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她也总和中郎府那少年在一起的,今日却瞧着就她一人,秦凤祤也是稀奇了:“你和穆家那小子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今个他没来学堂?”

今朝不以为意,只是笑笑:“他啊,他去营地了,他爹揪着他练骑射呢,说是春时要争武状元。”

或许是她笑意太暖,他也只是叹息:“顾今朝,这么长时间了,你可想过,后悔吗?值吗?”

马车渐渐驶离,顾今朝回忆几个月前的弃考那日,也是还笑得出来:“没什么好后悔的,什么值不值的,穆二是我最好的朋友,他闯进世子府救我的那时候,也一定没有想过他的身家性命,也没想过爹娘兄长,也没想过自己前程。”

提及世子府了,秦凤祤登时垂眸不语。

今朝知道戳到他痛处了,也于心不忍:“都过去的事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别放在心上。”

秦凤祤嗯了声,又是抬眸:““那假若你有这么个弟弟,为了情或义,唾手可得的机会就在眼前,太傅亲保,可他偏就这么放弃大考了,你怎么想?”

顾今朝想了下,顿时扬眉:“这么傻,我会打折他的腿,让他知晓知晓厉害!”

说完连自己都笑了,秦凤祤也是失笑。

今朝摆手:“好哥哥,能不能不提这件事了?”

她肌肤白皙,平时不论从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豪爽的劲头,还是什么,都和娇滴滴的姑娘不一样,秦凤祤瞥着她的眉眼,这般全身都是秘密的个人,他光是看着,也觉疼惜。

马车走好了一会儿才是停下,顾今朝还抱着手炉,有点狐疑:“这么快就到了?”

秦凤祤先一步下车,给她掀起了车帘来:“下车吧,今日你这么听话,一定要奖赏一下。”

今朝往外看了一眼,跟着他就下了车。

马车竟然停了西市街前,秦凤祤已经走在前面了,西市比东市要热闹得多,上了街,他站了一侧,等着她,今朝快走了几步才追上去了。

天空当中,点点片片,竟有清雪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顾今朝站了他身后,伸出手来,雪花落了她的掌心,一下又化了。

冰冰的凉,可这种凉又带着些许的乐趣,她看向秦凤祤,眼底都是笑意:“下雪了!你看!”

他也是笑,转身过来,伸手提了她斗篷上的帽兜给她戴上了。

雪白的兔毛顿时将她的脸团住了,更显少女娇俏之姿,秦凤祤瞥着她,走在了前面:“走吧,看看喜欢什么,买给你就是。”

顾今朝双手拢于袖中,抱着手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后面:“什么都行?”

秦凤祤并未回头,也是嗯了一声。

今朝想了下,故意叫嚷道:“那哥哥可要破费了哦!”

凤祤更是站住了,侧立一旁,示意她随便挑,当然了,破费只是玩笑,顾今朝依旧让他给买了长长的缠糖,拿了在手中。

糖人是话本子当中的妖怪图,长长的竹签拿在手中,也觉满心的欢喜。

两个人从西走到东,今朝只买了这么一根缠糖。

她走了好半晌,身上热乎劲上来了,也不觉得多冷了,伸了手在外面举着糖人也是眉眼弯弯。

难得两个人都有闲情逸致,秦凤祤与她走了许久,雪渐渐大了些。

今朝一早出来时候,阿娘就不在府中,说是太子给引荐了个太医院的老学究,年岁大了,得好生探望才能得见。不知这会儿回没回来,她也是记挂家中姑姑,这就往回走了。

到了街头,秦凤祤些有不甘,回头又买了包炒栗子,热乎的拿过来说给她暖身。

顾今朝顺手接过来,这就搂了怀里。

二人才要上车,突然一声锣响,震得两耳发麻。

这锣声很急,鸣锣开道者在雪中疾奔,秦凤祤不知想到了什么,望向了城门处。

今朝举着糖人,挨了他身边来:“看什么呢?”

还不等他说话,只见城前一抹红影骑着高头大马,踏雪疾奔而来。

此人身形颀长,身后披风红似火,还未等看清模样便随着马儿呼啸而过,走过面前时,只瞥一眼,便也惊鸿,那般眉眼被这番红,衬得真绝色。

能有五六匹马,带着清雪冷风,咻咻咻地从面前过去了。

过去了,才反应过来,顾今朝那糖人才往前指了一指:“诶诶诶,那个不是那个谁吗?”

秦凤祤也是瞥见了,嗯了声:“听人说起了,世子得一谷中巧用阵法,大败楚军,都说他不日便能回来,没想到竟是这么地快。”

边疆重地,哪里来的那么多匪事,不过是认为之。

对于这些,顾今朝没太大感觉,光只盯着那抹红影,心中唏嘘。

秦凤祤伸手轻扶她一把:“雪大了,走吧!”

是该回去了,她才要转身,已经走远了的,扎进眼中的那抹红一调马头,竟然去而复返。

马儿哒哒哒哒哒哒慢跑了回来,一直到她面前才是站下。

顾今朝扬着脸,不时有清雪落在眼帘上面,她细细看着马上之人,也是笑了:“恭喜世子,贺喜世子,果然金口玉言万福金安!”

来人正是谢聿,他一双凤目也染了些许雪色,低着眼帘看着她,勾唇便笑:“如此说来,的确该好好谢谢你,因着你这福袋,连破数局而身安无忧,顾今朝,别来无恙啊!”

她整个人都在斗篷下面,就连脸边都是毛茸茸的兔毛,只露着巴掌大的脸,鼻尖还有些微的红,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京中少了他这个祸害,安生得很呢!

谢聿面前,今朝只是陪笑:“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当然无恙了!”

秦凤祤也是上前见礼,问他可是才回京中。

谢聿点头,依旧扯着缰绳。

他那含笑目光,全落在今朝身上,任由马儿不耐地刨着蹄子,也是伏身对着她勾了勾手指:“过来,千里之外,本世子还给你带了谢礼。”

他可是一本正经地瞥着她,还倾着身。

火红的披风垂落身后,在马下看着,犹如天边的一抹红云。

“多谢世子记挂,还给我带了谢礼?怕不是唬我的吧?”

秦凤祤才要出声,今朝已然上前,不料还未站稳,谢聿已然一指点在了她的眉间。

顾今朝下意识后退,再抬头时,那人身披红云,已是拍马离去。

诶???

第62章 她瞎了眼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东宫当中,全染上了白,亭楼围栏,池塘假山,各个宫殿瓦尖也白。

景岚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近皇宫,着实忐忑。

正因为在现代知晓些古时规矩,这种君臣制度之下,掩盖着的,是上位者对平民百姓的杀戮,尤其皇亲贵族,更是随意。

何为王法,王就是法。

她此时站在东宫宫门前,才是庆幸,顾今朝弃考也是幸运。

早上来过一次了,太子留了话来,老御医要亲自看过容华,才能行过方子。

只得回去接,今日早起,顾容华就一直对着窗外怔怔发呆,与她说过话了,看着无恙,说是去东宫,太子帮着寻了一个老太医,曾为太妃治过癔症。

容华不想来,但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来。

她一早穿了锦裙,也披了件翻毛的斗篷,特地绾发,做了妇人打扮。

景岚接了她下车,轻扶了一把:“走个过场而已,你这是心病,心病终归还需要心药医,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必太在意别人说什么。”

容华抬眼,也是看着宫墙:“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奇怪。”

景岚扶着她:“怎么了?”

顾容华目光浅浅:“站在外面看着这面高墙,看了几次,心里慌得很。”

春时早早迎了出来,接她们入宫。

身后的来宝和翠环腿都软了,留了人在车上候着。

大雪覆盖大地,东宫宫中长廊迂回,容华走过长廊,脑海当中响起那人的笑言:“我们家府院很大很大,从正门进来便是两根大石柱,先辈们在此留下太多伤痕,新漆了一漆。长廊很长,很长很长,走过长廊,能遥望许多院落,太和,静怡,安居,永善…”

她走得极其缓慢,能看见远远的宫墙院落,都有名字。

一一扫过,顿时红了眼。

景岚与她跟在春时的身后,瞧着她的脸色,无声握了握她手。

容华回眸:“景岚,我们当初是为什么来的京中啊!”

前面的小太监,仿若未闻,景岚轻靠了容华身侧,挽着她的半个手臂:“想在京中有个立足之地,说不定在这住久了,哥哥也能听闻我名找过来。”

这是第一次,在她口中说出哥哥两个字,容华却已泪目,更是狠狠握紧她手:“以后就别想了,他不能回来了,我刚才突然想到,李郎这么久未来接我,或许不是他不想来,是他来不了了。”

泪珠滚落,她声音很轻。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只不过,她一直浑浑噩噩,只怕说了她心病更重,景岚挽住她手臂,也是唏嘘:“哥哥在或不在,都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不必耿耿于怀。”

下了长廊,顾容华目不斜视,低下头来。

她平复片刻,已恢复寻常神色。

二人跟着春时,这便进了太和殿,太子李煜不在,老御医已是等候多时。

他端坐桌边,手里拿着茶碗正在喝茶。

景岚扶着容华,上前见礼。

这老御医已是隐退多年,花白的胡子修整得很是齐正,看年纪得有七八十岁,慈眉善目和善之象。

不知怎地,一见他就觉得很亲厚,景岚见了礼,抬眸一笑:“徐太医有礼了,这便是我妹妹容华,想必太子殿下已经与您说过了。”

她笑意浅浅,面前的人见了她,手里的茶碗却一下掉落了去。

徐老太医已然失态,一下站了起来。

翩然下马,火红的披风扫过脚面。

谢聿脚步匆匆,大步进了世子府,地面已是一片白了,他走下石阶,火红一下掠过眼前。何老五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路琐碎的事讲个细致,才下长廊,就讲到了中郎府夫人过世,顾今朝突然弃考之事。

前面那团红顿时站住了,谢聿回眸,笑意已失。

何老五见他神色,继续道:“主子莫恼,秦大公子看着呢,跟老太傅求了情,许她自考,今个也正是初考,已经让人跟着些了,不能再出差错。”

雪花一片一片自空中飘下,谢聿身形一动,火红又扫过雪上。

一路快步走进世子府后院,到了屋檐下才伸手解开系带,进了屋里,随手放了一边,回身就坐了桌边。

风尘仆仆,一路奔波,生怕被大雪隔住。

已是一整日没有喝过一口水了,何老五赶紧给倒了水,谢聿接了手中,却是低眸盯着杯中水,那漾起的水波像是难以掌控的什么,着实令人生怒。

他抿了两口放了桌上,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拂袖扫落在地,碎成几块。

何老五忙是上前:“初考也是第一,顾小郎君还是下了功夫的…”

话未说完,谢聿已是怒目:“以她身份,如何能上朝堂,可以弃考,但为了穆家那小子弃考,是什么道理!”

正是恼怒,外面又有人来,说是脚前脚后,太子来了世子府。

勉强收敛了些怒容,不消片刻,李煜在禁卫军的拥簇下,便是到了。

随行侍卫都在门外守着,他竟是连春时都没带,一个人来的。

谢聿起身,兄弟久不相见,上前击掌。

何老五转身去沏茶,一脚踢了碎茶碗,才想起来地上还有这个,赶紧低了头收拾走了。

李煜瞧这光景,坐下来了也是笑:“才回来,怎个就动怒了?”

谢聿骑马赶路,身上穿着厚些,此时屋里也无别个,他伸手来解锦带,低着眉眼,看不出喜怒:“家养的猫儿,登梯子上房天天闯祸,再不回来,怕是要无法无天了。”

何老五过来倒茶,李煜未接茶碗,光只瞥着谢聿:“你临走时托付之事,如今也有眉目了,不过药膳太过复杂,还需亲见景夫人,让她与你说才是。”

谢聿走进里屋,换了常服出来,一身轻松。

他比之走时,似乎又高了一点,去了锦衣华服,身穿常服也难掩风华:“既有了眉目,那就开始抓鬼吧,世子府和宫里,总有那么两个小鬼。”

说起宫里了,李煜轻笑出声:“你不在时,也生了许多趣事,顾今朝有个疯疯癫癫的姑姑,你可见过?”

谢聿也坐了一边,他拿了茶碗托住,想了一下:“小时候听她提过,说她姑姑长得很美,就是身子不好,总是病着。”

李煜拿了茶碗也到面前:“机缘巧合我见过两次,原本就觉得眼熟,可后来你猜怎么着,知道为什么眼熟吗?”

谢聿喝茶,以眼神询问。

李煜不得不感叹人生奇妙,直叹着气:“原来是我少年时就见过的,我很确定,一定是她。”

什么是她,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谢聿见他笑颜,不由皱眉:“景夫人于我有恩,不管是什么原因,不能伤人。”

李煜扬眉,顿时失笑,不说这个了:“行吧,说了你也不知道,因为你没见过,底细已经摸得差不多了,我心中有数。说个别的,你肯定知道,父皇登基之后,据说丢失了一样东西,那可是传国的玉玺,至今并未找到。”

的确,此事机密,为此登基以后,曾有先太子旧部大闹朝堂,怒斥新帝名不正言不顺。

一场清君侧,可谓清了能有十几年,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并不容易。

此事当然蹊跷,谢聿看着李煜,并未开口。

李煜不以为意,只淡淡笑意:“就是你想的那样,此事怕是与皇叔一样,要深埋于世了。”

谢聿心思深沉,只是皱眉:“太子如今名誉天下,储君在位,实在不该再提先太子之事。”

左右无人,何老五守在门前,也是尽心。

李煜笑意一收,已是冷面:“储君之位,高处不胜寒矣,你不在京中却是不知,母后已三月未见我,若非从来小心,只怕早被人拿了错处。”

太子亲生母亲身份卑微,当年皇后未育,为与徐贵妃争宠,才将他养在身下。

皇帝膝下,如今三男一女,太子之位,不过就是个空谈。

长公主前些日子数次提及东宫婚事,皇后并未应允,称病不起。

他去了多次,都未得见。

也只是二人在一起时候,能放肆一些。

绕了一绕,李煜将此事讲了一半,谢聿就明白过来了,传国玉玺就是在皇帝登基之前丢失的,是丢的还是根本没有,从来就在先太子那里,已不能细论。

如果太子得了此物,储君之位,更胜一筹。

此事非同小可,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李煜以茶代酒,举碗:“总之,很高兴你平安归来,并且比中郎府更早回来,京中多事,以后也得放开手脚了。”

茶碗轻碰,谢聿一手在腰间的福袋上轻抚而过:“我有万福附体,自然平安。”

一盏茶罢,李煜起身,邀他去东宫,说是景夫人稍后会到,可以一探究竟。

谢聿知道在药膳当中,查出些许眉目了,本该前往,不过,他瞥向门口的五叔,几乎已是磨着牙的了:“稍晚些再见景夫人,我还有一事未了。”

李煜见他神色,直摇着头。

看着时候不早了,顾容华该是到了东宫了,他也起身离去。

谢聿让五叔送他,回身又进了里屋,片刻之后,何老五送了太子回来,没瞧见有人。

进了里屋了,才看见谢聿已然又换了一身。

他站在镜前,正看着镜中自己。

真个是华服美冠,盛世俊颜。

一看就是要出门,何老五不由多问了一句:“王爷不在府中,太子也才走,主子这是要哪里去?”

谢聿自镜前转身,不答反问:“五叔,你觉得本世子可比得过穆家那小子?”

何老五眼中,当然谁都比不过谢聿,自然夸赞:“世子风华绝代,可是穆家那小子能比的?就是他们哥俩一起,也没的比。”

谢聿闻言,不笑反怒:“嗯,她是瞎了眼。”

说着走过何老五身边,命他备好车马,即刻动身前往中郎府。

第63章 嘀嘀哒嘀

今年的第一个冬雪,洋洋洒洒下了大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