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叶歆瑶微微皱眉,神色有些肃然。

山河扇可不是什么修士随意就能炼成,来个元神就能抹去前主留下印记的普通玩意,而是集天地之造化,又经天仙插了一手,才以法器形式存在的宝贝。莫说寻常修士动不得,真来几个老牌元神真人,哪怕对着山河扇急得打转,这东西若不认你,任凭你怎么折腾,也就是一柄普通的扇子。

安氏先祖被山河扇认可,将之炼制成本命法器的同时,自个儿成了半修士半器灵之身,晋阶却比旁人困难许多,终于熬不过岁月,没成元神。但临终之时,他留下山河扇庇护子孙,这件法器寄托安氏先祖对子孙的拳拳爱意,只要此人的血脉不曾断绝,山河扇就会永远地守护这片土地,绝不会有任何异动。

这么多年下来,流淌千波洲安氏血脉的人,怕是渗入了千波城的每一个角落。想抢到山河扇,行啊,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千波洲的人全杀了,说不定它就真不存誓约效力了。问题是,真有谁会这般疯狂,又有这般胆略,屠尽一洲数亿的人口?邪道修士倒多有这般胆子,偏偏他们中独行侠太多,修为也多半不怎么高,可魔道…他们会做得这么过分么?

第六十六章 蠢蠢欲动异变生

按道理说,魔门修士不敢做得这么过分。

他们虽修行的功法伤身了点,修炼的材料恶心了点,周身笼罩的气息让人看着不顺眼了点,性情大多张狂肆意,念头太过通达了点,看上去与邪道修士也不差什么,不了解情况的人也往往将他们混为一谈,统称邪魔外道。但在正统修士的眼中,“邪”与“魔”的分野,就是差在一个“分寸”上。就好比强夺山河扇这种承载了无数人命的宝贝,邪道修士会选择掀翻千波洲,屠尽亿万人,将这柄扇子给抢过来,魔道修士则会蹲点守在后头,等你拿到宝贝后,再把你给杀了。

杀人夺宝,性质一样,论承载的因果,却是天差地别。

若说魔门修士利用邪修做事,打算跟在后头捡便宜,小事还说得过去,反正有无数被利益冲昏了脑袋的蠢蠹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但这种涉及一州之地,数亿人命的事情,非修为高深的邪修不能完成,而能修到这种程度的邪修,别的不说,单论心性和判断力,怕是比同等级的魔修还强上一筹,怎会凭白惹一身腥?

叶歆瑶对自己的判断颇为信服,可想到之前见到的青衣女子,再想想自己一直以来的遭遇,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她的运气,一贯有些糟糕。

前世第一次下山历练,同辈的一群人去了一间传说中的鬼宅,本以为小事一桩,十拿九稳,却遇上了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辰生,含冤枉死还不算,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也被害死,狂性大发拿血亲祭了的女鬼。若非慕无昀在她身上下了保护,一旦她有性命危险就能及时赶来,他们一群人少不得是个被女鬼生生嚼了的下场。

经此一劫,他们被心有余悸的长辈拘在山门中,勒令谁都不许离开山门半步。过了两年,他们的修为又精进了好些,恳求了长辈不知多少次,才被允许第二次下山历练。这一次与其说是历练,倒不如说是游山玩水,谁料恰巧遇到女子和幼童失踪的案件,大家疑心为妖怪作祟,一心查下去,谁料遇到个天生魅惑之眼的邪修,差点被他弄得窝里反,你捅我一刀我刺你一剑,没人身上不挂彩。

一次两次就算了,可第三次,第四次…慕无昀看着不大对,也就不让她再去历练,令她跟着自己宅在玄华宗,顶多时不时去旁的门派造访一下,心想这样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谁料就有无聊的人,拿她和郁姝比来比去,比得今生都被坑。

三生有幸拜入宗门,结果是个替身;好不容易能够转世,到了一个灵气稀薄,连碧落黄泉都没沟通的空间;上天恩赐一个极好的对手,能两人携手打破空间壁垒,却差点因自身闭关的缘故,让对方屠尽檀郡叶氏满门后,中毒身死…

若非屡次遭逢变故,曾一度有慕无昀帮忙收拾烂摊子的她,怎会养成谨慎到恨不得了解每个细节的性格?

对自己的糟糕运气,叶歆瑶实在有点不敢拿常理来猜测,是以她想了想,还是决意出去找张媛一趟。

为维护千波洲结界,张媛与陈康二人分镇洲中阴阳二眼,离千波城略有一段距离,纵称不上人迹罕至,也能算颇为偏僻。叶歆瑶本以为张媛的住处要么见不到什么人,要么就是让人讨厌的安倾城在做客,谁料给她开门的,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独臂少女,见到她来了,疑惑地问:“敢问阁下是…”

叶歆瑶不着痕迹地一扫,见这少女头上一抹灰白,其间夹杂着许多暗沉沉的斑点,就知此女乃是普通人,且命途多舛,活不过多少年。料想应是师姐同情心发作,收留了这么个姑娘,还未说什么,张媛已放下手头的事情赶过来,见状大笑道:“恭喜师妹修为精进,前途一片光明啊!”

望着张媛头顶牡丹上的斑驳黑点,叶歆瑶心中一沉,安慰自己到底不是悉数变黑,且自己看到得是气运不是生死,好歹有挽救的办法,便回答道:“心结尽去,豁然开朗,能这么顺利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还得谢谢师姐为我寻的清净之处,让我得以好生闭关修行。”

她俩谈话的时候,独臂少女十分乖巧识趣地退下,展现出极高的素养,叶歆瑶见状更是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来历,与张媛攀谈了一阵子,便寻了个合适的机会,问:“之前为我开门的女孩…”

“哎,好好的一双恋人,被那个该死的安倾国给糟蹋了。”张媛一提到这人就没什么好气,“你也知道他那乱七八糟的习惯,热情过了就将人抛弃,冷置在后院苦挨日子。其中有个家境稍微富裕的姑娘得了重病,却又没了宠爱,只得将自己的金银首饰等值钱东西给贴身丫鬟添香,让她帮自己抓药,一来二去,添香就与一个药师学徒好上了,这件事又不知怎么被安倾国知道了。他觉得后院女人,无论和他有无关系,那都是他的私人财产,又没什么成人之美的好脾气,一听整个人就气炸了,莫名就觉得自己头顶绿油油,便命人捆了将这对苦命鸳鸯,将他们扔去喂猛兽。这对小情侣为抵御猛兽,一个没了胳膊,一个断了腿,若非倾城闻讯赶到那儿,两人早就成了野兽的盘中餐!未免得倾城难做,我就将添香要了过来,又将那小子塞到陈康那儿,省得安倾国再唧唧歪歪。”

这种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叶歆瑶素来不愿理会,若非眼下敏感时期,觉得张媛弄个人到洞府来太过不妥,她连问都不会去问。所以听了张媛这么一通抱怨,将添香记下后,叶歆瑶便正色道:“师姐,你最近维护结界,可有发现什么不妥?”

见她神情严肃,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张媛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没发现异常。”

叶歆瑶听了非但没有放松的意思,反而更加担心。

转世一遭,她神念本就强过旁人许多,炼出神魂之后,更是走在了同阶修士的前头,感知地脉异动应是不会错的。何况她眼下开着“枯荣观”,发现象征张媛气运的半朵橙色牡丹被黑色斑点覆盖,隐隐有蔫败坏死之状,就更觉得这其中很有问题。

叶歆瑶心中清楚,张媛看似热情大方,实则是个非常稳重的人,不会单凭自己一句话,就启动与宗门联络之物,在这种特殊时刻还弄得草木皆兵。

不过,这位师姐稳重的同时,也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这般想着,叶歆瑶就露出几分犹疑,几分挣扎,又有几分不确定的神色,表情变幻不定,一副好半天都没拿定主意的样子。

张媛与叶歆瑶相处过一段时间,自恃对这位师妹的性格了解几分,知道对方不是信口开河之人。此番询问,定是感知到了什么,却碍于修为不若他两人才婉言询问,却没得到相同的答案,便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这样吧,咱们去见见陈康。”正如叶歆瑶所料,张媛十分谨慎,且对比自己弱小的存在,先天就存了一种不自觉的怜悯和保护欲。见叶歆瑶似乎很为难的样子,半天没说话,张媛温柔体贴地递了个台阶过来,“兴许我这边没什么动静,他那边却有呢?”

叶歆瑶一听,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感激道:“多谢师姐。”

张媛见了,更觉自己判断正确,心里不由犯了嘀咕…难道真出了什么事,师妹感知到了?也不对啊,山河扇这等至宝,能拿早被旁人拿了,怎么也轮不到千波洲安家手上。可除了这样宝物之外,琉璃水世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旁人觊觎呢?能活在清水中的金鳞银波鱼是不错,却也只是稍微珍贵一点的炼器材料罢了,称不上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犯不着为此和云笈宗的人杠上啊!

两人怀揣各异心思,却同样干脆利落,说做就做,一道前往陈康的洞府。

陈康现身的那一刻,叶歆瑶看着他头顶的青黑之气,不由心中一沉。

四年前看陈康时,这位忠厚本分的师兄头顶还是一片碧绿之叶,如盈一池碧波,可见其虽讷于言辞,内心却澄澈透亮,如一泓明月,前程颇令人期待。未料四年后相见,气运竟如枯枝烂叶一般,垂垂老矣,只见腐朽,不见生机。

看样子,这琉璃水世界,当真要出事了。

第六十七章 邪道娘娘霍青娥

张媛不明内情,见陈康对她们的到来有一瞬的错愕,便笑道:“叶师妹刚刚出关,想来见见咱们,怎么,不欢迎?”

陈康连连摇头,辩解道:“哪,哪里的事情…”

他俩一问一答的功夫,叶歆瑶已转了不知多少个念头,将局势猜出个大概…宗门赐予的“山河令”有辟邪镇祟的作用,倘若两人直接比魔门高手控制,山河令却无感应,那边是真正的高手出马。倘若不是,对方玩得八成是慕无涟的那一套,不着痕迹地种下魔种,潜移默化,徐徐图之。

无论哪种情况,等他们一回云笈宗,被发现身体有问题那是肯定的。这些人敢这么做,必定是打定主意这六年之内来场大动静,让他们压根回不去的如意算盘,也就不需要再顾忌被发现的问题。

按理说,他们三人中,张媛为主使,陈康为副使,怎么说也应是先控制张媛,偏偏陈康的气运却比张媛惨,这就由不得人不深思,也极容易得出一个结论…陈康接触下手之人的次数,肯定要比张媛多上许多。

论魔种的种植与控制,号称“六欲魔君”的慕无涟在这一方面算是行家里手,叶歆瑶与他斗了这么多年,对魔种也了解几分。稍微打量一下陈康的状态,看出对方八成还不明白自己被魔种控制的事情,叶歆瑶心里也就有了底,便扫了一眼张媛,暗道他俩好心收留下来的人十之八九有问题,而且,男为主,女为辅。估计没想到张媛将女的留下,男的送走,本来打算…美人计?

千般念头划过脑海,一一比对盘算,叶歆瑶面上却不显半分。

不过片刻功夫,她已与张媛到了院落之中,但见一位眉目俊朗,却坐于轮椅之上,两脚空空荡荡的男子正凝神看着桌上未完的棋局,专注到未曾察觉他们的到来。

张媛见陈康还有心情下棋,不像是发现有事的样子,下意识扫了叶歆瑶一眼,见这位师妹果然神情又带了几分迷茫,犹豫片刻,还是化为几分不好意思,知师妹已经认定自个儿弄错了,心头松了一口气,便含笑道:“哎呀,是我们叨扰了。”

“哪里哪里。”陈康挠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师妹修为精进,我恭贺都来不及,谈何叨扰?”

叶歆瑶看出张媛想走的意思,知他俩聊不怎么起来,加上她想验证的事实也得到了答案,就微笑着接话:“我也是运道好,本烦忧于自身的瓶颈,迟迟寻不到出路。谁知前些日子在城外游玩,竟遇上一个生得极美,性子柔和,也很是睿智的青衣女子,她见我愁眉不展,出言开导,方让我豁然开朗。”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唇角噙着欣悦满足的笑,仿若真感激这位萍水相逢的女子,眼中透出真挚的光:“偏生这位前辈指点完我之后便飘然而去,让我连道谢都机会都没有。”说到此处,叶歆瑶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不是没机会,只是面对着她,总觉得…明明是礼节的道歉,反倒是一种亵渎,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张媛与陈康均是心地纯良之人,听罢无一不感慨叶歆瑶的好运,张媛还本着长姐一样的口吻,叮嘱道:“这般大恩,将来若遇到,自当全力以赴,否则留下心魔,反倒不美。”

叶歆瑶微微颌首,应道:“这是自然。”

回到自个儿的洞府后,叶歆瑶凝神回想,确定自己在提到“青衣女子”的时候,断腿青年的动作有一瞬的停滞,哪怕掩饰得很好,却到底被留心观察的她捕捉到了,不由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现在不仅能确定对方有问题,更能确定自己…当真遇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世间女修多如繁星,真正修为有成的女性元神真人也有不少,云笈宗就有一个桑青真人在,更别说其他门派。但这世上,最让人忌讳,不敢招惹,甚至压根没办法将她们当做正常女人看待的女性元神真人,却只有两个。

邪修霍青娥、魔修麻长生。

麻长生在魔门的尊号叫做“麻姑”,走得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任你千般妙法,甚至连自身修行障碍,全都以力破之。其战斗力之高,莫说在女性元神中,就是在全天下的元神真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魔门不知多少人打过她的主意,从来都是竖着进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久而久之,也无人敢招惹这位大拿。

至于霍青娥…尊号“娘娘”的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麻长生还可怕。

在仙道昌盛的世界,男子抛弃妻子去求仙已不是什么稀奇事,青娥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抛弃了柔弱的妻子与年幼的女儿,一人踏上求仙之道,留给妻女的,除了贫寒的家境,就是半箱藏书。

青娥思念父亲,与母亲做女红勉强维持家计的同时,靠着翻阅父亲留下来的藏书打发时间。

逐渐长大的青娥美貌绝伦,一位姓霍的大家公子深深地迷恋上了她,一定要娶她为妻。长辈拗不过霍公子,却对青娥百般挑剔,拼命在霍公子房间里塞人,又是美貌表妹又是温柔婢女,顺便加点婆婆刁难妯娌排挤小姑难伺候之类,对之百般搓揉,力求将这个出身贫寒,他们看不顺眼的孙媳妇给折磨死。

正如他们所料,出身寒门的青娥一日比一日沉寂,落落寡欢。霍公子本就不是什么长情之人,被美貌妾室哄着也不再去看容颜日渐憔悴的妻子,对唯一的女儿亦是爱理不理。

嫁入霍家八年后,青娥病逝,霍公子也没什么留恋,很快就续娶了新人。除了青娥年幼的女儿会思念完全不记得长相的母亲外,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她的存在。直到很多年后,霍家无意间招待了一个修士,对方帮他家看风水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霍家人认为早早就死去的青娥实际上没有死,她们埋葬的青娥,只是她用法术幻化为自己的一根竹竿罢了。这时人们才知道,青娥天资聪颖,竟凭着对几本世人胡思乱想的,有关道法玄学之书的研究,悟出了一些真本事。

这位揭穿青娥的修士,拥有一颗与其说侠义,倒不如说大男子主义的心,听闻青娥抛夫弃女,连病弱的母亲也不要,假死遁逃去修道,就自告奋勇帮他们去找青娥。青娥当时修行不高,又是自个儿摸索,隐匿行迹的本事自然算不得好,竟被对方给找到了。

单看青娥的行为,就知她本性乃是极为凉薄之辈,就连嫁入霍家,也不是因为什么荣华富贵,霍公子的追求或者自个儿母亲的眼泪,而是因为霍家家财丰厚,藏书甚多,能让她安心学习并且修行。何况以霍家上下对她的冷漠与敌视,实在没理由让她答应再续前缘,哪怕多事如那位自告奋勇的修士,也不好太过插手他们家的内务。偏偏霍家人听闻家中出了一位修仙者,恨不得死死扒住她,种种丑态不堪入目,压根没想过“知难而退”四个字。

吃了几次闭门羹后,霍家人知青娥对他们毫无情分,无奈之下,就将青娥的女儿给弄了过来,逼迫其日日哭号,思念母亲。青娥被骚扰得不胜其烦,终于出现,在众人怀揣希望的目光中,一掌将哭泣的女儿打死,看也不看目瞪口呆,因失去救命稻草,失落到近乎疯狂的霍家众人,拂袖而去。

她抛夫弃子,本就被男性所指责,如今来了这么一出,更被视为丧心病狂的标志,卫道士人人喊打,不容于世,从左道直接归到了邪修那一档。

青娥资质本是极好的,天道对之颇多眷顾,是以其女每一次轮回都会遇见青娥,本希望青娥能补偿前世过失,也好了结这段因果。谁料因青娥每次修行到关键阶段,都会心血来潮,被迫下山遇见各种贫家女,落难女,孤女等女儿转世的关系,被弄得非常烦闷,偏偏要与宿命对着干,明知对方身份,却毫不动容地将对方打死。后来觉得凡人寿数短暂,每过几十年就出门杀人一趟实在太浪费时间,太影响修行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女儿的转世做成僵尸,带在身边。

倘若说麻长生只是因为“我心情不好”,或者“你挡了我的路”“碍了我的眼”之类的理由杀人。霍青娥则是“你完全猜不到我什么时候会杀人”,比起稍微有迹可循的前者,自然是捉摸不定的后者更加难以相处。敬畏青娥的,称她做“娘娘”或者“青娥娘娘”,与青娥关系不好的就给她冠上夫姓,称她为霍青娥,希望能恶心恶心她。青娥娘娘却好似从来没重视过这些,永远是笑意盈盈的,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又打算做什么。

对于这样的一位牛人,叶歆瑶还能说什么呢?总感觉“被青娥娘娘注意”这种事情落在自己头上,已经给自个儿打上了“你也是一个变态”的标签,哪怕小小地依仗了娘娘的名头,暂时保住自己的性命,也完全不值得开心嘛!

第六十八章 垂死挣扎求稻草

对于自己被青娥娘娘注意的事情,自从遇到青衣女子后就猜到几分的叶歆瑶倒是看得很淡,也不会真为这件旁人看起来天大,她自己却不觉得如何的事情发愁。事实上,叶歆瑶真正的郁闷在于…她竟然与青娥娘娘十分投契!

青娥娘娘乃是当世公认的离经叛道之辈,旁门左道的领袖,邪修中的楷模,莫说元神之下的修士对之避如蛇蝎,就连许多元神真人对她亦是忌讳不已,能绕着走就绕着走,两句话能说完的内容绝对不拆成三句话说。无他,实在是因为青娥娘娘的想法全无痕迹,连揣摩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掌握规律,再凑上去也没用。

有些人自以为与娘娘攀谈了几句,称得上关系不错,却被娘娘毫不留情地宰了;有些人天天霍青娥霍青娥地高喊,对娘娘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却被娘娘施以援手。但若为此对她感恩戴德,说不定她又笑意盈盈地将你给杀了。当然,想走反方向也是行不通的,娘娘不是被虐狂,指着她鼻子骂,能不能活下来这得看运气。她不一定会杀掉所有当面挑衅她的人,却不介意杀死几个挑衅她的人。

事实上,在娘娘手里活下来的人,比在麻长生手里活下来的人多多了,问题是大家还是更畏惧娘娘一点。因为娘娘做事,不看情绪,纯粹看个人兴趣。

这样一位神憎鬼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修士,我竟觉得与她十分投缘,所思所想惊人相似?每每想到此处,早就确认自己本性被多年教育压抑的叶歆瑶,还是忍不住扶额叹息,暗地里却又有种隐隐的兴奋。

她仿佛从青娥娘娘的身上,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世人不容,那又如何?乌云能一时遮蔽天空,却无法长久地挡住太阳的光芒。

叶歆瑶之所以百无聊赖地发散思维,无非是为了压下心中一二负面情绪,待她将这些有的没的全过了一遍,心情终于平复后,便转而思考张媛与陈康的事情。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敌人必是为了“山河扇”而来,且后台很硬,势力不凡,数量…也很多。

联想到“山河扇”这件宝物的珍贵程度,以及获取它的难度,叶歆瑶不得不打消了原先的想法,在无法请动元神真人出马的情况下,绝对不向云笈宗求救。

她不可能会说出自己有“枯荣观”的事情,如此一来,便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琉璃水世界真的出了事。哪怕叶歆瑶说动张媛,在局势未曾明朗之前贸然向宗门求救,云笈宗不明情况,也不会太相信她俩的话。估计会先派几个步虚或者金丹的修士过来探探路,勘察勘察千波洲的情况,徐徐图之。

这是优越感强大的宗门的通病,放到这时候却很要命。

千波洲安氏的血脉竟一代又一代的繁衍,早遍布千波洲每一个有人烟的角落,实在难以一一分辨。除非将他们诛杀殆尽,否则就别想触动山河扇的防御,所以大家都觉得无人敢这样做。但相反,敢冒这般风险,承担如此因果的人,必定是下了一万分的决心,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莫说是金丹修士前来,就是元神真人过来也不一定能改变局势,顶多保下他们三人的性命罢了。但云笈宗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之前放任千波洲安家,没打过山河扇的主意,显然是知道自个儿不能用,干脆不起这种心思,等琉璃水世界出了事…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么?

三千年内,陨了五位地仙。

集天地之功参造化,攻守兼备,并能自成一界的至宝山河扇。

联系二者的情况,差不多猜到七八成的叶歆瑶冷哼一声,心中对“地仙”的憧憬与尊敬少了许多。

想也知道,这等宝贝,元神真人压根拿它没办法,天仙大能又用不着,唯有地仙能凭借修为,强行借用一二力量。纵无法逼得神器真正认主,却也能得个短时间的使用权。

先前叶歆瑶百般否定自己的结论,无非是按照常理推测,将参与修真界事物的最强武力定在了元神一境,才迟迟没想明白这些异动究竟是为什么。等看到张媛与陈康的情状,确认自己猜想无误,再重新推导了一遍后,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这般力量,敢承担因果,又能驱使诸多高阶修士为己用的,除了因劫数到来,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与自己修为相若,甚至比自己更强的地仙陨落,从而吓破了胆的地仙大能,还有谁敢,谁需要这样的大手笔?

原来,危难关头,地仙也会与普通人一样,惊慌失措,无比害怕。又或是身处高位太久,拿万千性命不当回事,打算搏一把了。

“以一界数亿之性命,全一己之私心。”想到这里,叶歆瑶轻蔑地在心中评价,“上天欲使其灭亡,必将使其疯狂,谁为山河扇使出这种计策,谁离陨落就不远了!”

对于这种还没死就想拽稻草求生的行为,叶歆瑶自然是看不上的,她不会拒绝活下去的蜜糖,却也不会因为对死亡的害怕,就丢掉自己的原则。在她看来,若自己遭逢必死的危机,应竭尽全力,走出一条生路来。而不是将希望放在一件死物,还是一件不知道是否属于自己的死物上。

不过…知道这些,和现在的局势,有太大关系么?

想到这里,叶歆瑶扶额叹息。

她确认自己将前因后果猜得八九不离十,问题是,那又怎样?莫说以她如今的修为,就是以她前世的修为,地仙与人仙之间的鸿沟也如天堑一般。当然,她不需要直接面对地仙,只要在琉璃水世界出事的时候,她能回到云笈宗,宗门有天仙大能坐镇,必会庇佑于她。问题是,她想得到云笈宗有天仙,别人会想不到?若真让天仙插上一手…平白担了无数因果,还会让对方将桃子摘了,自己岂不得郁闷的吐血?

想也知道,敌人一旦发动攻势,未必会迅雷不及掩耳,却绝对会布下天罗地网,封锁琉璃水世界的消息,阻止此世的人出,叶阻隔外界的人进。也就是说,如何熬过这段时间,反倒成了关键中的关键。

哪怕她抬出娘娘的名头,让人投鼠忌器,问题是,娘娘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这种最后关头的无可奈何,还是…咳咳,还是能不用就不用的好。

不仅如此,张师姐和陈师兄…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今天的叶歆瑶,也在为自己的糟糕运气所苦恼。

叶歆瑶在纠结自身安危问题,顺带想想能不能帮师兄师姐一把的时候,张媛也在烦躁。

她本就是极谨慎且稳重的人,哪怕与陈康见过面后,确认结界没什么问题,回到洞府之后却还是忍不住左思右想“万一”,始终没办法安下心来。

原以为过几天就忘了,不会再想,谁料一个月过去,张媛还是忍不住琢磨这件事,闹得连静心修行都做不到,不由犯了愁。

深思许久后,张媛长叹一声,自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圆盘,又从头上拔了一根发簪,直直插入圆盘的中心。看似华美的宝石便如水波一般自然地凹陷下去,让发簪严丝合缝地嵌入进去。

下一刻,巨大的影像,出现在张媛对面的墙壁上。

片刻之后,扭曲的景象恢复正常,但见通讯的对面,出现一位身着水蓝衣衫,神色清冷,隐隐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疏离感的女子。

张媛一见,暗道糟糕。

郁姝与叶歆瑶的纠葛,内门弟子大都听了几分,虽说同为内门弟子应当偏帮,但郁姝幼时就养在桑青真人膝下,与他们接触得也少,沈清辉却在外门、内门皆苦熬多年,感情不一样。除了对沈清辉有意思的女弟子们,旁人大都觉得郁姝仗着身份,针对个无辜姑娘…沈清辉喜欢谁,那是他的事情,你又不喜欢他,来凑什么热闹?

正因为了解一二分曲折,起初听见自己肩负带个拖油瓶的重担,张媛实在觉得头疼,无奈方梁、秦巍都不是她能得罪的人,叶歆瑶又非常好相处,她才转了想法。

人总是这样的,对与自己熟一点的人,少不得心存几分偏袒,更何况…郁姝一见到张媛,就微微蹙起眉尖,本就冷淡的表情更添上了三分高傲,冷冷地问:“何事?”

第六十九章 唯一生路自断绝

张媛见状,心中不快,却也没表现出来,只是斟酌着言辞,十分谨慎地汇报道:“琉璃水世界中,千波洲由山河扇维持的结界,似乎有点不妥…”

她刻意点出山河扇此等至宝,就是希望郁姝引起重视,能将之上报给桑青真人,也好让宗门长辈派精于此道的人来探索一二。谁料郁姝一听,神色倏地一冷,不悦道:“旁人在琉璃水世界待这么多年都没出事,你们一去便有事了?欲得山河扇,需覆千波洲,谁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言下之意,便是觉得他们吃不得苦,才去琉璃水世界四年,就忍不住想回来了。

郁姝本性不坏,说这话也没安什么坏心,更无甚栽赃陷害的念头,顶多想到同去琉璃水世界的叶歆瑶,再联系到秦巍和沈清辉防她如同防贼的举动,心中不快,忍不住刺两句罢了。但她自幼地位太高,后台太硬,看人总要抬头三分,很少体贴旁人的感觉不说,语气也多半冷漠生硬,夹杂着几分盛气凌人。

这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叶歆瑶比她还高傲,还张狂,还目中无人,但叶歆瑶比她会装。

其实呢,这也怪不得郁姝,叶歆瑶的师傅是谦谦君子慕无昀,打小在慕无昀身边长大,自然而然模仿长辈言行举止的叶歆瑶,顺理成章地将他温和优雅的风度学了十成十。郁姝的师傅却是桑青真人,从前受惯了男尊女卑的委屈和苦楚,又怎愿让唯一的徒儿谦恭忍耐?

张媛一听郁姝的话,只觉喉间梗着一口血,让自己难受得紧。

郁姝的话并不是针对她,这点张媛明白,问题是,若自己不还击回去,真坐实了“吃不得苦”的名声,哪怕长辈慧眼如炬,不会真被流言蜚语所蒙蔽,张媛也觉得心头不舒服。

你是元神真人的嫡传弟子,我也是步虚真人的嫡传弟子,虽然入门比你晚些,修为差了一线,地位也低了一点,却也没差到这种让你随意污蔑的程度。是以张媛的神色也冷了下来,破天荒带了几分怒气,以及面对敌人时的强硬:“郁姝师姐,我汇报公事,你却夹杂私人情绪故意阻挠,这是什么道理?倘若山河扇真出什么事,你担得起这份责任么?”

这种时候,她不能退,也不能避,本来叶师妹就感应到结界出了问题,自己汇报也不算虚假。哪怕张媛自个儿也不确定消息的对错,这种争一口气的时候,也非表现得极为强硬不可!

郁姝一向是吃软不吃硬,你对她做小伏低,她未必看得上,但你和她硬顶着来,她保证不开心。沈清辉就是没摸准这位师姐的性格,摆事实讲道理,才让叶歆瑶尴尬得要命,无端多了个不是仇人的仇人。眼下见样样不如自己的张媛竟指责本没安什么坏心的自己,言下之意竟仿佛她不顾身份和风度,要和个入门才几年的外门弟子计较,生性高傲的郁姝也被激起了真火,怒道:“我的话搁在这里,山河扇不会有问题!”

“我与你说不通!”张媛的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这样不讲理,我也不怕你,你这就去请桑青真人与我的师尊来,咱们当着他们二位的面说,看看将来是你对还是我对!”

说完这句话,张媛就有些后悔…桑青真人护着郁姝,那是整个云笈宗都知道的事情,哪怕郁姝差点纵容周霓虹成魔,也就是闭关一年的惩罚罢了。何况结界出事的事情,张媛实在没底,只是一时怒火攻心,又存着赌了一口气的意思,才…若是桑青真人真被惊动,来了琉璃水世界,又发现没这回事,自己可就…

她心里正彷徨着,就见郁姝柳眉倒竖,厉声道:“不必了,我这就去请央白真人过来,如此小事,也犯不着惊动师尊。省得待会你又有道理,说我借师尊的名义来压你,让你讨不得好!”

听见郁姝这样说,张媛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隐隐的不快。

对于自己的师尊央白真人,张媛是极为尊敬的,哪怕知道步虚真人的地位要差元神真人许多,她也难以忍受郁姝这样明明白白地将事实说出来。

央白真人见郁姝满脸不悦地来请自己,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等来这边一看,发现自家徒儿和郁姝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想让,再联想一下这几年宗门的几件事,立马猜到前因后果,心中不由叹息,便道:“媛儿,既然你觉得结界出了问题,那就再去仔细探查一番,确认无误后,再向宗门禀报吧!”

言下之意,便是偏袒郁姝,让张媛别再争了。

张媛梗着一口气,刚要说什么,见央白真人对自己使了使眼色,饶是心中不甘,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弟子遵命。”

央白真人看张媛的神情,就知道爱徒委屈,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倘若郁姝的师傅是长风真人、淮青真人和沉书真人中的任何一个,他都可以秉公处理此事。问题是,郁姝的师尊桑青真人,一旦遇到徒儿的问题,那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啊!

桑青真人的身世和遭遇,说起来也真是坎坷,她本是望族的姑娘,也有门当户对的夫婿,谁料未过门夫婿就病死了,为了两家声誉,不得不抱着牌位嫁进去,新婚就守寡。夫家的人呢,却还见不得她那点嫁妆,明着不能抢,就塞了个本家庶出姑娘让她养,养了十几年有感情,自个儿不出什么钱,全让桑青真人掏腰包,却压根不提什么过继儿子给她养老的事情。桑青真人认命,以为一辈子就这么死水枯木般地过了,谁料家族又遭逢大难,为避开一劫,竟想将她杀死,弄座贞节牌坊过来。这样皇帝就不好对表彰过的人家下手,怎么也能安稳过几年,说不定劫难就过去了呢?

忍气吞声几十年,温柔娴淑无一不好,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下场,若非被路过的云笈宗修士所救,难保不是又一个厉鬼横空出世。别看桑青真人现在收敛了极多,变回未修道之前娴静高雅,气度非凡的样子。央白真人却记得,桑青真人刚来云笈宗的那几年,浑身上下都带着难以遮掩的戾气,整个人像挂满了冰碴子一样,逮着谁扎谁,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那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位很晚才接触修行,心性也一改往常,变得十分乖戾狠辣的女人,竟凭着一股狠劲,在多年之后跃居众人之上。要知道,就连救她的前辈,都是看出她心怀怨怼,恨不得将负了自己的人悉数杀死,很有成魔的趋势,本着道门修士的慈善之心才将她带回宗门,希望借云笈宗的环境与功法磨去她的怨气和恨意,权作好事一桩,压根没指望过她竟有这么大的成就。

待桑青真人修行有成,得师长许可回乡,已是近百年后。战乱让朝代更迭,人命如纸,朝不保夕,更别提什么豪宅望族,早被战火焚得一干二净。桑青真人苦苦打探养女的下落,本存着一丝希望,觉得夫家会掩盖下自己失踪的事情,声称她已经死了。哪怕是为了名声,都应该给节妇的养女一个好归宿,养女应当会过得很好,却…事与愿违。

郁姝资质好不假,可元神真人,找不到比她资质更好的徒弟么?开什么玩笑呢!郁姝走运就走运在,她的气质和性格恰好对桑青真人胃口不说,眉宇还间透着几分桑青真人养女的影子,又从小到大养了这么多年,不是亲母女,胜似亲母女。你让人家唯一的,可以说失而复得的女儿不痛快,这不是比戳桑青真人本人的心窝子还让人难受么?

想到这里,央白真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琢磨着给小徒弟郁枫的考验再加点难度,权作给张媛出气。没办法整郁姝,还没办法磨练我的徒弟么?正所谓,我知道你与这件事情无关,可谁让你和郁姝是一家人呢?

至于张媛说的事情…等他们六年后回来,派几个精于结界的人驻守琉璃水世界,有什么问题,交接的时候说一声就是了,徒弟的面子要给,却也不必急于一时嘛!

第七十章 分担杀孽划因果

“于是,师姐你想证明自己说的没错,便巴巴地在整个千波洲转了一圈,打算寻点线索出来。”被灌了一耳朵苦水,期间一句话都没说的叶歆瑶,直到张媛将前因后果交代得差不多,好容易喘了口气,拿清茶往嘴里灌,才趁着这个空隙,慢悠悠地开口,“唉…,咱们的运气,实在算不得好。”

倘若张媛没那么心虚,坚持让郁姝连桑青真人也一并请了来,按这位真人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定会亲自前来探查,帮爱徒收尾。这将会是最好的,甚至是唯一一个在事发前平安离开的机会,谁料被张媛和郁姝先后给搅了,真是…罢了,指望别人不靠谱,世间还是自己最可靠。

张媛悻悻然点头,想到自己与郁姝的争执,以及师尊迫不得已的偏心,犹有些怒气未消,却见叶歆瑶话锋一转,“结果线索没找到,却在千波洲南边的一个村落内,发现当地发了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