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天性中就带着难以言喻的狂暴和野性,哪怕是喜好音律,性情温和,在妖族中公认与世无争的囚牛亦是如此。

见容与如此沉稳淡然,自从看到大寂灭光明火后就一直缠绕于叶歆瑶心头的焦躁也渐渐散去,她望着容与,眼中不见担忧,唯有鼓励。容与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又出了这一剑。

与上一剑的凌厉无匹,霸道至极,睥睨世间万物相比,这一剑显得十分柔和,如春风化雨,天降甘霖,带着说不尽的温柔缠绵之意,又透着一股万事不放在心中的逍遥洒脱。

囚牛“咦”了一声,下意识运起一分妖力。

就在它运力抵御的那一瞬,原本淡淡的,柔柔的,温和到十二万分的青色剑气却如山岳一般沉重,甚至还隐含三千大道,十丈红尘,又如见着漫天星斗,如闻天外梵音。

越是抵抗,就越是无力,仿佛与自己为敌得并非一人一剑,而是浩瀚天地,苍茫宇宙。柳枝一般的剑气如三月春风,轻轻拂过囚牛的面颊,一根龙须飘飘落下。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玄星辰网大妖

容与的第二剑看似轻柔无力,与花架子一般无二,唯有剑势笼罩之中,才能察觉这一剑的凶险。

囚牛毫不怀疑此剑的威力,若是容与不留手,这道剑气必将穿透囚牛身上厚厚的鳞片,直入血肉乃至经络之中,给它留下永远难以磨灭的伤痕。

“年轻人——”囚牛将脑袋凑过去一点,盯着容与,语速平静且缓慢,未有愤怒,唯有一丝疑惑:“吾说了,要伤到吾方算,你刻意偏移剑势,究竟为何?不怕吾不认账么?”

容与望着这颗硕大的脑袋,淡淡道:“还有第三剑。”

听见这个答案,囚牛登时大笑起来,笑声如滚滚闷雷,炸于天空之中:“好,好!吾避世已久,少见旁人,纵偶见一二闯入者,亦为凌烟所留之物而来,利欲熏心,面目可憎,不配活在世间。吾本以为世风日下,人心沦丧,却未曾想到世间竟又出了如此惊才绝艳的少年人。痛快,当真痛快!”

他话音未落,东方苍穹之上,金红色的火光之中突兀出现万条银白细丝,这些丝线就如一张巨网,将火焰收缩,压紧。

叶歆瑶一直关注那边情况,见状倏地变色:“天玄星辰网!”

天玄星辰网乃是云笈宗的镇派法宝之一,至少得元神期的修士出手,方能催动。威力全开之时,方圆数百万里皆为天罗地网所笼罩,看似缝隙万千,实则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更莫要提天玄星辰网在炼制之时掺入星辰碎屑,周天星辰又都是至清之气所化,蕴含天道命理,乃是邪祟妖魔的最佳克星。

对于这云笈宗的顶尖法宝,叶歆瑶略有了解,知道此网虽有不世之威能,却到底有个限度。倘若单单网住一人,万千星丝缠绕于身,哪怕是地仙大能也难以轻易脱身。若是星丝分给了旁人,威力仍有,却要看对付什么敌人,未必能一一将之困住,但对付三五个元神还是没太大问题的。倘若凤翊知晓这件宝贝的厉害,就应尽量保持人类形态,减少与星丝的接触,断不可能化为原形,自投罗网。

纵人形乃是三界六道最完美,最适宜修行的一种形态,但妖族与巫、魔、人等种族俊有些不一样,他们的战斗力在现出原形后方能达到巅峰,人形未免受了些桎梏。若说大妖在人形之时,战斗力只有七分,那么原型之时,就足足有十二分。

如此大的差距,足以扭转胜负之局。

叶歆瑶在云笈宗的时候,也曾听闻过一些相关传闻,知道云笈宗的几件绝伦法宝被供奉在几个不同的密库之中,想要取出,非得几位元神真人全部同意,一道以自身的令牌合力开启大门才行。天玄星辰网乃是云笈宗的顶尖法宝之一,哪怕是掌门也不能随意使用,更莫要说带到凌烟仙境中来。偏偏观其动静,云笈宗不仅将它带了过来,还并未将之作为主攻之物,只是做辅助之用。可想而知,别的大派估计也都提供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势必要将凤翊打到形神俱灭,半点不留。

想到这里,叶歆瑶登时有些为难。

未曾亲眼所见之时,尚能自欺欺人,如今一见这惊天动静,不难想象正道各派的决心。对正道各派来说,此举关乎人族之兴,能给妖族一个沉痛无比的打击。再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动都动了手,难道还能再装孙子不成?

倘若这种时候,自己救了凤翊…

不,应当说,在这种时候,身份尴尬如自己,又用什么立场去救凤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对人族有用,对妖族难道就没用了么?两族你死我活,早成定局,自己一介人类,非亲非故,跑去破坏同族大计,营救于他,怎能不惹他怀疑?

就在叶歆瑶有些摇摆不定的时候,囚牛慢悠悠地将硕大地龙头给转过去,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冷笑道:“有趣,当真有趣。不过数百万年不曾相见,凤翊竟落得如此境地,修为大跌也就罢了,心机手段都不复以往,行踪都会泄露出去。”

行踪…泄露…

对,没错,凤翊的行踪本不该泄露,是凤琼给慕无昀送了一封信,才会有今日的场面。

倘若这是人族布下之局,作为受害者,她为何不能破局?

不过,得去看看,至于是否动手…

【双方争斗,必有死伤,若人族修士伤亡大过妖修,我就离去;若是妖修的伤亡,大于人族修士,我…】叶歆瑶狠狠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异常郑重地下了决定,【我就伺机出手!】一瞬的犹豫过后,叶歆瑶立刻恢复了冷静,凭她的敏锐,自然察觉出囚牛在提及凤翊时,话语间隐隐透露出来的敌意。虽不知这两位妖族大能之间有什么过节,但对叶歆瑶来说,“囚牛的要求”实在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借口。所以她朝囚牛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天玄星辰网乃是道门至宝,威力无穷,倘若前辈愿意,请为我二人指明道路,我们自行前去即可。”

“小丫头,你想救凤翊?”

“我…”叶歆瑶迟疑片刻,方道,“我不知道前辈口中的凤翊是不是我见过的人,我只知道,一见着那个人,我就从心底泛起一股很熟悉很亲近的感觉,下意识地想要接近。我…我也不知道是否要救他,只是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能让他死去…”

囚牛沉默片刻,方冷冷道:“小丫头不自量力,你可知眼下,凤翊之处是何等情形?”

伴随着他的话语,湖中升起一幕水帘。

不消片刻,凌烟仙境东边的景象,已然出现于水帘之上。

叶歆瑶曾因黄泉阴珠而“入梦”,与凤琼心神相连,见过凤翊一面。那时她还不知此人与她竟有如此深刻的关系,只是觉得这人气度雍容又高华,十分出色,加之明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给她一种十分眼熟的感觉,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如今于水帘中看到凤翊,才发现囚牛之言并未夸张,凤翊的情形实在不妙。

水帘清晰,将千里之外的场景映得分毫不差。叶歆瑶自然能看到,被十余个元神修士围着的凤翊的脸上,手上,还有衣裳,都有着大小不一的刮痕和擦伤,最触目惊心得则是一道从左额角直到右眉边的划痕,伤势深可见骨,皮肉翻卷在外,没有半丝自我愈合或者术法治愈的痕迹,实在狰狞到了极点。

皮相的损毁倒在其次,此道伤痕透出来的意义,才最让人心惊。

妖族之肉身强横,一在于坚硬,二便在于愈合,莫说翻皮见肉的伤势,哪怕将头斩断了大半,也能在极端的时间内接上来。正因为如此,人族修士花样繁多的法器中,阻止再生的法器一贯销路十分不错,经久不衰。

以凤翊血脉之纯粹,想阻止他的伤势自我愈合,又是哪件宝贝?不,无论哪件宝贝,对他来说,都…

“小姑娘,见到这一幕,你还想去救他么?”囚牛缓缓道,随即又觑着一处,略有不解,“咦?凤凰一族素来以血脉为傲,自古皆为内部通婚,为何凤翊百般护着那混血的小子?奄奄一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废物,直接杀了便是,还值得这样费尽心力?”

听得囚牛此言,叶歆瑶心中一酸,却毅然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观其形势,人族修士有备而来,处于绝对的上风,衣着仍旧光鲜亮丽,并无半点不妥。妖族的众位却落入陷阱,每一步都在敌人的算计之中,已是伤亡惨重,灰头土脸,疲惫不堪。

这并非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见叶歆瑶回答得如此坚决,囚牛微微闭眼,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叹道:“人类…妖族…如此情景,当真许久…未曾得见…”

“前辈…”

“故友落难,吾亦不好袖手旁观。”囚牛淡淡道,“凌烟乃吾至交好友,此处一切禁制对吾皆无效,小姑娘先说你有何手段,吾方能配合你的计划行事,至于这位少年郎…”

囚牛看了一眼容与,十分中肯地说:“这位少年郎的剑气太过特殊,无法隐匿身份,不可出手,以免后患无穷。”

凌烟道人?至交好友?

人族天仙与血脉纯粹的大妖…叶歆瑶猜到些许,心中透亮,也不在隐瞒,直接取出山河扇。

囚牛见状,震惊片刻,方轻轻摇了摇头:“竟是此物,命,这一切都是命…”叶歆瑶闻言,小心试探:“前辈何出此言?”“时光荏苒,多少年匆匆过去,吾一时感慨罢了。”囚牛不欲多提过往,只是叮嘱道,“吾会借此地之力,破开他们的阵法片刻,你需在半息时间内,将想救的人纳入扇中世界。吾观你神魂,较同等修士的确强大许多,却终究没有碎丹成婴,故力有不逮。据吾估计,三到七人已是极限,若想成功救出他们,切忌贪多嚼不烂。”

第一百九十四章 携手救得故人归

三到七个?

叶歆瑶见过凤翊,前世又和凤琼生得极为相似,自然认得出这两位。重明睦特意来见过叶歆瑶一面,哪怕那时候他做了伪装,浓密的头发和胡子遮挡住整张脸,让人无法看清面貌,却不知为何没将身形也一并改变,可见其不专业。叶歆瑶何等眼力,见过的人绝不会忘,扫一眼就能看出重明睦是谁,听他当时的口气,似乎是…凤翊的弟弟?

至于一直保护凤琼和她怀中孩子,死战不退的那个男人,由于气力将竭,头上生出犄角,眼睛变为竖瞳,指甲如刀锋般锐利,手背上覆盖了一层黑色的鳞甲,身份也十分好辨认。问题是,凤琼旁还有两个女的,都已呈现妖化状态,看得出都是凤凰,但谁才是凤翊的妻子?倘若都要救的话,便已达到了囚牛说得最大人数。

近二十位元神期的修士交战,诸多顶级法宝尽出,何等激烈恐怖,若非自身神魂太过强大,又有山河扇为依仗,叶歆瑶断不敢参合进去。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没多少把握自己能不能成功,少不得分个主次先后。

凤翊是一定要救的,那两个凤凰族的女子也是肯定要救的,至于其他的…看运气吧!

打定主意后,叶歆瑶拱手,十分坚定地说:“晚辈心意已决,还望前辈施术。”

容与亦道:“同去。”

“你在此等候即可,我们去去就回。”囚牛伸出一只爪子,搁在岸边,“小姑娘,来吧!”

叶歆瑶冲容与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随即很自然地走上囚牛那对她而言十分巨大,与另一个小岛也差不了多少的爪子,但见囚牛腾空而起,溅起无数水花,朝凌烟仙境的东方飞去。

“前辈——”叶歆瑶未曾想到囚牛说得“载你们去”,竟真的是“载”而不是用传送术,免不得小声建议,“这样动静实在太大,您能不能化为人形?”否则天玄星辰网也会朝你招呼来的,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囚牛动作未停,叶歆瑶却能感觉到它身躯的僵硬,忙道:“我,我说错话了么?”难道她方才的建议有什么问题?不应该啊!除非囚牛不能…

“吾不能化为人形。”囚牛沉默片刻,方淡淡地提了一句。

纵微末小妖,偶开灵智,勤奋修行个几百年也能化为人形,纯血妖族刚诞生就能化作人类孩童模样得更是屡见不鲜。囚牛乃是纯血妖族,龙族异种,眼前的这一只修为又如此强悍,说离地仙只差半步也不为过,怎么可能没办法化形?除非…

知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竟无意间触及囚牛的伤心事,叶歆瑶刚要道歉,就听得囚牛嗤笑道:“小姑娘,你也莫要太看轻吾,方才水帘之中的场景,你也看得分明,那几个没用东西不过在阵法中熬了片刻,又受了几轮高明道法的攻击,就现出了几分妖形。凤翊抗下人族众多修士九成的攻击,还一直分神保护那个废物混血,也就脸上和腰间的几道伤重,远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尚如此,你当真以为那劳什子天玄星辰网随意一洒,就能困住于吾?”

寥寥数语,透尽傲然与自信,不难勾勒他当年的睥睨。

叶歆瑶联系囚牛的前言后语,大略猜到一些,心有戚戚,终于知道囚牛为何这么轻松就答应帮他们——除了欣赏他俩之外,估计“同病相怜”四字占了很大的分量。

对于这种存在,同情怜悯只会是玷辱,所以叶歆瑶压根不提此事,转而问:“前辈,我们该如此行事?”

“很简单,你祭出山河扇,做好准备,吾在战场上空盘旋一圈,并告诉凤翊,让他莫要抵抗。”囚牛干脆利落地说,“吾会设下结界保护于你,旁人只当吾将他们带走,不会察觉到你的存在,至于能救下多少个,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叶歆瑶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后,祭出山河扇。

正面辽阔高远,反面精巧妍丽;攻则如山岳倾塌,江海倾覆,势不可挡;防则如群山护持,诸河环绕,牢不可破。不仅如此,扇内还自成一界,别有洞天。只可惜叶歆瑶的神魂虽强,却不足以支持如此强横的先天灵宝长时间的消耗,更莫要说来来往往种植蔬果灵药,加上她本就不喜外力加持,对洞天日月毫无兴趣,才让扇中世界一直空着,未曾打理,以免得不偿失。

囚牛身躯长过百丈,全速飞行,威压尽开,存在感之强实在难以言尽。还未曾触动人族修士布下的侦测结界,就有负责放哨的修士高声示警:“龙,有条龙飞过来了!”

此人话音未落,多重结界就被囚牛以蛮力撞开,大地亦为之一振。

察觉到这般熟悉的气息,凤翊略有惊异,格挡住迎面而来的飞剑,轻声道:“敖誉?”

“不要防御,吾带你们离开——”

敖誉的速度实在太快,冲来之时又带着无尽的狂风龙卷,哪怕人族众多修士急急忙忙“招待”他,可他们之前的攻击重心怎么着也在凤翊身上对不对?连一个恍神都不到的功夫,就见这条巨龙身形一闪,竟是带着凤翊等几个妖族,直接消失在众人面前。

“是阵法的痕迹。”一位元神修士上前几步,在敖誉消失的地方观察片刻,才面色凝重地说,“这条龙启动得乃是凌烟仙境中的阵法,并非什么传送之术,也就是说…”

“它对凌烟仙境很熟。”

“也和凤翊很熟。”

“我们先前探查过四周,并无妖族痕迹,它在仙境旁的区域,那般久远的地方,竟能知道故人遇袭?”

“若真是如此,它定然有什么方法,能在仙境中自由穿行,甚至…有一部分的仙境控制权。”

此言一出,空气登时灼热了几分。

凌烟仙境的中部封锁于层层阵法和迷雾之中,哪怕是元神真人都没办法进入,可若是地仙,又过不了最初的那一关,压根进不来,这也导致凌烟仙境的控制权一直未曾失落。眼下听见凌烟仙境中竟有这么一条龙存在,知晓仙境中的很多事情,很可能有仙境一部分的控制权。哪怕在场的多半是得道高人,养气功夫精深,此时也坐不住了。

若说之前围攻凤翊乃是为了种族大义,他们还存了几分自保之意,但眼下…利字当先,怎能轻言放弃?

容与在岛上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就见敖誉重新出现于水中,他爪子一伸,缓缓挪到岛边。

见叶歆瑶坐在敖誉的爪子上,面色苍白,似是元气大伤的模样,容与上前走了几步,向她伸出手。叶歆瑶很自然地搭了把力,勉强站起,轻声道:“他们还是有些抵抗,我强行将他们收进去,就…”

“小姑娘就是好心。”敖誉见她这幅模样,十分看不过眼,“除却凤翊,旁得皆是废物垃圾,落到人族手上也没什么,还值得你这样拼命?”

妖族本就是个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地方,哪怕血脉高贵,若是自身不顶用,绝对不会有血脉不纯但修为强悍的大妖地位高。敖誉之所以对容与和叶歆瑶另眼相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们远远强过同等修为的人,而非别的什么。他见惯了同族相残的场面,早就习以为常,对弱者十分鄙夷,压根没什么怜贫惜弱的意思,自然觉得叶歆瑶的举动十分无趣。

叶歆瑶知此等思想于敖誉脑中根深蒂固,无法改变,就笑了笑,将自己救出的七位妖族悉数放出,随即收了山河扇,强撑着站在容与一旁,借他搀扶的力道才能勉强站稳。

自从凤琼出现后,叶歆瑶的目光就忍不住落在凤琼身上,纵掩饰得极好,却被容与看了出来。

叶歆瑶并没有刻意瞒着容与,又和他相处的时间颇多,容与见她异状,心中揣测到了几分,只觉命运弄人。

凤琼逃出生天之后,第一时间看着自己怀中的孩子,见他受惊,发出如猫儿一般微弱的哭泣,好似哭都没力气一般。哪怕见惯了这一幕都心如刀绞,连自己的伤势都不顾,连忙调动妖力给这个孩子疗伤,温柔慈爱,满面担忧,可怜又可敬。

“敖誉。”凤翊望着囚牛,叹道,“我俩一别数百万年,竟在如此境地相见,实在是…”

敖寒先看了一眼孩子,听凤翊喊出“敖誉”二字,十分震惊,仔细打量敖誉片刻后,他恭敬行礼:“后辈敖寒,见过大人!”

敖誉见状,十分冷淡地说:“吾已被逐出龙族,担不起‘大人’二字。”

“不,不是这样的,青大人一直在找…”

“天仙不死不灭,凌烟却因吾而去,为何?因为吾父觉得有机可乘,以地仙换天仙只赚不赔,就将吾的心脏生生剜去!”敖誉打断后辈的话语,未见愤懑,唯有平静,“若非这位小姑娘,汝等纵死于吾的面前,吾亦不会有半分动容!”

凤翊早就注意到了叶歆瑶和容与,不知他们为何在此,听敖誉这么说,他迎上叶歆瑶复杂的目光,只觉心中一悸,不知为何,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此时,一只金色的翎羽以无比狠辣霸道之势,生生洞穿叶歆瑶的心脏。霎时间,衣衫晕染出大片的血红色泽,如在她的心口,盛开了一朵凄艳的花。

第一百九十五章 命中注定求不得

变故来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哪怕觉得姑姑状态有点不对的凰韵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还是见到叶歆瑶呕出鲜血之后,方惊叫道:“姑姑——”

姑姑,你在干什么?方才敖誉前辈都说了,这个姑娘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凤琼忧心孩子,压根没分神到别的事情上,听见表妹的尖叫才回过神来。

凰柳的翎羽,她这个亲生闺女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见母亲二话不说,直接对救命恩人下手,凤琼也不淡定了:“母亲,您,您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的反应尚且如此,就更莫要说旁人。

敖寒震惊地望着凰柳,好似见到了一个疯子;凤翊面色铁青,方才恶战中都能保持平稳气息的他,如今却觉得呼吸困难;敖誉就没那么给她面子,怒道:“凰——柳——”

凰柳唇角噙着笑意,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无与伦比的欢快之情,她没办法,也不想掩饰自己的得意:“这支翎羽之中注入了我千辛万苦收集来的一点劫火,三界众生,但凡沾到这玩意,除却被劫火从内到外,一点一点地焚烧殆尽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她高兴,她当然高兴。

自从凤翊于衍丰江一夜未归的那一日起,她的心就被熊熊妒火所燃烧,从未有片刻的安宁。待见到叶歆瑶后,恨意更是灼伤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几乎没办法克制浑身的颤抖。

知道他们被人族修士围攻,竟背叛自己的种族,说动失踪数百万年之久的敖誉,耗费心力地前来救他们,不,应该说救翊郎。这份难以用言语表明的深情厚谊,再加上这举世无双的容貌风华,又是如今的苍白病弱,楚楚可怜之态,谁能不心动,谁能不心折,谁又能不心怜?前有凤翊,后有重明睦,还有敖誉和她身边的白衣男子…每一个,每一个都…

呵呵,你有这么多人的爱慕,为何不肯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却要来抢我的夫君?为什么?我和翊郎的缘分乃是上天注定的,谁都抢不走,你们若不信,大可来试试,我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凰韵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步,觉得姑姑已经疯掉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位姑娘与她身旁的白衣剑修关系很好,和姑父完全没有任何情愫,姑姑却丧心病狂,单凭自己的臆想就对救命恩人下如此狠手。哪怕妖族与人族敌对,他们妖族中也没人类那么多礼仪规矩束缚,拳头就是硬道理,但起码的道德还是要有的。今日人家舍命救你,你却在安全之后直接痛下杀手,那么明日你再度落难,谁又肯出手相救呢?

凤琼亦有些害怕,却忍不住开口:“母亲,这位姑娘并没有伤害我们,反倒救了我们的性命。那,那劫火,你可有解决的法子?我们救她好不好,也给宝宝积点德。”

“姑姑,母亲,你是…凰柳…”叶歆瑶倚着容与的胸膛,静静地凝视着凰柳,片刻后慢慢收回目光。只见她疲倦又勉强地笑了笑,眼睛渐渐闭上,似疲累,又似不想再看到这些人,“我突然觉得,这世间之事很是荒谬。”

容与闻言,加大法力的灌注,声音不复沉稳冷漠,破天荒有了几分颤抖:“不要睡,千万不要睡。”睡着了,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他见过她大病未愈的虚弱样子,也曾见过她受伤流血,却从未想过,竟有一日,她…

叶歆瑶恍惚闻得容与之声竟有几分恳求之意,不由好笑,觉得自己竟因失血过多,神志都有些不清了。按照容与的脾性,见她受伤不应当是直接上去和凰柳开战,逼着凰柳交出解救之法么?怎么会一直守着她,还这样…果然是她太累了,身体受伤,心也软弱了,渴望有个人依靠么?

也罢,本就是为了做个了断的,他们快活安乐一家人,自己不过是个外人。

疏于防备是她的不是,却连累了容与,也累得敖誉前辈不好做。

“阿容,我们走吧!”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无甚力气,才抬起就要落下,却被容与伸手握住。

感知到这一幕,叶歆瑶微微一惊,随即竟露出几分欣悦的笑意,轻声道:“此间…事毕,我不想…留在这里…”

容与轻轻点头,正欲离开,却不料身子一滞,周身已出现一个金色的法阵。

凤翊望着相依相偎的二人,轻叹一声,方决然道:“得罪了。”

叶歆瑶努力将视线投向凤翊,深深地凝视着他,似是要记住他的每一个表情:“你…也要杀我?”

此言一出,凰柳神色扭曲,恨不得再飞一支翎羽过去,早点取她性命,凤琼惊呼:“父亲!”

凤翊按住重明睦,又看了凤琼一眼,两人登时不作声了。

压制住他们的不满后,凤翊方折回目光,又叹了一声,轻轻点头:“不错。”

对于凰柳的做法,他自然也看不惯到极点,但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挽回,除了帮忙收拾烂摊子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劫火一出,这位姑娘几无生还的机会,容与痛失爱侣,又是如此情景,岂能不将凰柳乃至妖族恨到骨子里去?本来只是潜在的敌人,一跃成为“未来的心腹大患”,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哪怕凤翊心中憋着无数火焰,对自己枉做小人的行为痛恨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改变他此时的选择。

他,不能放任容与的成长。

容与右手松开,刚要召出青莲剑,却被叶歆瑶轻轻按住:“阿容,让我来——”

“你…”你这时候开天眼,能坚持得住么?还有,他们毕竟是你的生…

“我很快活。”叶歆瑶神色中有释然,有解脱,眼眸清明,再无之前的挣扎犹豫,她望着容与,再也没有看旁人一眼,异常认真地说:“真的,我十分快活。”

从得知了自己身世的那一日起,她就在挣扎,在犹豫,在向往,在逃避,从未有一日安宁。

两族之争,天地杀劫,这与她有何干系?偏偏心中所思所想,每每让自己落到了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对于命中种种,她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在意。

“从一开始,我就在奢求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慕无昀的爱也好,凤琼和凰柳给予的亲情也好,这些本来属于她的东西,却偏偏被另一人得去,而自己…看得见,摸不着,也得不到。

或许,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