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秋之前还觉得四周都黑漆漆的,他们到底怎么分辨白天黑夜的,这会儿倒是明白了。不仅周围温度下降,就连那小池塘里的水都结了一层冰,里头的鱼也不知游到哪去了,没了那金银小鱼的光线,这四周真是一点儿光线都没,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这时,有人取了一颗明珠出来放在了高处,这朦胧的辉光让周围显得更加幽冷,那些人的脸,在这冷光下也显得阴森了许多。

时秋让吃了青苔的鬼王花护法,自己则闭目养神,一夜过得极慢,等到天亮的时候,时秋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冻僵了,她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随后又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我昨夜灵气又少了。千防万防都防不住,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是啊,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戚凝香,紫语心,你们今日不拿出个说法来,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一个魔修语气阴森地道。他手里挥舞着一面黑色小旗,每一次挥动,就会有一股阴风吹过,莫名让人觉得有几分心悸。

紫语心下意识地看向洛安然,却听洛安然也道:“现在看来,出口应该就在这池塘里,你们知道些什么,不妨说出来,否则的话,大家都只能困死在这里了。”

“我说的皆是事实,紫清霜前辈并不曾提过这里,我们都不知道她在小琼山秘境里经历过什么,每次提及,她都会一语带过,我是真的不知道。”紫语心一脸委屈,看着洛安然的眸子里都快溢出水来了,“若是紫苏师妹还活着就好了,或许她应该知道一些。”

提及紫苏,洛安然神色不动,似乎并不曾把这个名字放到心上过,他视线略过紫语心看向了雪花剑派的两个女修,神情清冷,眸子里都透着一股凉意,清凉犹如薄霜,贴着肌肤,虽不若冬雪那般阴寒,却像是有冷风在骨头缝里轻轻地吹,让被他冷光注视之人蓦地心惊肉跳。

戚凝香与他视线相接,目光忽闪,眉头微微一跳。她扭头与身侧师姐对视一眼,随后一咬牙,从储物法宝里掏出一叠花笺,“真正的藏宝图落入魔道路归真手里了,这些花笺里有一些关于此地的描绘,但我们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洛安然接过那些花笺,仔细看了一遍。他发现上面的画十分凌乱,有几张上头很明显是描绘的深谷池塘,但更多的图画上花团锦簇的,并非现在这等阴森恐怖。

他一手拈着花笺,一张一张来回翻看,只觉得这上面的画有些精细有些潦草凌乱,也不知道当时作画之人,到底是何心境呢。

花开得越艳,笔触就越凌乱潦草,像是画画之人心绪不宁,心境起伏波动很大一般。想到这里,洛安然回头招呼时秋,“伍姑娘,这画上所绘花卉,你可认得?”

时秋本是个没什么地位的散修,看起来修为又不咋的,模样也普通得紧,除了肖圆跟她说了会儿话,之后便没有人去跟她攀谈什么,这会儿大家聚在一起,以洛安然为中心商议大事,也没谁去关注她,她也没打算凑什么热闹,看着小池塘发呆,却不料洛安然会问她的意见,又是数道意味不明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

一张花笺飘到她面前,她抬手抓在手里,看到画上线条凌乱的繁花,只觉有些眼熟,仔细回想一番,心头就有了谱。

这花,跟噬灵草的花很像啊。别看噬灵草长得跟青苔一样,但开花的时候花朵极为鲜艳,比海棠更红,比芙蓉更艳,一片一片花海红艳艳的,底下的青苔却是齐齐枯萎,根本不见一丝绿意。

沧海界药典里的噬灵草根本不开花,这是本源珠补充过后她才知道的,只不过本源珠补充的花朵跟这画里的也有一些出入,花瓣形状和层数不太一样,当然,也可能是画画之人画得太潦草,并没有将层层叠叠的花瓣给描绘出来。

她拿着笺子还未说话呢,那丹符宗的修士便道:“这画上所绘看着有些像血芙蓉?”

血芙蓉跟这池塘有什么联系呢?

“白道友有何高见?”戚凝香冲丹符宗的白梓盈盈一笑,柔声问道。她笑的时候脸颊上两个浅浅梨涡,显得笑容极甜美,一幅单纯无害的模样。

“血芙蓉是夏日开花,莫非是说,等到夏日时节,这深谷会有某些变化,使得生路出现?”他本是猜测,只是说着说着倒觉得自己的话有可信度,想到这里,他指着那几张花笺道:“你看,有的是阴冷的,有的却是花团锦簇的,繁花绽开之时,那池塘都明亮几分,金银小鱼在池塘里的样子像不像八卦,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这金银鱼莫非也对应阴阳鱼,暗指生死路?”

戚凝香闻言惊道:“我们进来的时候还是冬日,要等到夏日,岂不是还得呆上好几月,这怎么熬得下来。”

白梓呵呵一笑没有回答,眼神不屑地看着还未答话的时秋。#→_→有活人吗?

037:魔修添乱

时秋将手腕一抖,屈指一弹将花笺弹回洛安然手中,随后才道:“在下眼拙,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些人想等下去是他们的事,时秋却琢磨着从悬崖上爬上去了,如果真的是噬灵草,这么大片大片的噬灵草会把这里的灵气全部吸干,灵气没有了它还会吞噬人的血肉,昨天她把青石周围的青苔已经全部清理了,现在只过了一夜就又冒了出来,且比之前还要茂盛了一些,这样强悍的生命力,让时秋心头是有些慌的。

鬼王花昨天吃了今天就一幅吃坏肚子生无可恋的表情,焉坏焉坏的,在她识海里呆着不动弹,她也没指望鬼王花能继续消灭这些青苔。

而最重要的是,如果噬灵草真的开花了,那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那艳红的花又称为迷情花,届时,这深谷里的男男女女,怕都会受花香影响,满谷淫0靡。

要么爬上悬崖,要么进入池塘,在这山谷里等待,最终只会自取灭亡。所谓宝藏,

更像是一个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小琼山秘境有法宝的并非只有此处,而她此行最重要的事情也并非寻宝。本源珠得了好处如今已经陷入沉睡,她暂时对宝物也没了那么急切的需求,反倒是二师兄,也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储物法宝里的魂灯微弱,那星星点点的光,让时秋心急如焚。她困在这里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然而那个素未蒙面的二师兄,元神被困在这秘境之中,正饱受煎熬…

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只是抬头看天的时候,时秋脑海里闪过那些笔触凌乱的繁花,眼神刹时凝住。忽然想起紫苏的娘亲也来过这个地方,她是如何选择的呢?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时秋上眼皮跳动不停,心也跟着一颤。

紫苏的娘年纪轻轻惊才绝绝,按照修真界的算法,100来岁的女修也就相当于那个世界的未成年少女,早期根骨灵气都未定型,怀孕生子就显得早了,有损自身修行。她是在离开小琼山秘境,回去之后闭关一段时间之后就多了个女儿,也就是说,紫苏的娘或许就是在这里怀孕的!

紫苏从来不知道她的爹是谁。

不仅是她,紫琼山门上上下下都没人知道她的父亲到底是谁,想到这些,时秋心生寒意,她看着周围的那些青苔都有些反胃,手臂上汗毛根根竖起,鸡皮疙瘩莫名起了一层。

她不能胡思乱想了。

深谷不大,她要爬悬崖总归会被其他人发现,索性时秋也不藏着掖着,大大咧咧地去试了一番,她倒是问了肖圆要不要一起试试爬上山谷,结果话刚出口就见肖圆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其他人也一幅看傻子的眼神瞅着她,时秋也明白多说无益,现在,没人愿意把灵气浪费在不可能的事情上。

时秋的优势在于可以施展木系法诀,将悬崖峭壁上的一点儿树枝绿草化为己用,这样揪着枝条往上爬,倒也让她爬了十几丈远。

等到了这样的高度之后,时秋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仿佛有一股力道拉着她往下坠,她的身体越来越沉,抓着树根的手都青筋迸起,手臂颤抖不停。难怪他们都说根本不能爬上去,只不过她现在消耗不多,还能支撑一阵。

然而这悬崖根本看不到顶,她掉下来就掉了那么久,想要上去这条路恐怕真的行不通。时秋微微喘气,正欲继续尝试之际,身侧忽然多了一道气息,只见一个男人像壁虎一样趴在石壁上,正呆在她下方不过三丈远的距离。

像是感应到时秋打量的视线,那男人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随后舌尖缓缓滑过嘴唇,神情显得有几分阴邪。

那熟悉的神情动作,让时秋想到了一个人, 虽然不是同一张脸,但此人给她的感觉,竟是与那路归真出奇的相似。

“伍姑娘也想从这里翻过去,不如我们一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男子五指成爪,一手插入石壁,竟是五根手指都扎进石壁当中,随后他身子往前腾跃而起,又往上蹿高了一截。

“宝物虽好,也得要有命去享用才是,我这人最相信自个儿的直觉,那深谷我片刻都不想多呆,难得伍姑娘跟我一样,真是幸运之极。”他笑呵呵地说完,一手往上,朝时秋的脚踝处抓了过去。

时秋祭出藤蔓,身子荡秋千一样往一侧移动了几丈远,与此同时,一记冷鞭抽到了男子手背之上,她瞥了底下那男子一眼,冷声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井水不犯河水,若有再犯,必不轻饶。”

那男子看到手背上藤蔓抽出来的鞭痕微微一愣,“在离地二十丈还能施展法诀,实力不菲哟。”他说道这里咕哝了一声,“险些叫人不敢认了。”

时秋又往上攀爬,足足到了半山腰的时候才撑不住了,她体内灵气消耗一空,身子贴在石壁上,脚尖踩着一块凸起处,当真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落在下方的男子早就没往上爬了,不过他也没下去,一直跟壁虎一样贴在石壁上没动,这会儿瞧着时秋力竭,扬声道:“姑娘,你直接下来,我保证接住你。”

时秋:“…”

她平素体内都没啥灵气,这样灵气消耗一空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而且到了这半空之中过后,那种灵气无缘无故消失的状态减弱了许多,灵韵骨反而可以吸收灵气了,她趴在这里虽然累得筋疲力尽,却反倒没之前那么心慌了。

这深谷底下灵气会被吞噬,当真爬出来过后,反而可以吸收灵气。也就是说,那些异常只出现在谷底位置,越往上越不受影响,只不过为何其他人没意识到这一点儿呢,难不成,其他人都没爬到这么高过?

殊不知修真界修士谁也不敢让自己体内灵气彻底消耗一空,也只有时秋平日里体内都没灵气已经习惯了,才能没什么顾忌地往上爬。

她在悬崖上歇了许久,贴在石壁上运转心法口诀,这样艰难的条件下站着修炼也是前所未有。等到体内有了丝丝灵气,她还打算继续往上,然而就在这时,时秋忽然觉得周围温度骤然降低,整个石壁都变成了冰墙一般,她差点儿就被粘在了冰上像冻肉一般被冻了起来,手臂抬起的时候险些扯脱一层肉皮。

原来,她已经爬了这么久了。

而在这深谷当中,昼夜交替,只在一瞬之间。

为了节省灵气,时秋并没有催动护体法宝。此时周围的风都是冷的,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割在她身上,让她疼得倒吸口气,结果寒气呛进喉咙里,难受得让她险些摔了下去。

这夜里的环境,根本没办法往前挪动一步。她若是不下去,会被活活冻成冰棍。思及此,时秋也不敢耽搁了,她运起灵气祭出一截藤蔓缠绕在峭壁缝隙里长出的树根上,随后抓着藤蔓往下挪出很长一段距离,如此几次过后,就到了之前那魔道男子附近。

时秋以为他早就下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在原地没动,只不过现在周身都结了成霜,一头乌发间缀着银丝,还有一缕一缕的冰渣子。

“咦,还能轻松下来,竟是不需要我来接。”看到时秋,男子嘿嘿一笑,随即足下一蹬,手中长剑在崖壁上一点,剑身微微弯折,发出噗的一声响。紧接着那飞剑一路滑着石壁落下,在冰霜覆盖的石壁上留下一道深壑,就见那男修借着这力道缓缓下落,不多时,便顺利落了地。

而他落地之后仍旧伸出手做了个搂抱的姿势,“来,你直接跳下来,我接着你。”

那声音在深谷内回荡,震的她头顶树枝上的霜雪簌簌落下,砸了时秋一头一脸。她用老方法继续往下,没想到藤蔓竟然会被冰雪冻住啪的一声断裂,事出突然,她足尖往前一踢,想在石壁上借力,不曾想石壁太滑,反而让她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了下去。#

038:生机

此时时秋体内早就所剩无几,底下高度也不算太高了,以修士的肉身强度,摔下去大抵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只是神识扫到底下那张开双臂仰着头要接着她的人,时秋心头就不大舒服,也就在这时,洛安然一个助跑蹭蹭蹭踏上了石壁,将时秋拦腰截住,带着她一起落到了地面。

那魔道男修啧啧叹了两声转身离开,只是临走之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时秋一眼,黑暗之中一双眼眸里似有两簇火苗燃烧一般,让时秋更觉熟悉了。

难不成,那个人,真的是路归真?

她能有法宝隐匿身形气息,那路归真能改头换面进来也不奇怪,更何况他是藏宝图的拥有者,会出现在这里最是正常不过。如果当真是路归真,他对自己表现得这样好奇,难不成,他也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时秋在思考问题稍稍走神,结果就听身侧一个女声道,“不自量力不听劝告,还要师兄去救你。”

时秋这才意识到,她还被洛安然抱在怀里。

时秋脸色尴尬,心头没有半点儿旖旎的心思,她微微一动,洛安然便顺势将人放下,倒没有让她尴尬太久。

深谷当中,夜里阴冷不说,还没有多少光线。今日不知为何,此前那拿出夜明珠出来照明的修士并没有把珠子放置高处,就是随意扔在地上,光辉比往常更加黯淡。

在这里神识也受限制,夜间更甚,当下神识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时秋分辨得出那女修就站在身侧不远,却连她的脸都看不清楚。

黑乎乎的光线不仅模糊了人的身形相貌,也遮掩了洛安然脸上一闪而逝的红痕,他怀里陡然空了,那环抱佳人的姿势却是保留了一瞬,片刻之后才有些呆怔地松了手。

他从前对女子并不开窍,诸多美人为他痴狂他也不为所动,那个从未见过的未婚妻子,他也没有半点儿好奇和期待,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而已。然而面前这个姿容平平的伍念逸,却让他莫名觉得心弦波动,像是平静的湖面上落了一片柔嫩的叶子,带着点点涟漪,以清新翠绿的颜色一头扎入那潭死水中,告诉他春日到了。

洛安然将手缓缓收拢,捏紧成拳,依旧觉得掌心空落落的,一丝失落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有人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

“师兄夜里好冷…”说话的女修是洛安然的师妹徐晶晶,她说话时牙齿都上下打颤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声音都带着点儿颤音,“徐师兄说我们三人可以联手布个阵法,可以省些灵气。”

徐晶晶吸了吸鼻子,“洛师兄你快点儿过来罢,我冷得受不了了。”

“既然这么冷,大家不若聚在一起。我华山派正好有个阵法名为耀阳剑阵,不施展剑法也能有火焰一般的炙热剑意,用在此处取暖最好不过。”洛安然平素并非热心肠的人,他性子孤高冷淡,对同门师兄弟还稍微好些,因为师门情谊偶尔也会指点两句,其余人的死活,却不在他关心之列,此时主动提及,却是有些顾及伍念逸了。

本来大家都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对抗阴寒,如今有了洛安然带头,大家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肖圆还喊了一声伍姑娘,他把一碗冷冰冰的蜈蚣肉递给了时秋,“没灵气给她保温,你将就着吧。”

那一碗肉比白日里的要少了许多,时秋接过也道了谢,她把冰渣渣一样的肉一点一点吃了,感觉到丝丝灵气入体,虽然冷却也值得。

十一个正道修士聚在一起,那些魔道修士也有想过来的,但无人接纳,他们也不敢来硬的,只得作罢。时秋一直感觉到若有若无的窥探,她想之前那个魔修肯定在打量她,若不是洛安然喊大伙儿聚在一处,那魔修只怕会对她纠缠不休。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洛安然的方向,结果睁眼的视线便与洛安然交汇在一处,他在剑阵中心,像是一团火苗一样,眸子里的光芒温柔,气息也不似从前清冷,显得温和内敛,他看到时秋微微错愕,故作镇定地冲她一笑,随后忙不迭地转过头,侧头看向另外的方向。

这番举动倒叫时秋心头咯噔一下,她登时起了警觉。最近她与洛安然接触不少,在血妖那里,在坠崖之时,乃至刚才,都有肌肤接触,她的灵韵骨哪怕被法宝掩盖,在过多的接触之中,也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好感,心生向往。

洛安然定然是受了灵韵骨的影响,在这灵气稀薄且体内灵气不断流失的深谷当中,拥有灵韵骨的时秋,不就像是一个散发着希望的灵气泉眼一样了么,哪怕被石头堵住了泉眼,掩饰了她的根骨,在多次接触,长时间的相处过后,依然会让人受到吸引。

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夜里是没办法攀爬的,她要怎么做,才能在白日里爬出山谷?要知道,她今天也没有多少保留,爬到精疲力竭也才大约一半多的距离,短时间内想要快速提升,显然不太可能,莫非,只能走池塘那条路了?

悬崖她倒可以去爬了试试看,这池塘,去了就是死,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断然不会是假的。

生路,到底在何处?

剑阵当中,暖光和热流让阴寒驱散不少,时秋早就累了,她坐在人堆里,有些昏昏欲睡,脑子里冒出一些模糊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一样。

“娘,你画的这是什么鱼,好漂亮,像活的一样。”

年幼的小姑娘梳了两个包包头,发髻上还系着两颗白毛球,她披着雪貂皮披风,穿着大红色的夹袄,小小团子粉雕玉琢,看起来可爱极了。

小包子偷偷摸摸进了娘亲书房,指着一副画道,“这个是金色,这个是银色,对吗?”

她娘亲眼神直愣愣地看着那副画,半晌才道:“这是象征毁灭的鱼,只有在它产卵的时候,才会有生机。”

画上有许多小点儿,那些是鱼卵。年幼的紫苏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而在那之后,她也不能进入母亲的书房了。紫清霜是个元婴期,紫苏过去她肯定注意得到,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那么心神不宁,直到紫苏靠近都未曾发觉呢。

这些记忆深处的画面就这么一点一点突兀地出现在时秋的脑海之中,色彩鲜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清晰可见。有些记忆模糊了,却并非遗忘,只是在角落里蒙了尘,如今受到外界刺激想起,依旧鲜亮如初。

紫清霜果然来过这里。

按照她的说法,这池塘里确实有生路,而生路,就在金银鱼产卵的那段时机,生命孕育繁殖的季节。

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次日,冰雪融化,眨眼一丝雪水都不剩下,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那些积雪下的噬灵草越长越茂盛,仿佛在深谷里所有地面上都铺了一层霉菌,看着怪恶心的。时秋体内灵气只有一丝丝,她想了想,施展出了芳草碧连天的第三重汲灵诀,结果还真从那青苔里头吸收到了一点儿灵气,就在她心头一喜的时候,灵气不受控制地往外溢出,仿佛经历了一场拔河比赛,她一开始的时候略占上风吃了点甜头,眨眼之后溃不成军,体内灵气悉数被夺,一丝一缕都不剩下。

这下,她倒更觉得这青苔是噬灵草了。#

039:白发男

“咦,这恶心的青苔还会开花?”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时秋眼皮一跳,她猛地转头,赫然发现不远处的那片噬灵草上有了星星点点的红色,此时不过满天星那般大小,点缀在青苔之上,数量也不多,以至于她一开始的时候并未注意。

她在低头看了自己所在的四周,被鬼王花啃过的噬灵草依然茂盛,但完全没有要开花的迹象,这就是说,鬼王花的啃噬还是有一定效果的,起码阻碍了噬灵草开花。

能继续让鬼王花去试试吗?脑子里这个念头刚刚起来,就见鬼王花花苞摇得快掉地上了,“不行,这草有毒。”

它觉得灵气很足所以吃了那么多,结果好了,不消化了,这说明那看起来表面无害的杂草比它目前的等阶其实要高,这么大一片青苔,满山谷的青苔等阶比它高…

鬼王花也是蛮心累的。而现在,它不仅心累,身体还有些难受,让它继续吃却是万万不能的了。

“我热热的,像是要炸开了一样,绝对不能继续了。”鬼王花继续道。

时秋跟它有神魂联系,也感觉到它现在是不怎么舒服,神魂气息都有些狂躁,心头明白鬼王花没有撒谎,只能作罢。

然而等到这些花都开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

时秋心急如焚,她想了想快步走到池塘边,也就在看到池塘里的金银小鱼之际,时秋瞳孔猛地一缩,心跳犹如擂鼓。

金银鱼产卵了!

噬灵草开花,山谷里危机四伏,继续呆下去十死无生,而在这绝路之际,池塘里金银鱼产卵,是紫苏娘亲口中所说的生机。

她看着小池塘里的鱼,忽然动作快速地伸手下去,在冰凉的池水里搅动了一下,而这时,她才发现,这水黏糊糊滑腻腻的,手感跟之前那个噬灵草有些相似,怪恶心的。

等她把手从池塘里拿出来,站起身微微甩动了一下手背,就听有人出声呵斥,“你别把那里面的脏水弄出来!”

时秋站直身体,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看着那满山谷的红色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大,不再犹豫地道:“我怀疑这谷内的青苔是噬灵草,而一旦噬灵草开花,不但会吸食灵气还会有迷情香一样的作用,这山谷里不能呆了。我打算进入池塘去寻找生机。”

她没有问有没有人跟她一起,只是把自己所知的告诉他们,如何判断,那是他们的事了。

她不是救世主。但这里也有人给她释放过善意,什么都不说的话,时秋也会觉得不安心。只不过她对这生路并无把握,自然也无法说得更详细,一时半会儿肯定也说服不了这些人。

“这些怎么会是噬灵草…”

丹符宗白修士的反驳脱口而出,然而时秋根本没有浪费时间与他争辩的意思,她看了洛安然一眼,又扫了一下肖圆,随后毅然决然地跳入池塘之中,一个大活人入水,连一点儿水花都没溅起来,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她来真的?”

“昨天作死爬悬崖,还是师兄心善去接了她,结果还不死心,现在就跳了池塘,她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徐晶晶眼睛很大,现在受了惊吓瞪得圆滚滚的,像一对猫眼儿似的。

“你们谁跟她有交情,她气息还在吗?”若是关系好的,留下神魂印记,是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确定对方是否安全的,他们也正是通过神魂印记才知道之前进入池塘的修士都陨落了。

在场众人皆是摇头,洛安然心头一沉,他往前一步想要谈个清楚,却被身后师妹紧紧攥住了袖子。

“师兄,这池塘真的去不得。”

深谷之中,那些零零星星的红色花朵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与之相反的是此前地上那些霉菌一样的青苔越来越少,干枯发黄,那些红花花骨朵都有拳头大小,等到绽开之后,不会比血芙蓉小。届时,这整个山谷,会被花海堆满,他们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那花笺上画的不就是这些花么,快拿出来对比看看,这山谷有没有什么变化?”白梓忽道。

也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一个黑影闪过众人出现在了池塘边。

洛安然看见此人,立刻认出他的身份,这是昨天那个跟时秋一起爬悬崖的魔修,看他武器是剑,但那剑乃是凡铁,也感觉不出什么剑意,似乎并非主修剑道之人。

就见那魔修咧嘴一笑,随后跟着跃入池塘,依旧一个水花都不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他入内之后,又有个正道女修紧随其后,直接跳进了池塘。

“最先进去的是伍念逸,散修。”肖圆瞪大眼睛看着水面,本是想瞅瞅能不能瞧见人,不料看到那些金银鱼之后,他揉了揉松垮垮的肚皮,嘟囔道:“不知道这鱼可不可以烤来吃,好像产卵了,会有更多的鱼吧。”

“那个魔修?”

魔修也无人认识,而之后下去的那个女修就是大家不知道名字,一直一个人在角落里呆着的女散修,也就是说,下去了三个人,偏偏这三个人都没相熟的人,也没留下个神魂气息,进去了是死是活,完全无人知晓。

看他们去的这么果断,就像是知道些什么一样,岸上人面面相觑,一时心头思绪繁杂。

赌还是不赌呢?几道迷茫的视线,看向了洛安然。

跳了池塘,时秋就觉得自己像是跌入了一个漩涡,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瞬间沉了底,只不过这会儿鬼王花还是主动护了主,把她给包了起来,这就使得她没有受什么伤,双脚安安全全地着了地。

这池塘底下没有水,她脚下踩的地面光滑平整,像是大好的玉石一样莹莹发光,周围空洞洞的,鼻尖却能闻到一股腥臭气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腐烂散发出来的臭气。

她掏出丹药恢复灵气,结果药一吞下,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体内的灵气从身体里剥离而出,从前他们通过运转心法从天地间吸收灵气,而现在则是相反,一旦她体内有了灵气,就被外界迅速剥离,疼得她忍不住闷哼了好几声。

而那些丹药反而没事,她取出一颗放在手心里,也不见丹药消失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时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不多时,她看见了一具骸骨。那是一具人类骸骨,骨头犹如玉石一般闪光,仿佛那不是一具骷髅架子,而是旁人精心雕琢打磨的艺术品。只是那骨头扭曲,骷髅的造型也十分诡异,显示他生前应该受过虐待,在这阴森之地,就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继续往前,又有不少骸骨,不少肢体残缺不全,偏偏每一具都骨头莹白犹如玉石,应是被人仔细处理过。尸骨周围还有一些随意丢弃的法宝,那些法宝看着都不似凡物,一个个都有灵气宝光,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只萤火虫一样。

这些,都是进入池塘后死在这里的修士吗?时秋心头毛毛的,她这会儿跟个没头苍蝇一样,神识依然受限,视线所见最远距离也是同样光景,她只能继续往前走,希冀前方能有出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时秋忽然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隐匿身形,缓缓往前靠近,结果就看到一个男人坐在地上,背靠白墙,他身前有一朵巨大的噬灵花花苞,那花朵跟她收服的鬼王花差不多,看起来妖艳至极。

那男子生了一双剑眉,五官立体,犹如刀削斧刻过一般,他这样的样貌应是阳刚至极的,但他一头毛燥的白发拖地,脸色苍白,嘴唇发乌干裂,身上气息也十分微弱,像是随时都会断气一样。#

040:方灵霄

这人是谁?

他是受困于此的外界修士,还是这小琼山秘境里本来就存在的山精妖魅,时秋修为低,这会儿半点儿灵气也无,只能用肉眼来判断男子身份,自然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只是这男子与噬灵花和谐相处,让人怀疑是后者。紫苏的娘亲说生路在池塘底下,现在她进入之后浑然无事,证明所言非虚,她算是赌对了。然而走了这么久,就只看见了这一个活人,莫非,是要跟此人打交道?

就在时秋犹豫不决之际,那闭着双目的男子睁眼了。

他眼睛里一片白蒙蒙的,连黑眼珠都看不见,乍眼一看,叫人心头一跳。此人眼睛似乎瞎了,但修真界的修士看人并不局限于双眼,只见他缓缓转动头颅,用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视时秋的方向。

时秋是躲在一块白色的石壁后头的,这会俨然无所遁形。她心头紧张,手脚冒汗,一时不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

却不曾想,那男子脸色闪过错愕神色,随后微微一笑。紧接着,他又把眼睛闭上,片刻后复又睁开,身子前倾似乎想要起身,闹出的动静极大。

“她睡了。”

“小琼山秘境又开了吗?现在过去多少年了?”男子声音粗哑难听,跟公鸭嗓一样,他注视着时秋的方向,“你是谁?怎么来了这里,她一般会睡半月,你得赶紧离开。”

既然被发现了,时秋也不躲了,她从石壁后出去,朝着男子欠身行礼,“晚辈散修伍念逸,进入小琼山秘境之后被千足蜈蚣追杀落下悬崖,跌入深谷之中,那谷内凶险,于是我潜入池塘想寻求出路,恳请前辈指条明路。”

男子并不回答,而是继续追问,“距离上次秘境开启多少年了?”

“一百三十二年。”时秋老实道。

难不成,这男子是上次入谷的修士,一直困在此地,未曾离开小琼山秘境?

男子双目中有泪水滚落,他本来靠墙的身子坐直,然而脊背却是弯的,双肩微微颤抖,头也顺势低下,让人看不到脸上表情。大概过了一刻钟,他的情绪才得以控制,微微抬头道:“你运气不错,若是其他时候进入池塘,她还醒着,必定会轻而易举地将你折磨致死。”

时秋莫名有些心慌,她低声问道:“她是谁?”

男子面色一滞,“一只上古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