玖遂命樱桃打开她一直抱着的包裹,将里面的衣衫全拿了出来,里面是数十件芍药衣。

这些芍药衣和安陵王送给苏挽香那件款式花色皆一样,所不同的就是这些芍药衣上面的花朵儿却不是绣的,而是染上去。只因染色比刺绣要节省工夫,不过,乍看去,却是一样的。

秦玖命樱桃和荔枝将芍药衣给一些穿不起绫罗衣衫的平民百姓家的女子送了过去。

朱颜改 第三十五章 苏挽香

数十件衣裙很容易便送了出去。虽说,秦玖为了赶工,这些衣裙上面的芍药都是命织染局着色织染的,但秦玖选的不了极易着色,因花色搭配得当布料华贵,衣衫华美中透着雅致。平民家的女子很少有机会穿这么精致的衣裙,自然是欣喜收下。

这日的天色虽晴好,但空气却是冰冷彻骨的。那些女子们得了件新衣后,忙不迭地套在了身上,融入了人流中。

斗乐的高台是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搭建好了,与这高台一起搭建的,是环绕高台的木棚。这些木棚是供皇室贵族们以及官员及其家眷们观赏斗乐所备,棚顶和四周皆围着毡毯,以抵御冰冷的寒意。

秦玖是司织坊掌事,她的地位还没资格坐在棚中。而棚外但凡落脚的地方,差不多都站满了人。

每年的祈雪节,这些天朝贵胄家千金小姐的斗乐都精彩至极。去年拔得头筹的是苏挽香,今年大家都想看到底谁能把苏挽香比下去,所以,来观看斗乐的人着实不少。

榴莲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问秦玖道:“九爷,你不是说位子有人替我们占吗?在哪里?”

秦玖抚摸着怀中黄毛的羽毛,目光望向榴莲身后不远处,悠然笑道:“那不是已经来接我们了吗?”

榴莲回身,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侍从快步朝着他们走来。榴莲认得他,正是那日在玲珑阁被他泼了一脸麻辣莴笋的小厮,他是康阳王颜闵的侍从。他走到秦玖近前,一改之前飞扬跋扈的态度,毕恭毕敬地施礼道:“秦九爷,我家王爷在棚中为九爷备了酒水,特命小的前来请九爷小坐。”

秦玖唇角含笑道:“那真是多谢康阳王殿下厚爱了。”

一行人尾随小厮,穿过人流,很快到了康阳王颜闵的木棚中。

要说皇室贵族就是会享乐,只不过一个临时观看斗乐的棚子,里面也布置得花团锦绣,燃着两三个暖炉,暖意袭人,与外面的寒气凛冽天差地别。

地面上铺着猩红的毡毯,正中席地放着一张巨大的紫檀矮桌,四面摆着金丝银线所绣的团枕靠垫。康阳王颜闵席地坐在正中位置,天宸宗谋士李云霄坐在他下首,两位梳着垂挂髻的侍女肃立在他们身后添茶倒水。

颜闵看到秦玖进来,脸上倏然绽开一抹笑容,似乎极是开心,“九爷到了,快请进。原本要去府上亲自接九爷的,听说九爷坐了二弟的马车,就没去打扰。方才我还担忧九爷不肯来,正要亲自去请呢。”

秦玖听得出颜闵话里的意思,他是生怕自己和安陵王走得近了。看样子有一个惠妃支持,颜闵还觉不够。她侧身脱下外罩的红色狐狸毛风氅,递到荔枝手中,缓步走到矮桌前坐下,道:“听到殿下传唤,我这不忙过来了,哪里敢劳驾王爷去请。”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听得方才引秦玖过来的侍从进来禀告道:“殿下,祈雪节就要开始了。”

康阳王颔首道:“打开门帘吧。”

侍从依言将木棚的门帘掀开。

这木棚只搭建了三面,另一面则是毡毯垂挂,此刻一掀开,外面的景物则一览无遗。

前面正对着高台,只见丽京府尹孟怀站在高台上,将当今圣上御笔亲书的祈词朗声念完,祷告完毕,便将祈词焚化。其后便由巫师们在台上跳了一曲“竹枝祈雪舞”。

巫师们下去后,底下的人群开始沸腾了,秦玖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斗乐,就要拉开序幕了。

这种场面榴莲是第一次看到,眸中满是兴味。黄毛亦然,瞪着黑豆眼立在榴莲肩头,一人一鸟伸着脖子一起朝着高台上观望。樱桃和荔枝也满是兴味地望着高台,唯有枇杷站在秦玖身侧,注意力始终在秦玖身上。

苏挽香是第五个出场的。

当司礼官报了下一个出场是苏挽香时,底下的人群开始耸动起来,甚至有人高喊:“苏小姐,苏小姐…”

大煜人重织绣好乐曲,京都人尤甚。

如此欢呼,想必苏挽香琴艺确实不错。

“殿下,听说去年拔得头筹的便是苏小姐?不知,弹得如何?”秦玖微笑着注视颜闵,清声问道。

颜闵目露赞赏,有些痴迷地说道:“一曲《喜折梅》,听着热闹,实是愁怨,清如流水,涩如冰泉,令人如痴如醉。”

秦玖扬眉浅笑道:“殿下如此喜欢,听说苏小姐又貌美如花,为何殿下不和苏家结秦晋之好?”

颜闵神色一正,压低声音道:“九爷说笑了,苏相不将天宸宗放在眼里。苏小姐纵然貌美如花,本王又哪里看得上,更何况,她哪里及得上九爷之风采。”

秦玖闻言,大声而笑,她的笑声张扬明媚,却丝毫无损于她的妩媚。

她隐约听得出颜闵话语里的酸意。

可见,这个苏挽香的确是男人的克星。

上元节那一夜,她一心对付颜夙,并未将女扮男装的苏挽香放在眼里,今日倒是要好好观摩下,苏小姐的风采。

看台下的喧嚣逐渐低了下去,渐渐静而不闻。

就在这寂静之中,一缕微声似天籁般徐徐飘落,如同一片羽毛在轻轻挠着众人的耳鼓,令人心神荡漾。

那乐声虽然微小,但却清澈纯净,如同山间的涓涓细流绕石而泻,令人心情愉悦明澈。渐渐地,微声逐渐高昂,琴音渐渐变得浩大起来。就好似小溪汇成了江河,隐约听得出其间的波涛汹涌之意。

随着澎湃的琴声,一道纤细的人影登上了高台。

朱颜改 第三十六章 满台尽是牡丹香

她一手抱着七弦琴,仅用一只手在琴弦上拨弄,便奏出了优美的乐曲。

待到她将琴放在琴案上,腾出双手来演奏,乐音顿时比方才更加繁复动听。

她身上穿着的,正是安陵王送给她的那件芍药衣。梨花白的底色,上面绣着朵朵芍药,或开或闭,或半开半绽,花姿各异。罗裙随风飞舞,裙摆上芍药摇曳,飘展出一身的清丽风华。

她肌肤白腻,容色绝丽,神色温婉清冷,正是上元节在天门街和安陵王在一起的女扮男装的裘衣女子。

上元节那日,苏挽香是女扮男装,扮相洒脱高贵,今日换了女装,于清冷高贵中又增添了几分女子的柔婉。只不过,她的身材有些单薄,站在高台上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走。脸庞也略显消瘦,称不上珠圆玉润,特别有楚楚可怜之姿。

她坐在琴凳上,十指轮动,琴音更加澎湃,似乎江河湖海都在呼啸着向大海奔腾而去。令听者的心犹若坐在一叶扁舟之上,随着琴音而起伏。

榴莲看到苏挽香一出场,忍不住发出“咦”的一声轻呼,疑惑地说道:“这不是安陵王喜欢的那个男子吗?”随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她就是苏小姐,原来她是女的啊,原来她扮成女装这么迷人啊!”

秦玖微笑不语,拿出一根银钎,开始细心地修剪起自己的指甲。过了一会儿,举起手问黄毛道:“黄毛,我的指甲漂亮不漂亮?”

黄毛飞到秦玖肩头上,歪头审视着秦玖的指甲,末了拍着翅膀聒噪道:“不够漂亮!再修修!”

旁人都在专心致志听琴,唯秦玖和黄毛一问一答,说得热闹。这自然影响了众人听琴,榴莲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黄毛,小声点,大家要听琴呢!”

黄毛不高兴了,“爷就要说话。”

秦玖听到榴莲的话,轻笑道:“看来莲儿也喜欢苏小姐了,不如,我将你送与她如何?相信苏小姐待你一定极好。”

离开秦玖这个妖女是榴莲的夙愿,可真的听到秦玖说要送走他,虽然知悉是在调侃他,但榴莲心中还是生出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舒服之感。

他撇嘴说道:“奴才怕是配不上服侍苏小姐这样仙子一般的人。”

秦玖眯眼道:“这么说,你只配得上服侍我,那我是妖女了?”

榴莲自知说错了话,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九爷才不是妖女,九爷也是仙女,是奴才更愿意服侍的仙女。”

秦玖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将手指举在眼前,反复审视着涂满蔻丹的指甲。终究觉得不完美,又开始继续修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