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我想为你生儿育女,我想与你携手到老…我们隐入深山,不问世事,你耕田,我织布,屋子旁边最好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春天蝴蝶翩飞,夏天野火流萤…”

说着说着,步幽晴带着无限向往憧憬的眼中流下了晶莹的泪…

她转头看向窗外,天光晴好,街道上人流如织,这里曾经是她用来窥视明霏的地方,却也是她动情的地方…

“楚烈,最后再陪我逛一次街吧。”

她带他走过了长街,逛了雪域轩,穿过了西郊竹林,又去了一趟他曾经最喜欢去的德兴记,吃了一碗两文钱的阳春面…

一路走,她一路解说。

“看到没有?我们就是在这里相遇的,你闯入了我的车厢,是为了躲避楚湘吧。她那时候可神气了,是不是?”

“你每天都会送我好多东西…我最喜欢的是那个五彩风车,你知道吗?不过后来还是被我烧掉了。我真的很坏吧。”

“我骗你去闯九龙破军杀,我骗你去岭南,我做了好多伤害你的事情…”

步幽晴拉着无甚表情的楚烈走在热闹的长安街上,十指紧扣,她牢牢地抓着他,就像他曾经那么牢牢地抓着她一样。

逛着逛着,时光飞快流逝,就连夜市也结束了。

货郎小贩们三三两两在收摊,步幽晴意犹未尽的拉着楚烈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夜晚的雾悄悄腾起,漫在周身,有一种生离死别的凉。

步幽晴扭头看了一眼楚烈,忽然停下脚步,手中收紧。

楚烈如傀儡般在步幽晴面前站定,她抚上他的脸颊,觉得一种温热的水气上涌,鼻腔酸楚的难受,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步幽晴踮起双脚,勾住眼前人的脖子,贴上了对方冰冷的唇。

楚烈,我们下辈子不做仇人,我还你一世相守,花开并蒂!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楚湘便带着两个沉睡中的男人,悄无声息离开了京城,去往最北边。

步幽晴没有出城相送。

她从昨晚回来后,便一个人独坐湖心亭,身上结了一层白霜,湖面吹来一阵晨风,吹起了湖水涟漪,吹散了她心中最后残留的一点星火…

元贞八年九月初六,晟朝与兀术几经商权,终于签订了‘鹿血之盟’,两国集结兵力,共讨东胡。

天禧年三月二十七,东胡灭,结束了长达两年的烽烟之战。

天禧年六月十四,宫变。

步幽晴长发盘髻,一身素白,身处乱战之中,无一丝慌乱,淡定自如。

她四周刀光剑影,人影憧憧,厮杀嚎叫声不绝于耳,热血泼洒于天,无数的人在她面前倒下,无数把刀向她身上砍来,七十二名黑甲兵坚守在侧,将周身的危险尽数排除在外。

两方交战的人均身着晟朝盔甲,待他们攻入宫墙后,一个五彩绚烂的响箭自黑夜绽开,这是一个动手的讯号,一时间,皇宫内的各路护卫中便纷纷跳出人来,拿出红色缎带,绑于额前,加入步幽晴、战风一方,浴血奋战。

内外夹攻,里应外合,一举攻入萧蔷,直捣皇帝老儿的宣政殿,驾前陈兵列阵,吓得德宗皇帝终于瘫倒在龙椅之上。

当他看到群枭之后走出来的那张苍白冷漠的脸庞时,几乎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般恶毒的看着她。

步幽晴冷笑着让人把皇帝‘请’下了龙椅,她缓步踏上台阶,高立帝台之上,对德宗送去一道冷漠挑衅的目光。

然后,在德宗恶狠狠的注视下,嚣张的坐上了龙椅,居高临下微笑起来。

“你大胆!如此行为,是谋反,你大逆不道,即便今日得逞,也难逃天下悠悠众口下,步氏一族永世蒙羞。”德宗皇帝一副正义凛然的卫道士模样。

步幽晴看他如此,鄙夷一笑,在帝台龙椅之上,冷冷说道:

“不杀了你,我步氏一族才会永世蒙羞!”

“休得胡言!”德宗推开身旁束缚,向前踏了一步,据理力争般吼道:“你今日带兵逼宫,弑君谋逆,在朕治理的太平盛世下挑起祸乱,今日朕一死,你杀的便不是朕,而是晟朝千千万万的百姓,你不忠不孝,实乃天地不容!”

步幽晴面不改色,冷眼睨视帝台之下那个陷入癫狂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高位,连带看他的目光都有点高高在上了,原来,无论多高的地位,都可以捧,无论多尊贵的人,都可以杀是这样一种感觉…

“我不报仇,才是不孝。”步幽晴讽刺的笑了笑,又道:“至于说不忠…我忠的是国家,并非你,这里的万千士兵忠于的也是国家,你就不要自以为是,认为天底下所有人都该忠于你…哈,扪心自问吧,你赵佑,何德何能?”

“你!”德宗皇帝被气得气血不顺,他颤抖着手,指着帝台上的步幽晴竟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步幽晴见他如此,也不再客气,兀自幽幽道:

“既然你无德无能,那臣民为何要尊你为圣?天下间的赵氏子孙多如牛毛,其中,总能找出一个德才兼备的人来,不是吗?”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殿外传来一阵兵器收落的声响。

一名面容周正,浑身散发着王者之气的年轻人被簇拥着走入殿内。

在步幽晴的默许之下,走上帝台。

步幽晴见他上来,便主动站起,让座于他,冷淡的声音依旧不变道:

“北定周王赵言。”

好像看出了德宗皇帝眼中的惊恐,步幽晴这才继续道:

“你放心吧。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少了你而天下大乱的。周王,哦不,现在应称之为皇上,皇上爱民如子,心胸广阔,又精于兵法,在北定拥有极高声望,幽晴相信,在皇上治理下,晟朝必能开创一番盛世。”

德宗皇帝这才瘫倒在地,意识到大势已去,他容颜瞬间老了十年般,摇头嗫嚅道:

“不,这不是真的。”他忽然暴起,却被身旁的士兵架住脖子,难以动弹,他惊恐万分的吼叫道:“不!你们不能杀朕!朕是皇帝!朕是皇帝!”

步幽晴冷笑着走下帝台,来到德宗身前站定,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我不杀你。”

她轻柔的一句话,让德宗胸口一窒,他不可思议的盯着步幽晴苍白中带着煞气的面容,愣住了,可是,步幽晴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将他从云端打入了深渊。

“还要指望将你送去兀术,稳固邦交呢。”

“…”

德宗皇帝瞪着双眼,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步幽晴仿若未见他眼中的绝望,恶劣的微笑道:

“把你送去兀术,能够换来一张十年不犯的约书…皇上圣明,自会为你料理一切,你,好生上路吧。”

德宗的双眼充满血丝,他不住挣扎,他要扑上去咬断眼前这个女人的喉咙,他要将她撕成千片,他要她不得好死…

“不——”

凄厉的叫喊响彻皇城内外,高耸宫墙间不住回荡,飘散…

新皇登基那天,步幽晴手下的很多将领均被授予官职,战风亦在其内,步幽晴也受邀观礼。

新皇赵言对步幽晴的谋略很是忌惮,步幽晴也不愿与他再动什么心眼了,她很累,需要休息,所以,便把父亲倾尽才思编著而成的龙甲策整理了一番,尽数呈交了新皇。

自从德宗皇帝被送往兀术之后,步幽晴便特别喜欢穿一身素白,她坚持说,这样才是最干净的,怎么都不肯再穿其他颜色的衣服。

当新皇登上祭台,昭告天下的时候,步幽晴的眼睛终于慢慢合上,这样的一生,太累,太苦了。

死,是一种解脱。

她闭上双眼的同时,也微微弯起了嘴角…终于可以无愧于心的抛下一切,安静的去了…

正午的日头白花花一片,很是晃眼,步幽晴立于群臣之前的特设阶台之上,毫无示警的直挺挺倒下。

宽阔的素白衣袖身旁大张,如蝶翼般翩然欲飞,步幽晴用心记牢了最后看到的天空的湛蓝,落入一个稳健的怀抱。

战风被她吓得脸色煞白,失了一个武将的威严。

步幽晴紧闭双眼,不愿再睁开,她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牌子,双手捧于胸前,低若蚊蝇的声音断断续续道:

“我要…出,城…找,楚烈…”

“…”

半刻钟后,人满为患的长安大街上出现一个急速奔跑向城门的男子,他神情悲痛,凄苦大哭,怀中横抱着一个全身素白的女子,人们纷纷为其让出一条道路,男子疯狂的奔跑,一颠一晃中,女子的手自他腰间沉沉落下,手心再无力气,掉下一只物件,‘啪嗒’一声碎成两半…

人心死,生意了,说有来生,来生又在何处?楚烈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