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旦接触昙花,片刻后身上便会起红点。可是,苏挽香并没有。

她不是她!

悲伤和绝望犹如利齿,啃噬着心底,令那原本就已经空洞的心越发苍凉起来。

琴音如水,凝噎难平,此刻,他的心也如琴声与夜色,坠入到了悲痛和黑暗之中。

这凉夜,没有了她,如此的冷如此的漫长。

这颗心,没有了她,如此的苍凉,千疮百孔。

窗子里渐渐透出了惨白的晨光,一夜过去了。

他指下一用力,那极韧的琴弦一根一根地绷断了。在琴音戛然而止的怪异声响中,断掉的弦弹起来,将他的十指皆割伤。殷红的血滴淌在桐木板面上,像是一滴一滴鲜红的泪珠儿。

朱颜改 第152章 偷香被捉

他僵直着背,缄默地看着那一滴滴的血珠,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这样一块块碎落在这里了,再也收拾不起来了。舒殢殩獍一种疼痛从指尖蔓延到心口,再弥漫全身每一个角落,就像是生无可恋的绝望,慢慢地将他吞噬,直至淹没。

琴弦断裂的声音惊到了玉冰,她忙走过去。看到断裂的琴弦,琴面上溅落的血珠以及颜夙划伤的十指。玉冰吓了一跳,忙取出帕子,为颜夙的手指止血。

“殿下,天快要亮了,您一会儿还要上朝,先躺一会儿吧。”颜夙犹若泥塑木雕般,任由玉冰扶着躺倒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再无声息。

玉冰不晓得颜夙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她放下帐幔,坐在床榻一侧守着不敢走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敏感地察觉到,王爷遭受了灭顶的打击。

黑夜已去,黎明来到。日光爬上了窗格子,在地上投下了淡淡的光晕。

颜夙依然没有动静。

他错过了卯时上朝的时辰,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日影挪移,天色近午,小巷中传来叫卖桂花糕的声音,夹杂着谁家孩子的嬉笑声。

颜夙依然没有动静。

玉冰心中的担忧越来越浓,她终究忍不住,低声唤道:“殿下,该起了。”

帐内没有人应答,若非是玉冰亲自搀扶了颜夙躺在床榻上的,又亲自在这里坐着守了这么久,她几乎以为这床榻上没有人。

“殿下,该起了!”玉冰又提高声音说了一遍。

里面依然无声息,玉冰正要掀开帐幔,就见帐幔从里面掀开了。玉冰忙将帐幔挂在挂钩上,过去搀扶颜夙。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颜夙,瞬间愣住了。才一夜的工夫,她似乎不太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他明明是王爷,却又不太像。她细细打量,才找到了不同之处。

是鬓发。

颜夙两鬓边的发,原本漆黑如墨染,此时却微现霜色,在日光映照下若隐若现,为他平添了几分沧桑之感。

玉冰惊得瞪大了双眼,望着颜夙鬓边星星点点的几缕霜华说不出话来。

一夜之间,年轻俊美的安陵王好似老了十岁。

88

秦玖醒来时,天色已亮,这是她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竟然无梦。

她慢慢睁开眼睛,一时之间,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她眯了眯眼,这才发现,她是睡在屋檐上的,天光已经大亮,有阳光在树叶间跳跃着。

她又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是被颜聿抱在怀里的。她很乖顺地依靠在他的胸膛上,他有力的臂膀正环着她的腰肢,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强烈的男性气息灼灼地燃烧在颊边,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撞击着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地撼动着她的知觉。

秦玖不敢相信,她就是这样被他抱在怀里,睡了这一整夜。她仰起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颜聿下颌的优雅线条。

颜聿并没有睡,他很快发现秦玖醒了,他俯下面孔,秦玖看着那张俊美邪魅的脸渐渐在眼前放大,她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反应。颜聿低声问道:“睡得好吗?”他俊美的脸上带着丝丝倦色,似乎是一夜未眠。

秦玖推开颜聿,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抚了抚鬓边的乱发,“我昨日太累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颜聿动了动胳膊和腿,只觉得胳膊和腿都已经麻木了,他唇角轻勾,“我看泪珠儿睡得那么香,我怎么舍得叫醒你。”

秦玖看到他的样子,便知道他这样抱了她一夜,胳膊一定麻了。她靠近他身前,轻轻捶打着他的胳膊,“玉衡,那你不叫醒我,也可以把我抱到屋里去啊。”

颜聿打了一个哈欠,凑到她面前,笑得贱贱的,“我要是将你抱到屋中,哪里能让泪珠儿给我捶腿呢。”

秦玖笑了笑,倒是从未想到,颜聿如此体贴。她嫣然一笑,转身坐在颜聿的腿上,伸臂搂住了颜聿的脖子,嫣然一笑道:“玉衡,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颜聿邪魅一笑,凑在她耳畔低声道:“别说是帮你一个忙,就是让我烧杀掠夺我都干,不过,我不能白干。”说着便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

秦玖明白颜聿的意思,她眨了眨眼,正要满足他的要求,目光掠过颜聿的唇角,双目忽然一眯。颜聿唇角的胭脂还没有擦去,原来他趁着她睡着时非礼她了,她竟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秦玖心中一惊,唇角的笑意便慢慢凝住了。

秦玖抬手抚过颜聿唇角,眸中闪过一丝凛然,“玉衡,这是什么东西?”

颜聿顿时像是偷吃的孩子被抓到了一般,忙顾左右而言他,“你方才说,让我帮什么忙来着?”

秦玖懒洋洋一笑道:“我想去天牢玩玩。”

“好,我来安排!”颜聿淡笑道。

秦玖嫣然一笑,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了颜聿的怀抱。颜聿眯起眼睛。

秦玖很是风情万种,但无论她是妖娆的笑还是妩媚的笑,无论她距离他多么近,甚至于在他怀里睡了一夜,醒来后,他却依然还是能感觉到她,在刻意和他保持着一种遥远的距离感。

两人从屋顶上下来,各自梳洗好,便离开了无忧居。

颜聿还有他的事情做,昨日提审苏青,涉及到了白家之案。他昨日已经和于宣于太傅说好,今日去御前请求重新审理白家之案。

秦玖则去了天牢。

8

天牢可以说是世间最阴森最恐怖的地方,一旦到了这里,出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颜夙凝立在牢门口,凝视着坐在墙角稻草堆中的苏青。

“殿下,你来了。”苏青的声音极其平淡,没有丝毫的波澜。

颜夙没说话,一双冷眸定定逼视着他。

“殿下来此,想必不是问老臣军械走私一案,而是问白家之案吧!”苏青拖着脚上的镣铐,慢慢走到颜夙面前。及至他的目光扫过颜夙鬓边白发,蓦然一惊,惨然笑道,“原来,终究是让殿下发现了吗?”

颜夙冷眸一眯,隔着牢房的精铁栅栏,一把揪住了苏青的衣襟。

“苏青,你告诉我,她在哪里?”颜夙问出这句话时,声音是颤抖的。他怕问这个问题,更怕的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还是要问。

“她早死了!”苏青望着颜夙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否则,你鬓边白发又是如何来的?殿下,这么多年,你竟还没有忘记她,难道,苏苏不好吗?苏苏比她一点也不差!”

“呵,”颜夙眸底平静无波,一闪而过悲痛的冷意。他五指无力地松开,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这世上,还有哪一个女子,能比得过他心中的她。

他心中,每一个角落都被她的一颦一笑占据,再觅不到一丝的缝隙。这红尘万丈,弱水三千,千娇百媚,他只爱她的清姿袅娜,爱她的纤尘不染,爱她装着的江山社稷,百姓安危的心,爱她那一双能负担重任的柔弱的肩头。

“殿下,老臣不怕死。可老臣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殿下啊,白家不除,殿下是没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的。而殿下竟然还喜欢上白素萱,更是不可能的。”

“住嘴!”颜夙冷冷说道,声音虽不大,但那话语里的威严和冰冷杀机还是让苏青止住了话头。

“苏青,你没有资格说她的名字。”淡漠冰冷的声音,周遭空气似乎瞬间成冰。

苏青沉默不语,片刻后,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殿下,难道说,你真的要为一个女人…老臣走私军械库的兵器,都是为了殿下的大业,还请殿下小心一些,千万不能让严王查出此案和殿下有关联,否则,恐怕殿下再无机会争夺储位。”

颜夙沉默不语。

苏青一看颜夙眸中神色,心内暗暗一惊。

“殿下,难道你真的想为白家平冤,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圣上不会允准的,殿下就死了这条心吧,还是不要去圣上那里自讨苦吃。要知道,你和陛下的关系刚刚缓和,千万不要再因为此事,闹得父子君臣不愉快。”

“倒是劳你关心了!”颜夙幽幽一笑。

88

秦玖走在天牢的长长甬道中,甬道两侧便是一间间牢房,虽是青天白日,这里却一片阴森黑暗。这里终年日夜不分,墙壁上虽然挂着昏黄的油灯,但并不明亮,那昏黄的微光就宛若幽冥地府的鬼火一般。

越往里走,秦玖的心越冷。

她听着两侧监牢中犯人的各种声音,有喊叫的,有哭泣的,有发疯的,闻着空气里阵阵腐臭味,心中一阵阵抽痛。他的父亲、母亲、兄弟,所有的亲人,都曾在这里度过一段最黑暗的日子。

天牢的看守亲自领着秦玖走到最里面一间牢房,这是一间独立的牢房,只关押着一个犯人。因为这里关押的都是朝中高官,所以牢房里倒是整洁而干净,只是因为空气闭塞,依然有些难闻的气味。

这里关押的便是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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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改 第153章 以牙还牙

这里关押的便是苏青。

秦玖能来到天牢,是颜聿安排的,天牢的牢头自然不敢得罪。她刚到时,牢头便告诉了她颜夙在里面,秦玖不想也绝对不能在这个地方和颜夙碰面,便让牢头安排她躲在了一间牢房之中。

这间牢房恰临着甬道,秦玖躲在牢房一角,透过铁栅栏,可以看到甬道上的情景。

颜夙出去时,秦玖看到了他离开的背影。他的背影挺拔,却一如既往的冷硬。

甬道里的油灯微亮的光芒映亮了他鬓边似有若无的霜色,颜夙鬓边的头发白了?秦玖有些不敢确定!她有些惊异地凝眸,想要瞧清楚,但很快他的背影便从她眼前掠过了。

秦玖待颜夙去了很久后,才慢腾腾出来,走向关押苏青的牢房。站在牢门前,透过铁栅栏,秦玖望向牢房内。

苏青坐在牢房内的椅子上,看样子似乎很淡定,没有想象之中的惊惶。看样子,坐牢并没有让他绝望。

牢头躬身说道:“秦门主请自便,奴才先出去了。”

秦玖点了点头,牢头便退了出去。这间位于最偏僻之处最隐蔽的牢房便寂静了下来,这里离其他牢房很远,很适合和犯人交谈而不怕被别人听到。

苏青听到了牢头的说话声,抬头朝这里望了一眼,待看清来人是秦玖,他显得并不是特别惊讶,只是勾唇冷冷地笑了笑。

“苏大人,看来你在这里住的不错啊!”秦玖的目光掠过牢房内那简陋的一桌一椅,浅笑嫣然。

苏青冷冷地凝视着秦玖,目光是阴沉犀利的。

秦玖会出现在这里,苏青并不感觉到意外。当初,她初到帝京,他原本以为她是辅佐颜闵的,但自从颜闵倒台,她公开支持颜聿后,苏青便察觉到她不简单。如今,自己落入到监牢之中,是和刑部的秦非凡有关系的,而秦非凡是秦玖的人。

他轻敌了。

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妖媚无脑的女子,事实证明,她并不简单,也或许,这半年多来,丽京的每一件大事,都和她脱不了关系。想到这一点,苏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假若真是如此,那这个女人就太可怕了。而她今日来监牢中探望他,却又是为了什么?

“秦门主来做什么?”苏青眯眼问道。

秦玖悠然一笑,“苏大人如今也算是天宸宗之人了,同为天宸宗之人,你说我若不来探望你,是不是太失礼了!”

苏青一听到“天宸宗之人”这五个字,气得站起身来,拖着脚镣走到秦玖面前,眉目间满是怒气。

“你这个妖女,竟然诬陷本官是天宸宗的妖人,让本官无辜蒙冤。”

“诬陷吗?蒙冤吗?”秦玖玩味地盯着苏青,眸中闪烁着冰冷寒光,唇角勾勒着浅浅的讥诮的笑意,“苏大人觉得自己被诬陷了?觉得自己被冤枉了,那么,请问苏大人,这被诬陷被蒙冤的滋味可好受?”

榴莲查出来苏青伙同天宸宗之人王天佑合作向北烨国走私兵器,秦玖后来和王天佑接触过,他并不知苏青是天宸宗之人。也就是说,苏青不一定就是暗隐在丽京城中的天宸宗之人。假若苏青不是,那么他在和王天佑合作时,有可能不知道王天佑是天宸宗之人。如此说来,说他是天宸宗之人,倒真是冤枉他了。可是,现在谁还管他是不是天宸宗之人,他现在最大的罪名是一手制造了白家冤案。

苏青站在监牢中,透过栅栏,冷冷逼视着秦玖,一言不发。

秦玖笑了笑,慢慢说道:“苏大人一向看不上天宸宗之人,假若苏大人真的不是天宸宗的,那确实很冤,成为自己最厌恶的人,那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是苏大人如今坐在这间牢房里,可是一点也不冤枉的。”秦玖叹息一声,悠悠说道,“苏大人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白家清清白白,却是你一手将他们送入黄泉,苏大人,你算过没有,你到底害了多少条人命。这些年你可做过噩梦,可曾有鬼魂来向你索命?苏大人,还觉得自己是冤枉的吗?”

苏青冷冷一笑,慢慢退回到牢中,坐在那张简陋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似乎不想再听秦玖说话。

秦玖笑了起来,“苏大人,你想过没有,且不说白家一案,只那桩走私兵器之案,你便出不了这间牢房了。况且,你走私的兵器还是销往烨国的。烨国啊,难道苏大人不知道,我们大煜国和烨国是敌国,烨国随时都有可能挥兵南下。苏大人卖给他们兵器,这是什么意思?假若圣上一怒,定你个勾结烨国,意图谋反的罪名,到时候是满门抄斩?还是诛杀九族?这些罪名,不晓得苏大人能不能受得起?”

苏青慢慢睁开眼睛,脸上神色淡然,水波不兴,他望着秦玖淡淡说道:“秦门主,本官是什么罪名,怕还轮不到你来这里说三道四!满门抄斩也好,诛杀九族也好,和秦门主没什么关系。秦门主,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玖抱臂望着苏青,笑吟吟道:“我就个喜欢看热闹的人,我还喜欢落井下石。”

苏青冷笑着扫了秦玖一眼,并未说话。

秦玖走近一步,眯眼说道:“苏大人,这监牢里的滋味可不好受,想必你也特别想出去吧。方才,我看到安陵王殿下来过了,看样子,他很关心你呢,大约是想保你出监牢吧。不晓得,这桩走私兵器的案子和当年的白家之案继续查下去,是不是能将安陵王殿下牵连出来!若是那样,恐怕安陵王殿下的储君之位就难保了啊!”

苏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笑着说道:“秦玖,你打错注意了。”

苏青的冷静让秦玖颇为头疼,不愧是在官场混了多年的老狐狸,似乎知晓秦玖今日来就是想套他话的,秦玖多次语出挑衅,故意刺他,他都并未发怒。到最后,他既不看秦玖,也不怎么答秦玖的话。就连说到案件可能会牵扯到颜夙,苏青都无动于衷。

秦玖眯眼,苏青竟是如此自信,这案件牵涉不到颜夙?假若颜夙确实没有参与其中,那么,苏青一人竟有如此大的胆子,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那是不可能的。他必定还有一个后台,在事发后,可以出面来救他。而观如今苏青的神情,他似乎并不是特别惊惶,那么,是他自信有人可以保住他?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秦玖盯着苏青面无表情的脸,慢慢攥紧了手。

她从王天佑那里,获悉苏青和王天佑的交易并非第一次。他们之间的合作已经好几年了,不过之前合作都是走私茶叶、丝绸、瓷器等烨国不盛产的东西,价钱很高,苏青从其中获利甚多。累计了这几年,也是巨资了。可苏青的府邸很简陋,他的生活也很节俭,可见那笔银两,他并没有自己用。那么那笔银两哪里去了,这一次,苏青铤而走险走私兵器又是为了什么?烨国不盛产兵器,这一次,苏青走私到烨国的兵器是高价,他收回的银两可以在大煜国打造出比卖出的兵器多三倍的兵器。

要这么多兵器做什么?

秦玖脑中跳出来两个字:篡权!

那一笔巨资,无论是买粮草还是买兵器都是足够的了。

能够让苏青铤而走险做到这份上,那人是谁?苏青对颜夙极其忠心,仅凭忠心或许可以做到这份上,但秦玖却明显觉得,不仅仅如此。

秦玖盯着苏青,食指轻轻敲了敲监牢中的精铁焊就的栅栏,那一下又一下的轻响,让苏青不厌其烦。他慢慢睁开眼睛,冷冷注视着秦玖。

秦玖却望着她,唇边忽然绽出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