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玖她们来时是坐的颜夙的马车,原本回去要雇辆马车的,只是没料到此时下起了飞雪,马车想必很难找。眼看着空中雪片飘得越来越急,而她身上越来越冷,几乎无法抵御这山野之中的寒气。

这些日子,秦玖隐约察觉到她每次修炼“补天心经”后,内力确实增进了不少,只是那股阴柔的内力,似乎也在侵蚀着她的身体。武功虽是提高了,只是不动用内力时,就感觉身体极易受寒。今日在山野吹了一日冷风,有些承受不住了。她抱紧了怀中的黄毛取暖,笑着说道:“那就有劳大司乐了。”

榴莲眼看着秦玖这么快又勾搭上了一个男人,且谁的马车都上,忍不住撇了撇嘴。心想:妖女对于萧乐白这种容貌一般的男人她也有兴趣,还真是饥不择食啊。

一行人上了马车,向山下行去,渐渐地离镜花水域越来越远。

就在马车快要行至官道上时,秦玖隐约听到前方有打斗的声音传来。她如今耳力极好,已经分辨出是有人在厮斗。

秦玖扫了一眼萧乐白,只见他慢慢饮了一口酒,神色间满是惬意,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便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侍从禀告道:“大司乐,前面有打斗,似乎是相府中的马车遭到了埋伏,将道路阻住了。”

秦玖闻言一愣,苏挽香遭劫?她裹紧了身上的衣衫,似乎还不能驱走身上的寒意,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感染风寒了。

萧乐白放下手中的酒葫芦,叹息一声道:“真是,想安安静静饮个酒都不行。”

秦玖蹙眉,示意枇杷出去打探一下情况。过了一会儿,枇杷回来道:“有三个人袭击了相府的马车,欲要置苏小姐于死地,如今,已经被安陵王的手下制服了。”

秦玖抚摸着黄毛身上的羽毛,心想:这光天白日的,谁会派人去刺杀苏挽香呢?

“安陵王可查出是刺杀之人是何人?”秦玖淡淡问道。

枇杷沉默了一瞬,慢慢说道:“九爷,是天宸宗的人。都是死士,在刺杀前就服了毒,被抓后即刻便死去了。听那些人说,他们身上都有天宸宗的标记。”

秦玖蹙眉,竟是天宸宗的人干的?那会是谁派来的?

惠妃?她没必要用这种手段去除掉苏挽香。

颜闵身边的李云霄?以颜闵对苏挽香的心思,绝对不可能是李云霄。

朝中其他天宸宗的官员?秦玖想了个遍,都觉得没有人会这样做。

“道路通了吗?”萧乐白淡淡问道。他似乎除了对乐曲和诗词以及酒有兴趣外,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赶车的侍从道:“已经通了,不过…我们的路被安陵王的人堵住了。”

秦玖微微一笑,慢慢地靠在了马车上,颜夙为何而来,她已经猜到了。

朱颜改 第四十七章 你最好祈祷

萧乐白眉头一皱,细目中闪过一抹幽光,他侧首对秦玖道:“九爷,安陵王怕是来找你的吧?”

秦玖涩涩一笑,连萧乐白都猜到了。看来,她和颜夙之间的梁子结得是天下人皆知了。“大约是的,我这就下马车,不会给大司乐添麻烦的。”秦玖刚刚挪动身子,还不及掀开车帘,马车的车帘便被人挑开了。

外面的飞雪还没有停,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白。马车所停的山道位于一片凹地,两侧地势稍高,想必那三个刺客便是从上面跃下来的。此时,那三个黑衣人皆趴倒在山路上,身下一片凝固的黑血,显然已经毒发身亡。

秦玖动了动身子,只觉得寒风夹杂着纷飞的雪片从敞开的车门吹了进来,真真是冷到了骨髓里。她挪动了两步,便停住了。

真冷啊!秦玖缩了缩脖子,出去会被冻死的,于是,她换了个姿势重新歪在了马车中。

十几个金吾卫已经如临大敌般围住了萧乐白的马车,他们保持着右手握刀鞘的动作,似乎刀随时都会出鞘。只不过,当他们寒意凛冽的眸光望向马车中时,都微微有些惊愣。

萧乐白的马车中,因为载了秦玖一行人,整个车厢差不多已经被她们摘下来的寒梅给塞满了。这些红红白白的梅花开在车厢中,多少为这种肃杀的场面增添了几分喜剧色彩。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秦玖看到颜夙出现在视野之内。

他似乎是刚从苏挽香的马车车厢中出来,他迈着大步向这边走来,他走得凛然霸气,白色狐裘披风在风里翻卷着,卷起周身无数碎雪纷飞。走得近了,秦玖发现他披着的那件白色狐裘风氅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颜夙自然不会受伤,而刺客身上的血,也轻易难以溅到他的身上。这血毫无疑问是苏挽香的,否则,他不会这样冷冽。

是的,冷冽!

安陵王颜夙一箭在乱军中取敌首的狠绝和冷酷,她以前只是听别人说的。她却从未亲眼见过那样的他,而今日,她想她是见到了。

他唇角勾着一抹笑,虽笑,却无笑意,极冷,极绝。

而他的目光,看着她,就犹若在看一件死物。

死物啊!

秦玖真是有些忧伤了!

颜夙对苏挽香,真是当做自己的心啊肝啊眼珠子啊地在呵护着。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当自己的命呵护着。

“秦玖!这三个天宸宗的刺客,你作何解释?”颜夙一字一顿,缓缓问道。

秦玖眉峰轻锁,美眸流转道:“殿下,这三个刺客是不是天宸宗中人,我不知道。但就算是天宸宗中人,就一定是我派人做的吗?我可是与苏小姐无冤无仇的。”

颜夙冷然而笑,他在刑部历练过多年,自然知悉那三个刺客已经死无对证,并未拿住秦玖任何证据。但他阻住她的马车,不是为了拿她。他长眸微眯,凌厉的目光流连在秦玖的眉间眼梢,倏忽而笑道:“秦玖,你最好祈祷挽香没有事,倘若挽香有任何不测,我必叫你犹若此花。”话音方落,他伸手凌空一拂,秦玖放在车中的那株红梅便被他的袖风裹了出去,外面有丝丝缕缕的雾气,那株红梅在空中滴溜溜打转之时,颜夙一掌拍在梅枝上。

刹那间,朵朵红梅在半空中如同燃放的烟花般蓦然爆开。

其后,一片一片的花瓣,从高处徐徐飘下,犹若下了一场花瓣雨。

这情景美得凄凉。

在秦玖眼中,这纷飞的花瓣飘落的动作变得很慢很慢…

以至于她在漫天花雨中看到一张俊美的脸,唇角边含着潋滟的笑意:“素素,这梅花给你插瓶!”

“天这么冷,你怎么又跑去镜花水域了。我说了,我不喜梅花插瓶,他们开在树上自在芬芳多好。再说了,这家里也有现成的梅树,哪里用你跑那么远去。”

秦玖摇了摇越来越晕的头,眯眼望着雪白的地面上,那已经被挫骨扬灰的红梅。

枇杷冷哼了一声,起身似要冲出去,秦玖一把按住了他。

她抬眸望着颜夙,眸心一簇火,映得面庞灼灼明艳,如怒绽的蔷薇。抱着黄毛的身子,隐隐有些发抖。天气还真是太冷了,她觉得头也有些眩晕。

良久,她轻轻叹息一声,无奈地摊摊手,“苏小姐那样如花似玉的人儿,我哪里下得了手。殿下非要说是我干的,我也没办法。”

萧乐白扫了一眼秦玖,忽然淡淡对颜夙道:“安陵王殿下,请听在下一句话。祈雪节结束后,我就遇到了秦门主,她一直在林中折梅,并未有机会去吩咐什么人做什么事。殿下一直公正严明,这件事,还是要调查清楚才好,不能冤枉了人。”

颜夙冷冷一笑,转身匆匆去了。对他而言,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是去陪伴受伤的苏挽香。

“九爷,你怎么样?”枇杷满面忧色问道。

秦玖摇摇头,头越来越重,身子却似乎飘了起来,她无力地睁开眼睛对着萧乐白虚弱一笑道:“萧司乐,不这次真要麻烦你送我们回府了。”

她裹紧了身上的衣衫,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做梦了。抑或不是梦,而是曾经的现实。

她听到枇杷的声音,央求的语气,带着一丝哭腔,还伴有“咚咚”的叩头声,“求求您了,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她。”

一道轻淡的声音伴随着低低的叹息,“你们能遇到我,也是你们的造化。我的确可以救她,只是,她如今这种情况,倒不如归去,何苦要受那炼狱之痛。”

“不!您一定要救她。我们不是偶然遇到您的,我们在这山中找了你十天。她苦苦撑着,就是为了要活!”枇杷继续咚咚地叩头。

“要活?她真的已经撑了十天吗?”那平静无波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人走上前去,开始查看她身上的伤势,末了,淡淡说道,“既如此,也罢,那我就救她一命。”

然后便是疼痛。

深入骨髓的疼痛。

撕心裂肺的疼痛。

疼痛,永无休止…

熬了过久呢,她也不知道。

眼前似乎出现无数光点,秦玖慢慢地睁开眼睛,入眼处是绣着鸟雀的烟罗云纹纱帐。

她动了动手指,手指是灵活的。动了动腿,腿也是灵活的。她舒了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只是感染了风寒,并不是再次被包裹成了粽子。

她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才确信,方才做梦了。

一直守在床榻边的荔枝看到秦玖醒了,高兴地说道:“九爷,你终于醒了。”

荔枝的笑容是真诚的,这至少让秦玖明白,那个杀千刀的连玉人还没打算让她死。

朱颜改 第四十八章 满楼红袖招

荔枝的笑容是真诚的,这至少让秦玖明白,那个杀千刀的连玉人还没打算让她死。否则,她苏醒过来,荔枝也不会这么高兴。

秦玖撑起身子,便看到枇杷抱着剑伫立在床畔另一侧。烛火的光芒从他背后照映过来,将他抱剑守护的影子投在床榻上。看到她醒了过来,他僵直的身影才略动了动。

秦玖抚了抚还有些胀痛的头,问道:“荔枝,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

荔枝忙往茶碗中倒了热水,递到秦玖手中道:“九爷睡了有三个多时辰,现在快到三更了。萧司乐送我们回来后,便派人到宫里请了御医来,那御医说九爷感染了风寒,开了一副方子。枇杷出去抓的药,九爷喝了一副,后来就发了汗。九爷,身上可还冷?”

秦玖感觉除了头有些胀痛外,身上的确爽利了许多,可见御医开的药还是极管用的。她饮了几口热水,放下茶碗道:“荔枝,我有些饿了,想喝碗米粥。”

荔枝忙应声道:“奴婢这就去做。”说完,替秦玖掖了掖被角,便快步出去了。

秦玖微微合上眼睛,有气无力地对枇杷道:“我没事了,你早点去歇息吧。”

枇杷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他移步到床前,脸上依然面无表情,但黑眸中却闪耀着担忧之色,“你不是练了武,怎么还这么容易感染风寒?”

枇杷一直以为秦玖是按照“补天心经”的正常练法在习练,在昭平公主温泉中那一次,四个少年在廷审时被张御医查出还是童男子,秦玖告诉枇杷那是她预料到颜夙可能会来,所以还没有开始习练。当时枇杷半信半疑,但因他并不知“补天心经”还有别的习练方法,所以最后只得信了。如今,秦玖就怕他再起疑心。遂微微笑道:“我身子早就千疮百孔了,虽说练了武,身子毕竟不如常人强壮,感染风寒也没什么,这不是好了吗?”

枇杷依然僵着脸,皱紧的眉丝毫不显松动,反而更紧了些。

秦玖扬了扬眉,转移话题道:“枇杷,你觉得是谁刺杀苏挽香的?”

枇杷没好气地说道:“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干。”

秦玖摇了摇头,她知道枇杷在怪她和颜夙闹得太僵,怀疑她对颜夙还有情。

“要真是我,就杀的不是苏挽香了。”秦玖勾唇道,“我知道你是怪我不该在祈雪节闹得太大,有些事我虽也不想,但我绝不能让颜夙和苏家联姻。所幸,苏挽香对颜夙态度暧昧不明,我正好可以借机和颜聿达成合作。颜聿…”秦玖冷笑,眸间闪过一道如刀锋般闪亮的光芒,“我就不信他对权势无心。”

“那三个刺客,如果是假扮天宸宗中人,肯定瞒不过安陵王的眼睛,应是天宸宗中人无疑。先服毒再去刺杀,无论成败都唯有一死,这样的死士。”枇杷沉吟着压低了声音,“莫非是宗主出关了?恼你离开了天宸宗,倘若如此,我们日后更该小心行事。”

秦玖点点头,“如若我猜得不错,明日,严王那边应当会有消息过来。”

秦玖料得不错,清晨,秦玖刚用过早膳,正在屋内和黄毛逗着玩。严王府的请帖便送了过来,秦玖看完后,笑吟吟地扔给榴莲,道:“莲儿,你瞧瞧,严王约我们今日戌时去一个好地方呢!”

榴莲接过请帖,迅速看完,低低道:“无忧居?这是什么地方?”

秦玖妩媚一笑道:“莲儿,我当年该晚点遇见你,让你多做几日乞丐,你就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什么好地方吗?”榴莲凝眉,忽然福至心灵,“难道是,青楼?”

秦玖笑眯眯道:“原来,莲儿也知道青楼是好地方,那今晚,少不得带你去了。”

黄毛飞到榴莲肩头上,高兴地叫道:“青楼好地方,要去要去。”

榴莲的脸腾地红了,摆手道:“奴才不去,奴才没说那是好地方。”

“不去么?”秦玖眼珠一转,为难地说道,“可严王约的地方是那里啊,我一个女子,要是到了那里被人家欺负了怎么办?”

榴莲哼道:“谁敢欺负九爷啊。”心里道:你巴不得被欺负吧。

秦玖道:“怎么没有呢,那里凶悍的人可多着呢。我倒不怕欺负,可是,你要不去,我就只得带樱桃和荔枝去了,她们两个,这样的如花似玉,可不能被欺负了不是?”

榴莲无奈,只得应了。

8

光宇坊是丽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位于丽京城的西北部。那里遍布酒楼、戏场、青楼和赌坊。其中青楼所在的那条街又叫绯衣巷,因妓子伶人多爱穿绯衣霓裳,是以得名绯衣巷。这条街上有好几家出名的青楼,无忧居便是其中之一。

榴莲此刻便和秦玖、枇杷一起走在绯衣巷,街巷两侧矗立着高低不同的阁楼华院。此时华灯初上,隐约可以听到楼里传出来的优美动听的丝竹声。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这是一首《忆江南》,榴莲早就背得烂熟,但去从来亲眼见过“满楼红袖招”。今日,他总算是见到了,虽然说,那些女子的红袖招呼的不是自己。

榴莲目不斜视地慢吞吞地走着,如何可以的话,其实他不想来的。这种地方,以前他做乞丐时,都没有来过。但如今却被这妖女诱拐了来,他斜睨了身畔的秦玖一眼。

只见她今日穿了一件浅玫瑰色的男式长衫,下摆处绣着大朵大朵的妖娆的曼陀罗,花瓣浅白流红,色泽深浅自然。一头乌发高高束起来,自头顶垂下来在背上荡来荡去,这模样倒像是一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只不过,人虽好看,表情在却太那个了些。

她凤目含春,眼冒桃花,唇角勾着魅惑人心的笑意。她眼里就像有钩子一般,还到处乱瞄,勾得花楼上的姑娘们纷纷将手中的帕子啊,花朵儿向着她掷了过来。

秦玖毫不脸红地受了,还朝着人家含情脉脉地飞眼。

榴莲心想,老天让她生为女子是对的,否则,就这风流浪荡样,不知道多少女子会遭殃。

她这样子,引得怀里的黄毛也跟着她学样,朝着那些女子们飞眼。

不一会儿,便到了无忧居。无忧居斗拱层叠,门窗剔透,极是华丽。门口迎客的龟公看到三人鲜衣华服,忙热情地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