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见了那天晚上,谢聿走上天桥,她提裙跟了后面。

月亮大很圆,他一身白衣站在桥上,从桥头走到桥尾,眼看着就要走远了,可她怎么喊他都听不见,想要跑过去,可是脚下裙摆绊着她的脚,一着急就摔倒了。

从昏昏沉沉当中睁开眼睛,顾今朝还有点不知身在何处,只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泪眼。

顾容华坐了床边,正低头看着她,一脸泪痕。

似梦似真,今朝还记着那些黑衣人,看见姑姑一下坐了起来:“姑姑?我怎么了?这是在哪里?那些黑衣人呢?皇上呢?”

容华倾身上前,拥住她的双肩:“今朝,我的好今朝,从今往后,都好了,都好了…”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可不愿放手。

顾今朝还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宫里的刘总管快步走了进来,上前见礼:“姑娘放心,今日昭告天下,从此世人皆知,顾今朝为女子典范,人人向往。”

什么叫姑娘放心?女子典范人人向往?

今朝大惊,可容华却发哭得不能自已,她只得拍着姑姑的后背,好生安抚,片刻之后,圣旨到了,她这才明白过来,这个老太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说是她今日拖了一拖,禁卫军赶到了。

皇帝派人将她带回行宫,老太医发现了她的女儿家身份,容华不得已说出了她为女子的事实,皇帝念她救驾有功,又夸她虽为女儿家,却比儿郎不差,特地昭告天下。

收她为义女,赐长乐公主名号,同历代公主一样行奖,并且,为此另开女官之道,从此女子通过科考,可以入朝为官,当然了,此番举动引起了轩然大波,皇帝已先一步赶回京中处理朝政。

顾容华可是抱着她好一顿哭,今朝却如在梦中。

长乐公主?

她一不小心,好像,好像上天了…

第121章 半喜半忧

昭告天下,圣旨到了世子府的时候,景岚失手打了一个茶碗。

她来来回回在堂前走了能有几十回,心中焦虑自不必说,因皇帝顺道颁了新政法,女子学府科考诸多事宜一下引起老臣不满,如今朝中正是吵得不可开交。

说来也奇怪,人总是这样,他一口气放出两件事,相比较之下,更严重一些的引起争端了,另外一个就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了。

凭空出了个长乐公主,若是无事时候,这要叫老臣们跳脚的,因为政法一事,反而没有人注意此女来历,没有人为此上折子反而纷纷赞扬此女英勇,救驾有功,一道顺着周帝说了。

景岚不舍今朝伤心,本来就是亲生亲养的,原先容华疯疯癫癫,都未想过何时认回亲娘,后来容华好了,二人合计了一番,不愿今朝趟皇族浑水,想让她离开京中。

没想到她不愿走,容华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景岚怎不担忧?

顾今朝这孩子看似随性,其实心里敏感得很,她若知道自己不是她亲娘,只怕更为伤心。没想到圣旨来的这么的快,来宣旨的老太监还给她带了话,说云贵妃说了,今朝是她景岚的女儿,这不会变。

多少让她放了点心,可接了圣旨了,又听闻是什么救驾有功什么的,一直惦记着她的伤势,到底等不及带着来宝迎了出来。

快要黄昏时候,景岚已是望眼欲穿,马车才回到世子府门前。

顾今朝一身玄衣,下了车来,来宝和景岚忙是上前扶住了,一边一个。

她左右看看,干笑两声:“扶我干什么?我没怎么着,好得很呢!”

当娘的哪能不担心,左右拉着她看:“怎么还去猎场了?伤了哪里没有?我听人说是遇着刺客了你救驾去了?怎么才回来娘都要担心死了!”

今朝两手抱住她一边胳膊,还蹭着她的胳膊,撒着娇:“我也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是奉命同去狩猎,不知道怎么遇着刺客了,我拖延了一会儿时间,浑身上下,就后颈上挨了一下子,没事,没有别的伤。救驾是应该的,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啊,我不去可怎么行?”

景岚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忙是拉了她:“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就离得远远的,救什么驾啊,在阿娘眼里,谁都比不上你,别人生死都不及你,可记得了?”

顾今朝哭笑不得,更觉暖心,她醒过来之后也查了,真是除了后颈挨了一下子之外,哪都没有伤到,真是心存侥幸。只不过突然被一道圣旨搅乱了心神,她被皇帝认为了义女?这可真是让人心生不安啊!

她推着阿娘,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嘀咕着:“只不过,阿娘,这一下不用瞒了,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个姑娘了。”

景岚点头,牵着她手走上长廊:“这样也好,以后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今朝想起刘总管传的口谕,昭告天下的是长乐公主,实行女子科考制度还待推行,如此一来,女儿家的归宿除了婚嫁,还有别的选择,这可是一大喜事。

她挨着阿娘的肩头,不禁恍惚:“阿娘,你掐我一把,我总觉得像做梦似地呢,稀里糊涂的就变成这样了,如果女儿也能科举,女官盛行,那我是男是女,都一样了。”

景岚深知古代制度,回手掐了她的脸,叹了口气:“我的儿,我的儿啊!”

其实她想说别高兴太早了,可瞧着哪朝哪代有女子科考制度了?实行起来可谓是难上加难,自古以来女官是有的,不过都是虚设,她身在局外,心里透着亮呢!

皇帝这两道令一道真,一道假,认女为真,他现在身份不方便直接认回亲女,总需要一个名头。变法为幌子,只怕他是故意如此行令,眼下群臣在朝中正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反而没有人去注意今朝了。

昭告天下,天下人却都知道了,顾今朝为孝行从小女扮男装,她救驾有功,赐长乐公主名头,与历代公主同等待遇,以后给她什么,只怕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虽然今朝再三说自己没伤到哪里,还是给她送回了房中去。

谢聿让人收拾了后院的一间客房,好生布置了一番,还特意将从前府院当中那张大床搬了来,今朝换下外衫,被阿娘按了床上。

她现在再装儿郎已毫无意义,索性打开了长发,披了肩头。

躺倒在床上才惊觉床褥都是从前自己的,来回翻滚着,后颈咯着枕头了,还有点疼。

景岚坐了床边,跟她说了一会儿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今朝困意上涌,慢慢闭上了眼睛,竟是慢慢进入了梦乡去。

要黑天了,来宝去点了灯火,景岚让她在屋里守着今朝,先行离去。

她还要进宫一趟,急急走了。

来宝挑亮了烛火,径自坐了一旁,过了片刻,房门被人推开,火光被夜风一冲,一跳一跳的,她连忙伸手捂住了,抬眼看向来人。

谢聿反手关上房门,直直往里屋走去,她诶了一声,才想叫住他,一想算了。

到底还是和今朝亲一些,她至今并未同别人讲过半句,一见谢聿来了,赶紧走了门口,打开房门左右看看,站了门外又关上了房门。

夜空当中,看不见月亮踪迹,只有繁星点点。

少女仰脸看着夜空,环住了自己的肩头。

顾今朝这一觉,可是睡得踏实,只不过迷迷糊糊正在梦中欢笑,冷不防手被人握住了。

她本来觉轻,一下醒了过来。

指腹之间,还被人摩挲着,紧接着,五指被人分开了来,那人与她指指交缠,还叹了口气。

睁开双眼,今朝在暗夜当中看着来人的脸,也轻扯着手:“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谢聿见她醒了,垂眸:“事出突然,只怕又生变故。”

顾今朝一下坐了起来,长发从她肩头滑落,他抽出手来,抿着她长发掖了她耳后去,细细打量着她,四目相对,她眸光微动,勾唇就笑了。

即便是没有胭脂水粉,即便是在这里屋只有暗淡烛火,也能看出少女精致的容颜,天生笑颜。

她的眼睛里,能看出他的担忧。

今朝笑道:“别担心,什么都没有变。”

说着,拍了拍身侧,让他躺过去。

谢聿眸色渐沉,也当真侧歪了枕上,顾今朝再次躺倒,伸指细细描绘着他的眉眼。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明日便要南下,如此怎能放心得下。”

顾今朝也心生伤感,只不过,不想他太担心而已,抓了他手放在自己唇边,轻吻了一下:“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变。”

她脸上有肉,忍不住掐了一把,谢聿适当提醒了她:“科举制度从古至今,都未有过女子参政,此法怕是不通。”

今朝点头:“我知道,人总是这样,有许多的不得已,我是个姑娘家,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弄得天下人皆知了,忽然像把重担卸下去了一样,反而轻松了。以后干什么我以后再想,眼下,我就等着你。”

谢聿眼帘微动,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那在此之前,你想干什么,你都干什么了?说来听听。”

二人只是闲谈一般,今朝并未瞒他:“想进内阁,你瞧内阁当中,掌管六部,文武皆在首辅之下。若为儿郎,守家卫国,文武各有用处,然忠臣忠君,这首辅一职,正名正义,人人向往矣。”

倒真像个儿郎,谢聿轻声说道:“你这倒和秦凤祤志同道合了…”

话说一半,心中已有了计较。

提起秦凤祤了,今朝不由失笑:“他为着我,也算尽心尽力了,明明知道我是女儿家,还假装不知道,我求他想让秦爹爹为我出举荐信,他也答应了。”

谢聿蓦地抬眸:“他答应了?那秦淮远可答应了?”

顾今朝坦然道:“秦爹爹没有答应,秦凤祤懊恼不已,临了,他与我说,若是他在内阁,什么都不是难事,看起来,他是真心为我,真心帮我,难为他了。”

谢聿目光灼灼:“难为他了?”

今朝嗯了一声,回眸时见他脸色不好,忙是推了他一把:“最难为的是你,是你。”

他缓了脸色,坐了起来。

顾今朝见他起身,也跟着坐了起来:“怎么了?”

谢聿定定看着她:“明个要出京了,只怕一时半会不能回,顾今朝,你说过的话,可作数?”

他眉宇间,淡淡的离伤。

这分离伤,似也感染了她,今朝千般不舍万般不舍,看着他一下扑了上去。

她紧紧环住他颈子,埋首在他的肩头,还狠狠蹭了蹭:“怎么办,我好像有点舍不得。”

谢聿单手抚住她后腰,见她不舍,终是松下了这口气:“以后,怕是再难这般耳鬓厮磨… ”

话未说完,顾今朝已是推开了他。

她站了起来,垂眸看着他,难得向他撒娇:“我想让你背我,再背我一会儿,趁着还能在一起。”

说着张开了双臂,就那么看着他。

她长发从肩头披散开来,当真像个柔弱的姑娘家了,谢聿顿生怜惜,当即站了起来,背对着她了。

他两手微张,才要说过来,人已是狠狠扑了他的背上!

稳稳接住了,谢聿托住她两腿,慢慢在屋里踱起了步来。

顾今朝伏在他的背上,直在他背上画着圈圈:“谢聿?”

他顿时回眸:“嗯?”

她又叫了他一声:“谢聿?”

他依旧瞥着她:“嗯。”

少女勾着他的颈子,长发垂落他的脸边,她亲手勾了起来,露出一张笑脸。

四目相对,顾今朝倾身一动,双唇落了他的脸上。

第122章 过渡过渡

烛火跳着火花,屋里昏暗得很。

两个人并肩躺在软枕上面,顾今朝定定看着帐顶,谢聿侧目看着她,两个人牵着手,紧紧握了在一起。

寂静的夜里,似只听得到晚风呜呜的声音,不知什么东西,沙沙打在窗棱上,谢聿淡淡道:“此次前去,涉及边关建设,怕是没有一年半载不能回还。”

今朝举起他的手来,试探着道:“一年半载的,怕什么呢,一年以后你肯定就要回来了嘛,到时候咱们再续兄妹情缘。”

话音才落,谢聿已是紧紧握紧她指尖:“兄妹?”

顾今朝吃痛,甩又甩不开,只得告饶,转过身来,用另只手来掐他的脸:“快放开我手听见没有?”

她用了点力气,谢聿目光沉沉:“兄妹情缘?”

今朝瞪着他:“不是兄妹是什么嘛!”

他抽出自己手来,一手搭了她手臂上面,轻轻一按:“顾今朝,我劝你别动歪脑筋,乖乖等着我回来,许是一年半载,许是更久,也许是早早回来,你若敢背弃诺言,定不饶你。”

说着坐了起来,转身穿鞋。

才一动,顾今朝又从后面扑了过来:“…”

他伸手一扶,回眸:“怎么了?”

她鼻尖一酸,强忍住泪意:“没什么,舍不得你。”

这般不舍模样的,他心顿软,转过身来,顾今朝就跪坐在面前,他叹着气,上前将整个人都拥住了:“你这样,我会走不掉。”

今朝枕了他的肩头,直点着头:“那就别走了。”

谢聿低头,看着她的眉眼:“那怎么行。”

实在是太晚了,来宝在门口站了好半晌了,他扶着她坐直身子,伸手在她脑门上轻扣一下,今朝虽是情绪低落,但还是推了他一把:“去吧,快走吧,时间长了,让别人知道怎么办。”

谢聿穿鞋往出走,顾今朝直接把自己摔回软枕上。

不多一会儿,房门微动,她听着脚步声逐渐离去,长长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来宝匆匆走了进来。

小丫头还算机灵,到她面前来笑嘻嘻道:“我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有人来过,世子走了,好歹你们是说上话了,明个他走了能少点想他。”

今朝抬眸,伸手覆了自己眼睛上面:“怎么能呢!”

来宝见她伤感,更是上前来劝,两个人晚上就挤了一张床上,说了半宿的话。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都早早起了。

天亮了,谢聿一身戎衣,站了街上。

顾今朝依旧一身白衣,随着景岚和谢晋元一起出来送他,他手里牵着马,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扫过,只叫他们放心,千万保重。

今朝还有心事,为叫他放心,对着他笑。

谢聿上马,一手按了腰间的牛角匕首上面,慢慢回眸。

她也在匕首上按了一按,四目相对时,都轻点了头,随即他一甩马鞭,疾驰了出去。

难得的,景岚也生了不舍之心:“没想到,一晃孩子们就长大了。”

谢晋元在旁也看着谢聿的背影:“是,一晃就长大了呀。”

等送走了谢聿,今朝忙是将阿娘拉住,在她身侧拉着她一只手了:“阿娘,一会儿面圣能不能同我一起去,我有点害怕,什么昭告天下,女子典范,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的,但是既然是说我救驾有功,那么我很想要一样东西能不能跟皇上提呢?”

谢晋元在旁站住:“什么?你想要什么?”

顾今朝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想要一张免死金牌,听说皇帝应允过的话,以后不会改变,至于公主身家,我什么都不想要。”

皇帝金口玉言,当然不会改变。

景岚点头,看向谢晋元:“原本是说带了今朝去书院,从书院昭告天下的,如此一来,那我们…我们就去吧,提前面圣,带着今朝,不要勉强她。”

她知道底细,自然放心,反倒是谢晋元有些担心。

不过,皇帝既然开了口,对一个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孩子的今朝来说,应当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准备一番,这就让人赶了车,先奔了书院去。

顾今朝心还忐忑,她成为了群臣争吵的对象,因她要开设女子学府,女子科考制度。

但是她并不是幼童,这么多年跟着阿娘走南闯北,深知女子不易。

变法岂能这般容易,她如今身份暴露,说不定也是好事,她做事向来喜欢不留遗憾,喜欢穆二时候,为了他可以放弃大考,全心全意不留遗憾,到了谢聿时,仍旧时刻想着争取。

他不愿放手,她便不愿他失望。

如今已变回女儿身了,却不能再留在世子府,否则这辈子都要落实兄妹之名了。

亲生的也好,不是亲生的也罢,她已不愿去查。

亲生的一种伤心,不是亲生又一种伤心,不如全然不问不知。

到了书院,景岚让今朝在书院偏院候着,不到一个时辰,书院果然被禁卫军围住了,皇帝亲临,今朝在偏院忐忑至极,不知道景岚是怎么跟他说的,顾今朝没再等多久,她竟然等到了皇帝的到来。

简直是受宠若惊,她在偏院的厢房才要出去,就听脚步声进了偏院。

不等她到门前,房门一开,男人便走了进来。

眼见着那身龙袍,顾今朝连忙上前,撩袍就跪,这一次,周帝生生受了,低眸瞥着她。

房门在他背后合上了,他脸色不虞,眸光暗沉:“公主之命,并非所有人都有这般机缘的,朕有心赐你公主府宅,封地,为什么不想要?那你想要什么?”

既然他来了,说明已是退步了。

今朝低着眼帘,实话实说:“昭告天下这样高调,实在让今朝忐忑不安。现在天下人知道我的底细,我便以女儿家面对就是,皇上待我之心,我先行谢过,公主府宅封地什么的我统统都不想要,若说想要什么,今朝当真有一事相求。”

周帝眸光微动:“起来说话。”

她身形未动,只大着胆子抬起了眼来:“若真能改变法制,可是一桩美谈,今朝身为女子,也想行女官之路,只求皇上能给今朝这个机会。”

周帝点头:“那是自然,你且等着科举就是。”

他答应的竟是如此随便,顾今朝看着他,再无不安。

不知为什么,她见皇帝时,不管他什么脸色,可打心里是从未真正怕过,她向来会说软话,在他面前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知怎的,我见了皇上,总有亲厚感觉,可能是姑姑的原因。另外我想在皇上这讨一个免死金牌,用来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