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玖,你知道我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连玉人忽然问道。

秦玖摇了摇头。

   “除去白家之后,我才以萧乐白的身份去了丽京。我只恨自己去的晚,倘若我早去几年,或许便能和白素萱相识。也说不定,我会因此改了主意,不会去对付白 家。甚至许多事情都会改变,只可惜,我终究去晚了一步。”他慢慢说道,心口处一痛,他知晓,是那支绣花针已经游走到了他的心口处。“你何时知道我是白素萱 的?”到了如今,秦玖自然不会认为,连玉人一直不知她是谁。

“我知晓你是白素萱,是在你绊倒了严闵之后。你忘记了吗,那一夜,你被姚昔 儿带到了那处老宅,我忽然出现在那里。那一日,我本是盛怒的,本打算杀了你的。可是,我看到你后,看到你那一背的伤痕后,我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我听说 你接下来要对付的是颜夙,要逼他谋反。我想,这太好了,终于,我找到继续利用你的价值了。除去颜夙,也是我的心愿。只可惜,我最后错算了颜聿,原本我也以 为你支持的颜聿时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而我,最后还有一个林昭媛做最后王牌。”

可是,他没想到,最后终究功亏一篑。就连林昭媛,也被她看了出来。

   心口处的疼痛开始蔓延,起初就似一把温柔的手,轻轻地抓了他一下。随后,那疼痛四处蔓延,他感觉到那只绣花针似乎分成了两个,四个,八个,他这才晓得, 秦玖刺入到他手腕上的不是一根绣花针,而是黏在一起的许多根。此刻,这些绣花针分开刺在他心中,这刺心的感觉,当真是——销魂啊!

他撑不住了。

他背靠着大树,慢慢滑落下去。

“我会等着你!”他死死望着秦玖。

在最后一刻,他想的是,倘若他早两年到丽京,早日遇到白素萱,是否这一切都会改变?

会改变吗?她会爱上他,他会为了她放弃自己的一切谋划?

这个答案,他真的不知道。

他爱的,是眼前的秦玖,忍辱负重的秦玖,心狠手辣的秦玖。他最爱看的,便是她在他面前装作一副无所谓,装作一个荡妇的样子勾引他。她以为自己演技高明,但早被他看穿了内心。

他从不知当年的白素萱是什么样子,他只知道秦玖是什么样子。

可是,她到底还是白素萱,她的内心注定不是真的心狠手辣,不可能和他这样的人为伍。日光透过光秃的枝桠映在他比雪还要白的脸上,睫毛闪动着,慢慢合住了眼睛。

“他死了!”颜聿猛然回首,“阿玖,你杀了他?你怎么杀的他?你有没有受伤?”

“怎么?”秦玖勾唇笑了,“难道我不能杀他,你这是在兴师问罪?”

颜聿自然不是,他是担心秦玖,担心她受伤,连玉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吗?”秦玖摇了摇手中的花绷子,“我早说了,我可以轻易杀他,你却不能。我不过是说了几句情话迷惑他,他便以为我当真要和他好,和 我凑得那么近,你说,我对他下手,还不是十拿九稳,哪里像你,拼成这样!男人啊…”秦玖伸出手指,在颜聿脸上轻轻点了点,“色字头上一把刀啊!玉衡,你 以后可要提防女人啊!”

颜聿终于确定,秦玖是安然无恙。

“对于我来说,世上的女人只分两种。不是秦玖的女人和秦玖。不是秦玖的女人,我不会去理睬,自然也不会上当。假若是秦玖,她无论怎么对我,我都巴不得。”他走上前,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畔轻声而惊惶地说道:“素素,我们都还活着,真好。我真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一路行军至此,生怕再也见不到他的煎熬,在这一刻终于消散。

他怀里拥着真实的她。

秦玖依偎在他的怀里,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些日子里苦苦的挣扎,究竟是为了什么。以前,她从未觉得自己欠了他,她那样理所当然地利用着他,而他,却是那样的包容她。

在这最后的一刻,她终于保护了他一次,保护她深爱的人。

原来,他也是一个在自己生命里如此重要的人,只是她一直未能如此清晰地觉察。只是因为他的无赖,他的邪魅,让她自动忽略了他的感情。而此刻,她可以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还活着,她便觉得很满足。

她拉住了他的手,那手如此有力,温暖,带着熟悉而让人安定的气息。她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为什么会感觉到如此的安全,安全得叫人可以放心地睡去。

可是,她知道自己是不能睡的。

她也知道,她恐怕,真的牵不住这双手了。

这一刻,秦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疼,如此的心疼,心疼到不能呼吸。这种疼,让她辨不出,到底是经脉开始断裂,还是别的什么。

她在心中说道:“是的,还好我们活了下来。所以,玉衡,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颜聿真的不能相信,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依偎在他怀里。这是不是表示,她愿意接受他了?

秦玖却慢慢地推开了她,唇角笑意淡漠而慵懒。

颜聿看到她的神色,心中乍然一沉。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轻声道:“泪珠儿,随我走吧。回丽京,或者回麟州,好吗?”他说的如此小心翼翼,如此胆战心惊,生怕她一开口就是不字。

秦玖笑了,“玉衡,你知道吗,方才,我杀了连玉人后,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想,玉衡,这一次我终于不欠你什么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天宸山是不是来救我,但我就当你是为了救我而来的。所以,我动手除去了连玉人,便是不想再 欠你什么,我不想让你因为救我而再受伤或者有别的闪失,那样我心中会一辈子不踏实。如今,无论怎么说,是我救了你。否则,你根本便不是连玉人的对手,对 吧?上一次,你离开丽京去麟州,我还觉得有些愧疚,如今,倒是没有了。我想我们之间的账也算是两清了。我的确有想去的地方,但恐怕不会和你是一路了。”秦 玖的语气,那么温柔,可是,字字句句,都扎到了颜聿的内心。

她说她不再欠他了。

她说他们两清了。

她说她要离开了。

她终究,还是不肯接受他。

“那也好。”颜聿慢慢将目光移开,盯住了山间的枯树,“那你要去哪里?”

秦玖摇了摇头,轻笑道:“玉衡,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着除掉连玉人。如今终于除掉了她,完成了我最后的心愿,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或许,我会去跟随楚凤冷去游玩,也或许,去找连城。总之,我是心无牵挂了。”

颜聿长眸微阖,薄唇轻轻一勾,笑道:“也好,不管去哪里,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秦玖点了点头,“你也是。最好早点找一个女人照顾你,届时,假若我恰好游玩到了麟州,说不定还可以去喝你的喜酒。”

“会的。”颜聿笑得淡然,“只不知发请柬时能不能找到你。”

秦玖淡笑,“那倒也是啊,那便让颜逸代我去喝吧。说起来,颜逸近来好吗?”

“他很好,来时要我一定要救下你。枇杷随身保护着他,他很安全。”

秦玖点了点头。

天宸宗群龙无首,很快在周胜和聂任的联合夹击下,死的死,被擒的被擒。

黄毛从林中飞了出来,看到秦玖,径直扑落在她怀里。

秦玖抱着黄毛,抚摸着它身上白羽,笑得嫣然如花。

聂任和周胜快步走了过来,看到两人客客气气站着,气氛有些不对。

周胜对着秦玖竖了竖大拇指,说道:“秦姑娘,周某除了王爷,再没佩服过别人,这一次对秦姑娘可是真心佩服。王爷,不如以后就让我跟了秦姑娘吧!”

聂任一脚踢在周胜腿上,“一边儿去,要跟也轮不到你啊!”

周胜咧着嘴,“我早就跟了秦姑娘了,你不知道吗?这个时候来和我抢。”

“王爷,秦姑娘,我们是不是该下山了?”周胜问道。

“也是,一起下山吧!”颜聿转身对秦玖道。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些东西要到天宸宗去拿。”

“也好!那我们先下山了。”颜聿低声道。

周胜和聂任面面相觑,“那个,那个,九爷,不要一起走吗?”

秦玖微笑道:“反正不是一路,一块走还是要分开的,就此别过吧!”

“是吗?”周胜挠了挠头。

颜聿带着兵士很快撤了下去。

秦玖独自站在斜坡上,抚摸着怀里的黄毛。

日光如此明亮,眼前白光闪耀,秦玖耳听得那些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身上经脉一阵疼痛,她知道,那是经脉断裂的前兆,没想到竟是如此得疼。

她不知自己要承受这样的疼痛多久才可以死去。

好在这样的疼痛过了一阵便过去了,她撑起身子,慢慢走了出去。

日光,好似流金,透过树丛照耀在她身上,她根本没有察觉,从她袖中滑出来一只玉镯,在白雪上,闪耀着碧绿的光泽。

颜聿勒住了马,回首凝望着已经被密林遮住的那片山坡。

自从知悉她被林昭媛带出宫后,他便确定,她是故意要来找连玉人的。那时候,他心中既忧且急,星夜赶路,几乎没有睡过好觉。

当再次看到她时,这些日子一直被压抑下的情感再次迸发。

当她为了助她,和连玉人斗在一起时,他心中,升起了一丝奢望。当他拥她入怀时,他察觉到她牵住了他的手,那么软那么柔,那一刻,这奢望便被扩大了。可最终的结局,却还是以失望而告终。也或许,这一次,将是彻底的绝望。

其实,这样也很好。

这一世,她的幸福安稳,将是他活着的唯一目标。

他终于下了决心,拨转马头,向山下奔去。只是,奔了没几步,他却忽然再次勒住了马,看了看天色,对着身侧聂任道:“聂任,天色不早了,留一部分人,在这山林间找一找,看有没有天宸宗余孽隐匿在其中。”

聂任打了一个呼哨,笑道:“王爷,日光这么好,离天黑还早呢,就算是有天宸宗余孽,也是些小鱼小虾,成不了什么气候了。王爷这样磨蹭着不走,是不是要等九爷下山啊?”

周胜笑嘻嘻地说道:“王爷既然不放心,便再回去看看。”

颜聿拧了拧眉,手中的鞭子扬了扬,冷哼道:“让你们去就去,哪里那么多废话。”

聂任和周胜咧嘴笑了笑,派人自去搜查。

天色确实不算晚,但因山中林深,气候极是阴冷。他不想即刻就走,能多找一个理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也是好的。至少,他要看着她先离开。

密林之中,有熙攘的声音传了过来,颜聿皱了皱眉头。

周胜道:“难不成真的有天宸宗余党没有除掉?”

就在此时,遥遥看到白耳从林中窜了出来。

一个兵士在后面追着白耳,边追边喊道:“哎呀,镯子,镯子。王爷,属下发现雪地上遗落着一个镯子,本要交给王爷的,不想被白耳衔走了。千万可别摔了,那镯子,看样子很珍贵。”

颜聿眯眼,果然看到白耳口中衔着一个东西。颜聿冷声道:“白耳,过来。”

白耳听到颜聿的喊声,乖乖地窜到了马背上。

颜聿一眼看到他口中衔着一个玉镯,伸手取了过来。

这是一只曾经摔碎的玉镯,如今被金丝箍了起来,已经成为了一只很别致的金镶玉的镯子。

镯子静悄悄躺在他的手心,闪耀着耀目的光芒。

如此的炫目,如此的美丽。

周胜探头瞧见,伸手要来拿,被颜聿一把拍走了。周胜啧啧两声,“这镯子,确实不是凡品,看里面那碧玉的水头,就知道很值钱。”

“你懂个屁。”聂任斜了他一眼,“值钱的不是镯子,是外面的金丝。你没看出来那金丝缠绕的形状是什么吗?这边,是并蒂莲,那边,是比翼鸟。看到了吗?这肯定是定情的镯子,值钱的是情感。”

“比翼鸟,并蒂莲?”周胜咧嘴笑了,伸着脖子看了看镯子,“什么是并蒂莲,比翼鸟啊?”

聂任敲了敲他的脑袋,哼道:“粗人就是粗人,你有没有听过这首诗,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哦,”周胜恍然大悟,“听过,听戏里唱过。哪个姑娘这么巧,将镯子雕琢成这般模样,我若是收到这样的定情信物,估计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聂任瞥了眼颜聿的脸色,眨眼道:“是啊是啊!”

颜聿盯着手中的玉镯,待到听到聂任提到“比翼鸟和并蒂莲”时,脑中嗡的一声,心脏似乎在这一瞬停止了跳动,身子晃了晃,几欲站立不住。

他再细细看了看,果然是真的。

断成几段的镯子,被绕成并蒂莲和比翼鸟的金丝缠绕得看不出一点破碎的痕迹。

如此的精致,如此的美丽。

他的心在一瞬间的停止跳动后,好似重新活了起来一般,跳得分外猛烈。

他猛然拨转了马头,朝着身后的密林奔了过去。

碎雪飞扬,溅碎在他脸上,冰凉刺骨,可他的心,却是烫得如同火烧。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