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珍是宫中的御医,白皇后当年出事时,他因为涉案,所以也获罪,他的族人因此也受到了株连。

昭君点头,“不错。他说司徒逸的父亲正是司徒珍的远房侄儿司徒敏,他在锦州城开了一家药铺,据说司徒逸自小多病,如女子般养在深闺,很少出门,见过他的人甚少。他也是有一次无意间见过,才认出来的。”

“这么说,当年司徒珍出事时,司徒敏也受到了株连,司徒逸才会做了乞丐?”颜聿微微颦眉,淡淡说道。

“王爷,确实是这样,我已经查过了。司徒敏一家确实因为司徒珍受到了株连,全家都获罪下狱,不日全部处死了。而且,当年司徒逸在此案中也受到株连身死了。现在看来,那个死去的应该是替身。”

颜聿皱眉,目光深沉如水。

“天宸宗招收弟子,多是这些无家无亲人的孤儿,想必是司徒逸在做乞丐时,被收到天宸宗了,秦玖不一定知晓司徒逸的真实身份。倘若天宸宗知晓榴莲和司徒珍沾亲带故,怕是不会收他入天宸宗的。”昭君淡淡说道。

颜聿点了点头,忽问道:“昭君,你可晓得,有一种邪功,是通过补阳修习的?”

昭君一愣,对于颜聿突然转换话头有些不适应。这个问题,其实她觉得,颜聿应该比她清楚,只是他既然这样问了,她沉吟片刻便道:“的确听说过,这种邪功进益很快,但越是练到高处,越易走火入魔。不过,倘若修习者能突破最易走火入魔的难关,武功大成后会很难对付。”

“一般,都是什么时候最易走火入魔?”颜聿挑眉问道。

“奴婢也只是听说,但到底如何,奴婢也不知。毕竟这种伤天害理,伤害人命的邪功很少流传出来,就算有人想习练,也根本无从练起。”昭君颦眉说道。

颜聿眸色越发深沉,脸色微白,靠在竹椅上闭上了眼睛。

昭君不敢再打扰,悄然退了出去。

秦玖这一次病的时间较长,因为受伤身体虚弱,又感染了风寒。卧床休息了好久,因此错过了秋募会大比。不过,她却没错过秋募会的消息。她的人都已经顺利地安插了进去,周胜也很顺利地通过了大选,不日便会到兵部去报到。

这一次的病,没有再瞒过枇杷,他知晓秦玖所习练的补天心经是另辟一个途径后,更担忧她的身体了。蔡供奉也暗中过来探望过一次,给她又开了些丸药,嘱她要多休息。至少半月之内不能再走动。

枇杷在蔡供奉授意下,将府内的侍从都嘱托好了,不许秦玖出门。秦玖足足养了半月之久,一直到肩头的伤势和内伤都已痊愈,这才肯放她出门。

此时,已经到了七月末。

过几日,就是安陵王颜夙和苏挽香大婚的日子了。

朱颜改 第134章 嫁

过几日,就是安陵王颜夙和苏挽香大婚的日子了。

秦玖这些日子,表面上过得很闲适。

每日清早,当明丽的阳光倾泻一院,她才慵懒地起身。荔枝捧来带露珠的鲜花换下昨夜凋谢的花朵儿,她坐在妆台前,慢悠悠地地挽着发髻。午后,她会坐在院内的阴凉下,呼吸着蔷薇的馨香,逗弄着黄毛,微笑着看黄毛将琥珀色的美酒泼洒在娇艳的花朵儿上。

看上去,她是如斯快乐,如斯悠闲。

让整个丽京人密切关注的安陵王大婚,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

很快,便到了八月初七。

安陵王奉旨纳王妃,本就是轰动丽京的大事,更何况,对方还是苏相苏青之女,丽京有名的才女。是以,婚事办得很盛大。

三更刚过,从安陵王府那边,便隐隐约约传来鼓乐之声。

秦玖恰在三更时便醒了,一直躺到天光大亮了才起身。

蒹葭院内,日光明媚。蔷薇花开,清香袭人。

秦玖凝立在水边,低头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一袭广袖红裙随风舞动,簪在发髻上的珊瑚步摇,随着她螓首的摆动,轻轻摇晃着,好似能摇动一池春水。她伸出柔长敏感的手指,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唇角划过一抹凄然的笑意。

她侧首,对在她肩头上的黄毛道:“黄毛,破坏人的姻缘是要下地狱的,你知道吗?”

“下地狱,下地狱!”黄毛啄了啄身上雪白的羽毛,说道。

“那便让我下地狱吧!”秦玖眯眼,上挑的眼角处,漾出一抹淡淡的冷色,伸出手指轻点水面,那娉婷的影子就随涟漪化作点点波光。

“九爷不下地狱,九爷不下地狱!坏人下地狱,坏人下地狱!”黄毛扑棱着翅膀反对。

秦玖微笑着抚摸黄毛的羽毛,笑道:“黄毛,你也觉得坏人该下地狱?我,也是一个坏人啊!”

这一路走来,她手上难免沾染了无辜人的血,早已不是曾经的她了。

她仰首望着天空,浅笑如冰。

今日,将注定是一个让颜夙终生难忘的大婚。她在韶光最好时,身边只带了荔枝和枇杷,乘马车出了门。

秦玖并没有收到颜夙的请柬,自然也不可能收到苏相的请柬,不过,她的脸皮却是足够厚的,就算没有这样的荣幸,她却还是要去。要请柬虽然没有,却可以跟着颜聿去。昨日,秦玖便已经和颜聿约好,在玲珑阁碰面,一道去安陵王府观礼。

如今,她坐在玲珑阁雅室靠窗的位子上,命枇杷支开了雕花窗,窗户开阖的大小,恰巧能看清街上的情景。

天门街是各种庆典活动去往皇宫必经的道路,一会儿,安陵王颜夙自相府迎娶了苏挽香,会经由这里去往皇宫向庆帝和娴妃行礼,之后便会再次经由天门街,抵达颜夙的安陵王府。

当年,她也曾乘坐着八抬鸾轿,经由这条大街去向皇宫之中。只是,送嫁队伍并没有到达皇宫,便在半道上被骁骑包围控制了。

那时,身在鸾轿之中的她,尚在病中,迷迷糊糊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对于这突然而来的骚乱,她却有些庆幸。

那时候,她心中甚至在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闹得大一点吧,最好是将她的亲事冲散,她便不用嫁了,因为她要嫁给的不是她的心上人。

她甚至更为天真地想,是颜夙来抢亲了吗?假若他抢了她,她便抛弃一切,随他浪迹天涯去。

其实,她早已经做好了和他私奔的一切准备。

早在几天前,她便用绝食来抗拒这门亲事。父母眼见她几日不进食,虚弱到风一吹就倒,便解除了她的禁令,允许她可以见颜夙最后一面。她一出了家门,便径直去见颜夙。那时,她已经知晓自己和颜聿的婚事已经成定局,要皇上改口是不可能的了,便一门心思想要和颜夙私奔。她心中很清楚,自己若要私奔,一定会连累家中人,但庆帝是卧病在床的,有姑母想办法周旋,相信是可以让白家脱罪的。

那时,她根本没有想过,颜夙愿不愿意抛下王侯的身份,和她去做一对平民夫妻。因为她笃定地相信,他是愿意的。

那一日,素萱运气不太好,没有见到颜夙。父亲派人盯得紧,她只有回到府内。

但素萱是不甘心的。

可是,婚前她是被父母禁足的,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便亲笔书了一封信笺,让白绣锦偷着送到颜夙府上去。在信上,她和颜夙约好了,在大婚前三日,她会趁机逃出府去,在镜花水域和他会合。

那一夜,她让白绣锦扮成她歇在床榻上,自己瞒过了侍从,费了颇多周折,终于出了府,乘坐马车到了镜花水域。

那一夜月色明朗,只天气却格外冷。

为了不引人怀疑,她没敢带侍女,也没敢和那些话本子里所说的私奔的女子一样,背着包袱,里面装满了细软和衣物。她什么都没带,也只着了一身较厚重的衣服。但是,却不能抵御夜晚的冷意。

她坐在那株他们初识的老树下等候,林中一个人也没有,花丛树木影影绰绰,一阵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到了后半夜,天空竟飞起了小雪。北风呼呼地从她骨缝里钻进去,好似刀子般刮着她的血肉。

她抱臂在树下走来走去,跳来跳去,以此来抵御寒冷。可还是太冷,她不敢到山洞里去躲着,总觉着他在下一刻便会出现在她面前,她若是躲开,他来了找不到她可怎么办?

可素萱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最后究竟没有来!

她最后是被冻得昏迷在梅树下的。当她的家人发现她时,她全身覆着一层雪,手脚冰冷如死人的手。

其后的日子里,她便大病了一场,出嫁那一日,她尚在病中。她的弟弟白素卫赶回来为她送嫁,看到她消瘦憔悴的样子,一向铁骨铮铮的弟弟竟是抹了泪。

“姐,你既然不愿嫁给严王,弟弟舍了这条命,也要带你离开!”

她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阿卫不要傻了,父亲只你一个儿子,白家将来以后都要靠你。我决不能让你做错一事,行错一步。连城他是真心待我,他绝不会任由我嫁给严王的。说不定,他会抢亲呢!倘若他不来,那是我无福嫁他,这样就算嫁给谁,都是无所谓的。”她说着灿烂一笑。

纵是他爽约没来,她也还相信着颜夙,她也替他想到了借口。

或许是睡过了没到,或许是没收到她的信,或许是被病榻上的庆帝缠住了…

她再三追问白绣锦,最后确定那信确实是交到了他的侍女玉冰手中。她猜想着或许是庆帝出了什么事,所以他才脱不开身。

大婚的那一日终于到了,身体虚弱的她,再也没有一点力气逃跑,只得任由喜婆将她塞到了花轿之中。一路上都是昏睡的,直到骁骑包围了送嫁队伍,她才清醒了一会儿。但是她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侍女们大约怕惊到了体弱的她,所以刻意瞒着她。而归她统领的素衣局,在皇上下旨要让她嫁给严王后,父亲以及白皇后便让她和素衣局中的人断了联系,生怕她在素衣局中人的襄助下逃走。

所以,事发那一刻,她整个人就像是瞎子聋子一样。她拼命想要冲到郊外去,无奈花轿被骁骑控制住,她也根本就没有力气出去。后来她又昏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后,人又回到了白府的绣楼中。

她身边的人,不是惯常在她身边服侍的侍女紫绒和织夜,也不见了白绣锦,只有几个生面孔的宫女被派来服侍她。

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却知晓一定是出事了。

那时,她以为是她送给颜夙那封约他私奔的信被发现,所以,庆帝要治她的罪,所以便将她囚禁在绣楼之中了。她问身边服侍的宫女,每个人都是三缄其口。

她每日里在绣楼中度日如年,直到有一日,她听到了府内传来的喧闹声,她知道事情不好了。

她这才明白,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素萱心中很惶恐,但毕竟在皇宫服侍姑母多年,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晓得事情应该还没有到山穷水尽时,她也相信白家不会就此覆灭,因为她白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并未有任何错处。

但毕竟是担心的,于是夜夜都睡不着。

于是,他没日没夜的织锦,似乎有了事情做,她才不至于疯掉。

那一夜,那两个金吾卫夜半来到了绣楼中,他们向她呈上了一份御诏。

那是贴在城门前昭告天下的御诏,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都是她的亲人,但是最后三个字,却是——斩立决。

他们用森冷的语气告诉她:“来时主子让我们告诉你,他从未喜欢你,他心中另有其人,这一世他对不住你,倘若有来世,他自会回报你。”

如今,她已经知道,御诏是假的。

那句话,会不会也是假的?

她自嘲地冷笑了起来。

怎么会?

如今,颜夙就要娶苏挽香了!

朱颜改 第135章 这礼不能行

如今,颜夙就要娶苏挽香了!

秦玖慢慢闭上了眼睛,枇杷似知她所想,捧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玲珑阁的茶都是极好的,淡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着娇嫩的叶片,秦玖端起冒着氤氲水汽的茶水,慢慢品了一口。

茶香清醇,回味悠长,品在她的口中,却似无端多了一丝苦涩。

便在此时,街面上鞭炮齐鸣,鼓乐喧天。

秦玖手一抖,慢慢将茶盏放在桌案上,起身凝立在窗前。

玲珑阁的窗子设计的精巧,是从下面支起的吊窗,窗棱支开,恰能看到街面上的情景。

先过去的,是负责护卫的金吾卫,后面跟着的是依仗队伍,冠盖高华,极是富丽。再后面,便是送嫁妆的队伍。送嫁妆的队伍很长,好似看不到尽头一般。足足过了有两盏茶的工夫,还没有过完。

秦玖记得,当年她嫁那次,共是一百零八抬嫁妆。当年她姑母白皇后出嫁,是一百一十八抬,这已是顶天的数了,其后王公贵族出嫁,都没有超过一百二十八抬的,因你就算再尊贵,也尊贵不过皇后去。如今观这苏府的嫁妆,当在一百抬之上。可见苏青对苏挽香这门亲事,是相当重视的。

“苏府有多少抬嫁妆?”秦玖问身畔的枇杷。

枇杷低声道:“据说是一百二十八抬。”

一百二十八抬?

秦玖唇角慢慢漾起一丝冷笑。

倘若她的姑母白皇后仍在位,自是无人敢超过一百一十八抬这个数。然而,今非昔比,白皇后已经成为罪人,苏府自然不会再忌讳。这一次,苏挽香嫁给颜夙,日后若再成了皇后,那么一百二十八抬便是一个新的顶天之数了。

街面上看热闹的人很多,人流拥挤,以至于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是缓慢,到最后,送嫁妆的队伍终于过完。随后逶迤而来的,便是喜轿。

金缀玉饰,精工富丽,顶盖上绣着金线牡丹。

花轿前面几步是一匹白马,马上一人,正是颜夙。

他红衣如火,广绣云裳之上,金线绣成的蛟龙凌风腾飞。那艳丽的华贵之色,令街畔围观之人,无不屏息静气,几疑身在九天,见到的人是仙界谪仙。

颜夙是刀一般的男人,他给人的感觉是冰冷而不可接近的。他很少笑,但笑的时候如同阳光照射冰川,耀目而绚丽。

秦玖从未看过颜夙穿如此艳丽的衣衫,红衣猎猎,在日光照耀下,华色冲天,让人不敢逼视。而那红衣衬得他眉目英挺,俊美得摄魂夺魄。

秦玖望着他的脸,一种宛若葬身冰冷地狱的感觉慢慢在心头生起,仿若有一把钝刀,割在她胸口那处慢慢搏动的地方。痛感从心头开始蔓延,一直爬满了全身四肢百骸。

秦玖猛然闭眼,长睫轻颤,攥紧了自己的袖中的双手。

“怎么,看到别人出嫁,是不是很羡慕?”身后传来颜聿慵懒而清淡的声音。

秦玖一惊,回首望去,看到颜聿抱臂站在门边,一袭玄衣飞扬。自从那夜他将自己抱回到府内,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

“嗯,还确实是让人很羡慕呢!”秦玖盯着颜聿唇角慵懒的笑意,感觉到没顶的冰冷似乎正一点点地淡去。

颜聿凝视着秦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这个女人,忽然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

她近日的衣衫相较于以前偏于素淡,白色底色上绽开一朵朵红色的曼珠沙华,妖冶而热烈。只是,她的眼睛却无意间泄露了她的内心。方才她回首的那个瞬间,他没有忽略掉她眸中那种复杂的神情,似是凄楚,似是隐忍,似是嘲弄…

这个女人,内心并不似外表那般放荡。

这一刻,颜聿笃定!

颜聿慢慢走到窗畔,和秦玖并肩而立,凝视着街道上的仪仗队伍逶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