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此刻出现在这里盘查如此严密的兵士倒是有些奇怪了。

车夫前去打探了一番,回来和倚红偎翠商议了一番,也没躲避,便驾着车子径自前行。白日行路,秦玖在马车上,都是被特意装扮了一番的。她假作一个患病的小姐,倚红有一双妙手,将秦玖扮得脸色苍白,容颜憔悴,一副大病缠身的样子,早已瞧不出先前的模样。到了关口,倚红生怕秦玖出声示警,事先点了她的哑穴。

盘查的兵士扫了秦玖几眼,与手中的画像对照了几眼,见她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问了几句,便挥手放行了。秦玖依稀听得路上其他行人私语,方知是在搜捕一名从京中逃出来的要犯,似乎是一个女子。

这个消息令秦玖有些警觉。方才,她并没有看清那兵士手中的画像,但听了路人的议论,隐约有些怀疑,京中的要犯,还是一个女子。莫不是白绣锦?

按理说,天牢之中守卫森严,要想从其中逃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秦玖心中还有多了一丝不祥之感。

越向北走,天气便越来越冷。满目皆是衰败的冬景,残雪覆地,遍野荒芜。

这一日,几人下榻在一处简陋的庭院之中。夜半,秦玖被窗外的冷风吹醒,她本就畏寒,如此寒夜,更是无法入睡。

这些日子来,倚红和偎翠生怕她逃走,都是和她住在一间屋中。此刻,她起身,两人便也醒了。

倚红点亮烛火,轻声问道:“九爷,夜黑天寒,你要做什么?”

秦玖拥被而笑道:“天太冷,睡不好。倚红,不知你们这是要将我带向哪里?还是回天宸宗吗?”

倚红淡淡笑道:“是又如何?就算朝廷知晓宗主依然躲在天宸宗,却也是奈何不了他的。”

这话秦玖认同。

天宸宗位于天宸山。而天宸山在大煜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当年,高皇帝赐给连司空封地,他却不要,独独要了这座山。多年来,这座山的原名人们早已不记得了,因为天宸宗的存在,这里早已改名天宸山。

天宸山在北地绵延几百里,就算连玉人躲在山中,也很难寻到他的。

“这么说,宗主确实还躲在天宸山中?”秦玖没想到,连玉人竟然还躲在天宸山。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或许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躲?”偎翠也醒了,冷笑着说道,“宗主难道还需要躲吗?他倒是盼着有人能来攻打天宸宗,可惜的是,无人来。”

秦玖原也想着要榴莲派兵前来攻打天宸宗,但她知晓,天宸山易守难攻,就算是能顺利将山中天宸宗余孽消灭殆尽,但己方一定损失惨重,且还不一定能够如愿攻打下。遂才打消了念头,只自己一人深入虎穴。

“再有几日便可抵达天宸山,九爷还是好好歇息,养精蓄锐。若是见了宗主,你还是如今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只怕宗主不会轻饶我们。”偎翠冷声道。

房门就在此时被敲响。

倚红和偎翠对望了一眼,倚红快步走到门边,轻声问道:“哪位?”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关雎门主来了。”

倚红将房门打开,一道人影伴着冷风飘了进来。

来人一身黑衣,头戴黑色帷帽,帽檐垂下黑色轻纱,罩住了面容。她一进入屋内,便径自朝着秦玖的床榻走了过来,她并未掀开帷帽前的轻纱,但秦玖却感觉到她一双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脸上不断流转。

那一阵阵寒意,也不知是因为她刚从外面进来,身上犹带着外面的冰冷寒气,还是来自于她身上的杀气。

“姚昔儿,姚门主?”秦玖有些犹疑地问道。

姚昔儿是关雎门的门主没错,但秦玖却有些不确定眼前之人是姚昔儿。

“关雎门门主早不是姚昔儿了,据说,还是因为当初她想刺杀你,所以被宗主免了门主之位。这件事,九爷应当是知道的。这是宗主新任的门主苏门主。”偎翠轻笑着说道。“白素萱,我们又见面了!”

来人抬手掀开了面前的黑纱,露出一张清绝的面容来。

肌肤白皙,眉目如画,虽说脸色憔悴了一些,但还是看得出,来人容颜美丽。只是,唇角边浮着的一丝冰冷笑意,却将她身上那自然清冷的风韵削减了不少。

苏挽香,或者说白绣锦!

秦玖忆起路上那些行人的私语,终于确定,从京中逃出来的要犯,便是白绣锦。

这太不可思议了!

纵然天宸宗再是神通广大,也不能将天牢中守卫全部换去,更何况白绣锦是重犯,怎么会让她逃了出来?!不过,秦玖无暇去思索这个问题,她很快便静下了心神,眯眼笑道:“白绣锦,别来无恙啊!”

“别叫我白绣锦,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这是白砚起的,我恨这个名字。叫我苏挽香,我喜欢这个名字!”苏挽香冷冷说道。

朱颜改 第201章 萧乐白

秦玖知道苏挽香憎恨白家,连带的也憎恨白绣锦这个名字。只是,苏挽香这个名字竟也让她这么留恋,倒是让人意外。如今,在丽京,苏挽香已经是数罪累累的囚犯了。

苏挽香此时出现在这里,对秦玖而言,绝对是个意外。她凝视着苏挽香注视着自己那憎恶的眼神,便知晓苏挽香对自己的恨意有多重。她将苏挽香关到了牢里,如今她脱困了,自然是要对付自己的。

秦玖拢紧了床榻上的棉被,有气无力地说道:“好,你既不喜欢我便不叫。苏小姐,你找我来,是要对付我吧?那便动手吧,说实话,这一路上,我心中一直在打鼓,不知道见到宗主后,他会如何待我。宗主的手段,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一想起来就发抖,由你动手也好。”

连玉人的狠辣无情,天宸宗之人都是知道的,没有理由苏挽香不知道。她若是知道,最好的选择还是将自己交给连玉人折磨才对。

苏挽香摸了摸手中的剑,手轻轻一抖,剑尖便指向了秦玖的咽喉。

秦玖斜靠在枕上,搓着自己有些发冷的手指,笑吟吟说道:“如此,就下手吧!”

倚红却是惊呼一声,飞快奔到秦玖和苏挽香身前,一伸手捏住了剑尖,急急说道:“苏门主,我们奉命将她擒拿,必须要亲自交到宗主手中。”

苏挽香并未看向倚红,一双利目逼视着秦玖,眸中一片阴沉,“你放心,尸体我会让你们带走的。”

嗤地一声冷笑,却是来自于偎翠。

“那宗主擒她来还有何趣味,难道要宗主鞭尸不成?苏门主入了一趟监牢,倒是增长了胆色,胆敢不听宗主吩咐了。宗主要的是人,不是尸体,我们还要交差呢。”

苏挽香的手抖了抖,秦玖知道苏挽香暂时是不会对她下手了,她哈了哈气,颇有些失望地说道:“苏小姐,你若要动手,便快一点,这一路来,我可是没睡几个好觉,如今却是困得不行。你若是不动手,我便要睡下了。”说着,便自顾自地躺在了床榻上,盖住了被子。

天越来越冷了,如今,对她而言,取暖是最要紧的。

苏挽香脸色变了几变,咬牙说道:“暂且放过你,我会亲自押你进山,不会让你有任何逃走的机会!”她冷冷撂下这句话,转身出去了。

秦玖轻轻笑了笑,看到倚红和偎翠也熄了灯,上了床榻歇息。她慢慢闭上了眼睛,窗外是冷风的呼啸声,就算盖着厚厚的被子,也能感觉到寒意一点点地透了进来。但是,她心中却是更冷。

苏挽香的出现,为她将要实施的计划,增加了一定的难度。一切,都得重新计议才行。

第二日天不亮,他们再次上路。连日的赶路,秦玖身子不抵,已经是真的病了。她靠在马车中,坐在她对面的,便是苏挽香。只是,为了怕旁人认出,她换了一副容貌。脸型变化不大,但眉眼却稍有变化,看上去除了依稀有些原来容貌的影子,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其实一般的易容术,在极近的距离观看,还是能看出端倪来的。尤其是用了假面皮,是不能大笑的,会给人一种僵硬的感觉。但苏挽香这张脸,秦玖却看不出来是易容过的。

秦玖心中一动,隐约猜到苏挽香是如何从牢中逃逸出来的了。

她换了容貌,用一种让人难以辨别真假的易容术。

苏挽香时刻守在秦玖左右,让她根本没有丝毫逃走的机会。

秦玖拥着披风,有气无力地说道:“苏小姐,你这易容术当真是神奇,我记得你说过,是师从宗中之人,不知是哪一位高人?”

苏挽香斜睨了秦玖一眼,并不太爱搭理秦玖的样子,“你无须知道。”

秦玖眯眼笑了笑,淡淡道:“你不说不要紧,让我猜猜。莫非是宗主?”

苏挽香飞快瞟了秦玖一眼,冷笑道:“秦玖,你死到临头了,就不要这么好奇了。我说过,你注定失去所爱,悲凉而死!我会让你先留着这条命,看一看你所爱的那些人,都是怎样一个一个死去的!”

这隐约似诅咒的声音,让秦玖胸臆间怒气顿生。

她的亲人,都已经被她害死。到如今,她依然要将自己仅余下的亲人害死。这样的苏挽香,已经不仅仅是狠毒可以形容了。

就算白家欠了她,可早已经用血偿还过了。今后,是该她偿还白家的血债了。

秦玖靠在车厢上,闭上了眼睛。

“你为什么不说话?”苏挽香冷冷问道。

秦玖懒懒一笑,“因为我只会和人沟通!”

“你…你说什么?”苏挽香气急败坏地问道。

回答她的,是秦玖淡漠到极致的目光。

秦玖感染了风寒,最后是被人裹得严严实实,抬着上的天宸山。她没想着逃走,所以便安心地日日昏睡,这一日,当她醒过来时,人已经到了天宸宗。

当她抬头看到头顶上绣着蔷薇花的床帐时,心头微微冷笑。

一双温热的手从她额头上轻轻抚了过去,秦玖侧首望去,只见萧乐白坐在床畔,一向斯文儒雅的脸上沾染着轻愁。看到她醒来,他扬唇笑了。

秦玖有些震惊。

虽然,她早就知道萧乐白是天宸宗中人,但是看到这样的他,还是有些错愣。尤其是看到他唇角温雅的笑意,秦玖竟然还有些难以置信。这样的人,竟也会是野心勃勃的天宸宗之人。这一刻,她心中升起了感叹,天宸宗当真是无孔不入,不光林昭媛是天宸宗之人,就连萧乐白也是。

“这里是哪里?”秦玖从床榻上撑起身子,明知故问道。

萧乐白温雅一笑,“这里是天宸宗的另外一个所在。”

“没想到,在天宸山还有天宸宗另一个秘密据点?”秦玖轻声道。

“是啊,所以朝廷要想找到宗主,还是要费些工夫的。你刚刚醒来,还是用些膳食吧。”

秦玖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道:“这样说我倒真饿了,有什么吃的,尽管呈上来吧。”

萧乐白道:“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被你们抓住了,最多一死,断头饭总是要吃的。”

一个绿袄侍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有几味精致小菜,和一碗粥。这些膳食都是秦玖爱吃的,她扫了一眼绿袄侍女,正是以前在自己身边服侍的荔枝。怪不得对自己的品味这么清楚,她朝着荔枝眨了眨眼,“荔枝,看来,我俩还当真有缘分。”

荔枝施礼道:“请九爷慢用。”

“萧乐白,你在天宸宗身居何职,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萧乐白一笑道:“天宸宗已经名存实亡,我身居何要位又有何意义?真没想到,你的琴技会如此高,想不到宗主筹谋多年,最后却是你坏了大事!”

萧乐白隐在宫内这两年,可以对庆帝不利的机会应该不是没有。但是他没有做,却选在颜夙逼宫那一日忽然发难,就是准备一旦得逞,便将庆帝身死的罪过全部推在逼宫的颜夙身上,他们天宸宗便会成为护国之宗,可以名正言顺摄政。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竟然会败于秦玖之手。

“不过,能和白素萱斗琴一曲,我也知足了!”萧乐白的笑容恬淡随和,一如那一次她在御前说要娶她时的样子。

秦玖幽幽一笑,“宗主在天宸山?”她将计就计,甘愿被林昭媛抓来,为得就是要借机除掉连玉人。

“宗主在山上候着你,他知道你来了,会很欢喜的。”

“欢喜?你错了,他恐怕会迫不及待要杀了我,你也是吧?”

“怎么会?”萧乐白微微叹息,少见的忧郁在唇边蔓延,“水满易溢,月盈则亏,盛极必衰,亘古万事同此理。天宸宗盛极一时,最后落得这样的后果,也是必然。宗主也知晓这个道理,我想他也不会怪你的,且事情原本就不该由你一人承担的。”

萧乐白这语气,听起来好像她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回来找他们认错的。

“这么说,你们并不怪我了?”秦玖顺势问道。

“自然不怪你,反倒很钦佩你,假若你愿意,我的心意还如当日在殿前求亲时一样!”萧乐白定定望着秦玖,脸上满是怜惜的表情,温柔且疼惜。

秦玖凝了凝眉,她觉得自己再和萧乐白待在一起,说不定会被他给软化,这人称得上是温柔无敌。但是,知晓他的真面目后,反倒觉得他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

“我觉得好累,想歇息一会儿。你不必陪着我,只需在宗主回来后,告诉我一声即可。”

萧乐白点了点头,为她盖好被子,低声道:“我为你抚琴一曲助眠。”

“真的不用!若是宗主回来,知晓你对我这么好,说不定会怪罪于你!”他若是在这里抚琴,她恐怕是无法入眠的。

侍女早已将萧乐白的箜篌抱了过来,放在屋内。

萧乐白席地而跪,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阿玖不必客气,只管听琴便是。”话音方落,一串乐音已经从他指下流淌而出。

朱颜改 第202章 蛊惑

秦玖阻止不及,只得闭目凝听。上一次秦玖听萧乐白弹琴,还是在明月山庄,两人斗琴之时。那时,他弹的是《天绝八调》,她弹的是《素心》。

秦玖从未想到,有一日还能再次听到他抚琴,且还是她当日和他斗琴的那首《素心》。

温柔、缠绵、轻缓。

这首曲子,在萧乐白高超的琴技演绎下,比之当日秦玖所弹奏的,还要和缓动听。只是,萧乐白并非真正清心淡泊,所弹奏的曲子,还是少了几分安定人心抚平心伤的力量。

“我一直不明白,这样一首缓慢轻柔的曲子,到底是如何斗得过我那首天绝八调的。我也一直奇怪,你,这样一个心怀仇恨之人,又是如何能做到淡泊静心,弹出这样一首曲子的。”萧乐白的声音,在袅袅琴曲中响起,带着真正的疑惑。

秦玖轻轻笑了笑,“因为你的琴,是杀器。这便注定了,你在抚琴时,做不到真正的静心。别的曲子也就罢了,可这首素心,它是救人的曲子,恐怕你永远弹奏不出它的韵味来。”

以前,秦玖以为萧乐白是一个真正的乐者,如今晓得他是天宸宗之人,他又如何能是淡泊之人?

萧乐白的脸色微微一变,只是转瞬之间,他却又笑了,“你说得对,我学琴就是为了杀人。素心这首曲子,我的确不适合弹奏,但阿玖会弹便可。”

他话音一落,手指轻抚,琴音陡然变了。

这一次,虽然还是悠扬动听的曲子,却不再是《素心》,这缥缈的琴音似乎有让人安眠的力量,秦玖本就体弱,倘若是以前,或许她还有与萧乐白斗一斗的力量,而现在,她却没有那样的心思。任凭琴音引领,陷入黑沉的梦乡。

秦玖便在睡睡醒醒中悠然度日,当病情逐渐好转,已经过了七日。

期间萧乐白偶尔来探望他,但大多数时候,秦玖还是见不到他的,甚至连苏挽香也没有过来寻衅,身边只有荔枝在伺候。日子过得很平静,平静得让秦玖几乎都要怀疑,她来错地方了。

天色好的时候,秦玖从屋中的窗户中看出去,可以窥见连绵群山上覆盖的皑皑残雪,以及从雪松后伸出来的艳红色的花朵儿,那是傲雪绽放的寒梅。

几日来,秦玖已经对自己置身之处的位置了解得很清楚。

天宸宗如今这个隐秘所在,是在天宸山一处坡峰的谷内。这里两面临着悬崖,南面是入口,东面却是一处斜坡,峰顶积雪汇集起来的湖泊在夏日流过这处斜坡时,这里便是一处瀑布。而到了冬日,却成了一处光滑的结了冰的斜坡。这处斜坡,虽没有悬崖陡峭,却也极其难行,尤其是那厚厚的冰层,人在上面,几乎是寸步难行,根本进不得这里。天宸宗如今的兵力秦玖已经了解,不过万众。可是要想在这个地方一举剿灭,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一日晚间,秦玖坐在镜前,荔枝将她头上的钗环卸了下来,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九爷,宗主如果来,九爷打算如何应对?”

难得荔枝还如此关心她,秦玖瞥了她一眼,却看到脸色有些怪异。秦玖心中一动,低声问道:“怎么,是宗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