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一说,萧云霈觉得也是,就讷讷地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这两人才说几句话的功夫,地动山摇得越发剧烈,不消多时,群山正中,一条巨大的黑龙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似要向南方飞去。偏偏它前行的正前方,划过一道剑光。

锋锐无匹,直冲云霄。

“我们的战斗,长生你不要看,好好站在这里,等我的音讯就好。”叶歆瑶吩咐了一句,随手设下三个防护结界,身形便出现在了距这座山峰少说有七百里之遥的另一座山头,引动了早已布下的符咒。

霎时间,天地失色,四方云动。

这条孽龙乃国运反噬所化,虽会给世间造成无尽灾祸,却是真正凝聚一国气运,纯正无暇的存在。这也就意味着道门许多对妖魔鬼怪的克制功法,放到它身上非但没有用,还会因对方的“纯正”之故,给自身造成不小的伤害。这也就意味着,如果真与孽龙战斗,叶歆瑶能发挥出的作用很小。

叶歆瑶本就是习惯将打算做到最坏之人,自然早就堪舆过天下风水,见北方雪原群山山脉逶迤起伏,脉理清晰,地气蒸腾,雄伟之中又蕴藏秀丽,且为大江大河的发源地,便留上了心,在此盘桓几日,又仔细探查。发现此处虽无十分之灵气,却称得上山水合抱,灵气充盈,实乃北齐龙脉的所在,不由得心中一动,布下几个阵法。倘若北齐国运无事倒也罢了,倘若封仁真走到那一步…这些阵法一被她启动,就能与山川地脉相连,暂时封锁住孽龙的行动范围,让它不至于第一时间冲出去,将一身气运分散给天下苍生的同时,也将杀孽和因果散播了去。

不消片刻,萧云霈就惊骇地发现,四周开始蒸腾着水汽,又以一种快到不正常的速度凝结堆积,仿若洁白的云朵一般飘散在他身旁。望向远处,淡淡流霞泛于白云之上,形成一道绵延数千里的光幕。

这道光幕起先看上去并无甚威力,远不及那有开天辟地之势的强烈剑光剑影给与孽龙的伤害,更莫说什么威慑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流霞光幕越缩越小,不经意间被孽龙的尾巴扫到。

本当有形无质的孽龙一碰触到这流霞光幕,就好似冰棍被开水一浇,不化都脱一层皮。

这孽龙虽无甚神智,将自己承载的气运和杀孽散步于大地就算完成使命,此时却也好似察觉到厉害一般,不敢再尽情盘旋,反倒有意识地躲避着这光幕。只可惜,它究竟是个没有脑子的蠢物,不知光幕乃是叶歆瑶布下的阵法,更找不到操控阵法之人。导致光幕的范围从千里缩至百里,又缩到八十里,还有逐步缩小,最终成个项圈卡住孽龙脖子的势头。

萧云霈遵从叶歆瑶的吩咐,不敢去看那无所不至的锋锐剑光,他知道,那是授予他功法的白衣男子在斩去孽龙身上的气运,使之越变越小,越发无力。而这样的战斗层次,他是无法触及的,但这不意味着他会不好奇地盯着四周的光幕瞧。

叶前辈这手段,当真…通神…

他正感慨的时候,一个硕大的头颅猛地从流霞光幕中穿出,恰恰与他打了个照面。

饶是萧云霈胆大非常,见到猩红眼珠就比自己整个人还大上不少的怪物,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但留神观察一下才发现,这孽龙竟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存在,只是被剑气斩去了大半身躯,又遭光幕侵蚀,本能地想找个方向突围罢了。

叶歆瑶神色微冷,扬起右手,做了一个“卷”的动作。

伴随着她这个动作,原本规规矩矩,一点点缩小的流霞化作长虹,层层叠叠地卷于孽龙的身躯之上。

孽龙出世之时,长逾百丈,身躯庞大至极,却因不敌容与,气运被斩去的缘故,眼下身躯不过四十丈许。叶歆瑶略一用力拉动锁链,孽龙正不住挣扎,一道剑光如天外流星,直入孽龙逆鳞,将之牢牢地钉在了峭壁之上。

流霞锁链不知为何,又长了几圈,死死地困住了孽龙不说,也将它彻底禁锢在悬崖旁,唯有一个硕大的龙头扣在悬崖上。

萧云霈见自己面前横着一个不住喷气,一喷就将积雪融化,看上去毒性很剧烈的龙头,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之中。

叶前辈,还有那位白衣的前辈,为何这孽龙…要放在我面前?

他不认为此事乃是意外,事实证明这也不是意外,因为叶歆瑶很快就来到这座山峰上,见孽龙还有些不老实,直接一脚重重踩在它的龙头上,眼见地面凹进去一个巨大的坑,孽龙卡在里头,动都动不了,这才望向萧云霈,温言道:“长生,过来。”

萧云霈对比一下孽龙脑袋和自己身躯的结实度,老老实实地站到了叶歆瑶旁边,这时候,容与亦到了此处,见到叶歆瑶身旁的萧云霈,又扫了一眼脚下的孽龙,他便知叶歆瑶打算,问:“可行?”

“倘若长生能吸纳一半北齐国运,又有罗宇衡、钟离信和顾明宪襄助,我便能放心了。”叶歆瑶也不避讳萧云霈在身边,很是坦然地说,随即又望着萧云霈,微笑着鼓励道,“你抬起右手,凌空置于龙头之上。”

听得叶歆瑶吐露离别之言,萧云霈心中五味陈杂,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听从叶歆瑶的话语,抬起右手,恰好凌空放在离孽龙犄角三指距离的高度。

他亦是习武之人,保持一个动作几个时辰并非太难的事情,偏生辰光推移不过三刻,萧云霈的脸上就露出几许惊骇之色——为何他会觉得,那孽龙的身躯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又缩小了几分?

不,这不是幻觉,这…

萧云霈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没找到什么痕迹,便问:“叶前辈,这…”“吸纳气运而已,无需担心。”叶歆瑶淡淡道,“你有心借战争将起之时,收盗匪、纳流民、夺关隘,发展自己的势力,这种想法很好。我看着你长大,自然要祝你一臂之力,这北齐的国运,左右空着也是空着,与其分散于诸侯之身,不如悉数归你。有些人福分薄,一辈子都承载不了大气运,你却能吸纳北齐三百年国运为己用,这是上天的恩赐…长生,我能庇护你一时,终究庇护不了你一世。”

第一百三十五章 身陷囹圄苟偷生

叶歆瑶的话语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意味,萧云霈怔怔地看着这位他视若师长的存在,刚要说几句安慰的话,突然听见一个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若非亲眼所见,我竟不知你也会说出这种丧气话来。”

在他出声的前一刻,三人都未曾感觉到身旁还有别人的存在,正因为如此,容与周身的“气”为之一变,收敛得更好,不见任何锋芒,却似暴风雨的前奏;萧云霈有些惊讶,却没表现出来;唯有叶歆瑶露出些许惊喜的神情,竟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转过身,朝着站在另一座山峰上,一直看着这边的男子扬了扬手,微笑道:“阿箫,好久不见啊!”

听见她喊出名字的第一刻,容与就知道对方是谁。

青岩大世界,古韵宗,七妙真人的关门弟子,申箫。

这位仅差一步就能修至元神境界,身份显赫至极的高阶修士,出人意料地没有正道弟子身上该有的温柔、稳重、平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竟是落魄和颓废,其次便是阴郁和难相处。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轮廓十分俊秀,眼瞳纯黑,十分深邃,本应是一张迷倒天下女子的面孔,却生生被他自己给弄得灰不溜秋,让人看不过眼。

申箫冷哼一声,有点不自在地别过脸去,身影却立刻出现在这座山峰上。只见他用挑剔又不屑的眼神扫了一眼孽龙,瞥了一眼萧云霈,再郑重地打量了容与好一会儿,才将视线挪了回来,直接忽略掉旁边的两个半活物,对叶歆瑶说:“有点事情和你说,能单独来一趟么?关于静雅的。”

听见“静雅”二字,又见申箫神情不似往常一般满不在乎,叶歆瑶猜到事情可能十分严重,便道:“我答应了长生,先将他们给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跑一趟千钊的故人那儿,应当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吧?”

申箫摆摆手,话语中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定:“若是很急的话,你先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吧?交代事情什么的不急于一时,但有些事情,我觉得…早点知道早好。”

叶歆瑶点了点头,刚要答应下来,容与突然说:“我去吧!”

“容…”

“如此,自是最好。”申箫知容与看出自己的逐客意味,抢先说,“劳烦容公子了。”

容与带着萧云霈和罗宇衡走后,叶歆瑶轻叹一声,申箫深深地看了她片刻,十分干脆地问:“你喜欢他?”

叶歆瑶下意识摇摇头,不明白申箫为何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就听得申箫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救静雅的话,他帮忙也无妨。”

“等等,阿箫。”叶歆瑶品出了申箫话里的味道,来不及问申箫一直闭关,究竟怎么知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私事,也来不及辩解说容与未必会来,而是先问了最关心的问题,“静雅在哪里?”

申箫收敛了懒散的神情,叹道:“邪皇墓。”

叶歆瑶闻言,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她怎么会在那里?”

修真界邪性之辈数不胜数,真正能称得上“邪皇”得却只有一个,那便是碧落天紫薇大帝的恶念分身。

碧落天乃天下生机充盈之地,世间命理汇聚之所,身为碧落天的统治者,紫薇大帝必须承载世间一切光明美好,不容天下所有黑暗肮脏。但善恶本就是人心的两面,作何抉择往往在一念之间,若强行压制负面情绪,迟早有彻底魔化堕落的一日。正因为如此,天道默认紫薇大帝于转世历劫之时,沉沦一世,斩去周身全部的恶念,待历劫归位后,自然光明美满。

邪皇的存在十分特殊——他喜怒不定,残忍暴戾,阴晴难测,好杀嗜血,荒淫无道…哪怕在魔道之中,也是十分令人惧怕的存在。偏偏碍于他和紫薇大帝的微妙关系,紫薇大帝存在一日,邪皇也存在一日,并从紫薇大帝那里得到力量,逍遥自在地做他的地仙。好在紫薇大帝怕邪皇闹得太过,加上邪皇的性子得罪了不少大能,不知怎地竟被诸位大能合力封印在他那极尽宏伟雄奇,亿万人修筑,直到他被封印之时,仍有许多建筑没有竣工的皇宫之中。

而这座沉睡在三千世界里的某一处,淹没在历史记载中,几乎没多少人知道的宫殿,便是“邪皇墓”。

“清吟门的地底深处,就是邪皇墓所在。”提及此事,申箫的神情变得更加阴郁,“不仅如此,邪皇墓中还有一样东西,是开启凌烟仙境中枢机关的钥匙。”

叶歆瑶眉头紧锁,不言不语。

邪皇身为紫薇大帝的恶念分身,魔道地仙,又是个喜爱享乐的性子,所拥有的财富不计其数,莫说是凡人和低级修士,就连许多元神、步虚真人也极为动心。但他拥有的一切与凌烟仙境比起来又完全算不得什么,因为凌烟仙境乃是第一次人族与妖族之战中,真正陨落的一位人族天仙的洞府,被天下所有势力窥视着。

数百年前凌烟仙境开启的盛况,叶歆瑶和申箫记忆犹新,亲身进去过的他们自然明白凌烟仙境的美丽与强大,更清楚在里头会遭遇怎样的惨烈厮杀。

光是争夺那位天仙遗留下来的宝物,便是这般地…若开启了凌烟仙境的中枢机关,说不定能继承那位天仙遗留下来的主要财富,如此厚礼,怎能不让人心动?

“这事,凌霄剑派应该不知道…”略加思考后,叶歆瑶十分笃定地得出结论,随即望着申箫,十分不解地问,“你又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申箫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申箫此番出关后,见到几位挚友给自己的信,起先是开心,随后是担忧,最后则是愤怒。他先去了越千钊的洞府,看到了叶歆瑶留下来的信息,知这两位好友一死,一在完成对方的遗愿,安全无虞后,又前往清吟门遗址探寻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

申箫在紫薇术数上的本事,莫说步虚真人,就连修行超过千年的元神真人,若没花上生命中的一半时间钻研这个,多半也是不及他的。何况他早年还得了一块十万载的星宿龟壳炼制而成的法器——“衍命图”,爱若珍宝,日日携带炼化,早与之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所以申箫在没找到阮静雅的下落,只能确定对方还活着后,毅然凭借阮静雅昔年所赠之旧物,开始推算她究竟身在何处,并借衍命图和天机的指引,躲过魔道诸多修士的探查,发现了邪皇墓的入口。

邪皇墓重见天日,这是何等大事?魔道修士大举进攻清吟门等四个小宗门驻地,之前以为是掠夺资源之故,现在…还能想不清楚么?申箫知此事事关重大,立刻回到宗门,将一切禀给师尊七妙真人。

七妙真人乃是活了万载,天人五衰已过四衰,就差一步便能至地仙之位的老牌元神真人,说话很有分量不说,认识的奇人异事又何其多?听得徒儿的禀报,自己又去探查了一番后,七妙真人果断请来了几位道友,开始借申箫之身,推算并追溯阮静雅,又借助一名道友的特殊能力,复原出了阮静雅入邪皇墓前后加起来共三年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乃至每一分每一秒的心情。

“容与这个人,我刻意去打听了一下,风评毁誉参半,却没说他道德败坏,顶多说他孤高冷漠,不与旁人同。”申箫看了一眼叶歆瑶,又将视线投到远方,话语之间就带了些无奈,“静雅对他…颇有好感。”

叶歆瑶微微蹙眉,半晌,方十分艰涩地问:“你…你实话告诉我,静雅是不是…”

阮静雅豪迈大气,待人真诚有礼,并不是眼光局于方寸之地的闺阁女子。若她安好,断不可能因什么争风吃醋之事绝了她们俩这么多年的情谊,偏偏申箫却这样说。这让叶歆瑶很难不联想到,阮静雅或许是遭遇了什么难以忍受之事,才让她的心性变得颇为脆弱,甚至有走入邪道的可能。唯有如此,方会让申箫担心情爱之事会刺激到本就伤痕累累的阮静雅。

申箫长叹一声,轻轻点头。

叶歆瑶怔怔地站在原处,哀恸、愤恨、痛楚…种种感情交织,让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静雅…

千钊已逝,为何静雅也…难道她当真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身旁一个亲近的人都留不住么?

“别胡思乱想,这不关你的事情。”申箫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闭上眼睛,让阳光驱散心中的阴霾,又深呼吸了好久,才说,“我见你修为和心境都快了,容与似乎也就差一步,本来急切的心思…也淡了一些”

“你的意思是…”申箫重重点头,毅然道:“没错!趁着魔道修士暗中探索邪皇墓的时候,我们走另外一条小道进去,直接将静雅给救出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降至宝于己手

涉及挚友安危,叶歆瑶听见申箫简陋到不能称作计划的计划,实在不能保持淡定。只见她皱了皱眉,盯着申箫,十分不可置信地问:“就我们三个人?救静雅?你有办法通过邪皇墓的重重机关陷阱?你能确定静雅在哪里?你知道邪皇墓中都有些什么强大怪兽乃至修士存在?你…”你别想救人想得太急切,什么都不准备,就直接跑去送死啊!

“我什么把握都没有,对邪皇墓中的情况也了解甚少,连那位邪皇是不是醒着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其他的。”申箫坦然地打断了叶歆瑶的一连串问题,正色道,“事实上,我们三个只是去探路的。”

叶歆瑶扬眉,深深地看了一眼申箫。

申箫不退不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清楚明白地说出自己的打算:“邪皇墓出世,这些大人物们一个两个都乐疯了,更别说这几年经我们探查下来,得知魔道修士发现得通道乃是邪皇墓外围,靠近狩猎的地方,凶禽猛兽甚多。哪怕他们在发现邪皇墓的入口后,不计人命和代价地开拓,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成效。静雅坠入其中,我追随她踪迹找寻到的隐秘入口,则走得是另外一条道,通往邪皇墓的皇城内院…若非我主动提出要探路,这些名门正派的领袖们,估计会将咱们一大批人给拘起来,非让我们走一块,不准我们四处乱跑,更不会让我们去寻静雅。而敌人呢,估计一发现我们的踪迹,就能知道我们是从哪里进来的,若连累到静雅出了事…魔道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你们都是知道的,我怎么敢拿她的性命去赌?”

他们皆是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挚友受伤的人,叶歆瑶将心比心,虽觉得这一提议有些困难,却不妨碍她认可了申箫的解释。毕竟除了他们之外,谁会真正将静雅放在心上呢?一个小门派的太上长老,一个不过金丹修为的修士,在这些大人物眼里,实在太不值一钱了,至于容与会不会来…叶歆瑶不愿贸然揣度朋友之间的感情,也就懒得多想,却冷不丁听得申箫加了一句:“再说了,我去找容与的战斗影像看过,若你们二人成功晋了步虚,那咱们三个人纵在同境界的这么一批人里头也是拔尖的,还有师傅等一众前辈襄助。若我们三个探路都失败,他们也没必要想着捞好处的事情,直接打道回府就是了。”

听他这样说,叶歆瑶终于露出些许清浅的笑容,摇了摇头:“天下能人异士何其之多,独你会自卖自夸。”

申箫双手撑着头,懒洋洋地在雪地上坐下:“至于千钊托你的这桩事,你也不用急,那小子已经吸纳了北齐两百来年的国运,虽说征伐和提携臣子都会消耗国运,但两百年…只要他三十之前没成亲生子,事情差不多就稳下来了。没必要你一直看着,我修书一封去宗门内,随意颁个任务下去,以权谋私一把,自然有囊中羞涩的同门愿意帮忙。”

多少年的朋友,叶歆瑶也不客气,直接点头说好,又想到一件事,便坐到他旁边,说:“看你紫薇术数似乎又精进了,来帮我算算我转世之事吧!”

说罢,她在心中默念山河扇灵岳鸿的名字,打算解开他在她身上施加的封印,好让开心神,让申箫看到前世她死亡前的那段经历,借此来推算谁是让自己转世重生之人。

叶歆瑶才在心中念完第三遍“岳鸿”,申箫就伸出手,好奇地在她裙摆上拿起一柄扇子,十分稀罕地说:“奇怪,刚才我都没看见你裙子上挂了这个小东西,现在怎么就冒出来了?”

听见申箫漫不经心的问题,叶歆瑶僵了一下,动作有点迟缓地低下头,慢慢抬起手,从申箫手中接过他正在把玩的折扇,轻轻打开。

四方山河,天下锦绣。

申箫对书画极有造诣,略微一扫,见扇子的正面不过寥寥几笔,却勾勒出穷极辽阔高远之势;背面则极尽精巧妍丽,在不大的扇面上,竟绘制出一幅江南灯会集市的热闹风貌;扇坠为北斗七星,雕工也极为精巧,仿佛折扇之下乃是真的星辰,不由拍案叫绝:“此画为谁所做?若我有幸结交,定要和他喝个痛快!”

“自己是酒鬼,也不能当全天下的人都是酒鬼啊!”叶歆瑶长舒一口气,无奈道,“这柄扇子,你就当没见过吧!相信我,若被旁人知道你见过它,绝对没什么好事。”

她虽未明说,可申箫自出关之后,心心念念得都是三位挚友,早将他们能打听到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如今听得叶歆瑶这样说,瞳孔骤缩,好半天才似回过神一般低下头来,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盯着这柄折扇看了半晌,惊叹道:“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你拿着这东西,云笈宗的人没发现?”

叶歆瑶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若当时我有这玩意,他们会放我离开?”

“那…”

“我见过拥有它的地仙前辈。”想到岳鸿对她的嘱咐,叶歆瑶顿了一顿,方道,“他说,我最好别离开宗门,那样的话未来将是一片光明坦途。”

申箫立刻明白了她的潜台词。

很显然,山河扇的器灵,不,应该说是一位地仙前辈在见到叶歆瑶的那一刻,已经看到了她的命运,譬如她会因为挚友死亡而离开云笈宗的事情。但此人不好明着干涉叶歆瑶的抉择,省得影响到她今后的修行道路,所以他给了她两种选择。

倘若叶歆瑶留在宗门,有人庇护,一世长安,自然无妨。倘若叶歆瑶选择了离开,估计这位地仙就设下什么制约,一旦她到了危机关头,或者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将山河扇的本体给她。

虽然无人确认,更无人证实,可叶歆瑶知道,拿在自己手上得就是山河扇,申箫亦从她的表情中猜到了七八分。

没有了器灵的山河扇落到叶歆瑶手里,威力自然远远不如有器灵相助,或者在更高阶修士的手上,但这可是…山河扇呐!再说了,山河扇的器灵都将自己的本体给了她,权作防身之用。虽说这位主儿如今不知跑哪里去了,可叶歆瑶真身处险境的话,他若闻悉事情的经过,说不定会搭一把手?

若云笈宗的人知道,因为一个周霓虹,他们真把原来能纳入手中的山河扇给弄丢了…想到这里,申箫的神情冷了下来。

云笈宗,周霓虹,哈!

千钊的仇,有阿琼动手,却不意味着我以后若见到你,会不给你找些麻烦!

见他周身的“气”沉了下来,叶歆瑶知他想起了越千钊和阮静雅,心中也十分不痛快,但更让她郁闷得是…山河扇是好东西不假,却当真是烫手山芋啊!再说了,她离开了云笈宗,手上却出现了一把山河扇?她倒不在意人家怎么说,怎么想,可若真有人脑残,为这件事情找她麻烦,又或者旁人知道她有山河扇…岂不是永无宁日?

果然,这种惹麻烦的东西,虽然是岳鸿前辈的一片好意,但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候,千万不能用。

叶歆瑶小心地将山河扇收好,这才推推申箫:“回魂了回魂了,快点帮我算一算,究竟我欠了谁这么大的一个人情。”

申箫无奈地取出“衍命图”,嘴里嘟哝着“我就是个苦劳力”,这边割叶歆瑶的手放血,让她开放心神,好让自己能不受阻碍地观看到她前世死亡的那一幕,全力推演因果的一系列动作倒是做得极为纯属。

一个时辰的寂静后,申箫这才满头大汗地收了“衍命图”,干脆利落地拔开随身携带的酒葫芦,咕嘟咕嘟一葫芦酒灌下去。这才抹了抹嘴,对好友说:“元神,正南,已与你有过接触。”

玄华宗位于三千大世界的正东方,玄华宗又位于极东所在,第二个条件一出,昔日同门或长辈拯救她的可能性已经降到了最低。

和她有过接触的元神真人…叶歆瑶上下打量了申箫一会儿,才说:“若我给你一个名字,你能不能算到是不是她?”

“给我元神真人的名字,也不给任何东西,就让我凭你的灵魂,跨界算有没有联系?”申箫拧眉,仔细斟酌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你因此人而重生,因果联系非常紧密,虽说对方是元神真人,但你全力配合的话…我可以试试。”

叶歆瑶知申箫也经不起太多次的推演,再来一次已经是极限了,所以她想了想,挑了个她觉得最有可能的人选:“好,那你就帮我算算,让我转世的人是不是青娥娘娘。”

申箫的表情僵在脸上,下意识地重复:“谁?”

“青娥娘娘。”“你…”申箫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叶歆瑶好一会儿,给她竖起了大拇指,“真猛士,不解释!”

第一百三十七章 烦琐小事皆收尾

申箫看似插科打诨,神态轻松悠然,实则对“阿琼被青娥娘娘关注”之事担忧不已。若非推演之时必须心无旁骛,容不得半分杂念,他绝对会拉着叶歆瑶好好教训一顿,说教至少三个时辰。

“说起来。”漫长的寂静后,申箫缓缓睁开眼睛,苦笑道,“你何时见过青娥娘娘?”

叶歆瑶知他问得是前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未曾。不过,若是娘娘对我感兴趣,特意跑过来看我,凭我的本事也没办法察觉。”

若无强大实力支撑,单凭性情难以揣摩,霍青娥还没办法与麻长生这般绝世强人并肩。事实上,霍青娥的隐匿和变化之术绝对能称得上鬼神莫测,若她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莫说是步虚修士,就连元神修士都难以找寻,战斗的时候更是十分头疼。更别说她“化物”的手段,当真惊艳无匹,举世无双。

申箫知叶歆瑶说得是实话,不由连连叹息。

他非但算出叶歆瑶和青娥娘娘之间有极深的因果纠葛,还算出纠葛的源头就在一张“孟婆渡厄符”上。

昔年越千钊从叶歆瑶的描述中,将目标锁定在“天齐仁圣赦”“北阴酆都祭”与“孟婆渡厄符”三种神道密宝上,却没办法确定让叶歆瑶转世的到底是哪一件。

鉴于这三件至宝虽都能让人安然转生,富贵一世,侧重点却各有不同,叶歆瑶不知是哪一样,才处处谨慎。如今听得申箫说,让自己转世得密宝乃是“孟婆渡厄符”,叶歆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免不得有些郁闷。

“孟婆渡厄符”乃是神道密宝之一,需要一位极为强大的神道修士舍弃千万子民的信仰,将他们所在的区域化作地上神国,使之虔诚信仰司转世轮回的醧忘元君,又经千载时光,方能做出此物。

由此符引渡轮回者,若是普通人,则看重其能让自己福禄双全,富贵无匹。再说得仔细点,那便是生于一等一的富贵人家,上有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中有兄弟姐妹,下有儿女,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且亲人泰半无灾无病,自身也高朋满座,邻里和谐,生活幸福美满。若是修士,则看重其能让自己前世绝大部分因果烟消云散,旁人无法推算到你今生所在,如不蓄意接近故人,基本上与前世无甚瓜葛,此生还一出生就留存记忆的特性。至于什么根骨优秀,两世名字一样,都是小道,只能算是添头。

这般至宝,纵对有大宗门庇护,转世亦无甚可担忧之处的高阶修士来说,亦十分令人动心。而对仇人众多,自身却是一派之主,子孙后辈的依靠;又或是势单力孤,孑然一身的高阶修士来说,则更是梦寐以求的宝物。毕竟“天齐仁圣赦”“北阴酆都祭”与“孟婆渡厄符”三种宝贝中,唯有“孟婆渡厄符”有清洗前世因果,让人无法推算的效果。只要手持此符,就相当于多了一条九成九安全的后路,对魔道和邪道修士来说,哪怕是来生资质变得极好,也没有不沾因果重要,不是么?

一想到这张符咒很有可能是有一元神期的神道修士处于危难关头,苦于无法,方割肉放血,以此请动青娥娘娘的东西,叶歆瑶就觉得自己有点忧郁。

她可不认为,这么珍贵的宝贝,青娥娘娘手上能有两件。但越是这样,人情就欠得越大啊啊啊!

“你说,会不会…青娥娘娘身上的因果大到没办法消散,哪怕用这张符也无济于事,才…”面对挚友,叶歆瑶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我左思右想,都不知自己哪里值得她这样青眼啊!莫非她真的…打算收我为徒?”

申箫鄙视地看了叶歆瑶一眼,讥讽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你也不能相信霍青娥,更别以为她会真对你好。她连亲生女儿都能一次又一次地杀死,因果若大到没办法消散也属正常…总之,见到这种人,有多远给我躲多远,明白么?”

世间杀死亲生儿女者数不胜数,譬如为了自身安危,为了自身利益,为了自身前途…无论何种理由,无非是看重自己胜于旁人,哪怕那个“旁人”是亲生儿女也不例外。归根究底,还是出在“自私”二字上,但霍青娥不是。她一次又一次杀女儿的原因,纯粹是因为夫家用女儿来烦她,她想彻底绝了他们的希望,之后则是嫌烦。

自私之人,能诱之以利;极端自我的人…想和这种人好好相处,还是洗洗睡吧!

“瞧你说的,好像我真会跟着娘娘走一样。”叶歆瑶莞尔,侧过脸望着申箫,“不谈这些得不出结论的事情了,左右会等出个结果来的。既然担心我这个仅有的,暂时还能出现在你面前,活蹦乱跳的朋友,不如与我们一道去玄牝洞天?”

申箫摇摇头,叹道:“我打算再去一趟邪皇墓,暗中收集些情报,毕竟,你前世,加上这柄扇子…若我能在他们面前捞到更多好印象,说不定不用带你们去见诸位长辈,可以直接去邪皇墓。这样也少了许多是非,你说是不是?”

他说得轻巧非常,叶歆瑶却知他打算拿命去搏,便笑道:“我可不希望从玄牝洞天走出来的时候,你…”

“说什么呢!对别人就说得那么好听,对我从没一句好话。”申箫板起脸来,故作不悦,“你才是,玄牝洞天之名,我听都没听说过,也不知千钊认识的剑修朋友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古籍。哪怕你有千钊的手记,也不可将他的记载全然相信,仍旧要注意,知道么?”

叶歆瑶笑了笑,说:“这是自然。”

容与将萧云霈等一行人送到齐武郡后,就带回来一个消息,叶歆瑶闻言,也不再和申箫叙旧,直接去了惊尘宫。

“去…齐武郡?”顾明宪怔了一瞬,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妹妹毅然道,“我要去!”

“宣儿?”

顾明宣望着姐姐,神情激动:“姐,没有长生在,我们在这冰冷的皇宫待着,每一天都难捱极了。什么父兄,什么家国,怎能比得上亲人团圆,爱人在侧?哪怕在齐武郡,跟着长生结庐而居,过着清苦又危险的日子,都好过在这儿,你说是不是?”

叶歆瑶知顾明宪为何犹豫。

这位睿智的皇后对儿子充满期望,她希望待在这里,若儿子势起,她就能充当人质,说不定为儿子争取到一部分支援。若儿子势大,直逼东岳,更有许多不安分的人会来联络她,想下注求个生机。为此,她宁愿放弃和孩子团聚的机会,守在这让她十分不快活的宫殿里。所以叶歆瑶笑了笑,温言道:“很多时候,我们认为好的决定,却不一定能给人带来快乐。”

“前辈…”

“长生是个简单的孩子,他想去打拼的初衷,也只是想让你过得好。”叶歆瑶望着顾明宪,心道这么聪明的女人,竟因身在局中,关心则乱,没看明白如此简单的一件事,“纵他富有四海,若你因他而受到了伤害,他又怎会快活?”

叶歆瑶惦记着阮静雅的事情,实在不愿继续拖下去,加上她又有点不信任申箫的同门愿意东奔西跑,见状就加了一把火:“若长生一直扎根北齐,你留在东岳,岂不是送上门的把柄?若是长生富有四海,东岳的世家再强,也不过一方土地的豪强。若他们再摆出一副‘非我不可’的样子,遭了皇帝的厌弃,多得是趋奉的人愿意落井下石,何须太过低三下四,曲意拉拢?你可别忘了,长生的武艺已十分出色,若他愿意担上一个暴君的声名,在打仗的时候,就将这些人全杀了,又有何难?再说了,你哪怕不顾念自己,也要想想你的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