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歆瑶和容与站在凝虚境的入口,留神等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凝虚境的八荒与正中央,九种截然不同的色彩喷薄而出——红、橙、黄、绿、蓝、靛、紫,还有如昭阳一般炫目的金色,以及如夜幕一般深沉的黑。

九种色彩在天空交织,挤压,将凝虚境染得更加炫丽多姿,迷离且瑰丽。

片刻之后,这奇妙的景观渐渐淡去,凝虚境中飘起白色的雾气,朦胧至极,上接天,下连地,将整个世界都染上纯净但让人极端不舒服的诡异白色,也阻隔了全部人的视线。

叶歆瑶看了一眼容与,问:“你见到的绿色光芒,最后落于什么方位?”

容与不知她问自己这么一句是何意,却还是如是说:“东北。”

“我见到得是朱天。”叶歆瑶飞快地算了算,扔出一包配好了的药草,“服下它,咱们走阳天位,东南方向!”

听见叶歆瑶用九天之位来代指方向,又将他俩看到的方位折中一下,便明白这两种物事的价格为何居高不下:“非得一男一女?”

叶歆瑶点点头,正色道:“凝虚境十分奇特,九块区域生长九种颜色不同的特殊植物,需要服不同的药草,才能避免被凝虚境同化,永留此地。每隔三个时辰,凝虚境中地气上涌,化作虹光汇于天空之中,苍穹中刻下的神秘符文便会将九块区域调换。不仅如此,虹光还会模糊生灵的视线,男子向左,女子向右偏,折中一下才能找到我们想找的区域。若是带多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三个时辰,至少要杀死或生擒一条虬蜀蛇,并连根带走一株桫椤木。

这个任务听上去,似乎有点严峻啊!

两人全力以赴,直直往阳天位奔去,由于恰当的草药护身,没有感到丝毫不适,速度也奇快无比。

待到阳天位的边缘,放眼望去,但见眼前茂密丛林,透着难以言喻的美丽。

叶歆瑶祭出一根金色的绫罗,二话不说,直直朝林间飞去!

这件法器名为“千方幻光绫”,拥有迷惑和束缚的作用,配合一定的手法使用,能制造出整整六个时辰的隔绝区域出来,却只能用上三次。叶歆瑶身上的钱少说掏掉了大半,才将之买下来,自然不会浪费。

她对力量的运用,已经达到极为巧妙,近乎“入微”的程度。绫罗一放一收,两颗桫椤木就被千方幻光绫所包裹,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区域。

下一刻,桫椤木粗壮的黑铁树身,突然缓缓蠕动起来,两个硕大无朋的赤色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吐着黑色毒雾,朝二人冲来!

一气清光,紫霄神雷,竟是不分前后,朝二蛇打去。

雷火电光将两条虬蜀蛇逼开,浓厚的阴影却自叶歆瑶的后方覆盖,原来竟是虬蜀蛇不知何时,竟抽出了一部分蛇身,缓缓游动,从他们后方袭来!

无数星光,从天而降。

满天的青莲剑气犹如周天新宿形成的巨网,带着凄绝的艳丽,传递死亡的讯息。巨蛇的尾巴想抽打叶歆瑶,却恰好迎上了这无尽的剑气,明明一为无形之物,一为区区鳞甲,却发出金属撞击的巨大声响。

容与的青莲剑,乃是养魂之器形成的本命飞剑,亦称得上法器一流,莫说有形有质之物,就连有质无形的诸般法宝,都能凭借青莲剑的特性和本身的锋锐剑气,将之彻底斩断。偏偏此番与虬蜀蛇的鳞甲交缠,竟没办法奈何它的鳞片太过。

清平坊以如此高价收购,单位还是“片”的强横之物,果有独到之处。

初次交锋,无论是叶歆瑶和容与,还是两条虬蜀蛇,都只能算平分秋色,没占到对方多少便宜。

容与这般想着,却不知叶歆瑶心中暗暗叫苦。

她见这两株桫椤木离旁得桫椤木较远一些,就选了这两株作为目标,却未曾想到自己和容与的幸运值都是负数,竟随便一挑,就挑到两条寿数在六十到一百之间,已经蜕了三次皮的虬蜀蛇。

真该庆幸,他俩的运气还没坏到家,桫椤树林的边缘不可能长百年以上的桫椤木,否则他俩二话不说,可以直接捏碎符咒,看看运气如何,能不能死里逃生打道回府?

苦中作乐归苦中作乐,叶歆瑶却无半分怠懈,但见她高喊:“内息,半盏茶!”

容与会意,知她有道法要准备,自己必须独斗二蛇,给她空出半盏茶不受打扰的时间,便暗运法力于青莲剑上。

不用叶歆瑶说,他也发现了,纵凭剑气之利,都没办法在虬蜀蛇的鳞甲上留下什么痕迹。既然如此,就只能凭借巧劲,对虬蜀蛇的内腑造成伤害,并借机寻找这玩意的七寸所在了。

霎时间,剑芒吞吐,比起方才,更甚三分。

叶歆瑶立于漫天罡风和剑光之中,面容沉静庄严,手心凝聚青色光芒,散发出夺人心魄的气息。

虬蜀蛇似乎感觉到了叶歆瑶正在准备的道法对它们的威胁,不管不顾,朝叶歆瑶攻去。但它们稍一分神,逆鳞边缘便被剑芒刺中,痛不欲生。

青莲剑触及坚硬的逆鳞,迸射出星星点点的火光,虬蜀蛇被他激怒,偏生剧毒竟奈何不得容与一丝,连沾都没沾上他。无奈之下,这畜生竟是长嘶一声,地动山摇起来。

虬蜀蛇与桫椤木伴生,擅毒,天生便懂得土系道法。但它们本能地不想伤害到伴生的桫椤木,所以非到万不得已,它是绝对不会用土系道法来攻击敌人的。

就不知,让虬蜀蛇觉得濒临绝境,不得不孤注一掷来反抗的,究竟是容与的攻击,还是叶歆瑶正在准备的道法?亦或者,二者皆有之?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恰巧打在了两人的弱点上。

叶歆瑶全神贯注准备着道法,容不得半丝分心,一旦道法被打断,原本与麻长生对敌时还未曾好透的身体,真可能会出现大问题。是以情急之下,容与灌注法力于双脚,往地下重重一踩,青莲剑平削大地,阻止妖法的继续,让大地恢复平静。

他本就是一往无前,擅攻而极不擅守之人,为兑现自己的承诺,也为对得起越千钊和叶歆瑶托付的信任,竟是一下躲闪不及。纵避转得当,仍旧被虬蜀蛇尾部扫到一点,左臂差点被击得粉碎。

好在与此同时,叶歆瑶的道法已准备完毕。

被封锁的区域被阴影彻底覆盖,上空高悬着一座山峰,巍峨至极,让人不敢直视。

虬蜀蛇被山岳的气势所摄,不知不觉,动作慢了半拍。

仅仅这么一瞬的迟滞,足够叶歆瑶彻底将道法使用出来,一时间,山峰之上,竟有无数巨石轰然压下,纷乱地朝桫椤木所在的方向砸去!

虬蜀蛇与桫椤木相伴而生,栖息之时都是用自己巨大的身子将桫椤木层层环绕,包裹得严严实实。对它们来说,桫椤木是它们的食物,伙伴,也是赖以生存的家园。眼见家园被威胁,虬蜀蛇本能地前去回援,生生地抗住仿若无穷无尽的巨石攻击。

哪怕再怎么强壮,到底是血肉之躯,被坚硬胜过金铁百倍的诸多巨石自高空击中,不砸个七荤八素血肉模糊,简直对不起自己。哪怕这两条虬蜀蛇将近百岁,快要第四次蜕皮,达到真正的成熟期,也没办法在逆鳞受剑芒入侵,本就受了不轻的伤势后,再硬抗这么一招。

山峰消,巨石没,桫椤木高耸如昔,顶多有些纷乱,落下好些枝叶。虬蜀蛇却奄奄一息,就剩下一口气,驯兽圈加之于身的时候,连反抗的力气也无。

熟悉了虬蜀蛇的战斗套路后,叶歆瑶和容与配合默契,在三个时辰内,挖走了九颗桫椤木,至于虬蜀蛇…六死,三伤。

战绩辉煌彪炳至此,叶歆瑶却一点都不开心,因为她用了好几次“星如雨”。

星如雨,名字很美丽,招式很强力。召唤一座山峰,落下漫天巨石,巨石在天空如星,坠落时如雨。

虬蜀蛇本能地保护桫椤木,抗衡不了“星如雨”的威力,年份稍微小一点的,基本上就是被砸死砸烂的下场。

眼见这凶恶妖兽为保护伴生的伙伴,傻乎乎地落入圈套之中,叶歆瑶顿觉自己的手段有些卑劣,心情始终没办法好起来。偏偏容与又是个不会劝人,更不喜欢管事的,纵知叶歆瑶心结在哪里,也就说了一句:“它们终究是妖兽。”便闭口不提。

好在叶歆瑶也不是什么悲春伤秋之人,略一会儿的不虞后,便调整了情绪,再度前往黄泉府,来到檀郡叶氏和越国公后人的阴宅处,将虬蜀蛇用秘法驯化,三条蛇轮流看管九大阵眼。如此一来,桫椤木的生长自然会缓慢许多,桫椤叶的效果更会差上不少,但叶歆瑶只是要聚气的功效,也就不在意这些。左右多年之后,直到新的虬蜀蛇,一切也会好起来的,不是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逆天改命夺气运

为保证族人的安全,两人全力扑在阵法的布置上,没日没夜,不知忙了多久,终于在时限到来之前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布阵的这些天里,叶歆瑶也没忘了拿阴珠给叶卯,让他去找能托梦的鬼修,给叶涛托梦,问,如果她能带檀郡叶氏的人去修真界,他们要不要跟来?

叶歆瑶说的很清楚——她如今也是个飘零天涯的散修,没办法时时刻刻都庇护着他们,哪怕她修为高了,修真界也不是安乐祥和的仙界,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只不过,若跟着她去了灵气充足的大世界,潜心修行,成材的可能性大上许多,能活的时间也更久一些,却到底没檀郡叶氏在半源小世界那般呼风唤雨的地位了。

对于这两条路,檀郡叶氏的人犹豫许久,还是选择了安于现状。

他们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一朝落得无比平庸,说不定还要受人欺辱,心中着实不甘。与其去仙道昌盛的大世界,从统治者沦为人人可欺的角色,还不如就在这个修真者口中的小世界,一代一代地繁衍下去,安享尊荣,岂不痛快?

容与也问了族人同样的问题,当族人得知他不会一路都带着他们后,犹豫了很久,也选择原地踏步。

他们这般选,相当于主动在本来就渐渐淡薄,没多少牵扯的因果上,又重重地划了一刀。

在此之后,无论是檀郡叶氏,还是南越族人,与这两人的因果都淡薄得不剩什么了。毕竟,无论是生养之恩,还是抚育之情,亦或是教导之义,他们两个都差不多还完了。接下来,便是先还越千钊救命之恩,再取五色莲华中的红莲,便能分道扬镳,各自闭关、探险,提升境界与修为。

萧云霈自是不知这大半年的功夫叶歆瑶都在忙什么,为何迟迟没来看他,他的生活一如往常,看书,练拳,背着监视他的人,暗中修炼容与传授给他的武功,趁睡觉的时候打坐调息。路上还好,等入了北齐,各式各样的人更是见了不少,有充满恶意的,有以欺辱他为乐的,有居高临下对他施舍同情和怜悯的,还有故意接近他,打算欺骗和利用他的。

在顾明宪的教导下,萧云霈的教养极好,他遇到事情会慢慢想,不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等想明白了这件事,如果他觉得能忍下来,就不会将之放在心上,继续淡定如常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若是他觉得不能忍下来,那么你今天骂了我,我明天就要打回去。

在朝堂、宫廷混久了的人,从来不会以单纯的想法揣度别人,何况他们还不知道萧云霈的反应有点慢。在他们看来,萧云霈养气功夫绝佳,心思深沉难测,又并非一味忍气吞声。虽说他年纪尚幼,若长成了,又被他回了东岳,夺得帝位,实在是北齐的心腹之患。但想想他们给萧云霈一应衣物、熏香和食物中加得料,这些人又释然了。

再怎么聪明,手段通天,你也得有命可活不是?

处理完族人之事,离开黄泉府后,叶歆瑶第一时间去见了萧云霈,打算将自己弄到的“海月珠”送给这位看着长大,对她来说,意义也颇为特殊的孩子,供他驱除体内慢性毒素,却在见到萧云霈的第一刻,略带吃惊地盯着他的头顶,略加思考,方问:“长生,你这半年…和谁走得近?”

也莫怪叶歆瑶奇怪,实在是因为萧云霈的气运有些不同寻常。

身为废后之子,又是逆天改命所生,还不被生父所期待,萧云霈身上的王气十分淡薄,连小拇指的一成粗细都没有,比许多公主的气运还少许多。这也正是叶歆瑶虽然想过努力扶萧云霈登上东岳皇位,却实在没什么底气,打得也是他当一天皇帝,顾明宪就能在阴间过十年普通生活的主意,还真没指望过萧云霈有什么大作为的原因。

叶歆瑶对萧云霈的要求仅限于保命,如今一见,却发现萧云霈头顶王气快接近小拇指的粗细,竟比以前翻了七八倍,不由心中惊骇。

一般来说,人的气运会发生改变,基本上都是遇到了贵人或者歹人,前者提携,后者剥削。但涉及到帝王将相的话,气运一般早早就定死了,若无修道之人施法,断无可能贸然改变,何况还是翻这么多倍?

萧云霈想了想,认真地算了起来:“走得近的…南楚国的质子罗宇衡,乃是我的至交好友。但若说见面次数比较低,对我十分不友好的人的话,有北齐皇帝的一个孙子,两个外甥。”

叶歆瑶闻言,还真有点拿不定,萧云霈到底是什么情况。

萧云霈口中的罗宇衡不是别人,恰是叶歆瑶曾经想收之为徒,却发现对方虽拥有本我观,但气运鼎盛,不出意外是开国帝王之命的男孩。与他接触得多,的确很可能被影响,毕竟对方气运实在太浓厚,随便分一点给萧云霈,都足够他一辈子吃穿不愁。

再说了,开国帝王,总要提携一帮子人为他打天下。倘若萧云霈真与罗宇衡的关系那么好,将来追随于他,指不定能封个诸侯王当当?按道理说,王气浓郁,应当是异姓王的命格,对吧?

虽说这解释合情合理,但叶歆瑶天性比较谨慎,所以她拍了拍萧云霈的肩膀,鼓励道:“做得很好。”心中却打算,假称自己离开,暗中观察萧云霈一阵。

若不弄清楚,萧云霈的王气到底为什么发生变化,将来的命运又会走向何方,叶歆瑶觉得,自己会没办法睡好觉。

盯梢这种事情对叶歆瑶来说实在是太简单,她压根不需要全程跟随,只需要分出一抹神识在动物上,投以关注就好。

优哉游哉在北齐呆了二十几天后,叶歆瑶如愿地发现,萧云霈又和北齐皇帝的孙子广德郡王打了起来。

世间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很多,广德郡王就是其中一个。

作为皇帝几十个孙子里的一员,他貌不惊人,材质平庸,不被父亲喜欢,更不被祖父注意。

对于自己的待遇,他心中是很不服气的,无奈与亲兄弟,堂兄弟起争端,最后倒霉得都是他自己。本来吧,这境遇已经够惨的了,偏偏让他看不顺眼的“别人家的孩子”里,还包括了几个外人。

在广德郡王看来,伴读是臣子的儿子,那便是他们皇孙贵胄的奴隶,至于质子…落败之国的皇子,充什么傲气?这位郡王最讨厌萧云霈波澜不惊的嘴脸,总喜欢以恶毒的语言咒骂对方,并在发现顾明宪是萧云霈的逆鳞之后,天天用污言秽语攻击顾明宪,也难怪以萧云霈的修养,都要隔三差五地与他打上一场。

叶歆瑶站在宫墙之上,“枯荣观”早已开启,清晰地看到,伴随着萧云霈的每一拳,每一脚,广德郡王头顶的金色王气,都慢慢被抽离,汇聚到萧云霈的头顶上。

原来,读书和练武资质都不好的萧云霈,竟有这么逆天的一项能力。

如此看来,若是运作得好,纵将之推上帝王之位,使之福寿绵延,让顾明宪在地府幸福地生活个成百上千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叶歆瑶心中打定了主意,便暗中推波助澜。

她身为修士,没办法直接插手人间帝王更迭,否则会极大地折损自身的气运,但她知道,怎么引起一个人的欲望和野心。

自身的卑微,命运交由旁人主宰,自己甚至没办法说上一句话的无力,永远能激起一个人压抑的斗志。

萧云霈没有敌人,好,那她就给他培养几个敌人出来。

不,甚至不用培养,她只需要轻轻一拨棋盘,让广德郡王之父得皇帝的欢心多一点,就有无数趋炎附势的人会为讨好广德郡王,对萧云霈明里暗里地落井下石。

无论如何,萧云霈都是东岳来的质子,不是土生土长的北齐人。而质子的命运,无非是三种——回国、身死,还有,客死异乡。正因为如此,对北齐人,尤其是北齐一些没见识,又胆大包天的仆人来说,得罪萧云霈完全没关系,总比得罪广德郡王好。

扫了一眼蠢笨肥胖如猪,却不住叫嚣的广德郡王,叶歆瑶望着沉静安稳的萧云霈,微微一笑。

长生,你很快就会发现,你的日子,会变得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

我知道,你能忍得住贫乏的物质,能忍得住四下的寂静,能忍得住无人服侍的窘境,因为这些都是你经历过,并不怎么有需求的。但是,你真能忍住所有人的白眼,轻视,不屑,欺辱,嘲笑,还有明明没有做错,所有人却碍于对方权势,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活生生将你闭上绝路的痛苦和不甘么?

你忍不住的。

只要你还有半点血性,你就没办法真正忍受这样的生活,在北齐得过且过地活一辈子。然后,你就得去争,得去抢,为自己的命运不被任何人主宰,去全力奋斗。

走吧,努力地向前走。

这条路布满荆棘,坎坷崎岖,我会看着你,在最后关头扶持你,不让你真正地倒下,但我始终没办法看护你一辈子。

倘若天下烽火是注定,我也希望你在人生的前二十年吃完世间所有的苦,而后,享尽世间所有的福。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想报复我,我也会受着。我既然做好了决定,为一己私欲,贸然插手你的命运,就甘愿担下东窗事发后,所有的惩罚。

第一百三十章 斩草除根惹杀机

顾明宪自然不知她全心全意信任和托付的叶歆瑶,竟在背地里做“坑”她独生子的事情。事实上,这几年中,这位皇后担忧着远在异国他乡的独子的同时,也在为胞妹的精神状态所苦恼着。

东岳败于北齐,不得不送质子去异国他乡,此事被东岳上下视为奇耻大辱,发誓要血债血偿。

东岳皇帝借着这股东风,很适时地推出了“变法”。

作为一个“和平更迭”,两朝加起来超过八百年的国家,东岳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有识之士都能看到国家的弊病,迫切地渴求着改变。但变法,无疑会触动统治阶级的利益,甚至首当其冲地就会损害皇室的利益。

不损害皇室利益,只动摇世家和公卿阶层的变法方案,当然有人能拿得出来。问题是,公卿世家凭什么任人宰割?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当然要反抗,何况东岳皇帝的政治手腕本来就不算太高明,否则也不需要在后宫卖身求支持,顾明定又自视甚高,得罪了一票人。加上“变法”这种事情,从来是管上不管下,无论多好的政策,一到下头,全变了味,搞得百姓怨声载道,更有农民揭竿而起。

大股的农民起义好容易被镇压下去,新法也在强大的压力下,不得不废除大半,但不揪个典型出来,杀一儆百以平民愤,也没办法真正让公卿世家妥协。

东岳皇帝一数新法的铁杆支持者,顾明定,他的小情人,顾候的儿子,舍不得也不能杀;刘将军,他的发小,努力培养着对付顾候、程、孔等将军的人,不能杀;周谋士,在王府时就是他的参谋,如今在他的提拔下已经进入政治中心,不能杀…算来算去,能当典型的就剩下一个。

他姐夫,钟离信。

钟离信此人,容貌俊秀,才华横溢不说,人品也极是端方,为人处世都过得硬。当年还是皇后的顾明宪在一众青年才俊中考察许久,最终属意家族早已没落的他做自己的妹夫,可见他各方面都是十分出挑的,定能好好照顾妹子,事实也的确如此。偏偏顾明宣和钟离信郎情妾意,感情正浓时,皇帝姐夫死了,胞姐阳邑公主成了寡妇。

阳邑公主与她的母亲、弟弟一脉相承,都是极为薄情的人,驸马新丧,阳邑公主就身着新衣,盛装出席各种场合,花天酒地。看见钟离信长得俊,又见他人品才华都是上上之选,自己还没办法把他勾上手,让他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阳邑公主越发心痒痒,在钟离信本人那儿碰了钉子之后,竟求到太后那里,硬要钟离信当自己的驸马。

太后如今的日子顺风顺水,免不得怀念当年的艰难,想到女儿为替儿子拉拢势力,委委屈屈地嫁给不喜欢的人,就无视了阳邑公主在皇帝登基后嚣张跋扈的做派,觉得这次她喜欢上钟离信,那是钟离信的荣幸,你不娶也得娶。皇后?那算什么?皇帝你过来,我不管你和皇后弟弟之间的丑事,你把你姐姐的事情办妥喽!至于顾候?你情人不会搞定他老爹么?否则要他做什么?

钟离信被强逼着与阳邑公主成了亲,心中惦念着顾明宣,却知这样对她不好,便强行压下悲痛和不甘,想着如果公主好相处,就这样将就着过一生吧!左右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和谁过都一样,可阳邑公主实在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这些年钟离信见头上的帽子绿了又绿。早心灰意冷,便在府衙旁租了间小房子,醉心于公务上,一心支持变法,渴望改变这个陈腐的国家,与阳邑公主的关系极僵,自然不在皇帝认可的“自己人”范围内,就这样当了替罪羊。

阳邑公主不想让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就大哭大闹,说要在钟离信没死之前和他一刀两断。皇帝见闹得太不像,总得留一两分面子遮掩,便对外宣布说公主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千里,并令他与公主和离。

这道遮羞布瞒得住普通人,却瞒不住顾明宣,听见昔日的,不,应该说她至今仍旧深爱的未婚夫婿落得如此下场。贵妃娘娘满腔的怨几乎遮掩不住,将要喷薄而出,跪求叶歆瑶暗中照拂钟离信。叶歆瑶见萧云霈只吞噬王气,象征臣子的气运半点不沾,很干脆地将这位探花郎打包到北齐,通过一些手段合情合理地送入萧云霈的府邸,让他做萧云霈的老师。

光阴荏苒,转瞬十年。

这一日,叶歆瑶正绘制符篆,突兀感到心念一动,右手不自觉抖了一下,笔锋拉出一道不正常的痕迹,精心书写半日的符咒就这样废了。

饶是如此,她却没有半分心思去想着又浪费了多少珍贵的材料。而是搁下朱笔,轻叹一声,便没再言语。

封仁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北齐穆侯府的当家人,无论才华还是人品,皆一代不如一代。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知做了多少,为国为民的事情却没做半点。前不久,北齐换了个新皇帝,却不是穆侯投机的那位主儿时,叶歆瑶心中就有预感,知道穆侯府肯定要败,却没想到,北齐皇帝的动作竟这么快。

这十年来,她和封仁也见过几十次面,还在一起喝过酒,聊过天。封仁虽说是僵尸,但走南闯北近百年,见识广博,虽然称不上十分光明磊落,却到底恩怨分明。哪怕顾忌着她的实力,说话做事稍有保留,也不失为一个可结交的朋友,前提是,他必须闯过“执念”这一关。

如今看来,封仁他…哎!

叶歆瑶感知到封仁破了杀戒,打算出手,封仁又何尝不知一旦自己滥杀无辜,曾经服下的那枚符咒就可能成为他的催命符?但一想到他为压制本身嗜血,不得已闭关三月,好容易挣扎着理智压过了本能,欣喜之下,出关去看亲人。却发现穆侯已被府满门抄斩,男丁连孩童都不放过,竟是真真绝了后,女子全部没入教坊,三月内就死了两个,旁得也过得极为不好,不过苟且求安的情状,他早已冰冷腐烂的腹腔中,就燃着一团火。

一团,烧尽仇人,也献祭自己的烈火。

他承认,他的亲人的确欺男霸女,放高利贷,为人处世嚣张跋扈。但他更清楚,北齐权贵之家,并不止一户这样!归根到底,他的亲人还是下错了注,才导致这么一个结局。

既然你为了利益,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我就敢为了复仇,以命相搏,让你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叶歆瑶放在封仁身上的符咒,让封仁压下了第一时间冲进宫廷找北齐新皇帝算账的念头,却没办法扑灭他心中复仇的火焰。相反,他变得更加冷静,在不多的时间内,一点点地计划着复仇。

前辈施加在他身上的符咒,应当是他杀了人,前辈便会有感应,可若这人不是他杀的呢?前辈能否得知?如果他将最大的仇人北齐皇帝放到最后杀,前辈还能赶得及么?

没错,他得好好想想。

另外,宫廷之内,王气太盛,若要尽诛敌人,需将之…诱出宫外。

三日前开始,萧云霈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萧云霈又见过实打实的修行者,对他们的神通深信不疑的同时,对这些民间俗语还是有一两分相信的。所以他打定主意,这几天千万不出门,省得又惹出什么祸端。

想到这里,萧云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衣是好衣,上好的绫罗绸缎,正红朱紫不说,丝线还特意用药水泡过,方细心织就;食是美食,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哪怕是东岳使者前来,都不能昧着良心说北齐没照顾好他,却不知这些美味珍馐之中都掺杂着慢性的毒物,若是他没有服下“海月珠”,这些慢性的毒药会像蛀虫一样,慢慢从内部侵蚀着他的身体,等待着看似健康的他突然垮掉的那一刻;住是好地——权贵毗邻,高官为伴,权势略差一点的人,都没办法在这里弄到一间小屋子,因为这些房子都是御赐的,哪怕再小,都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人也是美人,能人,侍女婀娜纤巧,貌美如花,办事麻利,侍从就更不用说,个个干净利索。偏偏,全是来监视他的。

话又说回来,纵不是监视他的又如何?总有那么一些看他不顺眼,却没办法真正奈何他的人,各种安插罪名,拿服侍他的人出气。

无力保护身边之人的遭遇,一次就够了,可两次、三次…幸好,幸好他们没发现他和段水衣的关系,更没发现初七,钟离先生倒是被刁难过好几次,索性没出过什么大岔子,若这三个一直陪伴他的人受到了伤害,那真是…“少主。”正当他想这些事的时候,初七悄无声息地落了地,单膝跪下,说,“段水衣的书房中,莫名出现了满满一箱金银。”

第一百三十一章 秋猎之日突生变

萧云霈见初七来了,连忙起身将他扶起,正色道:“七叔,长生都说过多少次了,您并非奴才,见我不用行礼,怎么…”

由于修行道门呼吸吐纳功夫的原因,初七虽年过半百,脸上有几许岁月的风霜,看上去却仍像三十多岁的人,被称一声“叔”,倒也说得过去。

叶歆瑶神出鬼没,有时三五天就能见到一次,有时一年半载人都没影。萧云霈崇敬叶歆瑶,却对真正一直陪伴,不知为他办了多少事的初七和谆谆教导他的钟离信更为亲近,说是亦师亦友绝不夸张。在他心中,的确也没把这位从小就认识,全心全意为他们母子办事的暗卫当做下人看待,字字句句,全部出自真心,没有一点作伪的成分。

萧云霈的举动让初七的心十分熨帖,但起身之后,他的态度依旧那么恭敬严肃,只是夹杂了几分关心地说:“属下方才得到消息,北齐皇帝又打算带群臣打猎,您是否要称病?”

段水衣走穆侯的门路,才能在北齐安稳扎根,暗中帮萧云霈的忙。萧云霈不知叶歆瑶怎么打通的穆侯关节,却没想到穆侯府背后有个积年的僵尸撑着,他只是见穆侯府昔日荣华富贵,如今满门灭绝,又想到自己到底凭穆侯的势才能几次化险为夷。虽说穆侯毫不知情,但萧云霈到底心中不忍,方暗示段水衣帮忙收尸,不让穆侯一脉的男丁暴尸荒野,却不料…来了这么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