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家丁也是个老实头,说话直来直去的。“浅酌?是…喝酒吗?”

“正是。”江暮云光明正大的点点头。

江暮云话音刚落,便见那老实家丁也随即变了脸子,不耐烦起来:“去去去,连瞎话儿都不会编,我们小姐身患痨疾,想要找死才会和你一起浅酌?疯了不成?还害得我跑这么远的路过来应门儿,走走走!”

说完,便砰一下把门给结结实实的关上了。

“诶——?”江暮云有些懵了,什么叫‘想要找死才会和你一起浅酌’?昨日明明就喝得很尽兴…到底怎么回事?

雅致的房间内香薰缭绕,雕花窗户四周紧闭,遮住了清新空气的同时,也将屋外明媚至极的阳光隔绝。

步幽晴单薄的身体倚靠在软榻之上,时不时就会咳上两声,细弱的肩膀上披着厚重的裘衣,不堪重负似的,脸色极其苍白,眸光很是倦怠,仿佛就连灵魂亦感到疲累那般。

青莲将婢女手中的稠黑药汁递与步幽晴,在她眸光无声的抗议下,亲自盯着她将药喝下。

步幽晴深蹙眉头,勉强将药一口气灌了下去,但实在太苦,喝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将头偏了过去,将药碗递还青莲,自己捂嘴干咳起来。

青莲虽然心忧,但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无能力改变这一切,从来,小姐能靠的也只有她自己罢了,一直以来,只有她自己。

轻轻拍了拍步幽晴的后背,青莲便带着两名婢女离开了步幽晴的房间,门在一开一关间,送入了丝丝清新的空气和无限耀眼的阳光。

步幽晴贪恋着那一刹那的幸福,仅瞬间便消失了。

雅致的房间内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寂寂的,仿佛这种孤寂就是为她破土而生般,所有人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正是这种天命注定的理所当然,才使她越走越远,独自撑过了一个个如在炼狱中水淹火烤的煎熬日子。

6

6、命(二)...

缓缓闭上了疲累的双眼,沉沉睡了过去。

如果不是这个世上还有太多事情要她完成,有太多夙愿等她了结,多想就这样睡死过去…可是,却有这么多的羁绊和遗憾,她又怎能轻易死去?她必须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好好休息,然后,好好醒来…她早已没有‘死’的权力了,只能在炽烈的地狱孽火中无间游离,梦生梦死,等待魂飞魄散的那一天的来临…

无尽的虚无世界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窒息的感觉席卷而来,无形中好像被扼住脖子,难以呼吸,她痛苦,她挣扎,却怎么也不能摆脱黑暗力量的扼制,就在她放弃一切,随生随死的时候,一双神佛般的大手自天际忽的打开一道光亮,强而有力的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拖出那恐怖的黑暗世界。

一场感受窒息的噩梦就此结束,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房间还是那个房间。

步幽晴睁开双眼,有些茫然,眼神空洞洞的望着前方,好长时间才分辨出了眼前的画面。

一双浅褐色的瞳眸中透着浓浓的担忧,见到她醒来后,那浓浓的担忧又转变为兴奋,闪耀着奇异的璀璨光彩。

步幽晴恍若梦中,如此纯粹的眼睛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过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被邪恶占据,竟然再也发现不了身边单纯的美好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一双眼睛纯粹的为了她的难受而担忧,又为了她的转好而高兴了?

她以为,她的眼中再也不会看见纯粹与善良了…

“你,没事吧?”

江暮云见人醒过来了,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下,可醒是醒了,却只是用空洞洞的眼神盯着他看,这不禁又让他担心起来。

步幽晴眨了眨眼睛,抓住了那只一直在自己眼前晃动的手,深吸一口气,淡然问道:“怎么又是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进来多久了?”

“喂,你怎么一醒来就这么多的问题啊?”江暮云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将人自软榻上扶起,在对方幽幽的目光下,他才不得不认命的说道:“我是偷偷从窗户爬进来的,你府里都没有什么人,所以…”

真的是没有什么人,一路上,连个扫地的仆人都没有看到,江暮云觉得用‘偷偷’这两个字都有些汗颜,他根本就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嘛。

“那进来多久了?”步幽晴越过他的肩头看了一眼沙漏。

“嗯…也没有多久…”江暮云面皮微赧,垂下眼睑,支支吾吾起来。

步幽晴轻叹一口气,无力的问道:“一个多时辰了?”

“…呃,是。”江暮云惊讶为何她会知晓,口中解释道:“假面人出去以后,我,我敲过窗户的,只是你睡着了,没有应声,我也等了一会儿才私自进来的啊。”

就是因为没有声音,他才担心到翻窗而入的,本来只是想看一眼就走,可是,她苍白虚弱的睡颜却看得他渐渐拔不出眼,竟然就那么傻愣愣的在她榻前站了一个多时辰。

“那你来干什么?”这几天他出现的次数是否有些太频繁了?就是青莲,平日里也见不上两次的。

“我来赴约的,你不会忘记了吧?”江暮云老实的摊手交代。

经他提醒,步幽晴才想起来好像确有其事,略微沉吟片刻后,才道:“哦,你是说喝酒啊。这两日恐怕不行,等我身体好些了…”

步幽晴的话还未说完,只听江暮云便急急抢白过去,还颇有些愤慨:“等你过两天身体好些了,再找我喝吗?然后,再独个儿咳上几日?”

“…”步幽晴有些不解他这般急躁的原因,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怔怔的看着他。

“你,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根本不能喝酒?你什么也不说,偏生我还傻兮兮的一个劲儿帮你倒酒…我!”江暮云像是陀螺一般,说着说着便急躁躁的在步幽晴榻前瞎转悠起来。

步幽晴越看越不明白:“你在生什么气?生谁的气?”横看竖看,就‘喝酒’这件事情的受害者也是她啊。

“我,我,我在生我自己的气。我气我傻,气我没用,气我让你生病…”江暮云气愤的在步幽晴榻前转来转去,边说还边抱头扯头发,将原本束于脑后的头发又给一缕缕的扯了下来——恢复原状。

步幽晴对于江暮云的行为先是有些不解,后来看着看着竟然看笑了出来,她难得用带笑的眸子说:“你气什么?是我没有告诉你啊,你当然不知道了。”

“是啊。我,我还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步幽晴自己把那句话说出来之后,江暮云像是找到了症结所在,干脆又急冲冲的跑到软榻旁坐下,纯粹的双眸就那么直勾勾的盯上步幽晴。

“我…”

步幽晴无话可说,不是不愿与他争辩,而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平白无故的,对眼前这个身份神秘的少年竟然生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还有,你自己的身子也不知道爱惜,身边又没有人伺候,要是又像刚才那样,睡着睡着晕死过去怎么办?”江暮云目露凶光,无比郑重的对步幽晴发起牢骚来。

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步幽晴瞪着双眼,默默承受着他的质问,无力争辩的她不着痕迹的向后躲了躲,谁知这一躲,却牵动了她的肺腑,咳嗽起来。

江暮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聒噪,赶忙迎上去轻拍步幽晴的后背,无比担忧的说:“怎么了?哪里难受?”

“…”步幽晴吃力的咳了几声后,才渐渐顺过气息,看着那张义愤填膺的脸上瞬间流露出的担忧之色,心中莫名一悸,立刻垂下眼睑,收敛心神,随口问了句:“酒呢?”既然来找她喝酒,怎么没有看见酒壶?

江暮云没有料到她缓过气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酒,一怔后答道:“扔了。”

步幽晴淡漠一笑,怎么就给扔了呢?脑中回忆起昨日他带来酒的滋味,心中倍感可惜。反倒是江暮云却显得理所应当,只听他说道:“今后再也不喝了,那酒真是害人之物。”

再也不喝了?步幽晴清楚的感觉到此时心中略生的贪恋,口中却平常道:

“那不喝酒的话,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交集?”步幽晴恢复了平日的冷然,蓦地对江暮云似笑非笑的说道:“江公子可以回去了吧。”

“…”

江暮云被她一句话堵死在喉头,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心情,可回头再一想,她说的也没错,他和她之间本就没有交集,是因为酒才稍稍说了些话,既然今后都不打算,也不能喝酒的话,那他们之间的沟通桥梁就此中断了,他确实没有任何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尽管心里这么通情达理的想着,但江暮云还是忍不住回敬了步幽晴一个受伤的眼神,然后才缓缓起身,默不作声的自窗户掠了出去。

步幽晴盯着江暮云离去的窗口呆了一会儿…

她的人生已经充满了无数个惊悚的变数,生命也已经被这些变数吹鼓膨胀到了极点。江暮云身份成迷,不知是敌是友,这种未知的变数才是最可怕的,哪怕只是再增加一个,都会令她完全爆炸,到时候血肉横飞,残渣遍地,又有谁会可怜同情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更新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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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7、命(三)...

步幽晴原本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可是,第二天一早,青莲刚把几碟酱菜摆放结束,粥还未盛,便见房檐之上跃下一人,高挺英俊,就是不修边幅,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却还一脸明快的堂而皇之走入房内。

青莲搁下碗,龙虎擒拿手便招呼上去,哪知却被他轻快躲过,一溜烟的,江暮云便在步幽晴的身旁稳稳坐下。

还未开口,便对步幽晴送上了一个爽朗的笑容,皓齿洁白,看得人有些晃眼,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步幽晴就是有心骂他,也只得暂缓。

“我想过了,我们之间除了酒之外,还是有很多交集的。”江暮云恬着脸,自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包裹,殷勤的打开,送到步幽晴面前,献宝的说:“看,荷轩斋的八宝芙蓉糕,刚出笼,我就八百里加急跑过来,半刻都没有耽搁。”

步幽晴看着那就快凑到自己脸上的香气扑鼻的糕团,心中郁闷自己昨天的话是白说了,又抬眼看了看那笑眯了眼的江暮云,突然生出一种很无力的感觉,她撑住头,虚弱的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产生过这种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了,步幽晴只得直接开口问了。

“我?”江暮云无辜的指了指鼻头,说道:“我不想干什么呀。只是想为我们制造一点交集的机会嘛。哇,这粥看着就不错,我也想喝…”

“…”步幽晴再次无语。

青莲虽然气恼,但接收到小姐传来‘随他’的讯息也不敢怠慢,只得拿来另外一副碗筷,安排妥当后,才照例退下。

江暮云迫不及待的端起碗,连筷子都不用,直接喝了几口,还未咽下,便对步幽晴竖了竖拇指,以示赞叹。

“这粥熬的真好,我都好多年没有喝过这么稠的白粥了。”江暮云边说边拿起筷子,随便夹了点酱菜,西里呼噜,一碗热腾腾的白粥便喝下了肚。

步幽晴一早起来没什么胃口,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就更加没了胃口,干脆放下筷子,看着他吃。

江暮云反应过来的时候,步幽晴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这时,他才想起:“啊,对了,我光顾着自己吃了,芙蓉糕要趁热吃才好呢。”

说着,便拿起一块芙蓉糕送到步幽晴手上,步幽晴早就被他一阵莫名其妙的攻势给弄得稀里糊涂,盛情难却之下,便小小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自唇间扩散开来,齿颊留香。

“怎么样怎么样?”江暮云屏住呼吸,等待着步幽晴的终极评价。

步幽晴没有回答,只是淡下眸光,扫向一脸期待的江暮云,觉得有些话势必要敞开来说清楚才行,说道:

“江公子,你我本就是陌路之人,男女有别,你三番两次闯入我的房间已是有为常理,同桌吃饭更是不合规矩,你若有什么需要,不妨直接和我说,也省得每回翻墙越廊了。”

这番话,步幽晴说得不轻不重,不明不暗,且句句在理,她相信,眼前这人能够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只见江暮云因为她的这番话,坐直了身体,无辜又郑重的看着她,问道:

“男女之间除了你情我愿,两情相悦,银货两讫,还有什么常理和规矩啊?我喜欢你,所以过来找你,正巧你在房间里,所以我便到房间找你,而我到你房间找你的时候,你又正巧在吃饭,我一早起来就跑去买糕点,买完便送了过来,一路跑下来,肚子饿了,自然也想要吃饭,这里面,有哪一条有违常理,哪一条不合规矩啊?”

“…”

步幽晴被他看似条理分明,实则无理取闹的长篇大论彻底击溃…

接下来的几日,步幽晴过的简直可以用‘东躲西藏’来形容的日子,可是,无论她躲在什么地方,躲在哪个角落,江暮云总是能够找到她,然后,便是一股脑儿的往她怀里塞东西。

有点心、陀螺、皮影、糕糖、手工物件…只要是长安街上能够买到的稀罕玩意儿,他几乎都送到了。

步幽晴被他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搅得一头雾水,到最后,连带平日的淡漠都摆不上脸面了,每当江暮云口若悬河,热情洋溢大讲特讲的时候,她总是告诫自己休要理会,但那人却每次都能抓准时机,说上一两句惹人发笑的话,或者干脆身体力行,把说书的段子很滑稽的表演出来,使人不得不注意,步幽晴虽然无奈,但对这个人,不服不行。

尽管心里不愿承认,但有江暮云在身旁陪伴的日子确实很热闹,也很容易忘却一些事。

就像此时,天色将晚,江暮云已经离开。

桌上散放着一些他今日带过来的‘交集’,裹着糖浆的糖葫芦,成套的坊间小说话本和一只五彩风车。

步幽晴直到这时才肯放下手中的沦为摆设的书,自躺椅上立起,来到亭子中的小石桌旁,拿起那只五彩风车,苍白的手指轻轻抚上颜色脆亮的油纸,湖上吹来一阵微风,风车借着风力旋转起来,一时间,只觉得眼前闪亮一片,五彩缤纷。

她记得小时候,父亲也曾给她买过风车,就是没有风,她自己也能把风车吹转,乐此不疲的吹…

“小姐。”青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入亭子,垂首恭敬的说:“福爷那里有事禀告。”说完将手中一封封蜡书信递至步幽晴手中。

“…”

步幽晴贪恋的深深剜了几眼五彩风车,心绪稍整后,将风车放在小石桌上,修长手指拆开信件,从头至尾草草过目一遍后,手指略微颤抖,仿佛那薄薄的一张信纸重过千金般,清冷的目光中阴沉毕现。

“知道了。”

通常当小姐说‘知道了’三个字以后,青莲都会立刻退下,但今日她却没有,只见她抬头看着步幽晴单薄的背影,温和说道:

“小姐这几日没有去雪域轩。”

青莲话中的含义,步幽晴听懂了,但她却选择沉默以对,良久后,才又低头扫了一眼小石桌上的东西,说:

“烧了吧。”

“小姐要烧什么?”青莲不明其意,遂问道。

“明日天亮,便在我的院中点起篝火,把他送的所有东西都搬到院子里,半柱香烧一件…”步幽晴面无表情,目光阴沉的吩咐道。

青莲默默看了一眼步幽晴,目光柔和深邃,仿佛包容着浩瀚海洋般,她没有多说一句赘言,只一个“是”后便爽利退下。

步幽晴深吸一口气,但肺中的空气却依旧稀疏,是了,这种呼吸不上,压抑闷堵的感觉才是会与她相伴一生的,无论短暂的顺畅有多么真实,最后终究会化成锥心之痛,到时候又免不了一场剔骨剥皮,抽筋洗髓…那种痛,以她这渺小之躯还能承受几回?

“来人!”

心思恢复清明的步幽晴独立湖心亭中,四面水域也只有她一人而已,却不知这一句‘来人’是对谁说的。

可就在此时,原本波平如镜的湖面竟奇迹般的泛起涟漪,以五步为一圈,很快自水廊两侧浮出八名黑甲黑面的人,个个高大魁梧,漆黑的鱼鳞软甲包裹于身,油黑发亮,头面处均以墨绿纹绘遮了面容,他们的右手均持有一把银月金钩戟,状若玄月,冷锋暗藏。

这八名黑甲卫士动作齐整的踏至湖心亭外,气势雷霆的对步幽晴屈膝行礼。

“城南翠微阁。”五个字,冰冷如霜。

黑甲卫士自然明白这五个字所代表的意义,领命后,一如来时那般,以雷霆之势,迅速消失于整个天地,带走一切曾经留下过的痕迹。

既然事情被掩盖在她看不见的无底深处,意外的发现彼此间竟然有着如此震撼的牵连,那她就只能以这种方式去挖掘了。

步幽晴眸中阴狠乍现,波诡云谲…

8

8、交锋(一)...

明黄色调的佛堂内点燃无数根蜡烛,幽幽摇摇中不住传出念诵与木鱼声。

德宗皇帝身着丝锦宽袖龙袍,富贵显赫,左手执念珠,右手敲木鱼,双目紧闭,神态安详,虔诚恭谨,口中默念佛经。两鬓虽已现斑白华发,但容泽富态,丝毫不显老去。

他挺直背脊跪于一尊半人大小、金雕玉琢的普贤菩萨像前,诵经念佛,他的身后台阶下,也跪着两个人,分别是枢密院使左玉卿与太师楚方寕,只见他二人俯身向前,背向天,恭恭敬敬的跪等吾皇礼佛完毕。

德宗念完通章佛经,缓缓睁开细长的双眼,眼神邃宁深远,又包含着帝王的无上威严。

“朕听闻…”德宗低沉的声音自佛堂中散开:“户部支出有些吃紧,怎么,地方上的经年赋税仍不够吗?”

“臣等有罪。”两位人臣未语先请罪。而后,只听太师楚方寕开口道:“我大晟朝经年赋税充足,皇恩浩荡,德沛天地,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收,国库理当充盈。”

“哼!既是如此,怎会有开销吃紧一说?”德宗双手负于身后,唇上两撇胡子更显华贵。

“启禀圣上,臣以为…”楚太师想要解释。

却被吾皇截断道:

“够了!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户部钱粮吃紧,各地贼寇横行,前些日子,运往京城的盐船遭劫八成,损失共计二百三十吨,单就这笔开销,如今的户部担得起吗?”

德宗的雷霆一怒,震慑全场,洪亮的声音荡遍佛堂每个角落。

“皇上息怒,贼寇横行一事请容臣禀。”枢密院使左玉卿惶恐道。

德宗眉毛胡子一掀,怒不可遏道:

“容禀什么?各地贼寇横行,你枢密院知情不报此乃一罪,仍有可恕,但不派兵围剿,便是渎职!朕留你何用?”

德宗的此番震怒之言说得十分严重,知情不报与渎职,其中任何一条罪状都可以将身为枢密院使的左玉卿问罪开斩,故左玉卿听后,吓得连连磕头,直呼‘罪该万死,陛下开恩!’

“楚太师,你说!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朕该如何处决这个渎职不报的罪臣?”德宗皇帝微扬的音调说明他的怒火仍未平复。

精明如斯,楚方寕自然知晓利害,只听他四两拨千斤道:

“皇上,左大人纵有千般不是,自可留待日后考察,但眼前迫在眉睫的大事,却是户部入不敷出之急,转眼便到纳贡之期,若不能及时支出,到时候兵戎相见,生灵涂炭,还是百姓遭殃啊。”

楚太师揣摩圣意早已入神,他通晓只需搬出大义,抬出百姓,素以仁德治天下的德宗皇帝才无言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