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方寕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我命人为你准备一处别院便是。”

李凤讽刺一笑,深深的剜了他一眼,便迅疾退后,飞身离去。楚方寕盯着她远去的身影,眉头紧蹙,岁月浸染得越发老谋深算的双眸中闪过一抹精湛的冷光。

楚方寕这回是动了真怒,他一方面对外掩饰楚烈回府的消息,一方面在朝堂之内与太子周旋,对圣上指天发誓,只要找到逆子便将他扭绞上殿,听候君上发落。

楚烈被吊在太师府的后院中餐风饮露好几日,楚方寕都未曾心软,势要趁此机会好好改一改楚烈身上痞性。

半个月后,当楚方寕将朝中上下打点结束,知晓这件事再也拖不下去,才大义灭亲般的将楚烈五花大绑,绑到了金銮大殿之上。

“楚烈,你可知罪?”德宗皇帝高坐龙椅,鄙睨苍生般的高高在上。

楚烈虽被教育多时,却始终未能改变自身想法,只见他扭脖子倔强喊了一句:“不…啊!”

话音刚落,楚烈后脑便被人狠狠的敲了一记,随后颈子被人强势按压,让他俯首君前。

楚方寕随即也跪了下来,一手按住楚烈后颈,向德宗行礼道:

“陛下,逆子已然知罪,国有国法,臣自知逆子罪孽深重,不敢讨饶,还请皇上降罪。”

“哼,他若知罪,又岂会躲藏这些时日?”太子从旁冷哼一声,怨气冲天的看着跪在殿下的父子。

楚方寕紧咬下颚,状似未闻般低头请罪,太子见他无视自己,心中怒火更甚,一时忍不住,便指着楚烈大声道:

“楚烈胆大包天,目无君上,他明知幽晴…”

“住口!”

太子的愤慨之言还未言全,德宗皇帝却突然截断他的话,严厉的目光扫向他,太子这才反应过来。

这件事只能以国事办,若扯上幽晴便是带了个人感情,不足以显示公正。

“事情的经过,朕已查明,证据确凿,此子有罪亦为事实,刑部何在?”德宗高高在上的说道。

他居高处,已然看到殿下几名官员正蠢蠢欲动,心中清楚,这些人定是受了楚方寕所托,想要为楚烈君前开脱的,德宗没有给他们开口辩驳的机会,果断的将楚烈一语定罪,着刑部量刑而判。

楚方寕心上一惊,当即明白皇帝陛下不希望其他臣子出面维护,他不想给楚方寕这个人情,甚至还有点扬君威的意思,他想以此事为由,给那些以楚方寕马首是瞻的朝臣们一个警告,警告他们,他,才是这个天下的君王,唯一的霸主,只有他手中的权力才能够叫人生便生,死便死。

楚方寕咬紧下颚,中年儒雅的脸瞬间像是老了很多,只见他默默捏紧拳头,指节泛白。

刑部尚书量刑后,当堂上书与德宗皇帝,皇帝略微瞥过两眼后,便将判书合上,沉声道:

“楚烈身为禁军统领,身在其位,却玩忽职守,偷潜入京,罪犯欺君,入京后,又枉顾道德礼教,现革去禁军统领一职,流放迁城,永不录用!”

楚方寕听入判决后,知晓多说无益,最起码,皇帝还没有判他个秋后问斩,已是最大的恩泽了,当即便压着楚烈跪谢隆恩。

德宗皇帝对于楚方寕的反应还算满意,虽然他心中也清楚,楚方寕是绝不可能乖乖的将楚烈流放出去的,但有些事点到即止才能显出最大的威慑力量,德宗居高临下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后,便宣布退朝。

尖声高昂的太监总管一声长吟,朝臣们山呼万岁,德宗自龙椅上站起,负手便想离去。

可刚步下脚踏,便听殿外高声长吟声传来:

“大将军萧魏觐见——”

吟唱完毕,便见大将军萧魏一身铁骑铠甲,威武不凡的自殿外急速走来。

他单膝跪地,身上的铠甲撞击发出几声脆响的金属撞击声,众人知晓若非事关战事,大将军绝不可能穿此铠甲上殿,当即便凝了十二分的心神听起来。

“皇上,边关告急!东胡三十万大军五日前自都城出发,直逼我朝东临边境。”大将军萧魏刚毅的禀告道。

德宗皇帝一下子跌坐在龙椅上,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东胡?”他气得手指颤抖指向远方,怒道:“不是刚给了三千万两岁银吗?他们,他们欺人太甚!萧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听萧魏火速禀报道:“从东胡的探子口中听到消息,说是东胡使团全军覆没,三千万两岁银不翼而飞,东胡大汗怒不可遏,这才派兵挑起战事。”

“…”

楚烈全身冰冷僵硬,脑中忽然想起步幽晴曾经说过的话:

一个半月之内,必有异动…她,她到底做了什么?

“什么?”德宗不敢置信的吼道,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思绪狂乱起来。这,这被逼到家门口的仗,还能不打吗?

“皇上。”萧魏又道:“这场仗若是不打,东胡那边绝难平息,臣自愿请战沙场。”

大将军此语一出,朝堂内立刻沸腾起来,众臣交头接耳,面上均露出惶惶不安的神色。

德宗顿时没了主意,是啊,若想平息东胡的愤怒,除非晟朝上交更多的岁银,但国库早已空虚,就是再一次向民间筹钱也为时已晚,无奈之下,也只得批了大将军的奏请,心下已然开始盘算再次向民间伸手,以备打了败仗之后,用来安抚东胡的钱财。

“陛下,臣还有一请。”大将军萧魏再次开口。

德宗皇帝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见他微微挥了挥手,萧魏便领命开口道:

“臣手下副将前些日子告老还乡,职位空虚,臣斗胆向皇上求一个人。”

“大将军要谁,尽管开口好了。”德宗皇帝颓态毕现,放眼朝堂,能打仗,会打仗的武官屈指可数,就算大将军现在要求太子亲身上阵,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

萧魏挺直了背脊,指着楚烈道。

令皇帝和楚方寕都没有料到的是,大将军开口要的,竟然是这个刚被判罪流放迁城的楚烈,当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德宗烦乱不堪,思绪再三后,最终也不得不妥协。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请戳这里…收藏此文章

留言在下面…

47

47、凤凰劫(三)...

萧魏与楚烈略加整顿,即日便离京而去。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太子的婚事也不得不搁在一旁,毕竟处理国事为重。

步幽晴站在独幽居的窗口,伸手抓住一只信鸽,拿下它腿上的信后,便扬手让它飞走。

她一边踱步,一边看着信上的内容,看过之后,便随意丢入一旁的炭盆之中,化为灰烬。

就在这时,独幽居的外院突然跃入一抹火红的身影,不经通传便走入屋内。

李凤一见步幽晴的面,便开口道谢:“多谢小姐。”

步幽晴唇角微弯,冷冷道:“人是萧大将军救的,信也是你去报的,谢我什么?”

“谢小姐点拨。”李凤执着致谢。

步幽晴也不再推辞,走到炭盆旁的躺椅上,优雅的坐下,拉过狐裘薄毡子盖在腿上,闭目道:

“你放心吧。刚才收到消息,楚烈他们已经出了镇东关,再过两日便可到达东临城。”

“是。”李凤垂首称是。

见步幽晴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李凤不禁开口问道:

“小姐上次说有事会交代我办,现在…”

那晚之后,除了让她去找萧魏解救楚烈之外,步幽晴从未开口要她去做其他事情,李凤心中担心,怕小姐是因为还不信任她,才不分配她做事的。

步幽晴嘴角微扬,柔声道:

“你这么急着替我卖命吗?”

李凤恭肃点头道:“是。”

她的不否认,令步幽晴睁开双目,只见她侧头盯着李凤绝艳的容颜,深不可测的一笑,道:“那你说说,你能够帮我做些什么?”

“…”

李凤稍想了一会儿,坚定道: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这是说唐雎的,如果小姐愿意,我便替你做这个‘士’,明日出东方之际,就让天下臣民批缟戴素,以慰天灵,如何?”

步幽晴看着她的神色,忽的明媚一笑,摇摇头:“不,我不愿意…那样的天下缟素于我没有任何意义!”

她这番话,楚烈也说过,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只要替她杀了狗皇帝就能够消了她心中的孽火呢?

不,她不愿意如此!

这个天下欠她的实在太多了,又岂会是一人之命可以弥补的。

“那小姐是要…谋反吗?”李凤见步幽晴否决了她的提议,不禁小心猜测道。

步幽晴笑得奇诡,道:“不行吗?”

既然她都猜到了,那就没有瞒的必要了。

李凤矛盾的低下头,轻声道:“李凤…不会做谋反的事情。相信就算将军在世,他也不会这么做。”

“…”步幽晴腹中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娓娓说道:“可惜将军已经不在世了,我只能以我自己的方法去平息众怒,颠倒正邪。”

李凤默不作声的僵立当场。

步幽晴见她如此,倒像是来了兴致,只听她又道:

“你放心好了,谋反的事情我来做,不需要你插手。”她微微一笑:“但是,除了谋反还有一件事,你愿意帮我去做吗?”

李凤立道:“自当领命!”

步幽晴的笑容冷在清丽无双的面容之上,她接下来说的话,竟然比冬日寒风还要令李凤感到刺骨冰凉。

“我要你在楚烈和楚方寕之间选一个,要么杀死楚烈,要么杀死楚方寕!如何?”

“…”李凤僵立当场,颤抖着双唇道:“小姐…”

李凤恍恍惚惚的离开了将军府,被掀起波涛的思绪总是很难平静下来。

两者只能选其一…

烈儿是她的命,她是绝对不会去动的;而楚方寕…这些年她不下百次动过要杀了他的念头,但始终下不了手,她心中气郁难平,为了重伤楚方寕,这才想到了在城内开设青楼,每日迎来送往,醉生梦死,让楚方寕也尝尝这种欲杀不得杀的痛苦。

可是不久前,翠微阁上下惨遭屠杀,那一屋子的残缺尸首,就算再几年,几十年她都不会忘记。

当时,她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步幽晴,以为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才施计调虎离山,暗派杀手,而事实上,凶手也是将她往这条路上引,可就在刚才,就在独幽居内,她据实相问,步幽晴的一句看似浅显的辩白之词却让她恍然大悟。

小姐说:我要杀只会杀你,与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何况还是残忍的分尸解恨…

是谁要解恨呢?是谁恨她开设青楼,恋栈风尘呢?

答案已经跃然于纸。

李凤绝望的闭上美丽的双眸,眼前闪过那张儒雅的脸,再睁开时,眸中充满了仇恨。

楚方寕,我要你血债血偿!

太师楚方寕自暖轿中走出,寒风迎面吹来,他瑟缩了脖子,将狐裘官袍掖了掖才步上台阶。

老管家早就得了门房消息,守候在门边上,见着楚方寕便问道:

“老爷今日在哪里用饭?”

楚方寕深吸一口气,答道:“书房吧。”

“是。”

老管家得令后,便招呼下人们准备起来,楚方寕则带着满面愁容向书房走去。

推开书房的门,内里温暖如春,灯火通明。

楚方寕想独自待会儿,便把伺候的人全都打发下去了。可刚把脖子里的官服纽扣解开,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凭着习武之人的敏感,他将目光精准的投向了侧室的屏风。

“谁?”楚方寕大喊一声。

随着他的询问,只见屏风后缓缓走出一抹身影,红似火焰。

楚方寕心头一惊,怎么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是她——李凤。

“凤儿?”他儒雅的俊颜上露出笑容,但随即又被李凤眸中的煞气压下,他问:“你是来找我的?”

“…”

李凤红纱垂地,拖曳着曼妙姿态,一步一步向楚方寕靠近,美艳绝伦的容颜上寒霜笼罩。

楚方寕见她如此,不禁连头皮都发麻了,只见他不动声色的向后微退一步,可仅瞬息间,那抹火焰般的身影便移形换位,一下子闪至他的面前,紧紧盯着他。

李凤不言不语,但眸中的煞气却把楚方寕逼得生生退了三步,她亦步亦趋,楚方寕无奈,只好再次开声询问。

“你是为了烈儿的事来的?”

以前八抬大轿亲自去请,她都不肯赏一面给他,现今却是为何?楚方寕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思前想后,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李凤听到楚烈的名字,锋利的煞气顿时柔了不少,她最后深深剜了一眼楚方寕后,才稍稍退后,在锦桌旁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老管家已经张罗好了晚饭,正指挥丫鬟们将一道道装在食盒中的菜送入书房。

他一步入内,便看见了那抹火红的身影,当场愣住了。

楚方寕见状,咳嗽一声,沉声吩咐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来见过夫人?”

老管家这才回了神,赶忙跪到李凤身前行了个大礼,楚方寕这才脸色好转,又吩咐了一句:“夫人难得回府,去再添几样精致小点,烫一壶酒上来。”

“是是是。”

老管家诚惶诚恐的领命退下。

李凤冷冷瞥了一眼楚方寕,碍于有布菜丫鬟们在场也没说什么,这一幕看着楚方寕心中一阵激腾,欣慰的笑了。

丫鬟们摆好了桌子,楚方寕屏退了所有人,他在李凤身旁坐下,亲自动手替她盛了一碗热汤,送到她面前。

李凤见他这般殷勤,喉头仿若被刺破了苦胆那般,苦不堪言。

她默默的接下那碗汤,神情落寞的放在手中,楚方寕没有想到她会再次接受自己的东西,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也令他眉开眼笑。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端着食盒再次走入,楚方寕刚想呵斥,便见丫鬟主动开口解释道:

“老爷,这是小姐特意为您做的桂花酒酿圆子,请您一定要尝一尝,小姐说这些年尽在外面给老爷惹麻烦,她知道错了,请老爷原谅她。”

小丫鬟说完,便将一碗晶莹剔透的酒酿圆子从食盒中端出,放在厨房年面前,乖巧退下了。

楚方寕盯着这碗酒酿,忽然想起了女儿那张明媚娇美的脸,心中正纳闷她从哪里听来,他喜欢吃酒酿圆子啊?

“这些年不见,你的口味倒是变了。”

哈,酒酿圆子从前是她最爱的吃的,就是舀到他的嘴前这人也是决计不会碰的,想不到仅这些年,他就换了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