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化作的黑影速度如电,刚要穿过霍青娥的身体,却没想到霍青娥身形微移,变掌为爪,将之捏在掌心。冷冷地,狠狠地,十分漠然地用一身法力将之撕扯得粉碎,连点渣都不留下。

做完这一切后,霍青娥的神情仍旧从容,仿佛自己方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不是干掉九幽鬼神的一缕神识化身。叶歆瑶却知她连番动用高深道法,又与自己召唤来的九幽鬼神为敌,消耗必定巨大,正打算说改日再战,一直站在霍青娥身边的香君却狠狠扑了上去,死死咬住霍青娥的脖颈。

这一变故发生得太快,叶歆瑶刚要出手将香君击飞,霍青娥的右手却缓缓抬起,轻抚香君的头发,好似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温柔,宠溺,满怀关切。

叶歆瑶看着这一幕,立刻反应过来——霍青娥到现在都能镇压养在体内的诸多厉鬼,可见方才她完全可以躲掉,哪怕现在都能将香君彻底推开,甚至使香君彻底湮灭。但她没躲,也没有任何动作,至于为什么…估计和香君的身世有关?待会让凰韵告诉自己原因就好,但现在…她神色一冷,布下重重结界,将众人的视线阻隔在外。

直觉告诉她,哪怕霍青娥并不介意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可有些事情,还是留给她和香君独处空间的好。

“你不必离开。”霍青娥的右手停留在香君看上去十分细嫩的脖子上,全然不顾自己的血肉正在被香君大肆咀嚼,她的神情依旧温柔,笑意永远是那样的宁静澄澈,“哪怕你忘记了答应过我的事情,我也觉得,这是好时机。”

叶歆瑶看出香君和霍青娥因果很重,略加思忖,还是问了一下处理:“你故意压制她的灵智,必定有你的考虑,我不好擅作主张,故有此一问——待你离开,她若还是这样,怕是没办法在这世间活下去,我是否要将她的封印解开?”

霍青娥神色坦然,没一丝遮遮掩掩的意思:“我半生修行,无人指导,只知随心所欲行事,却不料结下颇大的因果,被天道盯上,若不偿还,此生都无法晋为地仙不说,劫数还会因着这种无聊事一次比一次难,直到我灰飞烟灭为止。我不会为此事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可若是如此,香君又有灵智,定会像芸芸众生一般畏惧于我,哪怕我刻意露出破绽,她都不敢将我诛杀,实在无趣极了。所以我在培育她成长的时候,稍稍动了些手脚,至于以后…随你高兴吧!”

压制香君的灵智,将原本的聪明慧黠悉数化为对血肉的渴望和无尽的食欲追求,失去“人”的本性,保留“兽”的本能。唯有如此,才会不假思索,在霍青娥最虚弱的时候,就如霍青娥饲养的那些厉鬼一般,反噬主人。

倘若香君如叶歆瑶一般有趣,霍青娥定会高高兴兴与之斗智斗勇,半点扫兴的意思都不会有。只可惜,作为天道弄出来,注定要诛杀霍青娥的存在,香君实在没被霍青娥看在眼里,与其和一个无趣的家伙一直纠缠下去,还不如将一身血肉还了昔年无知,痛痛快快转世重修,省得每天都无聊得紧。

叶歆瑶听了,点点头,答道:“我既欠你一条命,自会帮你保住真灵,使之转世,并为你护持,使你觉醒记忆。”

霍青娥好奇地问:“你与我相交,莫非不会被忌讳?”

“人生在世,若这也要顾及,那也要考虑,岂不十分无趣?”叶歆瑶轻笑道,“哪怕是诸位道祖的吩咐,我也只听想听的,只做想做的。纵他们明着对我说必须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我也就是这句话,更何况暗中揣测他们的心意?”

听见她这样说,霍青娥左手抬起,掩唇轻笑:“看样子,他们有逼婚的想法啊!”

叶歆瑶眉毛动了动,没有说话。

凰韵焦急地守在结界外,左右踱步,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待结界撤销,她差点往里头倒下去,好容易站稳,就见蓝衫的秀丽僵尸呆呆地跪在地上,面上两道既深又重的红痕,竟是流下两行血泪。

“主上,这是…”怎么回事?霍青娥呢?真的死了么?还有,这旱魃似乎被压抑了灵智,理应没有思想和感情才是,却…

叶歆瑶没回答凰韵的话,她缓缓上前,每一步都威仪深重,压得香君动弹不得。

香君转过头望着叶歆瑶,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双臂下意识地要环住什么,怀中却空无一物,只见她有些疑惑地低下头,血泪没办法止住。

凰韵见香君似是极尽悲伤,被此情此景感染,眼眶有些湿润,却见叶歆瑶右手搭到了香君的额头,顿了一顿,随即狠狠一用力,将霍青娥绘制的符咒生生扯下!

符咒被毁,香君怔了半晌,狰狞的红色眼珠中有了些许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她霍地站起,猛地向外冲去,一眨眼就不见踪影。

叶歆瑶伫立原地,沉默许久,凰韵见实在安静得有些不像话,才小心地问:“主上,这是…”

“香君和青娥娘娘什么关系?”

“香君是青娥娘娘女儿的转世。”凰韵立刻回道,“娘娘本该补偿她,却嫌她打扰自己修行实在太烦,就杀死了她很多次。后来觉得她转世会一次次来,就将她打死,做成了僵尸。”

听得凰韵的回答,叶歆瑶微微挑眉:“是么?”

凰韵还以为自己哪里答得不对,忙道:“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不,我的意思是,香君并不是被打死之后做成僵尸的。”叶歆瑶纠正道。

凰韵一听,面上的表情当真是精彩纷呈。

叶歆瑶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而且我觉得,娘娘在将香君做成僵尸之前,十有八九恢复了她身为娘娘女儿那一世的记忆,否则…不会是这反应。”

“她,她,她…”凰韵口吃了半天,好容易才扔下一句,“霍青娥怎么没去死?”邪成这样,还能风风光光过这么多年,这是上天厚爱成什么样啊!哪怕麻长生一路因果业力缠身,仍旧高歌猛进,但和霍青娥还是差很多的好不好?

“关于这一点,我也很好奇。”叶歆瑶右手微张,乳白色的光点就出现在她的手心,与之相伴得还有一颗纯白无暇的白色莲子,“我想,应当是这件宝物的原因吧!”凰韵见了这枚莲子,想到与叶歆瑶关系最亲近的某人,登时眼皮直跳:“主上,这件宝物如此珍贵…”叶歆瑶右手一收,淡淡道:“所以,你别想打它的注意,立刻陪我去黄泉府找北阴酆都大帝,让这玩意陪着青娥娘娘转世。之后你爱怎么上报怎么上报,我不管,但在娘娘转世之前,你若尽职尽责地将消息传出去,就不用从黄泉府回来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心中通透安度日

凰韵见叶歆瑶话语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想到自己每每左右为难,焦虑忧愁,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实在难过得紧。兴许是叶歆瑶之前插科打诨,活跃气氛,让凰韵少了些紧张和敬畏,导致她现在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主上,属下亦有难处…”

“我知你不易,一贯体恤,很少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为何你却不能想想我的处境?”叶歆瑶也不生气,十分平静地反问道,“我身怀凤凰一族的纯粹血脉,使用凤凰一族的秘技信手拈来,炉火纯青,为何每每出手都会让旁人误认我是三足金乌,不辨我为凤凰之身?”

这话说得太过诛心,完全不能深想,凰韵听了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又惊又急:“主上!”

叶歆瑶冷冷一笑,压根没将凰韵的急切和惊惧放在心上,很是随意和流畅地说:“县官不如现管,就这么简单。”

凰韵被她的大胆言辞吓得四肢麻木,大脑一片空白,讷讷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勉强憋出一句:“主上莫要钻牛角尖,诸位大人都十分重视主上,您又是丹大人的直系血脉,绝不会…”

“我没说是谁,你别主动对号入座,省得给你双亲找不痛快。”叶歆瑶扫了凰韵一眼,看似冷冷淡淡,细细揣摩的话,又觉得有股委屈的意味蕴含其中,“我们彼此体谅,哪怕做不到你好我好大家好,也总比谁都不开心好一些。我又没让你别将此事上报,不过暂缓几日甚至几个时辰,这都不行么?”

不得不说,凰韵天性中就有种怜惜弱者的本能,哪怕被叶歆瑶的话惊得差点化作石像,等回过神来仔细想想,便发现叶歆瑶所言非虚——她们两个的遭遇一比较,叶歆瑶的遭遇何止凄惨过她千百倍?半生颠沛,半生流离,好容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却被强行押了回来,洗去记忆与昔日恩人挚友为敌。哪怕她如今身为妖族气运之子,看上去尊贵无匹,连敖青的儿子也是想杀就杀,霸道得无与伦比,却也处于自己的监视之下,暗中还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她,唯恐她做出一点危害妖族的事情来。

事实上,对于叶歆瑶的话,凰韵还真不敢全盘否认,斩钉截铁地说丹朱没忌惮叶歆瑶的心思。

羲微成横空出世之前,世间还不知有“天仙”这一境界的存在,只知道祖三千法则合了其一,与应天运而生的诸位帝王一般至高无上,为世间的至强力量。待羲微成就天仙,并详细地将天仙划为太清、上清和玉清三个境界之后,妖族仍旧嗤笑他自高自大,竟敢枉议此等玄之又玄的高妙境界,玄龟一族的道祖甚至公开与羲微约战,打算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羲微,不合道就始终是蝼蚁,没什么成就天仙便能“举形升虚,久住长生,与造物同参,经万古而不朽”的说法。谁料这一战倒是妖族被事实打脸,玄龟一族的道祖被羲微重创,沉睡至今,不知何时才能醒来,而人族…过了一些年,人族又出了个惊才绝艳的无量光,地仙后对天发下宏愿,誓要渡尽众生之悲苦,引之前往极乐世界。

无量光修为足够,功德无量,诚心正意感动上天,竟是允了他这一宏愿,让他直接晋了天仙,建立佛门,号为释尊。虽说释尊因方法特殊之故,有天仙之实,却无天仙之逍遥自在,必须历尽种种劫难才能得臻圆满,却也引得妖族心惊肉跳,惶恐难安。毕竟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人族的修行方式与妖族看似相同,实则迥异,前者心境难以堪破,步履维艰,晋为天仙之后却能随心自在,选择是否合道。妖族血脉之中却流淌着浓郁的法则力量,修行的同时,丝丝缕缕地天道已通过血脉渗入灵魂。

大道三千,合了一条就能成就道祖,也会彻底堵死后进者的路。

“不合道”三字对人族天仙来说,不过是一道略显艰难的选择题而已,对妖族来说却是完全不可能做到,早就心灰意冷的事情。若非如此,敖青也不至于为了让凌烟沉睡,竟巴巴地搭上自己的长子,很有可能凭着对乐理的感悟,合“乐”之一道晋为天仙的敖誉。

正因为妖族的诸位道祖心中十分都清楚,妖族想抛开自己的血脉另辟蹊径,合另外一条道有多么不易,甚至说根本不可能做到,已打算放弃在这方面对族人的培养和努力。否则优秀如敖誉,谁会舍弃?

人族与妖族的修行方式,略有些像正道和魔修,魔修起初高歌猛进,张扬肆意,比同级的正道修士不知厉害多少,越到后期却越发艰难。莫要看魔门在修真界遍地开花,真算算地仙的数量,完全拿不出手,更莫要说天仙。佛门想渡麻长生,一是为人族气运计,二也是存了惜才之心,麻长生在佛门铁定能活下去,若继续留在魔道…未必前途光明。

魔道俩天仙,一个是天仙级的末法主,天生地养就是魔,没办法撼动;一个是念头通达的元始魔主,堕落之前是个多么光辉正义的人族正道地仙。可见这世间之事素来有得必有失,既然享受了强大的力量,少不得付出等同的代价。

妖族做梦都想自己的种族再多个天仙或者道祖,却也知道这不大可能——对妖族来说,血脉等级越强大,对法则的感应就越为强烈。妖族六大道祖全都是顶尖的血脉,天生的血统压制,根本没法改变。这六个家伙已占去“火”、“光”、“木”、“水”、“土”和“时间”的六大法则,不知阻挡多少后来者的路,别说妖族,哪怕你是个人,玩这几样玩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也就地仙封顶,除非宰了相应的妖族道祖将法则夺过来,否则一辈子别想天仙了。问题是,按道理说,天仙和道祖,若非他们自愿,你能将他们杀死?做梦吧!

没错,按道理说。

时至今日,有可能诛杀天仙的强横武器,终于现世。

凰韵小心翼翼地看了叶歆瑶一眼,真被叶歆瑶的说法和自己的想象脑补得有些动摇——倘若诸位大人真为气运之子好,为什么用法器压制她的修为,让她短期内不能晋为地仙?要知道,对道祖和天仙来说,元神真人哪怕打得再怎么凶猛,也终究是两只略微强壮的蚂蚁在打架而已。妖族若想让气运之子清缴人族精英,大可让她晋为地仙直接找人族地仙算账,又快又省时间,也省得沾上这么多的杀孽。如果是怕叶歆瑶晋为天仙之后,天眼竟有对付天仙的能力,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不,凰韵,别想了,再想下去的话,你…

叶歆瑶见凰韵被吓得不轻,失笑道:“你真是的,我身在局中都没什么反应,你一个外人竟这样忧心?”

“我…”

“放心,我早就看开了。”叶歆瑶有一下没一下地扔着洁白的莲子,一脸无所谓地回答道,“自我成为‘凤歆瑶’以来,我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我愿意做的,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想说的。从不顾及旁人的脸色,也不用揣摩任何外人的感想,更不需要听从他们的命令行事。这样的人生,哪怕活一天都足够,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她不说还好,她这样一说,凰韵吓得脸都白了:“主上,切不可出此不详之语!”

叶歆瑶无奈地摇了摇头,笑意竟有几分轻快明朗:“你啊,年纪轻轻就一副小老头的样子,这可怎么成?”

凰韵怔怔地望着她,不明白怎么有人能够这样,仿佛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中,也留于心间;好似天大的难题到了她手上,哪怕性命不由自主,生死攸关,甚至会伤害到至亲至爱之人,对她来说也不像什么难事,唯有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

“表妹。”

“啊?”

“我知道我生得很美,你也无需用这种露骨的眼神盯着我看,黄泉府的官吏们会误会的。”

凰韵吓了一跳,连忙顺着叶歆瑶的视线看去,没见着任何鬼修,刚欲说什么,却感知到神识范围内出现了鬼修的气息,想说的话也抛到一边,立刻收敛神情,变得冷若冰霜,不近人情。

叶歆瑶耸了耸肩,又加了一句:“来日方长,急躁可不是什么好事。”

谁,谁像你一样没节操啊!

凰韵涨红着脸,差点没绷住冰冷的表情,好在黄泉府的鬼修越来越近,她在勉强维持住了仪态,没在外人面前做出直接吼妖族气运之子的事情。

叶歆瑶身份特殊,为表示对妖族的尊重和礼貌,北阴酆都大帝大帝放下手中繁重的公务,在偏厅接待了她们。听得叶歆瑶说明来意,摊开掌心,将霍青娥的真灵和白色莲子露于自己面前,罗酆眼皮一跳,暗道不妙。难怪他一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原来羲微的后招,竟在这里等着。

第二百二十八章 莲华之中情感藏

罗酆举止文雅,神色气度一如往常,停留在白色莲子上的时间也就那么一瞬,却被叶歆瑶逮了个正着。

叶歆瑶本就怀疑这枚白色的莲子来历不凡,碍于此物蕴藏于霍青娥灵魂之中,算是霍青娥私人珍藏。而她对霍青娥的印象又算不错,知霍青娥邪得太过,若没这白莲襄助早将自个儿玩死了千万次,才打算将此物继续放在霍青娥灵魂内,伴她下一次转世,因此特来黄泉府对北阴酆都大帝说一声。谁料看北阴酆都大帝这反映…似乎有什么内情?

想到这里,她将右手一握,笑吟吟地看着罗酆,眼角眉梢,说不尽地意味深长。

见着她这幅模样,罗酆就知自己遇上对手,他瞥了一眼凰韵,沉吟片刻,索性单刀直入:“此枚白色莲子于我有大用,不知阁下可否割爱?”

“此物非我所有,我无权处置。”叶歆瑶气定神闲,不动如山,“陛下法力通天,又司得是阴阳轮回,死生枯荣一道,与其征询在下的意见,倒不如问问白莲的原主人?”

罗酆轻轻颌首,赞同道:“也好。”

说罢,他长袖一扬,偏厅正中就凝聚出一个美貌秀美,身段窈窕,给人以清澈平和之感的女修,正是霍青娥无疑。

霍青娥真灵未泯,前世记忆半点没忘,也没什么被杀的恼怒,反倒觉得黄泉府的一切都十分新奇有趣。待叶歆瑶介绍完北阴酆都大帝,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霍青娥细细打量了白色莲子一番,这才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好奇,字里行间流露出满满的兴趣:“我见过长生的金莲,却被一群秃驴留下的味道恶心,未曾注意,直到金莲被容与吸纳才觉舒爽亲切了一些。但对自己身怀白莲之事,我竟是半点不知,有趣,有趣。”

罗酆见她不惊不怒,眼中写满“兴味盎然”四个大字,本能地感觉脊背一凉,便摆出自己最温文尔雅,标准无趣的表情,公事公办,不乏疏离地问:“既是如此,阁下可否割爱?作为回报,我必为阁下选一处人道昌盛,灵气充足,无两族修士盘踞的世界转世,顺带为阁下抹消全部因果,给予一具极为完美的身躯和十分美满的家庭。”

“因果,不用抹,美满家庭也不需要。”霍青娥歪了歪头,十分认真地说,“我想做天煞孤星。”

“…”

“若与一群蠢人生活在一起,每日愚蠢地相亲相爱,父慈子孝,我会忍不住将他们制成僵尸,欣赏他们的绝望表情。”霍青娥笑意盈盈,说出来的话却残忍恐怖至极,“我挺想知道,那一刻,一直说着爱我的他们,还会继续爱着我么?”

她说这话不带任何感情因素,只是单纯地好奇,掺杂着一丝半点的兴趣,却让凰韵汗毛倒立,若非顾忌到北阴酆都大帝在一旁,不得他的允许就擅自发话十分失礼,凰韵简直想跳起来,指着霍青娥骂——“你这么变态,谁会喜欢你啊!”

很显然,罗酆也被霍青娥的神逻辑震撼了,好在他见过识广,定力非凡,半丝惊讶都没表露出来,竟还十分平和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天煞孤星亦可,全凭阁下心情。”

霍青娥也十分爽快,立刻答道:“这枚白莲本就不属于我,陛下若要就直接拿去。”

罗酆未曾想到事情竟这么顺利,他微微一怔,才应道:“好。”

叶歆瑶见状,轻轻地笑了。

虽说她失去了昔日的记忆,如今从见到霍青娥到黄泉府之行连半个时辰都没到,却足够她了解霍青娥是一个怎样的人——骄傲,自负,聪明,通透,没有世俗的伦理道德,随心所欲,不在乎任何东西,并有极强的掌控欲。

这样的霍青娥,哪怕转世之后注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无力,暴露行踪有可能遇上无数不怀好意的敌人,她也没一丝一毫将明知是至宝的白莲据为己有的意思,哪怕她曾经拥有过它数百年。至于为什么?很简单,霍青娥不了解这玩意。

特殊的身份和经历带给叶歆瑶无尽荣光,也让她饱受束缚,凰韵的举止和直觉都告诉叶歆瑶,这枚白色的莲子与叶歆瑶昔日故人——刚才听霍青娥说,对方好像叫容与——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虽说叶歆瑶不知这联系是怎样的,却也不愿自己的行为带累凰韵,就借霍青娥之手将白莲送出去,省得事情闹到最后,又是难以收拾之局。

叶歆瑶告辞之后,罗酆用力捏着白莲,伫立原地好一会儿,这才去了天齐仁圣大帝的宫殿。

“稀客,真是稀客!”天齐仁圣大帝见到挚友,笑容满面,热情洋溢,“究竟是哪阵风这么厉害,将你的公文全部吹跑,又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

罗酆两指夹着白色莲子,在好友面前晃了晃。

武成见着此物,笑意慢慢收敛,只见他沉默半晌,才冷笑道:“嘿,羲微,好一个羲微。”

“这些年来,碧落天和黄泉府与羲微并无太大的接触,我们只知他厉害,却不知他厉害到了什么程度。如今见了,才知妖族几次争斗中落下风,实在不冤。”罗酆不疾不徐,慢条斯理,话语却重逾千钧,“你觉得,叶陵是怎么死的?”

对于这个问题,武成不耐道:“你问我,我问谁?”

“明机天衍魔像利欲熏心,吞噬人族气运之子,妖族欣喜若狂,偷天换日的仪式顺利完成。过了数十万年,妖族气运之子在妖族的期盼之中诞生,却没有一样值得称道的地方。被愚弄了三千载后,妖族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气运之子被掉包,而人族…”罗酆冷冷道,“叶陵恰恰就选择镇压一个世界来引出末法主,又恰恰和末法主同归于尽,最后的力量还恰恰保住了世界的一半本源,出了一个叶歆瑶还不算,又出了一个容与。”

“五色莲华,好一个五色莲华。”

“注定带来业火杀戮的愤怒与野心化为红莲,成为巫族后裔膜拜的圣物;足以吞噬和毁灭一切的恶意和恐惧化为黑莲,深藏于黄泉府;使人感到幸福的欢喜与心愿化作金莲,主司功德香火,被佛门奉若至宝;自身的温柔与慈悲化作白莲,压制一个旁门左道起家的邪修;而光明、正义和信念等正面情绪,则化作青色莲子,成为镇压九州龙脉,阻止天下归一的器皿。”罗酆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有些激动,“一个越千钊,对镇鼎锁龙之术极为好奇,得到青莲,又知晓红莲的踪迹,怕朋友担心此物来历不正,至死都没说实话;一个麻长生,被佛门看重,以金莲相赠;一个霍青娥,邪之又邪,却对叶歆瑶另眼相看…五色莲华归位,人族气运之子散乱的魂魄终于凑齐,但那又如何?他的情绪曾一度失去,纵这些携带情感的魂魄归来,容与也始终是那个容与,而我们…”说到这里,罗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才用一种“大势已去”的口吻总结道:“为了瞒下孟姜参与掉包的事情,还不得不与羲微妥协,将白莲归还。唯有如此,此事才会成为永远的秘密,不至于让两族之争牵扯到碧落黄泉。”

第二百二十九章 弥罗天宫掌孤灯

碧落天。

“参见掌灯仙子。”

“掌灯仙子安。”

“见过掌灯仙子。”

面对朝自己打招呼的仙官和仙女们,阮静雅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一一颌首,时不时应上一句“你好”作为回应。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被轻易打发掉的,对于较为热络之人的攀谈,她也只能无奈地和对方说上几句,伺机告辞溜走。

明明不算长的距离,却由于不断遇上别有用心之人的缘故,每次都要浪费很久的时间花在无意义的闲话上。等到了自己的房间,阮静雅整个人往柔软的床铺上一倒,扯了扯自己似乎要笑僵的面皮,半点力气都提不起。

早在北阴酆都大帝和她提起,说碧落天有个位置空缺,他打算让她来试一试的时候,阮静雅就猜到等待自己得不会是什么简单岗位,无奈罗酆没仔细问,她也不好挑三拣四,就没有拒绝。等到了碧落天,一看要自己顶上的职位,阮静雅整个人都不好了——碧落天昊天金阙弥罗天宫的掌灯仙子,这是她要命呢,要她命呢,还是要她命呢!

这个职位有多招仇恨呢?很简单。

碧落天三位天仙中,以紫薇大帝为尊,这位天帝陛下的居住地全名叫做昊天金阙。

昊天金阙广阔无比,众仙一般都将之划分成前后两大块区域,前方是紫薇大帝用来办公的凌霄宝殿,后方则是紫薇大帝平素居住的弥罗天宫。而所谓的弥罗天宫掌灯仙子,顾名思义,便是专门负责执掌、擦拭为紫薇大帝照明的法宝孤光清辉灯,每天为之注入三次灵气,保持灯火长明,让紫薇大帝能心无旁骛办公的。

也就是说,在碧落天一众女仙之中,掌灯仙子这个职位既清又贵,日日所见皆是碧落天上层人物,很多时候都能在第一时间掌握机密核心内容,遇上点麻烦事,凭着脸熟也能解决个七七八八。处在这个位置上,就算不打紫薇大帝和东华帝君的主意,在相熟的诸位星官中随便寻一个都终身有靠。这也导致掌灯仙子的位置从来没谁能做得长,少则三五月,多则几千年。每一任的掌灯仙子不是“毛手毛脚”“粗心大意”地出些变故,被贬下凡间,就是与哪位显贵甜甜蜜蜜,卸下职位成亲去了,从没有一个做得超过万年的。这对没什么时间概念,做事往往以“万”为时间单位来计算的碧落天来说,简直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

昊天金阙尽在他神识笼罩之下,若有杀意恶念,风吹草动,他立刻就能感应。只要不涉及碧落天的安危,对区区一个掌灯仙子的更迭,紫薇大帝从来不放在心里。谁都没想到,当上一任的掌灯仙子失手打碎瑶池金母的七宝琉璃盏,瑶池金母不悦,将之贬到下界,打算提拔个自己比较眼熟,看上去颇为稳重的女官时,紫薇大帝突然说:“碧落天的女仙既然一个两个都如此粗心,不如从黄泉府调人,省得每隔一段时间,我身边就得出现新面孔。”

他这句话说得风轻云淡,瑶池金母却有些挂不住,毕竟碧落天的女仙都隶属她管辖,紫薇大帝这话说得像她十分没能力,完全管不住众多女仙一样。可细细一想,瑶池金母也觉得不对劲了——不仅是掌灯这个职位,还有司衣司苑的几个职位,人手未免也更迭得太勤了吧?

瑶池金母身为女子,自然更清楚这其中的猫腻,从前也是严防死守过的。看着紫薇大帝和东华帝君都没这方面的心思,瑶池金母对手底下女仙的明争暗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就忽略了这一层面。如今被紫薇大帝这么一说,瑶池金母免不得多花了些力气在整顿庶务上,让众多女仙收敛了些。

阮静雅是黄泉府出身,在碧落天像客人多过侍女,行事又小心谨慎。哪怕女仙们恨她恨得牙痒痒,面上仍旧言笑晏晏,亲热地与她手挽手闲话家常,不敢随意出手陷害。阮静雅被骚扰得不胜其烦,偏偏她还得在碧落天打听叶歆瑶的消息,不好将这些女仙得罪得太过,导致每次从外头回来都像打了一场仗似的,除了身心俱疲就没别的感觉。

“叶琼啊叶琼,可真害苦我了。”阮静雅在床上滚来滚去,看似抱怨,实则充满关切和忧心,“你不会真被妖族抓走了吧?若是那样,真正的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正当她仪态尽失,苦恼不已的时候,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阮静雅鲤鱼打挺地从床上做起,飞快地整理仪容收拾被褥,十个呼吸间就将略有些杂乱的房间整理得整整齐齐。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撤了结界,走到桌子边,十分礼貌地答道:“请进。”

木门“吱呀”一声,被干净利落地推开,有个修眉俊目的男子站在门外,淡淡道:“北阴酆都大帝送了东西来,让你保管,陛下则命我与你往混沌宫走一趟。”

说罢,他缓缓张开手,一枚白色的莲子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简单普通,平淡无奇。

阮静雅眉头一跳,小心翼翼地接过,不明白此事怎么与混沌宫扯上了关系。

经过这些年在碧落天的熏陶,她自然知道混沌宫中住得是谁,也知道那位究竟有多么可怕。想到自己竟要去见这么一位主儿,阮静雅顿觉有点腿软,惴惴地问:“天机大人,此事…”

“陛下吩咐的事情,照做就好,别问那么多。”

“是。”

天机星虽身为紫薇大帝的近侍,可若无紫薇大帝半点星火护体兼引路,也没办法寻到混沌宫所在。望着宏伟雄奇的宫门,阮静雅深吸一口气,缓缓踏入,却不料环境一变,小桥流水,茅舍三两间,本来不大的庭院内由于站了好些人的缘故,显得有些拥挤,竟有点迈不开步的意味。

这,这便是天下道门之祖的道场,这也…也太简陋一些了吧?

见着天机星和阮静雅,一身着蓝白道袍,面白无须,看上颇为俊秀儒雅的青年微微一笑,十分礼貌地招呼:“原来是天机啊!紫薇大帝可有什么急事,派你来建羲微呢?”

听得这个青年竟敢直呼羲微的名字,阮静雅心中一紧,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这么差,正主儿还没见到,竟又遇上一个天仙。

想到这里,她有些担心地望着天机星,不知这位大人会怎么回答。

身为紫薇大帝的侍从官,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任务,旁人问起也是不能泄露出来的,可若问你的存在是人族的天仙呢?直接驳斥或者委婉拒绝的话,会不会伤了对方的面子,影响到碧落天与人族的关系?

还不等左右为难的天机星做出委婉的回答,便听得一清朗悦耳,如潺潺流水般沁人心脾的笑声响起:“云鹤啊云鹤,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你的脾气仍旧是这般,半点都不曾改。”

羲微推开简陋的木门,从茅草屋中走了出来,笑吟吟地望着身着蓝白道袍的青年,神情透着三分熟稔,显然两人的交情很不错。被他称为“云鹤”的天仙哼了一声,却没多少恼怒的意味,反倒像如此对话已进行过无数回:“这种事情,我从不放在心上。”

听得他的回答,羲微轻轻一笑,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院落中的九名来客中环视一圈,方十分轻松随意地问:“你们几位联袂而来,莫非人族有何危难?”

云鹤也不绕老绕去,很直接地回答:“没错,妖族气运之子很难缠。”

阮静雅一听,耳朵立刻竖起来。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羲微失笑,“诸位放心,此事我自有主张,少则七天,多则百日,你们就能看到结果。”

人族对羲微有种超乎寻常的信任,就连同为天仙的云鹤都不例外,听他这样说,这八位千里迢迢赶来,还在门口特意等了一阵子的天仙和地仙们一个个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纷纷告辞,竟连问都不问一句解决的办法是什么。

见着这一幕,阮静雅目瞪口呆。

这份威信,实在是…太恐怖了一些。

送走人族的诸位后,羲微方望向天机星,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方才忙于招待他们,没有先招待你们,实在失礼。”

天机星忙道:“大人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