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我现在当然是闲。”我虽然还顶着尚宫的名衔,但是自从七夕喜蛛一事后,已被撤离了实权。这样一来,我比以前在文渊阁时,还要空闲。

若菡婉仪在七夕被毒蛛咬伤,后来经过一番的调查,揪出来在端雩的木匣中放毒蛛的人,就是与若菡婉仪同住在云晅宫中的兰婉仪,据说是由于妒心炽热,才对身怀皇嗣的若菡婉仪起了歹意,被指证的第二日就自缢而亡,说是畏罪自尽。

我在休养时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很轻蔑地想:薛家人怎么尽是这样的手段,当初林姨父被押解进京听候问罪时,就离奇地死在途中,使者上报朝廷的时候,用的就是“畏罪自尽”。

现在那位忽然就被揪出来的罪魁祸首,不明不白地上吊了,也是“畏罪自尽”。

这话我毕竟还是只在心中过了一遍,像水流进沙子中一样,没了踪影。怕提到林姨父的往事,令紫嫣感到伤怀。

紫嫣深吸口气问我:“你信不信毒蛛的事就是那个兰婉仪做的?”

我沉思一下,“我信她只是拿来抵罪的。”

紫嫣神色有些琢磨不透,“这妒心炽热说得也可笑,那些地位高的娘娘都未出手,她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薛氏是想把端雩招进自家做媳妇的,本来想着也是势在必得,不料没成功,到嘴边的肉还被抢了下来,便宜了自己的政治死敌,能不生气吗?”我道,“就是想借机给我和端雩一点厉害尝尝。”

“不过这一箭射出去,射得也太偏了吧。从你们这两个靶子擦过,射在另一个靶子上。”紫嫣轻蔑地笑道。

我道:“跟你以前说过普庆观中的事,那时可死了不少的人,现在宫中只殁了一个婉仪,就平息了此事,已经不错了。”

“所以你那日将猫抱给端雩时耍了小聪明,我才会如此的提醒你,你暗下做的事是瞒不过她的,万一触怒了她,可就糟了。”

紫嫣点了一下头,她现在比以前收敛了许多。

我问道:“现在若菡婉仪怎么样?”

“不是很好。”紫嫣凑近我,轻声道,“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被那样的毒蛛咬伤,肯定会伤及腹中胎儿,她最后若能无事也已经是万幸了。

我道:“可惜了,江良娣还在好好地待产,她倒是生不下来了,真是同人不同命。”

又是等了一会了,还不见颜珂来,我又翻了几页《释道》,想着她是不是临时改变主意不想见我了。

这时,走进来一位二十余的少妇,穿了茜红底色工绣桃花衣裙,缃黄色的丝缎系腰很高,小腹微微隆起,怀有身孕。颜珂的眉目与爹爹相像,眼睛略长,鼻短唇薄,下颌的弧度带了一些棱角,而我的容貌是完全承袭于母亲,所以我与她虽是亲姐妹,看不出有多少相像的地方。

我起身笑道:“长姐。”

颜珂的身侧还站着一个约五岁的男孩,他是颜珂的长子,头上梳着两个鬏,看上去聪明伶俐的,在颜珂身边,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打量我,怯怯地叫了一声:“小姨。”

我蹲下身,温和地笑着**他额前留下的头发,“杨逸,都长得这么大了。”

紫嫣也走过来逗他玩,杨逸应是自小就被教与礼仪,他叫紫嫣道:“表姨。”

我对着颜珂道:“长姐,颜家谪贬到集州一年有余了,我们好像也是一年都未见了。”

颜珂点了一下头,问我道:“现在家里还好吗?”问完之后,她就感到失言了,妈妈故亡,爹爹入道,现在不仅帝都的颜氏已不存在,连集州的颜氏也不存在了。

“那个…妹妹…”颜珂怕提起旧事让我伤感,也感到一时的尴尬。

我平静地道:“姐姐怀有身孕,不宜站着,我们还是坐下说话吧。”才缓和了有些僵住的气氛,果然是自小不怎么处在一起的姐妹,说不到几句话就陷入了相对无言的状态。

我道:“长姐,爹爹已入了道门,现在应该是随着清虚子道长在参悟道义,或是在云游四方。”

“妈妈故亡,长姐未来集州,不过妈妈临别前,还是提到了你。”我说道。

颜珂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愧色,妈妈出殡她都未来集州,妈妈虽不是她的亲母,但也是嫡母。而杨府推托说是怀有身孕不便车马劳顿,当时紫嫣就直接点破说,是担心再与颜家扯上关系,还是嫌灵堂晦气。

所以她现在见到我与妈妈酷似的脸,对我始终还是存着心愧疚。

我安慰她道:“都已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杨逸现在还是最可爱的年纪,一会的功夫就与我熟络起来,倚在我的怀中亲热地叫“小姨”。

我十分的喜欢他,用手指捏捏他柔嫩的小脸,“既然跟小姨这么投缘,送你个什么东西作见面礼呢?”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应知闺内善周旋5

275209-07-31 18:44

“妹妹…”颜珂正欲出言。

我示意玉笙,玉笙将备好的一物呈了上来,光滑的丝质红色绸面上,卧着一把式样精致的金锁,锁的正面錾刻有如意流云,背面是一对双喜字,垂下一溜叮叮作响的纯金铃铛。最好的是正面镶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碧绿剔透的玉,玉色纯净,盈盈的颜色宛如一汪流水,正宗的皖南老坑细糯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我温柔地揽过杨逸,为他戴在颈上,金锁正好落在他穿的宝蓝色织锦小褂的前襟,他黑亮晶莹的眼睛带些好奇看着这金锁,良久甜甜地对我道:“谢谢小姨。”

颜珂不想我会送他如此贵重的礼物,口气中带着推辞道:“妹妹,这么小的孩子,何必给他这样贵重的东西。”

我浅笑着看她,此时玉笙已领着杨逸出去玩了,耳边渐渐听不到孩子嬉闹的声音,霎时屋中只余下了我们三人。

“长姐,我们进内屋说话吧。”我道,转眸间向紫嫣递了一个眼色,她会意,立即伶俐地合上了房门。

我正视着颜珂,悠悠地道:“妈妈临终前,很是惦念长姐的近况,也不知长姐过得好不好,可是天不遂人愿,最终还是一面也未见到了…”说到最后,声音中渐渐地透出孤寂,寥落。

我说话时,依然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双眸,然而她却是扭捏地转过头去,眼色中明显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如在回避我一般。

“长姐,最近可好?”我淡淡问道。

颜珂低头沉默,我如此简单的一句问话,却令她仿佛难以启齿般的难堪神色,硬涩地答道:“还不就这样。”

“大表姐。”紫嫣不满地撅嘴,嘟囔道:“表姐夫真是太荒唐了,在外面沾花惹草,前段日子还坚持要纳一位烟花女子为妾。他自己不顾惜名节也算了,只是委屈大表姐怀着身孕,居然还要受这样的闲气。”她毫不客气地将杨宥的事掀出来,神情中犹自对他带着几分难言的憎恶。

紫嫣刚来帝都之时,在杨府居住了一段时间,所以关于杨府中的事她大多是清楚的。

颜珂的神情凝滞一下,这无疑是她的痛处,她的手指绞着手绢,幽怨地说道:“在他眼里,我是连那些女子都不如了。”

“他要流连在外,我又能怎样呢?我无贤无德,管束不住夫君,也就只能由任着他了。”

我婉言劝道:“姐姐又何必要妄自菲薄,那自己与那些人比较。”

“而且…”我话锋一转,“现在颜氏虽已名存实亡,但是姐姐毕竟还是相门教养出来的女子,品性涵养岂是她们可以相比的。”

颜珂抬头看我,嗫嚅着想说什么,我轻柔地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姐姐,现在整个颜氏就只剩下我们伶仃的姐妹两人了。”

她点了一下头,轻声道:“却是只剩下我们姐妹两人了。”

我缓缓地说道:“当初爹爹为相时,因赞赏杨宥的识礼文雅,才不顾忌他微寒的出身,将颜府的女儿许配给他,想来他那时不就也是装装样子,有意地迎合亲近颜氏,以求仕途亨通无阻罢了。”我话说到这里,带了几分忿恨。

“现在的颜氏的地位已不复当初的荣华尊崇。家门破败,人员式微,以前杨宥对长姐还有几分尊重礼让,毕竟长姐是相国千金,身份尊贵,而现在颜氏失势,他便益发肆无忌惮起来了。”

颜珂的神色如蒙了一层尘埃般,有些黯淡,眼光却是出神地落在隆起的小腹上。

她是明白的,在高官贵族的联姻中,所有的夫妻间所谓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都是建立在双方共同显赫荣耀的家族上的,两个人的联姻,同时也是两个家族的联姻。如果身后没有强大的家族势力的支撑,双方地位的不平等造成的不协调,往往使这样的婚姻关系比一张纸还要薄。

现在的颜珂,就是失去了整个颜氏家族的支撑。

我轻松地道,却若有若无地含着嘲讽的意味,“这杨氏也不是什么名门士族,不过是近年来才新得势而已,就已经将名门士族的凉薄意态学得十足了。”

颜珂的手停留在小腹上,笑容无力,“家族颜氏失势,可是我这般的妇人,除了接受又能怎样做呢?”

“姐姐又在自谦了,现在有件事可是要全看姐姐的意思。”我笑道。

我顾自说道:“姐姐,你说一年以前的锦溪案,那些指证颜氏的说辞和证据究竟是怎么来的?”

颜珂一脸迷惑地看着我。

“妹妹也是十分的疑惑,直到有一天有人点拨我说,颜氏可能有内鬼!”我说到“内鬼”时,两个字的音调咬得极重,又有意地放缓语气。

颜珂的脸上瞬时出现迷惑和惊愕共存的奇怪表情。

我直视她的眼睛,“长姐,姐夫有时做人做事,不免也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更或者是一时被什么冲昏了头,而不理智。姐姐作为正室,姐夫的贤内助,也应该多多点醒一下自己的夫君。”

我几乎就是这样给她**裸地戳穿出来了。

“妹妹!”颜珂声音中夹着一丝无法掩隐的慌乱,猛地从椅子上立起,毫无预兆地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莞尔笑道:“姐姐小心,莫动了胎气。”

颜珂这时才倚着椅子地扶手缓慢地坐下,我注意到她紧攥着椅子的手,由于内心一时间剧烈地思绪起伏,血色淡褪,**下几痕青筋隐隐约约。

“如果颜氏从此崩塌消逝,无了可以依傍的家族,那我们就真的成了如断根的兰草,逐浪的浮萍一般,纵然日后如何,也都是没有根基的人了。”我神色地凄婉说道,经历家族的由盛转衰,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种失去家族庇护的压力。

颜珂看着我,听得出她是在勉强令自己平静下来:“太子殿下如此的喜欢妹妹…他应该会…”

我眉尖微微一挑,现在这宫里宫外,我与奕槿的事都不再是秘密了。我有些黯淡地道:“有薛氏介入其中,他们会容许朝廷政敌的女儿接近储君,让她伺机报仇这类事发生吗?否则从来帝都到现在,我怎么一直都居于暧昧不清的女官之位?”

这我说的是事实,宫中人几乎都清楚我与奕槿的关系,可是我一直都未正式进入东宫成为他的侍妾,而是一直服侍在皇后身边。

“那么,太子对你…”颜珂犹豫着未问出口。

我自然明白她的隐忧,她是担心我与奕槿之间真的像宫人间风传的一样,太子对颜尚宫的感情不过尔尔,就像采摘一枝花一样,看她开得娇美就摘下来玩几天,腻了也就扔在一旁。就像现在将她扔在皇后身边一样,入东宫侍奉的事现在连提都不想提了。

直到那日在对襟楼中,奕槿一改往日的雍雅从容,对丰熙帝的宠妃薛贵妃不假辞色,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起我,以如此隆重的方式走出对襟楼,才使先前的谣言如蒸汽般消失不见。

我道:“殿下对我如何,我自然清楚。”

“可是这样的好…”我的声音猛地歇止,看着颜珂,幽幽道:“我差点就死在七夕节那天了。”声音中抽离出一缕缕淡淡的忧伤,但又蕴含着几分坚韧。

良久,一个声音道:“那么,妹妹要我怎么做?”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应知闺内善周旋6

171109-07-31 21:05

杨逸见我们出来,亲热地粘在我身边,叫我“小姨”,胖嘟嘟的小手中还抓着玉笙给他的各种精致芬芳的糕点。

颜珂则是静默着俯身,用手指为他拭去唇角残留的粉屑。

我与紫嫣倚在门前看他们渐渐走远,玉笙在前面领路,杨逸走得一蹦一跳,无忧无虑的孩童模样,而颜珂却走得有些沉重,仿佛若有所思一般,也应该是在此时,她开始更深刻地正视颜氏家族与自身命途千丝万缕紧密的关联。

“说服她了?”紫嫣轻轻地抛出这样一句话。

葱管般纤细的手指从容地理着鬓发,我感觉簪在那里的一支宝石珠花颇沉,指尖拂过花瓣光滑的表面,触感微凉,一时间竟要从浓密如黑绸的发丝间滑落。

我将那支珠花缓缓簪在发髻的密处,平静地说道:“差不过了。”

先是给以恩惠,然后晓之以利害,动之以真情。紫嫣又是极其聪慧,这些用不着我来告诉她。

我们相与回到房中时,她忽然突兀地冒出一句:“姐姐出手真阔绰,那金锁说给他就给他了。”

我微微地愣了一下。

紫嫣继续道:“那金不是什么稀罕物什,不过那样的玉可是难得。”

我不由轻笑出声,“我都不心疼,你倒是先舍不得了。”紫嫣也是在锦绣珠玉堆中长大的,她会这样说,倒令我有些小小的意外,“再说了,不拿点好东西出来也镇不住她?”

紫嫣的笑中带着一丝玩味,“姐姐,你还真当我舍不得了。我是怕她得了之后,自己暗中揣摩这金锁的来历…”

“来历?”我道,“是指我手上的财源?”

她点头。

我伸出两个手指,沉吟道:“两个地方,一个是我从太子那里得来,一个就是我作为颜氏中惟一未出嫁的女儿,继承了颜氏的家产。”

“无论她往哪个方面想,对我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若是前者,说明太子对于我很是看重,杨宥若能站在我这边,也就意味着有太子做他的靠山。若是后者,说明颜氏的实力犹存,只是等待时机、蓄势待发,再次起势并不是没有胜算。”我娓娓说来。

“总之钻研破脑袋也想不到,我与凤翔楼的关系。”

紫嫣说道:“无任她接受哪一种暗示,都会产生推动的作用,不过还有…”

我道:“我知道了,其实那玉珍贵归珍贵,但终究不是定要非同一般的人才能得到的,皖南就产这种细糯老坑玉,王公贵族也好,官吏商贾也好,只要出得起价钱就行。”

“可不像宫廷中才能享受的莲花玉石,那才是真正的有价无市。”我说着,想到以前丰熙帝赐给端雩的一串珠链,就是以这样纯净剔透的玉石雕琢而成,原本是及近于透明的清泠沁凉的颜色,但是佩戴在手腕上,透过那些玉石珠子,可以在**上映出一朵朵宛如莲花般嫣红的印记。

我说话时容色浅淡,“那东西既是要珍贵难得一些,又不能太出类拔萃,过于挑眼了。”

紫嫣敛息道:“姐姐想得倒是十分周到。”

此时,玉笙已经回来了,恭顺地立在门口向我们回禀了一声。

我示意玉笙下去,问紫嫣道:“刚才我听长姐说,那个所谓的杨宥想纳为妾室的风尘女子叫红…”

“红蓼。”紫嫣补充道,“姐姐是不是觉得听着耳熟了?”

我颔首,“我记得牡丹姨给我的五楼姑娘的名册中,好像就有她,如果没记错,应该是丁香姨的玉梨楼中的。”

“呵呵。”紫嫣掩唇而笑,“自己势力范围里的人,那收拾起来不是更加方便了吗?”

这点倒是无可否认,既然长姐已经愿意帮忙,作为妹妹自然应该将这点小事为她暗中解决了。

我立即取过纸笔,修书一封给玉梨的丁香姨,“丁香姨不是老抱怨我什么事都不交给她,而是每次都只与牡丹姨商量,这次就叫件事给她去办。”

紫嫣凑上来看,“你打算叫丁香姨怎么做?”

“当然有他好看的,毕竟我已经答应长姐,以后无任怎样都不会拿他来开刀。”我的脸上浮起一丝坏笑,“姐姐护夫心切,可是我又实在不想就这样轻饶了他,所以只好在这件事上好好整他。”

紫嫣手中拿着我写完的信,大略地瞥了一遍下来,忍不住笑出来,“阿姐,对你的真的只能用五体投地来形容了,我保证这一次后,他是有一段日子不敢再去招惹青楼女子了。”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应知闺内善周旋7

272309-08-01 12:23

经事先打通的关系,送一封信出去,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

现在时已至七月末,薛贵妃主持的七七四十九日的祈福之期已过半,寻访修为高深的道人的皇榜依然悬而未接,但也常有自诩人间谪仙的道士慕名前来,其中鱼龙混杂,孰真孰假难辨,来者均被安置在临近皇室的修颐道观,等到丰熙帝有兴致时再一一会见。

酷暑一过,将又是一年的飒爽秋风染麦黄,促收忙。丰熙十七年,大胤境内风调雨顺,旱涝不至,必是五谷丰登,粮瞒仓储。而北奴境内,自开春以来,却是被史上罕见的暴风雪席卷北奴广袤荒芜的大地,天寒地冻,春草不生,草原上的牛羊饿死冻死无数,使依靠放牧生存的牧民境况愈加艰难。

自丰熙十六年冬到丰熙十七年,大胤与北奴在锦溪、盛庸、通州一线延伸过去的边境,战祸不断,情势诡谲。胤朝历来重文轻武,武将大多资质平庸,鲜有堪与北奴匹敌的翘楚,曾经神威将军林瀚玄获罪而卒,使得军中无人。自然难敌北奴剽悍凌厉的铁骑,所以每次开战,都是处于下风,北奴的疆土一步步外扩,而大胤的战线在一步步内延。

现时大胤国库充实,而北奴恰逢饥馑,军备空虚。是时候大胤的军队振兴士气,挥戈北上,一雪前耻,收复失地的时候了。对此奕槿也是意态高扬,从容自信。

表哥林桁止身为锦溪裨将,不日就要辞离帝都,与帝都中的出发的王师一同进驻边疆参战。

我慵懒地伸个腰,说道:“终于要走了。”

紫嫣说道:“你说的是哥哥吗?还是殿下?”

我瞥过她似笑非笑的神情,“装糊涂。你说是谁呢?当然是你们林家的那尊大佛。”

“他还真是一尊‘大佛’。”紫嫣说道。

颜氏的血脉已经断了,林氏也惟一遗下他一个男子,若是没有了桁止,那么我们就是再怎样的辛苦筹谋,也变得没有意义。

“这仗开打得真是时候。”紫嫣道,“外有强敌压境,情势越紧急,朝廷上的风向也变得越快,将是武将压过文臣一头了。”

“无任出身高贵也好,根基浅薄也好,现在正是建立显赫军功的时候。”我道,“其实我们在这里说也没用,一切还是都要看桁止。”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的为桁止铺路,用最简捷的方式将他推荐给太子,免去他在军营中走许多的弯路;为他求来端雩公主的倾慕,得到皇室之人的强大靠山;现在若能为颜林两家翻案,查出锦溪一案的真相,就可以恢复他原本富贵锦绣的出身,仕途将会平坦许多。

“只但愿我这哥哥可以争气一些了。”紫嫣说道。

此次由胤朝储君高奕槿亲率军队北上,他身边的都是年轻将领,英勇无匹,谋略卓然,可谓朝中的后起之秀。

丰熙十七年八月二日,奕槿于东宫中宴请诸位年轻将领。寻常小规模的宴会,但应是地点设在东宫之中,显示出奕槿的重视。

东宫的书房中,奕槿问我:“要不要过来看看,其实上次你想去游苑看狩猎,看的也是这些人。”

我当时就推辞道:“你们聚在一起讨论军国大事,我又去凑什么热闹。”

奕槿露出些疑惑的神色,“颜颜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懂事了。”

我不想去,其实是在回避桁止,更是在堤防薛旻婥。

我眨眨眼,手指支着下颌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再说他们有什么好看的,怎么都比不上殿下来的养眼。”

“就你最鬼机灵。”奕槿携着我手,将我揽在他身边,我一动,宫装宽大的衣袖扫过桌面,将一本锦面的奏折扫到地上,疏疏落落地被风吹开几页,露出洁白纸页上严谨工整的字迹。

我挣开奕槿身边,俯身去捡。

奕槿看了一眼那奏折的封面,说道:“这个说来与你们颜氏也有些关联,颜颜不妨看看。”

我微微犹豫了一下,可是毕竟与我颜氏家族有关,我还是翻开略略地扫了一遍。其中大概就是讲我的爹爹颜晸贬谪到集州之后,依然与朝中的旧识门生保持联络,其用心不禁令人思量。还有就是在今年四月间,忽然弃官入道,有违圣上皇恩。

我眉心不尽一皱,下面还提到了桁止,林氏一门在锦溪案中的罪名未除,林将军虽身死,可是仍背负先前被指证私通北奴的嫌疑。现在虽是用人之际,将才急缺,但这样提拔使用林氏的后人,终归是不妥的,万一林氏后人居心叵测,暗中连接北奴,实在是大胤边疆的隐患,望殿下在帝都中就清除军中积弊…

我似是无意地瞥过奏折的落款,资政殿学士,尚源。丰熙十五年进士,才华横溢,言辞犀利,论述大胆,可谓英才式的人物,看来也是倒向薛氏那边去了,毕竟现在林氏势力的抬头,的确是成为某些人的隐忧了。

奕槿仿佛对我的反应,饶有兴趣,浅笑地凝视我。

我不咸不淡道:“爹爹弃官入道早已过去几月了,难为还有人记着,好现在上书言及桁止之事时,再顺带地提一下。”

“这群文臣无事就喜欢上书奏言,指点这个的不是,挑拨那个的过错,他们安安稳稳地在朝中食用俸禄,安享太平。也不想想这是武将披坚执锐、浴血奋战换来的。”我的口气中隐约有些不悦。

奕槿笑着刮我的鼻尖,“原来颜颜是这样评价我胤朝的文臣的,可是颜颜不也是出身文臣的家族吗?”

我的爹爹颜晸曾经执掌相位十余年,那可真是地位最显赫的文臣了。

我道:“那就要问殿下这位学生了,觉得自己的老师如何。”

我知道奕槿对这位老师十分敬重,以前来到集州之地时,还特意登门拜访。

眼中盈盈的秋波一转,我说道:“尚大人说家父与朝中的旧识门生保持联络,其用心令人思量。可是殿下不是家父的最得意的门生吗?”

我此时切切道:“唉,这样向来,颜氏真是居心叵测,其用心不仅令人思量,而是其心可诛了吧。”我在“诛”上有意地加重语气。

想到旧年临近年关时,爹爹在回府途中遭到刺杀,当时的情景也是奕槿亲眼所见,所隔不过半年左右的光阴,想来他也是应该记得的。

奕槿将我递回去的奏折扔在桌案上,用的力道虽然不大,但也是“啪”的一声闷响,他拥着我的手臂却是紧了一些,“本宫自然相信老师,对于桁止,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我静默着,不置一词。

此时,奕槿又将一本奏折递给我,“看看这个,是七弟写的,他说调查锦溪一案已经有了眉目。”

“哦”。我淡淡应了一声,随意扫过一眼。其实其中的内容我大体已经了解了,韶王在锦溪城中发现了线索,现在正深入调查。

奕槿道:“这些事颜颜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一切都交予本宫去做,给你看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情况还是可以出现转机。”

我温驯地说道:“好。”仿佛我只是被单纯地保护起来的人一样,懵懵懂懂。可是心中此时却是迟疑了一下,牙齿轻咬下唇,到底还是没有将我所知道的说出来。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应知闺内善周旋8

270109-08-01 14:34

我从奕槿的书房出来,迎面遇上了正往这里款款走来的太子妃,薛旻婥。

她身着浅蓝色云水潇湘花纹宫裙,腰间垂落两道飘逸的靛蓝色丝绦,行走间姿态轻盈地拖在裙裾上,她手执一把制作精巧的美人宫扇,悠闲地摇几下,轻风阵阵,幽香细细。身后跟着一名端眉顺眼的宫女,红漆案上托着碧色缠枝纹理的玉碗。

我看了那只玉碗一眼,看来她现在不会有闲暇理我。

于是我从容地向她请安,令人诧异的是,薛旻婥命身后的宫女将东西送进去,自己却仍是留在原地。

沉默了良久,她说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尚宫就已经将宫中的关系经营得那样好了,如此的本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她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的波澜。

我只是看着她,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比方说那个若菡婉仪吧,都重伤了还要强支撑着,出面为尚宫证明确实无辜啊。”

原来她指的是这件事,我说道:“真是让太子妃娘娘谬赞了,婉仪也是不想牵连无罪之人,并非是对颜卿特别。”

薛旻婥摇着手中的宫扇,说道:“可是本宫听说,颜尚宫处理财务出纳,得体合宜,甚至惠及平日里受冷遇的妃子宫人,可是为人称道啊。”她话中暗指我是在有意地邀买人心。

我恭敬道:“为人称道的应是皇后才对,颜卿不过就是按照皇后的旨意办事,这么说来,倒是令我平白得了便宜,沾了皇后的光了。”

我听得她轻轻冷“哼”一声,语气中颇带了几分责问的意味,“当初姑姑掌管财务时,各宫各式的分配下来,多有不足,不得不有时亏待的底下的一些人。不曾想到颜尚宫有如此才能…”

“省下了延禧宫的用度,不就有余钱了吗?”我的唇角勾起一丝清雅的笑意,针锋相对。延禧宫是薛旻婥姑姑薛贵妃的住处,这座宫室论富丽辉煌在宫中也是少有,可谓享受奢华,挥金如土。

薛旻婥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一下扇得猛了,宫扇的乌木手柄撞在她腰间佩戴的祥云状玉佩上,清脆地玎珰一声。