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谎?他说的谎还嫌少?”无颜又哼了一声,这一次,他把不满的神情挂在了脸上。

我吐吐舌,情知无颜心里是在怪聂荆隐瞒他楚国公子的身份,于是也只能缄默,当作浑然不知的样子转过头去,听着殿里其他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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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绛蓉已站在夏惠公面前,正微挑了桃花般的晶莹眸子含笑看着眼前的人,娇妩如初,媚惑无穷。即便我已见过多次,可是此刻再看,竟说不出缘由地偏偏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愫。

脑中刚想到这点时,我心中就一颤,脸上蓦地通红,忍不住伸手使劲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想什么呢!人家可是叔侄!

“干甚么打自己?”无颜忙伸指拉住我自虐的手,皱起眉望着我,神情看起来既纳闷又不解。

这让我怎么说?我瞥眼看他,怔怔无言,脸红到耳根。

无颜也是一愣,低眸看了我一会后,唇边笑意却变得愈来愈不自然,俊脸上居然千年难见一次地微微露出了浅浅的红色。

他莫名其妙地脸红什么?向来逍遥倜傥、游戏花丛遍地留情的风流郎也会脸红?我心中惊讶,不自禁凝了眸对着他的脸认真地研究起来。

“不准这么看我。”无颜眸光一闪,扭过头去,面色一寒。

我蹙眉,挣脱开被他握住的手腕,正要抬眸望向别处时,殿外却响起内侍尖锐的高呼声:“大夫狐之鉴有急奏求见王上!”

众人止了声,一同看向晋襄公。晋穆上前,揖手请示:“父王,是在这见,还是去明德殿?”

晋襄公半敛了眸沉吟片刻后,摇摇头,道:“就在这。去宣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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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大开时,一个身着朱红绛纱朝服、体态微微发福的官员急急步入殿中,入行数步后,隔銮七丈,他伏身拜下,口中道:“臣狐之鉴见过王上。”

“有何急奏?”晋襄公捋须含笑,一派温和的模样却丝毫抵不去他不动声色的眉眼间隐隐露出的威仪。

狐之鉴抬手举起一卷锦帛,恭声道:“这是镇守晋楚边境的墨武将军送来的六百里加急奏报。里面说楚王桓公邀晋王襄公、齐王庄公、夏王惠公、梁王僖侯于半月后相见楚丘,一来为四年前夏王宣公猝死的无头公案求个公道;二来,他说要与各国诸侯共商天下事,谋千秋福。楚王的国书现犹在路上,据闻明日将到安城。墨将军让微臣前来请示:楚王桓公素来好战,且陈兵二十万在楚丘之侧,恐此事内含阴谋,请王上慎虑三思。”

晋襄公笑而不答,只斜眸看了看公子凡羽,问道:“公子可知此事?”

凡羽脸色一红,低头:“晚辈前来晋国实是瞒着父王来的,所以不知。”

晋襄公点点头,转眸瞥向夏惠,道:“惠公以为如何?”

夏惠无谓地一笑,扬了眉:“点名指姓说为夏王宣公之死求公道,看起来寡人不去也不行。”

晋襄公闻言称是,接过晋穆由狐之鉴手中取来的帛书看过后,温华的眸子间迅速掠过一丝凌厉,抿了唇,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他笑道:“今日宫宴未能使诸位尽兴,是寡人之失。但请诸位在安城再多留三日,待寡人尽了地主之谊后,再一同前往楚丘。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听上去似是礼节性的客气话,实则却是不容他人言“不”的强制要求。诸人虽心知肚明襄公所图,但因在他国的宫廷,也只得客气地承应下来。

“至于豫侯和夷光公主,初来安城,你们姑姑也有一段日子未见你们,不如留在宫中住上三日,怎样?”晋襄公微笑着看向我与无颜,隽秀面庞上的笑意因这一句话而显得有些慈祥可敬。

可惜只是表面如此而已。

我和无颜对望一眼,无奈笑笑,点头应下。

此话言毕,宫宴散。晋襄公留下了晋穆与狐之鉴,夜览和妍女劳累一天终于可以回驸马府稍适歇息,其余诸人回国宾馆。而我和无颜,则被姑姑领着,一路往深宫走去。

在姑姑的凤仪宫略适停留后,有女官带着我们前去凤仪宫侧的月华殿歇息。月华殿不是别处,正是妍公主之前在宫里的住所。今日她和夜览大婚,月华殿里里外外皆铺着红锦地衣,满室满殿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气,殿前走廊、门棂、窗扇、殿里墙壁,处处都垂挂着大红喜帐、鸳鸯绣绫、百合缨络……我诧舌转眸四望,一时间只觉得这充盈眼中的喜庆气氛直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侧眸一看,但见无颜也正抬眼观望四周,只是脸色隐隐发黑、看上去竟是随时要爆发的不满模样。我心中一动,忙紧张地扯扯他的衣袖,小声劝慰:“二哥,忍一忍,就当什么也看不到,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无颜哼,不悦地瞟了我一眼,眸光微动:“本公子最讨厌自欺欺人。”言罢,他依然继续皱眉用挑剔嫌恶的眼光环视着整个月华殿,面色越忍越乖戾。

我语噎,看他半日,心中暗恼。

女官送我们到了月华殿,向殿里留守的宫女内侍仔细嘱咐几句后,躬身辞退了。她一离开,随即那些宫女内侍们就开始围着我和无颜忙碌地招呼个不停,几个小宫女扭扭捏捏地靠近无颜身旁时,晶亮的眸子里顿时多出几分小心翼翼的欢喜和忐忑的不安来。

无颜皱眉,甩袍坐上桌旁宽椅,正抬手要倒杯茶喝时,一旁早已有宫女眼明手快地抢先倒了茶,恭恭敬敬地端送到无颜面前。

无颜抬眸瞥了她一眼,唇角一弯,先前还俊冷的容颜倏地添上几抹温柔。他伸手接过茶杯,凑近唇边浅饮一口后,凤眸一挑,轻声:“多谢。”

那宫女清秀的面庞蓦地羞得通红,她忙地下头,细声细气:“婢子不敢。”

“有何不敢的?”无颜笑了笑,忽地扬手挑起宫女的下颚,直了眸子细细看她,啧啧一声赞叹,摇摇头,“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来晋庭宫女中居然有如此秀丽清雅的佳人……你,几岁了?”

“婢子十七了。”宫女羞赧,想低头却又不行,只得半敛了眸子,神色间半惘半乱。

无颜勾了唇,又笑,望向她时,眸间颜色愈见深重。围绕在他身边的其他宫女,看着此时无颜脸上那放浪无忌却又偏偏蛊惑得让人移不开眼的笑容,不觉一时都痴了。

这个无颜!我看着,气得一阵头大。在他国宫廷居然还敢如此风流?

我忍无可忍地重重一咳嗽,快步上前拉出被众宫女围在中间的无颜,面色一端,扭头问她们:“寝殿在哪?天色已晚,我们要休息了。”

“那……那里,”有宫女上前指了方向,想了想,她低了头接着问道,“请问两位公子是要睡一处吗?”

“当然不是!”我脸色一红,果断否决后,抬眸看无颜,附在他耳畔悄声道,“这是晋国。你好歹收敛点,别在这搞出风流帐来丢姑姑的脸!”

无颜睨眼,扬唇轻笑,低声:“你不喜欢?”

我别过头,不悦:“与我何干?”

他淡淡道:“既如此,便不要阻止。”

“你!”我又急又气,回眸看他时,却进那深邃暗沉的凤眸里丝丝滑过的盈然光彩。

无颜微微一笑,看着我:“怎么?”

“休息,可好?”我求道。

无颜抿抿唇,眸色一瞥一旁的众宫女,状似不舍。

我心中气恨,狠心自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果断地刺入他的臂弯间。

“什么?……丫头你……”无颜猛地吃痛低呼,咬牙,“算你狠!”话音刚落,他随即闭了眼睛垂下头来,软趴趴地倒在了我怀中。

我扬眸看了看自己指间夹着的那根微泛翠色光芒的银针,回头笑看着那些已吓呆了的内侍,道:“别害怕,只是睡过去了而已。扶他入房休息!”

众内侍看着我的笑容一激灵,忙跑上来接过无颜抬着往殿侧走去。

我转眸瞧了眼身后诸宫女,浅笑盈盈,柔声道:“以后你们谁也不准去招惹他,否则……”我轻轻扬起指间的银针。

众宫女噤声,红润的脸色一下皆变为惨白,瑟瑟低下了头,诺诺应声:“奴婢们知道了。”

我笑了笑,伸展伸展胳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颈,施施然朝寝殿走去,留下了身后一群面面相觑的宫女。或许她们永远也想不明白,怎么王后的贵客居然是如我这般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公子……

一夜无话。无颜与我,在月华殿这一觉睡得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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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早起床,梳头时,寝殿外响起一声怯懦的嗓音:“公子,王后命人送了衣服来给你。”

我轻声道:“门没关,进来便是。”

有身着粉红长裙的宫女走进来,将手中捧着的衣服放在殿间桌上后,她抬了眼眸飞快地打量我一眼,视线接触到我目光的刹那,她的脸色突地有些不正常,看上去既有恐惧,又带有三分说不清的古怪。眼见我脸上起疑,她赶紧收回视线,低头躬身:“奴婢告退。”说完后,她转了身子迈着脚步逃离似的匆匆跑开。

我失笑地看着她逃之夭夭唯恐嫌慢的身影,不自觉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心道:难道我就长得这么让人害怕? 撇撇唇,不管她,我起身拿了姑姑送来的衣服看了又看,手摸向那丝滑柔软的绫纱裙裳时,我这才猛然明白过来那宫女脸上的古怪:看来她不但以为我凶狠,还以为我是雌雄难辨的怪物吧?

我自嘲地笑笑,皱眉看了看桌上的衣服,挣扎再挣扎后,最终还是换上了那穿起来复杂得让人生厌的层层襢衣。既是姑姑送来的,我总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喜好而忤了她的意愿。

换好衣服,松开巾帻散了长发,我粗粗地在发端系了条淡紫的锦带,也不上妆,素颜出了寝殿。

寝殿外侍侯着一排的宫女,见我这般模样出来,不禁都呆了呆,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

“昨晚与我同来的公子醒了没?”我蹙了眉,出声问道。

众女恍然,旋即一个个都拼命地摇头,低下头去,轻声禀道:“奴婢们没再敢打扰那位公子,所以……不知道他有没有醒。”

眼见她们这般心惊胆战的模样,我咬咬唇,暗想:夷光啊夷光,你还真不赖,如今这悍女的名声算是传扬到了晋国宫廷了,若将来真的要嫁给晋穆做晋国的夫人的话,看来非议又得满天飞了……

我叹了一声,越过她们,径直走去无颜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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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房门,里面很安静。侧眸瞟了瞟,但见无颜仰卧榻上睡颜安详恬静。我掐指算了算,不禁微微蹙了眉。若按我昨夜给他那针的药性来说,他该早醒了啊。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心中一惊,忙快步走去塌旁伸指按住无颜的手脉。触摸处,脉搏跳动有力,一切都正常得很。

“二哥!醒醒。”我以为他是贪睡,便拿手拍拍他的脸,试图将他叫醒。

他躺在那,依然半天没动静。

我又急又担心,刚要伸手再拍时,冷不防腰间被一双胳膊紧紧一握,只觉那双臂微微一用力,我的身子便止不住直直往榻上倒去,依在了无颜怀中。

“二哥,不要玩了。”我抬眸瞪他,生气。

无颜已睁了眼,近在咫尺的凤眸正定定地瞧着我,他的一只手还扣在我的腰间,另一只手却不规矩地由腰侧滑上我的面庞,微凉的指尖沾上我的肌肤,轻轻揉抚。我怔怔地看着他,当他的手在我身上滑过时我早已吓得浑身战栗,不知所措。

无颜勾唇笑,看我紧张成这般,眸子间不禁倏地多出了几丝恶作剧的玩味。他启了唇缓缓道:“以后不准这样了。要是你再阻止我……那个,嗯?那我就会向你要补偿。”因为两人靠得太近,他每开口说一个字,都会有温软的气息扑在我的唇边,恼得我满面通红。

“好!”我眸间一寒,但仍笑看着他,一口气说道,“我保证,无论二哥今后再要多少的女人,再要在哪里风流,夷光都不管。”

他失了失神,眸里的潋滟迷乱顿时消了下去,换上了难以看透的幽暗。他咬唇,手指滑落到我的脖颈边,笑道:“你真的不再管?”

“不管,”我笑得嫣然,心中却委屈得很,眼里更是不知怎地有雾气罩了上来,模糊了眼前人绝美的容颜,“即便夷光想管,可二哥不听,二哥不要,二哥不许,二哥不愿……二哥总是风流得正大光明,风流得君子坦荡,风流得理所当然,风流得举世若狂,风流得世上每个女子都把你当成了今生所求……所以,夷光管不了,夷光也再不管了。”

说道最后,声音里已隐约露出了哭音,眼里的雾气也凝成了泪珠慢慢落下。我抹去眼泪,强忍着笑了笑,动动身子,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无颜愣神时,手臂微松,但复而他却又更加紧地抱住了我,将柔软的唇抵上我的额,轻而爱抚地吻了吻,笑道:“你若不管,我就不再是无颜了。所以你一定要管,不能放弃我,更不能抛下我。”

我红了脸,心猛地一阵急促地乱跳,呼吸也开始有些不顺畅。我缩了缩脖子埋头藏在他的怀中,小了声,道:“二哥说笑。其实夷光只能管你一时,而管你一世的,却是将来的二嫂。”

无颜默,半天才忽地出声道:“一样。”

“怎么一样?”我抬了头看他,抿抿唇轻笑,“听说梁王僖侯有意将他的女儿明姬公主许配给你呢,据闻她是天下第一美人,看来正与你这个天下第一公子相配得很。”

无颜不说话,只怔怔看了我许久,突然眸光一闪,松开我坐直了身,随手整了整衣衫,淡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起身下榻,扬眉笑道:“我既不是瞎子,又不是聋子,为什么不能知道?不过二哥也不小了,是该娶妻的时候了。”

无颜锁眉,瞥向我时脸色骤然变差,声音不禁也开始恶劣起来:“你操劳的事情还真多!先看清你的晋穆再说别人的事吧!”

我咬了咬唇,面色一白。

这一下,轮到我无话可说了。

夜半私语

住在晋国宫廷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熬,前两日夜览都带了妍女回宫请安,晋国上下正为他们公主的大婚而举国欢庆着,宫中更是如此。而妍女回来必得停留月华殿,每次总要和我嬉闹尽兴后才被夜览三摧四摧地不得不瞪着眼睛、挑着眉毛、鼓起腮帮,看似十分不情不愿地随他回驸马府。瞧她快乐无忧的模样,想必早已将婚庆那日宫宴上发生的所有不快皆忘在了脑后。

夜览起初或许还有介怀,但在妍女笑颜的感染下,不禁也慢慢地抛去了脸上的阴郁,换上一副宠惜爱怜却又哭笑不得无奈神色来。虽无奈,但充盈那似远山一般清俊眉眼间的,依旧是别人难求难得、唯有去羡慕的幸福和甜蜜。

今日已是第三日,从早晨天色微亮时殿外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我本以为北国的雨下下便会停下来,谁知一直到了午后,雨不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连绵的雨线落上廊下玉阶,“啪嗒”声不绝响起时,白玉石上顿时溅出一朵接一朵的晶莹水花。

这样的雨天,妍女是不会再来宫中了。我捧着几卷竹简闷坐在寝殿靠窗的软塌上一个下午,竹卷半掩,我盯着竹片那枯黄发青的颜色,好半天才勉勉强强看进了几个字。偶尔一抬头瞧窗外的大雨,便觉冷风拂面,有冰凉的湿意由半勾起的帷帐窗纱顺风飘入室内。湿意缕缕,凝璀了水晶珠帘,钻入了身着的丝罗薄纱。寒气冻僵了我的身子,可我却只顾凝神想着心事而犹不知晓。

自从那日早上的事后,再见无颜,明明眼前还是那十八年来朝夕相见的容颜,我却平白无故地觉出几分难以相处的尴尬和别扭。而看他的样子也明显好不到哪里去,纵使漂亮的面庞上笑容依旧潇洒而又温柔,但冷锐平静的眸子里淡出的点点冰寒光芒使他的眉宇间明显少了几分挑人心动的风流,和几许让人看了难免犯痴的纵肆妖娆。

风流郎不再风流,让熟知他的人未免觉得有些诡异。印象中,似乎唯有在战场时,他才是这般稳重严肃的模样。而我也害怕与这样的他呆在一起,常常是两人相坐良久,到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看了看彼此就各自转身回房,关上门,长时间不再敢出来去承受那样让人煎熬的沉默无语。

我讨厌这样的关系,更讨厌心里面那些暗自作祟让我与无颜相见无言的古怪情感。

我叹了口气,伸指想要揉揉额角时,忽有一阵酸痛的感觉自臂上传来。我扯了唇角苦笑,低眸瞥了一眼不听使唤颤微的胳膊,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被这满室的冷湿气冻得发麻。

身后伺候的宫女见状赶紧送上一个暖炉,一边弯下腰揉搓着我的手臂,一边略带埋怨地念叨:“奴婢早说过要关窗了,公主就是不听!看看,现在受苦了吧?”

我无奈地瞥她一眼,想瞪眼详怒却又偏偏装不出来。妍女回宫的这两日,和我胡闹说笑时早将我的身份告知了月华殿的诸宫女。因为原先主子本就是外表泼辣刁蛮、内心却善良无比的缘故,这些宫女也自然而然地将行事看似凶恶的我也当作了和她们主子一般的人物,对我说话时,从此放肆非常,再无惧色。

她们是聪明。我也的确如此。

那宫女嘴上说得厉害,手下动作却轻柔仔细,轻灵的眸子笑看着我时,秀气的脸庞上更是添上几抹真心诚意的关心。

她就是那晚无颜看中的宫女。我望着她端详片刻,心中不禁微微一动,问道:“你叫云音,对不对?”

她抬头看着我笑,道:“公主好记性,奴婢是云音。”

我转了转眸,忍不住顽心一起,扔了手中的竹卷,学着无颜那晚的举动扬手挑起她的下颚,弯唇笑道:“云音,多大了?”

她先是一怔,后面色一红,忙打落我抚在她颚下的手,咬咬唇,恼道:“公主不学好!怎地这么捉弄奴婢?”

我含笑不语,只看着她羞赧而又娇俏的模样出了神。眼前的云音虽不是个貌美惊人的女子,但直爽的个性,清丽的面庞,和她那双纯透眸子中流露出的似水柔情的确很吸引人,难怪无颜那晚会心动。

她被我看得不自在地低下了头,我却抿抿唇,笑得欢快:“云音,本公主若替无颜公子向姑姑讨了你带回齐国去,你愿不愿?”

“公主……”她抬头看着我,眸光迷离,一脸震惊。

“怎么?你不喜欢无颜公子?”我笑了笑,蹙了眉问。

云音慌了慌,赶紧摇头,秀雅的面庞一时红得娇艳,刹那间,那双本还清透的眼睛里突地带上了几分欢喜,几分惊讶,几分我骤然看不懂的跃跃欲试:“奴婢……”她轻轻念了两个字后,忽然害羞一笑,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我心知肚明她羞涩下的心思,于是也不再戏弄她,只缓缓笑道:“本宫向姑姑要个人还是可以的。从此刻起,你就是公子无颜身边的人了。今晚你就去伺候他吧。”

“奴婢……谢夷光公主的恩赐。”她跪下身,俯首谢恩。

我也不答,转过头去望向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不该发生的事,还是让它早早停下的好。快刀斩乱麻,我一直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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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雨渐渐停歇了。我起身随意拿了一件斗篷,披上后,直直迈出了月华殿,一路快步,朝太液池旁的安仁殿走去。

今晚云音去侍侯无颜,他会是怎样的反应,会发生怎样的事,我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纵使我找了千百种借口,到了最后,我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行为像个逃避真相的怯懦者和故意打破那看似协调和谐的肇事人。

过了今晚,那些朦朦胧胧扰人心烦的东西就再不会存在了。我漫步在雨后的烟雾中,慢慢呼出一口气,放松了憋闷已久、压得疼痛的心。

安仁殿旁依旧安静,人影消无,这样的地方最适合匿藏那些“不小心”做错事企图逃避惩罚的人。比如此刻的我。推开殿门举步跨入,满殿依然空荡,唯有殿侧挂着的那幅巨大地形图。我反手关门,在墙角找了个地方缓缓坐下。

殿外的光线慢慢暗了下来,直到伸手不见五指,满室漆黑。我抱膝缩在角落,安静地倾耳听着在寂静无声的殿里发出的那唯一的细微声响:自己“扑通”的心跳声。听了半响后,突地头皮一阵发麻,感觉有些窒息。只是不知自己是因为孤独而伤感,还是因为黑暗而害怕。

这样的时刻,偏偏我脑海里出现的不是其他东西,而是无颜那漂亮优雅的容颜,含笑含嗔的,含怒含恼的……无论哪种神情,居然无一例外地都能轻易触动我的心弦,一时想得我既悲又酸,既苦又痛。我这才想起,原来从小到大,十八年来,时时刻刻都陪在我身边的,世间当真唯有他一人而已。可是……不管那样的兄妹情里还包含着什么,他将娶妻,我将远嫁,早日忘却,早日割舍,或许才能两无牵挂。那些本不能说透的秘密啊,还是永远封藏、随风飘逝的好……

我伸指揉揉渐渐发涩的眼睛,吸吸鼻子,埋头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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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突地“吱呀”被人打开,随即殿里响起了一人悄然有致的脚步声。

我一惊抬头,忙开口问道:“是谁?”

那人猛地停下脚步,怔了半响后,轻声笑起:“你果然在这里。”言罢,他又迈着步子向我这边的方向走过来。

黑暗中,我只隐约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快速移动。我这时正是心绪不宁胡思乱想的时候,虽然觉得来人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却反应不过来他是谁,只忙伸手怀内取出火折子打亮。

火光耀出的刹那,那黑影刚闪到我身边来,我递近了火苗抬眸看了那人一眼。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间我吓得尖叫一声,差点没晕过去。入目面具狰狞,黝黑的颜色在黑暗中泛出诡谲的金色光芒,端的是鬼面阴森。

我呆呆地瞧着他,一时不知是吓得,还是被气得说不出话。

“怎么了?又吓着了?”晋穆俯身看着我,手指摸上自己的鬼面,清亮的眸子里难得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愧疚来。

我没来由地觉得怒不可遏,手指一伸一把握住他的面具狠狠拽下,恼道:“最恨你装神弄鬼!”但骂完还不解气,把面具扔在地上后,我还忍不住蹬脚过去重重踩了两下。“喀嚓”一声裂响,面具成功被分作两半。

“看你以后还戴这鬼面!”眼看面具被毁,我胸中的怒气也随之而散,回眸看晋穆时,笑声明亮。

然而只笑了一声我便停下,即便我早猜到那面具底下的人是谁,但此刻诈一看他的真面时,我还是不禁微微一愣。因为有着眼前这张面庞的晋穆,和戴着面具的晋穆是实在是太不一样了。这个晋穆,他有着俊朗如玉的容貌,剑眉飞扬横斜,隐隐透出一股莫名的得意,唇角微微弯起,笑容若有若无,让人怎样也看不透。

眼见我正凝眸打量他,晋穆眨了眨眼,撇了唇故作委屈状,抱怨一通:“从没瞧过你这样刁蛮的女子,你把它给弄烂了,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呢?”言罢,他也不客气,挨着我坐下后,拿眼直直地瞧着我,眼光之肆意,和之前那晨郡的守礼懂分寸一点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