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侯爷的吩咐,今晚膳食热饭佳肴,将士们吃得开心畅快。侯将军也言,他军中今晚膳食也厚于素日,不再是军食冷羹,皆是热食。”

无颜笑:“如此便好。”

我心中一动,放下弯弓随手捧了手侧的点心盘上前,朝他笑道:“诸人都吃了,貌似侯爷还未用晚膳?”

无颜瞥眸看樊天:“你去帐外点兵与侯须陀会合,亥时过半,集军汉水边。待水位一低,便杀过河与梁军决战。”

樊天揖手退下:“诺。”

眼见帐帘垂落,樊天的身影消失后,无颜方垂手拿了一块点心,刚要送入口中时,却又望着我:“丫头饿不饿?”

我摇头:“不饿。”

“现在已是亥时。午膳后你未吃任何东西,怎会不饿?”他说着,手指方向一改,将点心喂至我唇边。

我眨了一下眼睛,无法,只得张口咬住。

亥时过半。

号角长鸣,鼓声隆隆。

待我和无颜赶到汉水岸侧时,静水流攘,一浪低过一浪,上千火把摇曳着卷卷波澜,漾得满目浮动着张扬潋滟的红光。夜空不再清朗无云,长烟飞扬熏照天地,随风舞动的火焰映着静静勒马岸边的将士们身着的沉黝皂色的铠甲,似平地里绝出一层高耸坚韧、跃跃欲发的墨岩山丘。高处,金色华丽的旌旗翻滚飒飒,“豫”字上浮苍天,笔笔锋刃凌厉凶狠,仿佛一不小心,便能将天也划出一道无法愈合的缺口来。

扬鞭驰马,行至军前时,侯须陀和樊天立刻迎了上来。

“侯爷!公主!”

我和无颜吁马停下。无颜回头看了看诸军将士,半响移开目光,转而看向汉水对岸。凤眸瞬间冷寂如冰雕,纵使眼前焰火光盛,却也不能融寒半分。

“情况如何?”

“适才誓师时,我军挟新胜之威,士气高昂,以救国难为名,师出堂皇。梁军午后虽败,损兵三万,但此刻仍拥绝对优势的兵力。不过我方此战尽出轻骑精锐,兵强马壮,战时可纵横驰骋,机动迂回,绝对比他那四万步兵战斗力强得多。更何况……”侯须陀言至此,突地眸光一转看向对岸,笑得高深,“侯爷谋算过人。梁军自傍晚摆阵到现在,将士们又累又饿,而我方将士吃饱喝足,养足了精神,精力之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无颜勾了勾唇角,目光却依然冷冷,不语。

夜风拂拂,雨后的清新飘荡空中,清凉的感觉犹在。

汉水水位渐低,樊天驾马探足入水,浅浅不过马踝。如此推及,就算汉水中央水位再深也不过马腿一半的高度。

樊天扭头看无颜。

无颜颔首,薄唇紧抿,手臂轻扬正待挥手下令全军前进的刹那,眸光却忽地一滞,手指一僵,随后垂落。

我心中疑惑,忙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夜雾朦胧,夹带火把腾出的烟云,汉水对岸的情景模糊一片,并不能让人看得清晰。虽如此,但那城墙落闸、铁锁浮桥架上护城河的嘎然刺耳声响回荡在已然静寂的夜空下时,依然别样地震撼人心。

声响过后,对岸是一阵翻天的闹腾。

我惊讶,忍不住问:“湑君到底要做什么?撤军麽?”

无颜眸色一凛,拧眉,朝樊天道:“先行去探,看看何事?”

樊天得令轻骑过河,水花溅洒,黑骑奔驰迅如闪电。未到片刻他又回来,顾不得满身水气,忙禀道:“西陵城中百姓推车送食,出城犒劳梁军。”

侯须陀色变,勒紧马缰一阵大骂:“湑君小儿!知道侯爷但战从不伤无辜百姓,他居然在这关口放出这么多百姓来,所存何心?”

无颜不语,脸色铁青,寒得吓人。

我抓紧了缰绳,心中一阵突突快跳。

樊天垂首请示:“侯爷,该如何?”

无颜并未思索,扬了眉,横眸凉声,一字一句:“过、河。”

“无颜?”我惊讶。

他苦笑摇头,凤眸飞扬,看着远方自两侧迅疾靠近西陵城外梁军、犹如飞动火蛇般的红烟,道:“来不及了。子时已到,白朗和蒙牧势必行动,若不速进,白蒙二人孤军入敌阵,定不能全身而退。我若迟疑不动,湑君其势必强,到时纵使不兵败,相峙西陵却也不会再有今日的机遇,何弊之承?”

樊天与侯须陀俱称“是”。

我心知此战今夜必打,但心思念及长远,却还是忍不住劝:“若伤百姓,南梁就算收入齐国麾下,子民心也不归。”

无颜沉默。

正在此时,对岸却倏然传来了两军对阵的战鼓声,厮杀气氛陡然剧作,器具搏斗声,呼喝叫喊声,声声扣动心弦。梁军两翼骤乱,远远望去,已有血气漫扬洒天。

侯须陀开口:“侯爷,怕是白蒙两将军已然开战?”

无颜眸光一定,此时再无犹豫,绝然扬手挥下。旌旗刹那如云飞扬,将士齐齐弯刀出鞘,挥鞭而下,骏马铁蹄辗碎汉水,一路奔袭勇猛闯西陵。

我吸了一口气,挥下马鞭,随着无颜冲在最前方。

靠近西陵城下,梁军倏然整齐后退,不顾嘴里依然嚼着的饭菜,拉弓满弦,刹那漫天冷箭飞如蝗影,紧密似如密不透风的网,缠绕人身时,带着誓死夺命的凶悍和狠劲。我急急挥剑挡下近身箭镞,却没想待冲上岸边时,迎面而敌、挡在最前方的竟不是身着铠甲的士卒,而是手无寸铁、面色惊惶、身形羸弱无所依的西陵城百姓。

我惊呆,望着百姓们那一双双骇然胆怯的眼睛,望着他们苍白无血的面色,剑柄握在手中,手指颤微着,再也杀不下去。

非我一人,诸军皆怔,手足无措。

侯须陀暴跳如雷,喝道:“湑君!丧心病狂!”

军中骑士突有声声惨叫,回眸望去,却见我军骑士在一时震惊下已有数人同中冷箭。诸人脸色顿寒。百姓们仰头看着,目色更加慌乱,脚步下移逐渐往后退时,却不知有何人在其中大喊:“齐贼欲灭我家国,水淹我父夫兄弟,今夜不杀之,何日才可报仇?”

百姓闻之陡然精神振,面孔突地因彻骨怨恨而狰狞万分,人人咬紧了牙,弯腰捡起掉落满地的箭镞,一人带头,随后千万人便不要命地发狠冲上来。

骑士们齐齐扭头看向无颜。

月色下,银甲将军俊美如神。无颜叹气,轻声:“杀!”

他是军中人人敬畏的英雄神祗,一字虽轻威慑力却不逊惊天雷霆,一令既下诸人根本未及思考手下已然行动,利剑划下,弯刀砍过,根本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百姓又怎敌齐国豫侯手下精锐骑士玄甲军?眨眼间犀利的锋刃处万千头颅离身,单薄的衣裳下胸膛乍碎,腥气冲鼻,滚烫的血液溅满夜空,为春下凉夜彻底冰寒之前添上最后一丝温度。

将士们扬手擦干脸上的血迹,抬了眸,勒紧马缰,望向排排而倒的百姓身后,那些心肺早已惧裂、害怕和羞愤满满写在脸上的梁军。梁军号角声响,弓箭手提弓又弯弦,又一轮箭镞密密射来。

樊天望向无颜,无颜点头。

樊天拍马冲上前,挥舞弯刀,率先杀向梁军,口中喊道:“兄弟们,今夜杀敌破城,誓要踏平他整座西陵!”

身后诸人大喝,呐喊声中,骑士奔腾如烟扬,潮滚散开,瞬间蔓延整个战场。

厮杀声烈。

西陵城西有高耸山丘。山丘下围聚红色铠甲的骑士千余人,不管此刻战场酣战是怎样地如火如荼,唯有他们,却能依然如石般屹立那里,静默不动。山丘上有白衣飘动,温雅淡逸,映着那一方独自清朗的夜空,如同仙人坠入尘世的干净明媚。

我看了一下,随即瞥开眼光。

无颜凝眸看着那个方向,许久,他突地目色一狠,俊面如霜,绝然拨转笼辔,竟单身匹马朝山丘冲了过去。银色忽闪如白练,我只觉眼前一花,还未反应过来时,那抹白练已然如游龙般飘忽在红甲骑军中,龙飞矫健,上下腾跃,所行处,利剑划开一道血路,血气扬洒,殷红如梅开,一朵一朵肆意沾上那雪色的麾衣,绽放妖娆。

以一人之力敌千人?我暗叫不好,因心中紧张而脸色倏然煞白,双腿蹬了马镫,马行如飞我却还是嫌慢,于是索性提气点足,取下背上弯弓,拈取五只羽箭,身在半空中时,便举弓朝围在银甲白袍的周围射了过去。

五声闷哼,五人身倒。

千人骑士的队伍有一半的目光向我瞅来。

我顿足高处,再次拉弓,满弦,八只羽箭鸣响风啸,直入敌人的铠甲,穿透胸膛,血液暗流。

一半骑士自围攻无颜的圈子掉转回头,朝我的方向奔来。

“公主!”樊天领着数十骑士旋风般经过我所停的高处,嘴里嚷嚷道,“这些废物交给我,您去帮侯爷!”

我不答,只松指放开最后一弦,抬手背回弯弓,落至坐骑,扬鞭冲去无颜身侧。

火把耀天,光亮如昼。跃动的红芒下,无颜面色坚毅狠绝,宝剑吟啸生风、嗜血洗刃,寒芒挥洒处,哀嚎惨叫声中自有不绝的命散魂殇。

随手撂倒几个骑士后,我驰马靠近山丘,抬眸望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

虽靠近,但我与湑君之间仍隔数百骑兵,他垂眸,清雅的面容上有笑意渐渐在唇角漾开,那对宝石般的眸子映着战场上的漫漫焰火,此刻正浮动着一抹奇异的光芒。他望着我,动了动唇角,似在唤:“夷光。”

我冷着脸,一声不发,拿下弯弓,对准他,扣箭,满弦。

有骑兵杀来。

冷箭放出,我抽出软剑,迎上对方的兵刃。

山丘上,那白衣微微一动,不慌不忙地避开我射去的箭镞后,忽地飘身而起,直飞去西陵城墙。

我杀退骑兵,转眸望去湑君离去的方向,一瞬,眼光发直,身子顿僵。

“阿姐?”我喃喃嘴角,望着城墙上那悬挂飘荡的淡黄衣影,那背映着厚重城墙显得愈发纤瘦娇柔的女子,夜风下,飞舞轻扬的秀发挡住了女子的面容,我虽看不清,但瞧湑君脸上那似得意似惘然又似不甘不舍而又心疼的神情,看得我脑中嗡嗡一响,忍不住大喊,“阿姐!”

无颜杀过来,搂过我坐到他的坐骑上,我反身扯住他的衣袖,泪水滚滚滑落,一遍遍语无伦次地恳求:“无颜,救救阿姐,救救阿姐!”

无颜抬眸看了一会,面色一沉,目色凌厉如刀芒。身后梁军骑兵不失时机地追过来,远处的侯须陀急急奔来救援。

无颜纵马带我驰过一边,宝剑入鞘,手指抚摸我的脸颊,细细擦着我的眼泪:“夷光,莫哭。那不是夷姜,不是。”

可是此时,夜风下,厮杀声中,有依软甜甜的歌声荡荡轻飘,那声音浓浓清清,糯糯雅雅,正是阿姐的嗓音。我听着,忙摇晃无颜的手臂,笃定道:“阿姐!是阿姐。阿姐的歌声,你听……”

无颜眸光一乱,盯住我,神色半迷茫半担忧:“什么歌声?我听不到。夷光,你醒醒,醒醒,别吓我!”

我摇摇头,伸手堵住他的口,不理他,只出神听着耳畔传来的那甜美歌声,一时仿佛痴了:“阿姐……”

“齐有夷女兮,绝色倾国。

青梅及笄兮,思君弄璋。

美眸流转兮,眇波飞扬。

静言念之兮,瞻望归晚。

于凤翩翩兮,不见其凰……”

幼时阿姐逗我开心的歌声啊,那般轻柔,那般温宛,带着回忆中往昔的欢笑晏晏,如今听在耳,还是那般地动听,那般地……让人不舍。

我怔仲,泪水又沿着眼角轻轻滑落。

“樊天!”身边无颜在吼。

“末将在!”

无颜瞥眸,望向城墙,冷声:“杀了城墙上那蛊惑人心的妖女!”

“诺。”

我擦擦眼睛,视线清晰时惊见樊天搭箭拉弓,忙喝:“樊天!你敢!”

樊天目光一动,转眸看了我一眼后,视线掠过无颜的面庞时又再次变得坚硬如石。弦满,箭啸,直入城墙上那女子的胸口。

脑子一空,我神伤,望向无颜,泪再也流不出,唯有咬住唇,直到有腥气液体直窜口中,我还是咬着不放。

“夷光!”无颜喊,抚摸着我面颊的指尖刹那冰凉。

可是我的眼前却陡地一黑,眼帘垂下,思维顿消。

无颜,你为何要杀我阿姐……

作者有话要说:西陵绝战,参考唐李世民虎牢之战,汉韩信潍水之战,战国白起伊阙之战、破郢之战,战国孙膑马陵之战。

天道之择

悠然转醒时,人已不在战场,而是浑身绵软无力地躺在行辕的静思塌上。

一睁眼,顿觉脑子疼痛不堪,四肢疲乏,胸中更似憋着什么,酸中带苦,苦中含涩,似是要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抑懑。缓缓,待意识重新浮现脑海时,我记起了昏迷前那漫天的硝烟烽火,那满眼的杀戮血腥,还有那萧瑟飘摇在青石城墙上的淡黄衣影,那首歌谣,那支锐箭,那抹自空中飞溅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掠走我阿姐歌声和魂魄的殷红液体……

心中一下子似火在炙烤,疼得我猛然倒吸一口气。我按着胸口,费力地坐起身,朝外帐高喝:“来人!”

“末将在!”应声很快,粗豪刚毅的声音清晰得似在耳边。

我瞥眸,只见营帐内灯火微弱,墨玉屏风旁直直站着一个黑衣盔甲的将军,英武的面貌,犀利的眼神,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看似镇定的神色下,那双鹰一般敏锐的眼睛在对视我的目光时不禁一恍,眼帘垂下的刹那,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安。

“好个樊天!”我重重一哼,冷笑,虽侧眸轻轻,言词却狠厉非常。想起昏迷前此人弯弓射杀我阿姐那毫不犹豫的一记铀光冷箭,我恨不得立马抽剑出鞘入其咽喉,让他即刻去黄泉路上与我阿姐赔罪同行方为畅快。可是……命他下手的人是谁我虽糊涂却也还记得明明白白。

眸光黯了黯,我移开视线,起身下榻挑了灯芯,一缕轻烟袅袅而起,火焰冉冉,明亮的妖红刹那落入我的眼底,一抹一抹,不断拨散着我眸间的迷茫。一阵夜风来,灯火弱弱不禁吹,举手倒茶时,碧色的液汁在摇曳的光影下耀出了翡翠一般的璀璨光华。我怔仲,拿了茶杯靠近唇边,半天才轻轻抿下那一口清凉入肺的茶水。

“何时了?”再次开口时,我的话语居然淡得如同此刻夜下疏疏吹来的风。

身后一直静默不动的樊天似迟疑了良久,方小心地回复我:“丑时已过。”

“战已毕?”我侧身,看着他,明知而故问。此战齐军大营将士们几乎倾巢而出,是以夜下营帐四周安寂得很。耳边愈发清静时,便愈发听得对岸那战场厮杀酣斗的喧嚣是何等地激烈、紧张和疯狂。

隆隆战鼓响得似要震碎天,何况乎人的心跳?

樊天果然发愣,身子僵了僵,揖手低头时,额角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在灯火的照射下晶莹得愈发微妙。

我笑了,轻声问他:“战未完,你身为军中大将,何以在后方?”

麦色肌肤上的青筋在微微颤突,樊天垂首更深,禀道:“公主晕倒在战场,侯爷派末将送公主先行回来,说……若当真不原谅,可先问罪末将。待此战结束,他自会回来谢罪。”

谢罪?我冷笑,声音顿凉:“他果真如此说?”

“是。末将不敢妄言。”

要他谢罪?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去陪阿姐算了!心恼火得快要裂开,我气得拂袖,案几上的玉色茶杯倏然落地,在地上滚了两滚后,这才“喀喇”一声,破碎。

樊天惊了惊,抬眸看我一眼,唇角抖了抖,沉默。

我看着他,哼了哼,方道:“樊将军既然当时敢放箭杀夷姜公主,那心底必然清楚公私之分、上下国生之道。如今豫侯身在前线,几万将士浴血奋战,你身为大将却因此等借口避在后方,有理没理?本宫是女儿身,虽不知功业皇图,却也分得清轻重。豫侯命你回来待罪不过是一时情急之言,如此关头,樊将军竟果真弃危战而不顾,岂非白白辜负豫侯对你的一番培养看重?”

樊天举眸,神色惶惑不安而又跃跃待发:“那末将……”

“即刻去战场。”

“公主不问罪末将了?”他犹自不信踟躇。

我拧眉,冷道:“仇与不仇,那是私事,如今在齐梁两国交锋前,皆是次要。如果豫侯因为你我突然离开战场而发生任何意外的话……到时,本宫不管你功劳几何,必然誓要你命!”

樊天揖手:“末将知道。”

“还不走?”

樊天转身欲行时,犹豫了一下,又回头,手指按住腰间剑柄,目光期待:“公主……有没有话要末将带给侯爷?”

无颜……

我心神一摇,默了半天,才轻声道:“告诉他,夷光不怪。”

“诺。”樊天神色大喜,音落,帐中冷风起,人影瞬间消无。

全身疲惫,我无力坐上身后的软椅,仰头靠上椅背,眼睛闭上,心中暗暗叹息:阿姐,你千万不要怨我。这仇,夷光报不了。不是因为不恨,而是因为这实在不叫仇。若咎责,论公道,那个亲手拿你上城墙的人,才是我要他以命偿命的人。可是阿姐,若我要杀湑君,你舍得吗?

清风拂吹,春夜寒犹重。

前方报捷的消息并没有让我等太久。

天将亮前,墨色渲染苍穹浓烈到了极致,月沉星黯,远方那令人心跳慌乱的勃然岿动声响终于渐渐消沉了下去,顷刻间天地万物都被罩在了一片哑然的沉寂中。沉寂如死,依稀夹着汉水缓缓流动的哗哗声,似呜咽,似低诉,似幽幽魂灵不瞑不休,慢慢倾道着他们无尽的冤屈和怨愁。

静风空寥,薄云缥缈,青山黛黛,烟岚萧萧。

我在观战台遥望着汉水对岸,许久,直到亲眼见我方的金色旗帜飞扬映天后,方彻底放下心,松了口气,揉揉酸痛的脖颈,转身回了营帐。

“齐。翌公二年,三月三,上巳之夜,齐梁会战西陵城下。是日午时,豫侯将白朗、蒙牧绝计水淹梁军三万,破敌胆而壮军威。暮下,七万梁军于西陵城外、汉水之边列阵堂堂,豫侯命白朗绕敌左翼,蒙牧潜敌右翼。夜下,侯须陀领骑兵精锐两万来援。善守者,藏于九天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子时决战,梁军处绝地而后勇,民为兵战,兵为城守,我军铁骑冲贯,死战,方破西陵城。此战强袭,大破梁军而全歼,诸军斩获敌首六余万,活捉梁军统帅湑君,汉水之广,淌波不绝,然如此,报功者犹溯河而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