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祭祀大典那天开始,圣女神洞会开放十日,为了方便月女神入住。”

她沉吟一刻,迅速领悟他的意思:“从祭祀大典开放,那就是说,最迟这两天就会开始清扫了?而且祭祀大典之前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大典上,也是对女神洞守备最弱的时候。”

风邪不禁轻笑:“长河大人果然聪明。不错,清扫工作由十二尊者亲自执行,由今日开始,为时三天。”

长河眉头蹙起,“那不还是没有机会?”扮个清扫的宫女还成,总不能让她假扮十二尊者混进去吧?她可没这本事。

风邪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条斯理道:“除了清扫之外,每日还将由宫主亲自斋戒诵经一个时辰,届时,”他顿了下,抿了口茶,“神洞内没有任何其他人。”

她听出意思来:“你有办法支开她?”

“有,但只有半个时辰。”他慢道,“明日酉时至酉时三刻。”

“成。”就让她亲自去探探,这圣女神洞里究竟有何猫腻!

说是明日,其实也不尽然,折腾了一晚上,现下这时刻,三更大概都快过了。

已经不是放灯节了呢……此刻许下的心愿,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实现?

她回到院中却没有睡意,负手站于月下树影里。

满树的灯火星星点点,随风摇曳,静谧的月光似乎能照到人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就像是明明已经熄灭的篝火,却还是会因为一点点温度又想要燃烧起来。

她跟云曼所说的半真半假,只不过来自天朝的那个人是她自己,然后教会了巫族的少年少女们扎纸灯的法子。

后来,她看阿伊她们扎过纸灯,放过纸灯,可自己真正想教的那个清冷少年,却从来都没有参与过。

她教的那些法子,其实他一直记得吗?

长河看向走廊最左侧的屋子,那里还亮着灯,她凝视半晌,忽然转向走过去。

靠得近了,便能听见里面低低的说话声。

少女好听的声音在抽泣:“我害怕……颜桑,你说哑奴会回来么?我好像总能听到声响……颜桑颜桑,你给我念个安魂的咒吧。”

没有应答,屋中却很快响起巫语。

那人的声音总是清清冷冷的,不知道为何,却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站定,心中也没什么情绪,只是静静聆听着。

屋内少女的声有些安定,又有些疲惫,似乎是惊吓了一天也累了,呢喃着:“有你在,总能安心呢……”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的声音都止歇了,四周一片寂静。

长河转身,快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圣女神洞

凌思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脱离了自己的躯体,在空中慢慢地飞起来,他飞到东飞到西,飞到南飞到北,比三月沐浴在阳光中的小蝴蝶还要自由自在。

最后,他飞到了一处白茫茫的云彩上,满地都是香喷喷的食物,他瞄准了一只烤猪蹄,眼泛红光狠狠咬下去——

他咬啊咬啊咬,这猪蹄怎么感觉没炖烂,有点硬啊……

长河嘴角抽搐,瞪着手抱床柱子猛啃的某人——他疯了?不记得这假死药有让人发疯的效用啊。

对面风邪的表情一时也颇为惊诧,半晌迟疑道:“是不是药性太大,伤到脑子了?”

不能吧?死光光本来就够笨了,难道真的要变成个白痴?

她这边厢还没悲痛完,凌思广的咸猪手已经摸了过来。

滴答,滴答,滴答。

“哇!”长河从床畔跳了起来,口水都粘到她袖口了!恶心死了!

“……什么?”

他闭着眼,一边流口水一边还在喃喃自语,她听了几遍都没听清。

凌思广死拽着她胳膊,脸上展露出幸福的傻笑,这次终于比较大声了:“还是这个猪蹄烤得嫩!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长河的脸色迅速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黑,反手就是两个大耳光。

两声巨响的巴掌声之后,某人呆滞地睁开眼,然后——“哇呀呀呀呀!痛死我了!”

为什么睡一觉醒来,他的脸,尤其是牙齿,这么疼呢?

凌思广还没想明白,眼前已出现一张放大的脸,虽然五官是有点扭曲了没错,但那眉宇间的一股戾气和阴森感依稀是如此熟悉……“大,长河大人?”

长河咬牙:“认识我了?不发疯了?”她看他什么毛病都没有,纯属欠揍!

发……疯?他错愕,跟着关切道,“大人你眼睛怎么了?”怎么肿得跟桃子一样?

不提则已,一提到这个,长河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猪啊!猪都比你聪明!跟你说了是受到严刑拷打之后再自尽用的!现在都没人碰你,你自毛尽啊!”

自……尽?他再度错愕,隐约想起来自己昏睡之前的事了,“我记得当时好多武器对着我,我可紧张了,刚准备求饶,忽然又想到我是个哑巴不能说话的,然后转来转去好像就不小心咬到舌头了……跟着就……我睡着了?啊,不对不对,我,我吓晕了?”原来他心理这么脆弱的啊。

长河倒抽一口凉气!这个猪!他咬到假死药了!她就不应该把那么好的药放在这只猪身上的,让他保什么命啊?严刑拷打之类的词跟此人没有一点关系,因为他绝对是属于那种上来一鞭子就招供的人!

“大,大人?”她怎么看着看着他忽然就露出那样诡异的笑容来,很,很恐怖啊。

长河亲切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眼睛肿了吗?那是因为——”

她袖口一扬,凌思广只觉满眼白粉飞舞,顿时泪流满面。

“妈呀……”他真哭了,“这是什么啊?痛死我了……”眼睛里好像有几千根小针在扎,又辣又疼又酸。

“这是辣椒籽跟罂粟花混合制成的催泪粉!本大人昨天为了救一个蠢蛋不得不用在自己身上!到现在眼睛还肿着!”

效果倒是挺好的,看上去就好像她真的为这个蠢蛋哭了一夜!

长河转身坐到桌边,猛灌了两杯水才觉得气消了点。

紫衣的清俊男子跟着在她对面坐下,眸中略有忧色:“你的眼睛……”先前自己初见到也是大吃一惊。

她不耐道:“没事!”只是大概还要个三四天才能消肿。

风邪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的小瓷瓶:“这是清凉散,消炎祛瘀的,用了会好得快些。”

她瞥了眼,动也不动,习惯性嘲讽:“用了不会瞎吧?”

他闻言轻笑,嘴角稍稍吊起,摆明了挑衅:“这就要看长河大人敢不敢试试了?”

长河冷哼一声:“少来!”她反正软硬不吃,激将法一样无效,“这蠢蛋就先寄存在你这儿了,出了圣女宫再交还。你那些蛊啊毒啊虫的,最好都离我的人远一点!否则本大人跟你没完!”

风邪笑笑,看了眼窗外天色,“酉时快近了。”

她颔首:“你先去吧,我会准时进神洞。”

这圣女神宫位于南海之滨,常年有来往的海风,气温比上凤起安玥两国都要高上不少,倒不曾想在这地下竟然还有个潜藏的冰洞。

冰洞内宽敞开阔,左右都有壁灯照明,只不过一路行来,两侧尽是空荡净白的冰墙,除了壁灯什么也没有。

而且越往内,越有种愈来愈冷的感觉。那种冷跟寒风刺面不同,就像是有冰寒的湿气,从骨子里一丝一丝渗出来。

长河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往前往后都是深不见底,光亮在冰面上来回照射,渐渐地连眼睛都不太舒服。

她运起内力,耐着性子走下去,又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前方的过道两边出现两扇冰门。

她先进了左手边的冰室,里面只有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冰床,除此空无一物。

右边的冰室亦然。

长河又往下走了挺远,途径十几个冰室,大小布局都相差无几。

这圣女神洞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双目微微刺痛,全身发冷,心头却好像有一把火开始燃烧。

不对劲,这种冷热相冲的感觉。

长河伸手推开又一间冰室的门,眼前一道强光掠过,她痛得双目紧阖,耳中却在同一时间听到风声。

风?

电光石火之间,她十个指尖的透骨钉全部射出,屋中顿时一声惨叫。

那惨叫声近在咫尺,显见刚才若不是她反应快,现在惨叫的就该是她了。

她强忍着痛楚睁开眼,那偷袭之人摔在墙角,面容掩在凌乱的长发下,只能看到一双赤红的眼,口中还不住发出呜咽的低叫声。

这不是正常人的状况,而且相似的场景,昨天她才刚见到。

眼见那人张牙舞爪又要攻上来,长河再补出一针,刺于他昏睡穴上,他身子终于软下去。

这人的状况,跟明月圣使完全一样,眼睛发红,口齿不清,神智完全不受控制,只有一种要不断攻击的欲念。

长河快步上前蹲下,撩开他遮挡眼睛的长发,面容瞬时僵住。

三皇子!

疑团重重

三皇子在这里,那玉玺呢!

她脑中迅速想到,一时顾不上去追究这背后的根源,焦急在三皇子身上搜索过,然而除了一块能证明他身份的印章,一无所获。

那冰室内也只有一张冰床,空空荡荡一览无遗。

长河仍是不死心,趴在地上仔细摸过每一处墙壁,没发现任何暗盒或者夹层。

手中的香已燃至大半,她必须在香燃尽之前离开这洞穴,现在是时间折返了。

长河从地上那人身上尽数取下暗器,只是她这一走,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见到活着的他。

可是若带他走,必然打草惊蛇,到时候再想找玉玺更是难如登天。

三皇子与玉玺,她只能先舍一保一。

而且他现在这种状况,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治愈,更别提要带着他全身而退了。

她蹲下身,将手中的黑色药丸塞入他口中,这是极其珍贵的百毒丹,可抵御最常见的一百种毒药。

“待我找到玉玺离开圣女宫,一定搬救兵回来救你。”

不管玉玺是否由他所盗,也不管他是否有心叛国,他现在还是天朝的皇子,一切是非对错都等抓捕他回天朝再说。

到底是什么人要害三皇子,跟害明月的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是的话,那伤害明月最大的嫌疑人是明心,可是她害明月是为了夺位,害三皇子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冰室内没水没食物,肯定得有人每日去送东西,将三皇子安置在神洞的是圣女宫主吗?当初骗他来,如果是为了合作的话,为什么要害他发疯?如果仅仅是为了玉玺,又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非要这么费尽心思地养着一个疯子?

最重要的是,三皇子现在人疯了,那玉玺呢?玉玺到底去哪里了?

她脑中有一堆疑惑,就像是缠绕成一团的乱麻,都得一丝一丝理清楚。

首先,将三皇子安置在神洞一事,起码圣女宫主是一定知情的,否则不可能瞒过她。

其次,这天下没有那么多巧合,不管三皇子跟明月是不是同一个人所害,他们显然是被害于同一种手法。那暂时可以排除圣女宫主,她没必要对自己的妹妹下手,也没有这方面的动机。

再者,与三皇子合作的,跟害他的,未必是同一个人。

她脑中灵光一闪,这样就说得通了,或许那个害他的人,就是不希望他与别人合作!

现在看来,圣女宫主照顾疯掉的三皇子,很有可能就是当初与他合作之人,那与明月为敌的,自然也就是与圣女宫主和三皇子为敌,那么同时害这两个人就再正常不过了。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了最后两个,到底是什么人要害明月跟三皇子,还有,玉玺现下在哪里,是在圣女宫主的手上还是在那个敌对人的手上?

她原本不想多管闲事,现在看来,却不得不着手调查明月的疯因了。

至于宫主那边,就交给风邪继续监视,她那二十万石粮食可不是拿来布施用的。

有人敲门。

长河将手中印章收起:“进来。”

漂亮的巫族姑娘端着托盘走进,眉目含情脸颊红润,较之昨晚的苍白简直判若两人。

看来那个安魂咒还真好使啊。

她心中这样想,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如果说曾经的灰烬在昨晚尚有过一丝火星,现在也已经完全熄灭了。

无关别的人或者事,是她自制力太差,才总让冲动有机可乘,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巫族之中,阿伊与她最为亲近,若她嫁了颜桑,日后自己有事相求,总还能帮衬着点。

阿伊神色略有些局促,显然还不知道该怎样和这难缠的小师妹相处:“嫣紫妹妹,听说你不太舒服,我,我来看看。你还没吃过饭吧?这里有些糕点……”

长河面上露出笑意:“多谢阿伊姐姐了。”

难得见她主动显出友好的态度,阿伊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还有这药膏,很好用的!你擦一些,明日就能消肿了。味道也很好闻哦,是紫兰花的香气。”

她配合地接过。

香气,越是有香气的东西越是要让人警醒,谁知道这香气下都掩盖着什么?

她没有怀疑谁的意思,只是向来不喜欢把这些药膏粉末之类的用在自己身上。

行走江湖再小心都不为过,能自行痊愈的,又何必多冒这份险呢。

“三皇子疯了,玉玺没有找到。”

“哦?”他面上一时也现出疑惑,“如果玉玺不在神洞里,那会在什么地方?”

她瞥他一眼,开口讽道:“这就要问你了!你的那些情报究竟可不可靠!”

风邪沉思一瞬道:“我会尽快把宫中再搜索一遍,这段时间没有人离开过,玉玺一定还在宫中。”

“给我安排个时间,我要去明月房里看看。”

他闻言不禁好笑,她还真把这圣女宫当成他的管辖了?“你怀疑三皇子与明月圣使是一人所为?”

“起码是同一种手法。”

他点头,应允:“行,我会找时间再跟宫主提这事,到时候一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