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路 作者:微云疏影

天仙者,举形升虚,久住长生,与造物同参,经万古而不朽。

世人畏枯朽,惧瞑目,千方百计,欲寻长生之途,谋求天仙之路。

殊不知大道千般劫难,万般险阻,陨落者无数。

唯心志、悟性、机缘诸般不缺者,方能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简单地说,这就是一个前生误入邪道的女修,今生重归正途,追求无上大道的故事。

第一卷 尘世羁

第一章 误入人间富贵乡

檀郡的冬天,从来都是绵延到骨子里的冷,明明风刮得少,雪也不怎么下,可寒意伴着阴沉沉的天,从脚底窜到心尖,让人忍不住直打哆嗦。

站在墙根儿的小侍女很想跺跺脚,让这个动作给自己带来些许暖意,可想到负责管教她们的李大娘那板起脸的样子,却又不敢真的触犯规矩,只得强行忍着寒冷,心中无比羡慕着能进内屋伺候的诸位大侍女与娘子们,略有些埋怨自己没投个好胎——她负责伺候的女郎,方出娘胎,就住在暖如春日的房间里,不会挨饿不会受冻,还被四位大侍女,两位娘子与两个乳娘服侍,像她这般进不得屋的粗使丫头也有十余人,端得是气派非凡,怎能让人不羡不妒?

这些小丫头们对年幼的主子羡慕得紧,却不知叶歆瑶自苏醒之后,日夜辗转反侧,未得一夕好眠,心中纠结得厉害。

她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转世呢?

转世重修,同门接引,再度回宗门修炼,筑基后觉醒前世记忆,一跃成为核心弟子,用百十载的时光完成前世几千年的修行,在大宗门中算是较为常见的情况,若自己没遭宗门驱逐,凭她的身份与实力也足够享受这一待遇。但带着记忆转世,又是另外一回事——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脱离凡人窠臼,破解玄之又玄的“胎中之谜”。

据她所知,末法世界与大道不完整的小千世界,或许会因天道残缺出现转世时带着前世记忆的漏洞。但她之前所在的世界灵气充裕,门派林立,百家争鸣,出过一位天仙,五位地仙,元神真人不知凡几,纵在三千世界中亦属上游,呈现欣欣向荣之势,端得是生机勃勃,自不可能天道残缺。

排除这一可能后,能做让她带记忆转世的,除却地仙或更强悍的天仙大能施展非凡手段外,便是一些极为珍贵的宝物,如道门的“转轮盘”“转生符”、神道的“孟婆渡厄符”“泰山府君祭”等,每个都来之不易,来历非凡。莫说是对散修,便是对大宗门而言,也是极为重要的宝物。

每每想到此处,叶歆瑶便抑郁得紧。

这些天来,她将自己的前生颠过来倒过去,不知回忆了多少遍,硬是没发现自己与哪位大能结了天大的善缘,让对方多给了自己一条命,更没发现自己与谁关系这么好,好到能将让任何人多一条命的至宝用到她身上。

世间万事万物都讲究个有因有果,自己欠下对方如此恩情,以命相还都实属正常,更别说做些其他不涉性命的“小事”。虽说叶歆瑶不是那等狼心狗肺,人家救了自己的命还疑神疑鬼的小人,却也觉得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实在烫手,但若说舍了这条性命不要,阴谋算计自然落不到她身上?她虽动过这种念头,却到底还是舍不得新的一生,明知很可能是包裹着毒药的蜜糖,也甘愿吞下去。

翻来覆去地想一件事,纵然心情尚可,时间久了也会逐渐变得烦躁起来。发觉自己情绪因前世之死与死前知道的那件事,还有莫名的转世变得焦躁不安,失了常态,叶歆瑶心中叹息,开始清空杂念,收束心神,默念清心诀。

这是她前世做惯了的功课,哪怕此时碍于修为无法观想,与灵魂勾连,单单稳定情绪也足够了。

心绪沉淀,神念空灵,恍然一瞬,不觉已过了三个时辰。

平复焦躁之绪后,叶歆瑶也决定暂时不去想自己为何转世,她眼下一介凡人,连翻看自己的记忆都做不到,更奈何透露情报,连颗棋子的价值都没有。若对方真存了利用她的心思,也不会是现在,到她修为足够的那一日,对方自会出现。为今之计,则是先在这人间富贵乡安逸地待上几年,日日夜夜背诵默念前世她记得的一些要紧功法,以求不遗漏一个字。待三五年之后,身体长成,根基稳定,再开始修炼,重踏长生大道。

正当她规划未来之际,忽闻多人细微的脚步与呼吸之声由远及近。

知这是此世的母亲前来探望,叶歆瑶放缓呼吸,装作睡眠。对方在近处站定,关切地看了她两眼,方对旁边一人说:“吾女尚在襁褓之中,便定下亲事,是否太过…”

与她母亲一道来的人笑道:“令爱与二十七叔家的大郎,皆根骨奇佳,为这一辈上上之选,若是悟性再高一些,只怕二十年后,咱们家又要多出两位天道高手,两厢联合,岂不美哉?你也莫要担心,咱们家何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到底流着同样的血脉,都是一家子骨肉,二十七叔还需仰仗十六叔多多照拂,又怎会亏待令爱?”

叶歆瑶自认博闻强识,通晓道儒佛魔多家等级秩序,也未曾听说哪位地仙老祖,天仙大能口气这般大,敢说自己是“天道高手”。

修士多恭敬,对上苍怀有敬畏之心,绝无这般胡吹乱侃的道理。再说了,这个家族看一个人会不会成为高手的方式,居然是看他们的根骨?当真贻笑大方!

修真界何人不知,欲求长生,心向大道之人,根骨、心性、毅力、天资和悟性缺一不可,这其中又以心性最受看重,悟性次之,毅力再次,天资与根骨倒要陪敬末座。若是心性狭隘,睚眦必报之人,哪怕根骨好到万载难遇,如玄华宗这般的大宗门也是绝对不收的。否则对方稍有不如意,便憎恨门派,堕入魔道,那岂非给自己培养出一个仇人来?

思及此处,叶歆瑶微微蹙眉。

纵因此地灵气远不如前世充沛的缘故,让她判断出自己可能到了另一个世界,她也全然不担心,毕竟她修炼得是最为正宗的道门心法,又有前世经验,不会走什么弯路,只要这个世界算正常的三千世界之一,她便有信心修行到一定程度,总有办法寻到去别的世界得路。可今天此世生母的几句话,加上这个世界灵气稀薄的程度,却让她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她该不会真这么倒霉,那么多正常世界没碰上,偏偏来到了连天仙大能都不敢随意沾惹的末法世界…吧?如真那样,对凡人来说倒也罢了,对一个寻求长生的修士来说,才真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心中存了这件事,叶歆瑶也真顾不上自己转世之谜,每日除了观想入定以及婴孩必有的睡眠之外,便留神听侍女仆妇的闲聊。

叶家拘束下人极严,下人也不敢无端嘴碎,天天议论主人家的是非。但照顾一个小婴儿的日子实在无聊,自认为小主子听不懂她们说话的仆人们,偶尔也会谈论一二,说得却都是檀郡叶氏如何显贵,自圣人先哲时代便为重臣,领得都是祭祀、礼仪等清贵之职。两千载过去,皇朝更迭,帝王不知换了凡几,叶氏仍为第一世家,地位超然,无可动摇。在叶家面前,旁的以家谱自傲的士族,全都是曾在土里刨食的泥腿子等等。又说别人家出了个入先天的人物,便是祖坟冒青烟,可叶氏哪一辈先天高手不是按十做基数来计,端得是仙人后裔,果真非同凡响。也难怪叶氏代代内部通婚,除却偶尔尚一两位公主之外,主子之中竟找不到几个外人,若是混杂了俗世污浊的血统,岂不是罪过?

听得“后天”“先天”两词,又见过她那位据说是先天高手的爹一面,确认这个世界还能够修行,不是末法世界,被灌了一耳朵叶家在凡人中如何显贵的叶歆瑶终于放下心来。

她前世修至步虚,仅差一步就能进阶元神,此生纵修为全无,眼力却是不缺的。自然能看出他们口中的先天,就是养气期换了个名字罢了。

所谓养气期,即身体被锤炼到一定阶段之后,会产生内气,通过观想以沟通现实和精神的桥梁,将内气转换为滋养灵魂的精华,以壮大灵魂的阶段,也是修真的第二个阶段。只不过这个世界的人似乎不懂如何修真,待产生内气之后,非但没用之温养灵魂,反倒进一步淬炼经脉与五脏六腑,追求得也是杀伤力,而非精神力。这样一来,纵内气形成循环,源源不断,作用在灵魂上的也极少。

虽说若这样坚持个两三百年,也能突破至出窍,可养气期修士的寿数比之凡人,也就是多出个三四十载,此世修士,或者说“武者”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

至于此世亲人提到的“宗师”“大宗师”“天道高手”“破碎虚空”之类的词汇,叶歆瑶略加一想,便大概猜出应与修士中的出窍、引气两期差不多,只是她目前还未见到这等存在,无法真正比较,准确判断,但无论如何,“破碎虚空”一词都给了她信心和力量,让她知道自己的未来充满着希望。

第二章 修士后裔偏正途

较一般世家重嫡轻庶,重长轻幼,重男轻女不同,檀郡叶氏这个在外人看来笼罩无数神秘光环的家族中,决定地位得并非长幼嫡庶男女老少,而是武道修为。

武功越高,在家族中的地位就越高,发言权也越大,这是叶氏先祖流传下来的铁则。

檀郡叶氏每一代族长,都背负着无差别传授任何族人武功,给予所有族人足够汤药伙食练武的职责。不是没人自作聪明,用种种手段抑制旁支庶出的发展,可这些人最后都全身经脉尽断,五脏破裂,七窍流血者死。

族长稍有异心,便死于非命的情状;每年祭祖时的奇异景象;以及先祖遗留下来那高深莫测,完全看不懂,仅凭一丝半点的猜测和牵强附会,都保证他们家族代代出高手的“天书”,让叶家之人狂热地相信自己乃是仙人后裔,因一些事情方误入凡尘。他们坚信,唯有内部通婚,才能保证血统的足够纯洁,只要再一位破碎虚空的族人上天界说道,总有一日能携家带口返回天界,长生不老。为此,在叶家人口最少的时候,他们甚至亲兄妹乃至叔伯姑嫂之间…辈分乱得算都算不清,过了好几代才算勉强稳定下来。

对于叶家之人的美好愿望,叶歆瑶很想说,你们真心想多了。

经过这三年的观察,她差不多能弄清楚,叶家人的确曾是某位高阶修士的后裔。只可惜后代不肖,老祖宗遗留下来的功法遭旁人觊觎,他们却无力抵抗,濒临灭族之际,只得启动老祖宗遗留下来的单向传送阵,来到这个大道不显的小世界繁衍生息。之所以留下内部通婚的祖训,怕也是他们的祖先觉得这个世界本身灵气就太过稀薄,想修行到打破壁垒,离开这个世界,根骨的存在略重要了些,方有这么一条不算规定的规定。只是叶歆瑶不大明白,难道这个家族的修士有空给族长之位立个血契,怎不给他们讲解一星半点的道法?解释一下内部通婚的原因?这等本末倒置之举,实在令人费解。

叶父自是不会知道女儿心中所想,他根骨资质极佳,幼时便被族中重点培养,二十三岁踏入先天之境,顺风顺水,眼下离大宗师也不过一步之遥,端得是叶氏这一代少有的人才。虽未外出闯荡,在外界无一丝声名,知者寥寥,却由于修为之故,在族中的分量颇重,算是个实权派人物。哪怕对美色之事不怎么上心,也有无数女人前赴后继贴上来,子女已有十几个。但这些孩子的资质虽称得上不错,却也仅仅是不错,想达到叶父的境界略有些不现实,对此,叶父心中自是遗憾非常。直到叶歆瑶出生,他才多了几份欣慰,以及期冀女儿青出于蓝的期待,决定亲自为她开蒙,并在叶歆瑶三岁那年,就让这个女儿随她到练功房中,开始指导她修行。

修行第一日,两人坐定之后,叶父方正色道:“先祖遗留下盖世奇书,短短九卷道尽世间真谛,惜我等凡人庸碌,无法领悟一二真意。是以祖先定下祖训,凡我叶氏子弟,修行第一课即背诵天书第一卷,何时滚瓜烂熟,何时方能正式开始修行。”

叶歆瑶正襟危坐,恭敬地答了一个“是”字,叶父见她能定性听课,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放缓速度,自己说一句,让叶歆瑶重复一句,背诵天书第一卷。

虽未到筑基之境,神魂合一,做到过目不忘,叶歆瑶的记性也算非常不错,鹦鹉学舌了几遍之后,便将天书第一卷记得七七八八。待前后连贯地想了想,她心中倒是有些惊奇——叶氏修行的功法,竟也是道门正宗,极为精妙玄奥不说,还与她前世所在的玄华宗秘典有几分相似之处。

转世之谜尚未解决,由不得叶歆瑶不多心,可她转念想想,玄华宗诸位长老后裔形成的家族,都在宗门的庇护之下,断无可能沦落到这一地步,兴许是道门正宗功法都有些相似的缘故吧!再说了,能找到一个敌人无法追踪过来的世界,让子孙后代不知多少年后,还能启动传送阵跨界避难,可见这个家族的先祖修为如何高深,所修功法玄妙高深也不奇怪,就将此事放下。心道自己最熟悉得还是玄华宗的功法,自然得以之为主,但叶氏先祖留下的修道秘籍,也少不得参考一二。

与昔日她交往的同门、道友等人相比,叶家之人的心性实在参差不齐,如有可能,叶歆瑶本不欲留下。但穷文富武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道理,哪怕修道之人,也无法完全游离于红尘之外。想一开始打好基础,不留下隐患,打熬筋骨,强健体魄,清心凝神等诸般汤药材料必不可少,留在这个家族显然是最好的选择,只是…

“瞧瞧,我看见了谁。”还未回到自己的院子,叶歆瑶便听见一个甜美却充满讥讽的声音响起,“这不是我们众多兄弟姐妹中最为出色的…琼妹妹么?”

见叶歆瑶资质与悟性都极为出众,也能定得下性子,知她必有前途的叶父便禀告族长与诸位长辈,得他们同意后,趁着祭祖的机会,将这个女儿记上族谱,按辈分命单名为琼。这也让叶歆瑶乱七八糟的堂兄弟姐妹乃至亲兄姊们都嫉妒得眼睛发红,因为他们绝大部分到现在都没名字,估计也就是十岁时按照辈分抓阄抽签,用双字为名的命,在叶家的地位已经次了叶歆瑶一等。

对这些人的羡慕嫉妒恨,叶歆瑶全然不放在心上——她前生在玄华宗的时候,便是天之骄女,羡慕嫉妒之人不知凡几,背地里说酸话,有事没事总挑一两句的人还少么?若是些许闲言碎语都去在乎,便不用修行,成天计较这些了。再说了,那些人敢明着刺她,也就在她修为尚弱的那些年,待她成功结成上品金丹后,众人对她无不保持明面上的恭恭敬敬,哪怕她被逐出师门,也没人敢当着面揭她伤疤。

说来说去,唯有修为,才是第一位的。至于别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即可,她享受这个家族带来的资源,自然得承受一下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后果。

再说了,以叶歆瑶的心性,也犯不着与一个十岁的孩子计较,是以面对少女带刺的话语,叶歆瑶微微颌首,淡淡道:“五姐。”

见她这样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态度,五娘子顿觉好生无趣——你嫉妒眼红得都快发狂,人家却丝毫不当一回事,再想想这位妹妹比自己小了足足七岁,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太过掉份,有心说两句,觉得实在太丢人,只得讪讪地走了。

身在大家族,叶歆瑶身边少不得跟了一大堆婢女仆妇,见五娘子这般,便有一位约莫三十几许的少妇上前,刚想说五娘子几句不是,叶歆瑶却转过身,平静道:“走。”

她知道,这些人都是此世母亲派过来的;还知道自己是嫡出,五娘子是庶出;更知道此世母亲视姨娘以及庶子庶女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他们全消失,可她叶歆瑶并不想参与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去。叶歆瑶思忖着,日后少不得以闭关为名,独自清修,躲了生母类似的意图与请求,哪怕生养之恩必须偿还,也没道理自己去做她争宠的工具,为女人争风吃醋的小事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叶歆瑶脚步顿了顿,侧过头问:“汤药可准备好了?”

凭自身内息温养骨骼血肉乃至经络肺腑自是无妨,可若算上凡人的岁数,以及这个世界灵气的稀薄程度,未免有些浪费时间,汤药的存在便颇为重要。虽说叶氏准备的汤药注重锻体强身,于灵魂无半点益处,但在自己修为未够之前,还是别指手画脚,随便修改叶家百年老方子的好。

这等大事,婢女自不敢怠慢,忙道:“回禀女郎,汤药已准备完毕,待您回屋,恰可直接沐浴。”

叶歆瑶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并在心中盘算,到底是修行得快一点呢,还是为了不惹人注意,故意压压修行速度?要知道,这个世界的武者走了弯路,二十岁之下能成就先天,都能算不世出的天才。可在叶歆瑶前世的世界,像玄华宗这般的大派,若是三岁开始修道,二十岁才到养气期的人,哪怕不会明着让你打道回府,实际上也差不多了。

话虽如此,叶歆瑶也没鄙视武者的意思,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武者拘于寿元,含恨而终者较之修士多了许多,可如果真有谁能以武入道,战斗的本事比她这般单纯修道者要强了不少。哪怕不以武入道,同等境界下,武者若对自己动手,自己若不谨慎,怕也是有性命之忧的。

是从始至终一枝独秀,还是来个一鸣惊人?这个问题,她得好好想想。

第三章 流言蜚语真假意

十二年后,檀郡叶氏核心区域,一处庭院内。

比起毗邻庭院的遍地绫罗,处处锦绣,这间庭院普通到有些寒酸的地步——院中零零散散种着几株老梅,斜载着十几株青竹,一方石桌几个石凳,除此之外别无旁的花草与建筑,好大一片空地露在正中,让人赞一句“风雅”都觉得违心。屋子里的摆设也十分稀少,且都是些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物件。莫说性喜奢华的叶氏众人,哪怕是稍微得体一点的奴才,也能用比这更好的家什摆设。

单从陈设上来看,这个庭院的主人似乎相当郁郁不得志,门庭冷落无人问津实属正常,事实却并非如此——这里之所以门可罗雀,只因它的主人实力强横,在家族中地位颇高,又不喜享乐,更不欲人打扰罢了。

庭院空地正中,叶歆瑶穿着样式简单的细麻衣,缓缓打拳。

她的动作极为缓慢,乍一看也无拳法该有的刚猛力道,纤柔软绵,轻飘飘地没有一丝力气。

她打拳时的身姿与举止极尽优美动人,不似练武,倒像在跳舞,外行人看了,只会用轻蔑不写又理所当然的态度,将之归于“花拳绣腿”一类。懂行之人看了,却会大惊失色,因为这一套拳法行云流水般施展下来,带着难以言喻的玄奥意味,一举一动都好似踩着某种自然得韵律,切合天道,却苦于无法模仿。毕竟常人的骨骼,压根没办法柔软到这种程度,做出这些动作。

石桌上摆放的沙漏中最后一粒沙子落下时,叶歆瑶也恰好收势,取了帕子稍稍擦拭额角,便往沐浴间走去。只见硕大的木桶之中,烧着滚烫的药水,污黑中还夹杂着诡异的黄绿之色,煞是恐怖恶心,散发得味道却颇为清雅宜人,实在不得不让人称奇。

在场的诸多侍女欠了欠身,悄然无声退下,叶歆瑶方踏入桶中,盘腿坐好。寻常人会烧得皮肉皆烂的温度,却无法给她带来一丝半点的伤疤,相反,伴随着这般高温,药力逐渐渗入血肉并骨骼之中。

坐定之后,叶歆瑶开始默运功法,内息流传至身体每一个角落,借药力之便,排出体内杂质与污垢,补充有益药性,平衡身体各部分的内气。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药水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药性也消耗得七七八八,叶歆瑶亦觉得灵觉敏锐空灵,六感略有增强,恰听见五十丈之外,一轻柔女声道:“时辰差不多了,春雪,你怎还这般神思恍惚?”

听出这是名唤春雨的侍女发话,叶歆瑶难得分了一丝注意过去。

方才一套天魔舞下来,肉身与灵魂结合得更加紧密,灵魂也进一步增强,日日如此,自然极有好处。但天魔舞到底是霸道的佛门之法,对骨骼肌肤都略有损耗,用内息来修复会耽误对灵魂的滋养,是以叶歆瑶才没省了每天的药浴。可这样一来,旁人便有了足够的借口往她这儿塞人,她也不好全然推拒。

明知自己院子中的仆人背后都有别的主子,来此多半是监视她的言行举止,叶歆瑶也懒得去管,更不愿花大力气斗智斗勇去收复他们。只要这些人好生服侍自己,不生谋害之心便是,顶多练功的时候打发他们走,不许偷看,反正敝帚自珍在习武之家是最常见的,若敢偷窥,她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动手。这些人倒也乖觉,从未招过她,安静恭顺,侍奉殷勤周到,若不是今天来这么一出,叶歆瑶都差点忘了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难道说,伴随她修为的提高,终于有人忍不住,想拿她当刀使了?

春雪犹豫许久,方轻轻道:“春雨姐姐,那件事情,真不告诉女郎么?”

“你…你疯了!”春雨似是忙捂住了春雪的嘴,四下张望,兴许是觉得叶歆瑶耳力不足以听到这么远,见周围无人,方压低声音,带了点斥责地说,“琼大人足不出户,专心修炼,不知此事甚好,你添什么乱?”

“可,可还有段日子,就到了中秋,你也知道,那些人本来就嫉妒琼大人,若是,若是…”春雪急得眼眶都红了。

叶歆瑶闻言,倒是来了点兴趣。

檀郡叶氏最重要的,众多家族子弟必须出席的两个场合,便是中秋团圆与除夕祭祖,哪怕叶歆瑶平日再怎么独居,这两日也是一定要出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两个侍女或者说他们背后的人断定,那件事一定能影响到自己?

感兴趣归感兴趣,叶歆瑶却没喊她们进来问话的意思,毕竟对方既然刻意说给她听了,就不可能会停下。果然,春雨轻叹一声,无奈道:“谁知道会这样呢?叶楠本就不配与琼大人相提并论,偏生他的父母对涛大人几番暗示皆装作充耳不闻,想凭借一纸婚约攀附琼大人。涛大人见暗示无用,索性摊开来说,却不知对方竟死皮赖脸到这般地步…之所以闹到众人皆知,请族长裁决,亦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能知道八娘子竟这般糊涂,公然斥责琼大人见利忘义,主动追随叶楠?这下好了,叶楠竟大肆宣扬,说什么是他主动休了琼大人,非琼大人弃了他,还说琼大人冰冷无情,不若八娘子温婉可人…实在可恨!”

乍听“叶楠”二字,叶歆瑶还没想到对方是谁,直到听见“婚约”,她才恍然大悟,记起自己似乎出生之时,就与一个比自己大上四岁,据说资质也是这代人中顶尖的叶氏男丁定下了娃娃亲。

对这个所谓的“未婚夫”,叶歆瑶压根记都记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对方小时候不会注意看,等大了,在重要场合,因修为之故,他俩座次实在差太多,看都看不到人,如今回想起来,不记得他的长相实在不奇怪。不过叶歆瑶对退婚一事倒也有些预感,毕竟这几年每每见到长辈以及同辈,或是偶尔听得下人议论时,经常听到“琼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没挑到一个好的未婚夫”“可不是嘛,明明根骨资质万中无一,却迟迟无法突破先天,实在丢人”之类的言论。而叶歆瑶此世父亲叶涛谈及女儿的婚约,也时常流露悔恨之意。

其实说起来,叶楠也冤,他如今十九,修为已至后天巅峰,在这个世界已经算难得的天才人物,比叶父当年还高上一筹,偏偏与叶歆瑶一比,就成了个十成十的废柴。

在叶歆瑶看来,一鸣惊人,容易惹人生疑不说,得到的资源也少,所以她从修炼之后,便是一枝独秀——六年锻体,晋级养气,也就是所谓的先天之境。随后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每日至少花上六个时辰,以内息滋养灵魂;勤修不辍,加强灵魂与身体的联系;准时服汤药行药浴,平衡自身各部分,损有余补不足。从而使自身内气越发强大,精神力更是超越众多武者,按武者的观点,便是从先天之境,朝宗师,再往大宗师稳步迈进。

叶氏高层无不视叶歆瑶为家族希望,指望着她破碎虚空,回归天界,最好凭绝佳的气质与美貌傍上高位仙人,带全族回到天界。哪怕不能破碎,这女强男弱,妻尊夫卑,在他们看来也违反天道,少不得诸多闲言碎语流传。叶歆瑶实力强,他们不敢惹,还未晋级先天的叶楠可不就成了议论对象?加之叶涛对女儿婚事后悔,有意推波助澜,生生给叶楠扣上了一个“废柴”的帽子,谁都敢阴阳怪气讽刺他两句,也莫怪叶楠父母心中郁气,死都不肯退婚,最后还闹到了族长那里。

族长知道叶涛动了手脚,算理亏的一方,但又能怎样呢?叶涛一支高手多,势力强,这婚,不退也得退。让叶楠离开檀郡,游历天下,也算是族长对他的补偿吧!要知道,叶氏绝大部分子弟都被困在檀郡,一辈子没出去过呢!

理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叶歆瑶也就没了兴趣——她不知道透露给她消息的人呢,到底想让她愤怒于嫡亲妹妹的背叛呢,还是记恨叶楠的言论,亦或是恼羞叶楠父母的态度?反正无论如此,对方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便是动摇她的心神,阻碍甚至是…祸害她的修行。

对方的计谋算得上光明正大,甚至只是顺水推舟,只是时机选得颇巧,巧到让叶歆瑶觉得,这檀郡叶氏之中,是不是另有高人,知道她养气快大成,马上就能踏入出窍期,才来这么一手,若真是后者…

想到这里,叶歆瑶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

她前生涉猎诸般杂学,真正花心思去钻研过的,却只有符篆一道。哪怕养气期内息来之不易,制作符篆也远远比出窍期困难许多,为有备无患,她也制作了十几张成品。若对方想在她晋级出窍那日动什么手脚,害她终身不能至更高一层,倒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第四章 福兮祸兮相伏倚

叶涛的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他多年来实力强横,位高权重,虽未养成说一不二的性子,也算得上霸道执拗。偏偏这段时间先被看不上的族弟打脸,又被疼爱的女儿扇了个响亮的巴掌,平白让人讥笑,脸上实在不怎么挂得住,更不知叶歆瑶会作何反应。左思右想之下,只得趁着中秋佳节全族相聚,知道消息实在瞒不住时,将叶歆瑶找来,叹道:“琼儿,为父对不住你,本想着叶楠被拿来与你多年对比,心生怨怼,不是良配,却未料…”

“陌生之人罢了,阿父何足挂怀。”叶歆瑶真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淡淡道,“女儿专心修行,疏于侍奉父母,全劳八妹承欢膝下。八妹这次冒失的行为,定然极伤您二位的心。”

叶涛对叶歆瑶极为看重不假,两人的关系却很是生疏冷硬,仿佛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只是利益往来的同僚。

与他待叶歆瑶的公事公办,甚至带了几分拉拢、谨慎与小心翼翼的态度相比,对叶歆瑶的同胞妹妹,温柔善良,柔弱可人,又体贴入微的八女儿叶歆榆,叶涛是极为疼爱的,这般态度才称得上真正的亲生父女。可事到如今,高傲执拗如叶涛,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看走了眼:“你那八妹…养她比养条狗还不如,她让叶楠带着自己外出游历之后,竟撺掇着叶楠去了广宁萧家,与萧家家主,淮安县公的庶次子萧骁结好。”

对什么朝堂世家,叶歆瑶一概不知,叶涛也没给她提问的机会,便露出一个有些奇异的神情:“你有所不知,五年之前,咱们叶家有个女孩子不小心跌落水中,醒来之后性情大变,拼死也要离开叶家。咱们怀疑她被妖孽上了身,找个由头让她离开,暗中派人观察。发现她不惜一切,哪怕做妾,也要攀到萧骁身边。”

檀郡叶氏重庶出子女,是因为每一个家族子弟都是宝贵的资源不能浪费,外头的世家可没这规矩,妾比牛马还不值钱,庶子庶女流得是主人的血,干得是奴婢的活,大妇稍微恶毒一点,他们的地位就比奴仆还不如。再说了,若真姿容甚美,攀附什么亲王郡王,说不定还能捞个侍妾乃至侧妃做做,攀附一个不能袭爵的县公庶出次子,当他的妾室?不是失心疯,就是知道对方大有前途。

联想到这是个大道不完全的小世界,带记忆转世不稀奇,加之叶氏众人好歹流着修士的血,偶尔出几个能看到未来片段的人也不奇怪,是以叶歆瑶略加思索,便笃定道:“大厦将倾,萧骁应有帝王之命,叶氏一族许有倾覆之祸。”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怎么解释对方如此奇异的行为。

“我叶氏一族本欲隐居山林苦修,无奈穷文富武,以一族之力,实难与全天下对抗。百般筹谋之下,方与当权者协定,以自家高手为皇族暗卫,守护皇族成员安宁,家族子弟多终生足不出户,更难涉朝堂政事,除尚主之外皆内部通婚,方维持这光鲜亮丽的家族。”她能想到的东西,旁人自然也能,是以叶涛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然而,世间无万世长存之王朝,每一次朝代更迭,对叶氏来说,都是一个极为险峻的考验。”

这个世界武道昌盛,世家牵连着门派,门派勾连着宗教,宗教投资着世家。叶氏一族高手虽多,但若抗衡全天下,必定元气耗尽,如何从忠诚地保皇党成为新朝皇室的保护者,自然少不得机关算计,阴谋牺牲。

叶歆瑶虽不涉朝政,却并非愚笨之人,叶涛稍稍提点,她便明白关键——天下若乱,十年八载有可能,数十几百年也是常事,想在全天下的势力中投资下注,无异于大海捞针,稍有不慎便会损兵折将,前头一位叶氏女拼死拼活离开叶家,除了证明萧骁会当皇帝以外,未尝不是预示着整个檀郡叶氏的凄惨结局,才让她舍了荣华富贵,这般迫不及待地避祸。

世间聪明之人何其多,叶氏高层汲汲于名利富贵,自不会放过此般异象及良机。两位叶氏女奇怪的做法已经给叶家指了条明路出来,甚至于叶楠已经与萧骁称兄道弟,若是现在对萧骁进行政治投资,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于叶家极有好处,对叶涛却不怎么妙。

叶涛的愤怒也恰在于此,八女儿从小就喜欢粘着叶楠,百般亲热讨好,知道的明白那是她未来姐夫,不知道得还以为那是她心上人。纵然自己说过好几次,她也阳奉阴违,继续与叶楠有着往来。叶涛先前以为她不过是少女情怀,因素来疼惜此女,没有强行干涉,谁料对方竟从小就预见到了未来,却只顾着自己经营与胜利者的关系,未有只言片语提醒关心她的父母。其自私自利,冷酷凉薄,实在令人心悸。

“至亲骨肉,纵冷淡生疏,谁又会生出谋害之心?阿父未曾提防,方是人之常情。”叶歆瑶语速缓慢,语调平静还带着几分悠然,明明是无视事实的睁眼瞎话,却被她说得如世间真理一般,“除我之外,天下五大宗师,檀郡叶氏独占两位,更别提先祖遗留下来的种种护身之法,能覆灭这般强大的家族,一得出内鬼,二得有一力压群雄之人,否则,凭萧骁哪怕他身后的势力,又能许出何等好处,让大宗师拼命?”

武道修至大宗师,也就是养气巅峰时,千军易辟,万夫莫敌,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这般高手,寻常的金银珠宝,官位美女都无法对他们产生影响,道统的传承乃至门派的壮大,在他们心中都渐渐淡化,唯有对天道的追求方是他们心中所愿。

叶歆瑶的话直指一个事实,一个让叶涛无法相信的事实,后者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就见前者缓缓颌首:“我已触摸到那层门槛,少则三年,多则十年,便可由大宗师更进一步,半步天道。”

她话音刚落,叶涛倏地站起,来回踱步。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平静下来,重新坐下,失笑道:“竟是这般…可惜我这些年醉心权欲,修行与境界始终未够,便不做这般千秋大梦啦!”

他本就是心志极为果决之人,知自己在武道上的修为,十有八九止步于宗师巅峰,便转而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放弃追求那无上天道。此番听见叶歆瑶说起无穷奥妙的天道,不过略有后悔,心绪便已平复:“你说得极是,广宁萧家本就不是什么膏粱之姓,朝中郡公县公也有百余人,萧骁能以这般卑弱身份爬上高位,少不得祖坟冒青烟,有绝世强者襄助。”

这两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萧骁的底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还将叶楠定性为内奸,若让苦心接触叶楠及萧骁的两位叶氏女知道,定是一口血呕出来。

想到自己女儿也能达到那一传说中的层次,对付此等绝世高手不会输阵,自己能趁机攫取更多权力,心中有了底气的叶涛也有心情指点江山:“萧骁如何,我不知晓,当今圣人却是有道明君,无奈受限于世家,百般掣肘不得其法。比起对萧骁未作出成绩的一黄口小儿百般讨好,为父更乐意对圣人雪中送炭。”

“有道明君?”叶歆瑶先是奇怪,随后释然,“是了,若非有道明君,天下又怎会大乱?”

世家做大非一日两日,叶涛也说了皇帝受限于世家,估计也不是一代两代的功夫,若龙椅上那位真荒淫无道,像他的先祖一样,除了享乐就是当个橡皮图章,说不定还能苟延残喘个一两百年。偏生这位皇帝很聪明,也很有眼光,不甘于国家积贫积弱,打算励精图治,清除种种弊端,做出一番事业,可不就触了世家的霉头?毕竟,皇帝无论想做出什么改革,他的第一步,都得是收权不可。

生剜其肉,虎口夺食,这等仇恨,可是不共戴天的。

对这等群雄逐鹿,权力争锋之事,叶歆瑶本无甚兴趣。偏生她转生至檀郡叶氏,欠此世父母生养之恩及叶氏抚育培养之情,若不偿还,将来修行定因歉疚与因果生出心魔,闻得叶氏将来有难,少不得关心一二。若能寻个机会,再离开之前还完,自然最好不过,省得日后再跑到这个世界一趟,若是檀郡叶氏仍旧在,倒是好办,若是不在…沧海桑田,寻觅后人,圆其心愿,斩断因果,又谈何容易。

叶涛搁下心中大石,轻松愉快许多,方有心想旁的事情,这一想,便想到了叶歆瑶的修为上。哪怕叶歆瑶说得十分坚决,但想到一件要事,他还是有些担心,便带了几分试探地问:“琼儿,你未过情关,这半步天道之事,却怎得如此有把握…还是说…”你对叶楠真有意思,经过此事心若死灰才…嗯?

第五章 终晋出窍却惆怅

叶涛虽未直说,叶歆瑶却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世界的武者入先天之后,若想达到更高的境界,绝大部分都必须度过“情关”。至于这情关你到底选择极情、斩情还是唯情,就无所谓了,反正只要度过了情关,都有可能迈上更高的道路。

凡事有利也有弊,度“情关”见效如此之大,在这一过程中,却也极容易被情绪牵引,修为不进反退,甚至终身难以寸进。可以说,情关是一柄双刃剑,非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动玩弄感情的主意,省得投进去就收不回来。

在叶歆瑶看来,所谓情关,不过是以强烈的情绪为纽带,让肉身与灵魂在一段时间内联系得更加紧密的方法,与她修炼的天魔舞有异曲同工之妙,自然不需花费什么心思去找个人爱一场,再将之抛弃或被对方抛弃,更有甚者放弃大道回归平凡,哪怕是做掩饰,这牺牲也太大了。但她也不想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显得太违反常识,至少在没晋出窍期,无法稳稳压住此世高手之前,她绝对不会说出修道之法,给自己找不自在。

正因为如此,叶歆瑶顿了顿,稍稍斟酌言辞,方道:“所谓情关,非拘泥于爱情,亦能是亲情,友情。只不过亲情时时刻刻萦绕身侧,如阳光呼吸般随意平常,似白水般平淡;友情则如品酒,或醇香醉人,或苦涩难咽,饮则罢,不饮亦可。且这两种感情,大都不过多涉及己身,无法如‘情’‘爱’二字一般,神魂颠倒,全然付出,得知则欣喜若狂,失之则哀怨神伤,方被世人忽视罢了。”

她的解释也算合理,毕竟世人皆存利己之心,付出越多,便希望得到越多,若没得到,患得患失乃至心生怨怼亦是常事。亲情常索取,少付出;真正深厚的友情,往往平淡如水,唯有爱情…较之亲情友情,确实强烈许多。

叶涛知叶歆瑶肯定藏了什么没说,但她给得诱饵太过香甜,由不得叶涛不咽下。

略交谈试探了几句,见叶歆瑶没多管闲事,也没解释太多的意思,只是列了一长串的单子让叶涛帮忙准备东西,叶涛便知她的心思不在这些争权夺利的地方,加上两人目前的利益还是一致的,甚至于他还得靠这个女儿,这位踌躇满志的武道宗师也就没多留她,只是保证东西很快就能准备好,让她放心,叶歆瑶也觉得话不投机,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院落后,叶歆瑶挥退众人,破天荒没让人准备汤沐。

她的生活一向很规律,无论风霜雨雪还是夏日炎炎,都勤修不辍,未有停歇,生活也枯燥乏味得除了修炼,就很少有别的乐趣。此番举止免不得让众人惊讶,却无人敢问,只是低头退下。

见众人低眉顺眼,鱼贯而出,屋中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叶歆瑶靠在椅子上,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心绪沉淀,却思及前世,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果然,“情关”二字,还是触动了自己压在心底的往事。

因情关生,为情关死,她前世由正入邪,恰是因一个“情”字。

想到这里,叶歆瑶自嘲一笑,方才一瞬流露出来的软弱之色悉数敛去。

有心利用也好,无意情爱也罢,前生种种伴随着自己的死亡,都已随风散去。重获一世生命,可不是为了纠缠这些事情,平白浪费光阴的。尤其在这快突破晋级为出窍期的关隘,更应当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天道的考验。毕竟在她这般最最正统的修士看来,唯有晋入出窍,方真正算踏入了修真的门槛,做到“性”与“命”上的突破,真正踏上修行之途。至于锻体养气…不过是任意一个凡人都能修炼的小道罢了,实在不值一提。

凡人普遍认为,性者,天生之质,若刚柔迟速之别;命者,人所禀受,若贵贱天寿之属也。这都是一开始就注定,无可更改与违抗的运道。但修士之所以修行,就是为了打破这一命数,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在修士们看来,“性”是对道行的修炼,侧重于灵魂与精神,一旦突破,便能增加寿元,并能感应天地法则,说是修行之本也不为过。而“命”则侧重天赋神通,虽也有必要修炼,却到底是外物,毕竟神通再大也抵不过岁月流逝,道行高深方能长住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